第31章
绫辻行人说到这里停下了, 他端起自己那杯咖啡品尝,一入口发现凉了许多,于是伸手去拿飞鸟司的杯子,打算去换一杯。
飞鸟司按住杯子, 端过来喝了几口, 真诚地说:“温度刚好, 是我喜欢的味道,甜度也正正好。”
是和之前的记忆里一样的味道。
醇香之后, 苦涩的咖啡味留在舌根,飞鸟司低头看着杯中的液体不语。
虽然绫辻行人说完了他们相遇的事, 甚至说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步骤, 可是飞鸟司没能想起任何记忆。
这很不对劲,他连撸猫都能高兴到想起相关记忆,听了这么详细的诉说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是现在的他没能和过去的情绪接近吗?
过去的自己在和绫辻先生告白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高兴?
此刻的自己虽然说不上兴高采烈,但心情整体还是比较愉悦放松的,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明明是在一样的地点。
难道是动作?就像他是撸猫的时候想起来,而不是看到猫的时候想起来, 动作能加强感知和情绪。
要做一样的动作吗?
还、还是算了吧。
应该不可能是因为这种差异。
他在纠结,绫辻行人却忽然抱住他。
飞鸟司顿时呆住, 灿金色的眼睛猛地睁大,他下巴抵在绫辻行人肩上,僵硬到手都不知道放哪里。
“绫辻先生?!!”
他嗅到了绫辻行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咖啡的香气,像是壁炉前慵懒的下午茶时光。刚刚喝过的咖啡味道在脑中浮现, 和此刻嗅到的味道缠绵融合,竟有一种荒诞的错觉, 那是接吻后留下的味道。
飞鸟司的耳垂悄悄红了, 他咬住舌尖, 没让自己露出更失态的反应。
绫辻行人松开手,他的表情还是那样波澜不惊,让飞鸟司的情绪也跟着冷静下来。
“想起来了吗?”
飞鸟司缓缓摇头。
他神情纠结地问:“您刚才为什么……”
“帮你试一下相似动作能不能想起什么,不过那时候其实是你从后面抱过来,那时候的你可比现在主动多了。”绫辻行人的语气就像是破案时在验证某种猜测一样冷静,话里的意思在鼓动飞鸟司试试看。
飞鸟司眼神乱飞,瞥见绫辻行人膝头的手套,生硬地扯开话题:“绫辻先生快试试我送您的手套。”
手套这种东西,如果不合适看起来就很尴尬了。
绫辻行人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把那黑色手套戴上。尺寸刚刚好,就像他亲自去定制一样,面料还有点弹力,有一定可调节的范围。
手套完美贴合他的手指,衬的手指纤细修长。
飞鸟司想到他的烟管,这双手举着细长的烟管一定很好看。
不过飞鸟司并不喜欢烟草的味道,好在绫辻先生身上的气味并不浓重,反而像是男士香水一样,若隐若现,并不惹人厌。
“很贴合。”绫辻行人注意到这份异常的合适,问他怎么弄的。
“第一天的时候绫辻先生把我从警局里带出来,那时候记下的。”飞鸟司含糊地说。
当时是绫辻行人牵着他的出来,他还是第一次和人牵手,分出了点心思,无意间记下绫辻行人的手掌大小,定制手套的时候刚好用上。
任谁得知自己喜欢的人哪怕记忆全无,也还是记下了与自己牵手时的每个细节,都会心情愉悦。
再冷淡的绫辻行人也是一样,他抬手揉了揉飞鸟司的脑袋。手臂遮住了飞鸟司的视野,没让飞鸟司看见他嘴角挑起的弧度。
绫辻行人不习惯泄露自己的情绪,就算有笑容也是浅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然而他又想起刚才飞鸟司的话,飞鸟司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
这话说错人了,飞鸟司才是笑起来极好看的人。
他见了谁都是温温柔柔的笑容,体贴又细心,但他专注的金眸总能让人产生错觉——他对自己笑容是不一样的,更灿烂一些。
于是那些追求者就一拥而上,哪怕被拒绝了也对这个念头坚信不疑,锲而不舍地追求他,始终觉得自己有希望得到他。
绫辻行人对那些蠢人自作多情的想法嗤之以鼻。
有时他和飞鸟司出门约会,席间离开片刻,回来就能看到有人在与他攀谈,表露好感。待飞鸟司申明自己是他的男友,那些追求者要么不相信,要么觉得他是被胁迫的。
这些人,最后无一例外都被绫辻行人当场揭底,用最阴冷的语气和最毒舌的话翻出他们的丑事,让他们羞愧到这辈子都不敢再出现在飞鸟司面前。
绫辻行人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但经常遇到这种人也觉得厌烦。因此两人的约会基本都在这个事务所里。
这间事务所是关押绫辻行人的囚笼,他生生地把惹人喜爱的金丝雀也关了进来。
直至两人分手。
绫辻行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刚才披散浅紫色发丝被拨开,显露出飞鸟司的领口。飞鸟司今日也是一身英伦风的私服,衬衫的领子随性的松开两颗,露出锁骨。
此时那精致的锁骨上,一抹惹眼的红色立刻吸引了侦探的注意力,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暧昧。
绫辻行人的眼神暗了暗,脑中想到飞鸟司这些天接触的人,作为侦探的他心中冒出诸多可能。
他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气势拨开飞鸟司的衣领,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飞鸟司也奇怪于他的动作,低头一看,发现是刚才被黑猫蹬到地方。他皮肤敏感,有时候都能被自己的指甲划出红印。
刚才猫逃脱时的力道可不小,这里已经红了一小片,幸而猫剪过指甲才没破皮没见血,但是还是出现两条白印子,被周围泛红的皮肤衬得异常显眼。
又是一个和猫“偷情”的铁证!
绫辻行人也看得分明,用指尖轻抚那里,只是再细腻的面料也不比皮肤,他戴着手套的手在周围白皙的肌肤上摩挲一会儿,也磨出一片红痕。
他的神情就像在观察某种证物。
不等飞鸟司疑问,他的手很快又收了回去,似乎只是确认一下。
飞鸟司暗自担心抓了客人的黑猫会不会被教训,连忙说:“是我刚才吓到卡罗了,我想喂它点好吃的,有猫零食吗?”
“我去弄午饭,还有……给猫的鸡胸肉。”绫辻行人再次走进厨房。
飞鸟司也没忘了自己来这里的说辞,趁着这个时间把靠墙的立式钢琴调了调音,弹了两首曲子。
之前绫辻行人说这架胡桃木色的钢琴都快变成猫爬架了,但是飞鸟司没看到什么抓痕,相反,钢琴外壳还被人用腊细心保养过。
就好像一直等着他再来弹奏。
覆上琴盖,飞鸟司托腮张望着厨房的方向。
绫辻先生会做饭,而且手艺超绝这件事他在看外传的时候就知道了,不过真正遇上还是有点惊讶,毕竟在他看来对方就像高山上的积雪、极地的冰山,有点想象不到这样的人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
看他无聊,小咪喵喵在脚边叫了两声,飞鸟司低下头,仔细打量它。
这是一只公猫……三花公猫——是你吧,夏目老师!
想到夏目漱石除了在武装侦探社的事务员家里卖萌,偶尔还会来这里观察身为危险能力者的绫辻行人,他不禁感叹夏目老师真忙。
因为这极有可能是夏目漱石,他也不敢像对黑猫卡罗那样放肆,稍微逗了两下就跑去厨房了。
“绫辻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飞鸟司对料理不太擅长,他常年住校,宿舍不能用大功率电器,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假期打工的时候都会包饭,还没什么需要自己做饭的时候。
他也就会炒饭、煎荷包蛋、泡面之类简单的,给自己应付个夜宵。味道算是过得去,只是偶尔盐会多了点。不过卖相就一般般了,他的厨艺属于炒饭的米一定会黏连,煎的荷包蛋大概率蛋黄被戳破的那种水平。
但他觉得洗菜备菜之类打下手的事情他还是能帮一下的,什么都不做他会有点不安心。
厨房里,绫辻行人的衬衫袖子挽起,看起来更有居家感了。
他转过身对飞鸟司说:“张嘴。”
飞鸟司乖乖张嘴,绫辻行人挑了块肉放进他嘴里。
嚼了两下,飞鸟司发现这是块无油无盐的鸡胸肉。
“这不是给猫吃的嘛……”他嘀咕道。
“嗯。”绫辻行人直接承认了,就好像说飞鸟司在他眼里就是只等待投喂的猫。
“在外面等我。”他转过去,继续烹饪锅中的美味。
飞鸟司感觉自己被嫌弃了,他的厨艺也没有很糟糕吧!调味料都分得清,也没有炸过厨房!
他打定主意留在厨房偷师学艺,结果更像是一步不离地跟着主人,甚至主人做什么都要在一旁看着的宠物猫了。
最后,他也像事务所的两只猫一样,被绫辻行人投喂得饱饱的,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享受着全景窗户洒进来的午后阳光,撸着猫,和绫辻行人一起看看书,帮他参谋人偶服装的样式,度过了一个惬意的休息日。
一整个下午,回味着绫辻行人的手艺,飞鸟司总算明白为什么夏目老师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也有一瞬冒出在这里住下的念头。
原定早点离开的飞鸟司最后是又蹭了一顿晚饭再走。
虽然离开的时候他们没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但他觉得自己大概不久后还会过来蹭吃蹭喝。
这样的手艺……失忆前的自己分手时一定非常痛心疾首吧-
周日。
野餐不指望能吃饱,因此赏花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两点,飞鸟司委托楼下的咖啡厅做了些三明治、曲奇、可颂之类的下午茶点心。
不过看时间还早,他出门逛了逛横滨中华街,想带点中式点心。
周围熟悉的文字和语言让他有些怅然,他想起过去的自己那封信上所说的,自己永远不可能回去了。
眼睛环顾周围陌生又熟悉的氛围,看到前面的店有卖柿饼的,他突然眼睛一亮。
他嗜甜,炒菜都要加一勺糖提鲜的程度。柿饼是他最喜欢的食物,没想到都三月份了还有的卖。不过想想柿饼的保质期有半年至一年,也不奇怪了。
尽管是存货,可他还是十分惊喜,上前买了一点。
乱步先生应该也喜欢甜食,一会儿可以分享给他。
一转身,他听到身后有喧嚣声,抬眼看去,不由得惊讶。
前方的黑色长发青年长着一副令人惊艳的美貌,尽管没有那身制服,但飞鸟司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条野采菊的搭档末广铁肠,他和条野采菊打电话的时候也听过对方的声音。
见他和一家饭店的老板吵起来——主要是饭店老板十分生气,末广铁肠依旧一副置身事外不理解的表情。
飞鸟司上前询问情况:“是末广先生吗?”
末广铁肠看向他:“是我,你是条野的前男友。”
“嗯,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末广铁肠也是一脸不解:“我专程来横滨吃麻婆豆腐,但是老板不卖。”
饭店老板听到他说的话,气得七窍生烟:“你要吃的是草莓麻婆豆腐!哪个正经中餐厅会卖这种东西!”
原本也有些不解的飞鸟司立刻神情严肃,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末广先生,不存在这种食物!”
末广铁肠完全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看着飞鸟司具有信服力的金眸,茫然道:“没有吗?”
飞鸟司用力点头。
他知道末广铁肠喜欢把颜色一样的食物混在一起吃,比如草莓配辣椒粉之类的,因此受到条野采菊的强烈嫌弃。
看漫画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但是现在——草莓麻婆豆腐就如同意大利人眼中的菠萝披萨一样是邪魔歪道!!!
他突然共情了条野先生。
有这样的搭档,条野先生平时真辛苦呢。
好不容易劝说末广铁肠放弃那个把中餐厅老板气死的念头,飞鸟司赶紧把人拉走,换了家中餐厅请他吃正常的麻婆豆腐。
末广铁肠吃完饭,注意到飞鸟司没吃多少。
“你吃过了?”
“不,我一会要去赏花,中午不用吃太多。”飞鸟司顺嘴一问,“您要不要一起?”
反正在侦探社里他没邀请到几个人,除了自己,就只有中原中也、罗贝尔、社长和与谢野医生。
“好。”末广铁肠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飞鸟司没想到他答应的那么快,诧异一瞬。
末广铁肠说:“我对你很好奇,但是条野以前不让我靠近你。”
飞鸟司疑惑:“为什么?”难道是条野先生知道自己会被末广先生的草莓麻婆豆腐惊到?
“不知道。”末广铁肠也不知道原因,所以他想跟着飞鸟司,回去再问问条野采菊。
吃完饭,他陪着飞鸟司买了饮料和点心,帮忙搬到了赏花地点-
为了在赏花时制造两人世界,江户川乱步带着太宰治、芥川兄妹、纪德前来。
然而一到地点,他就看见飞鸟司右边坐着中原中也,左边坐着末广铁肠,还和他们两个有说有笑!
见此情景,江户川乱步身后的太宰治直接笑出声来。
茂盛的樱花树下,三个长得极好看的人坐在一起,本来是赏心悦目的事情,但江户川乱步却心中气极。
中原中也就不必说了,太宰治恨不得天天提醒他中原中也是阿司的理想型,他最新得到的消息里阿司还在追求他。
至于那个末广铁肠……他把阿司其他前男友全部调查了一遍,自然知道条野采菊的搭档末广铁肠是个什么样的人。
简而言之,那也是一个符合飞鸟司理想型的存在,而且他那张脸还特、别、好、看。
可恶,条野采菊连自己的搭档都管不住吗?竟然让末广铁肠出现在阿司面前。
真是没用!
阿司居然还在对他笑!那家伙就是个憨憨,有什么可对他笑的!
江户川乱步瞪圆眼睛,气冲冲地走过去,刚要张嘴说什么,就被发现他到来的飞鸟司塞了个柿饼在嘴里。
飞鸟司弯起眼睛,含笑着问:“喜欢吗?”
江户川乱步知道这是他喜欢的食物,余光也瞥见他手里的柿饼一盒有四个,飞鸟司没给别人,只分享给了自己。
他就着飞鸟司的手,咬下一大口柿饼,甜甜的味道浸满口腔。
“喜欢!乱步大人很喜欢!”
江户川乱步盯着飞鸟司期待的金眸,说得十分认真,仿佛不是在说柿饼,而是在说他喜欢眼前的人。
但是乱步大人还没消气呢!
第32章
见他喜欢自己分享的食物, 飞鸟司也十分高兴,眼里似有淡淡光芒闪耀,精致漂亮的脸上扬着欢喜的笑容, 空气都熠熠生辉, 连他身后无比绮丽的樱花雨都不及他夺目。
江户川乱步的气一时间都发不出来了。
什么嘛, 乱步大人只是喜欢他给过来的东西,他就这样开心吗?
江户川乱步突然觉得嘴里柿饼留下的味道更甜了。
他弯下腰, 继续把剩下的柿饼吃掉, 还用舌尖卷走嘴角残留的白霜, 很是喜欢的样子。
抬起头来时,他还得意地瞪了一眼中原中也和末广铁肠。
但其实飞鸟司没有像分享给他们是因为中原中也对甜食不感兴趣, 而末广铁肠……飞鸟司还不想看到他把橙汁和柿饼混一起吃, 于是默默放弃分享。
乱步先生能喜欢真是太好了, 之前看两个人的恋爱照片时,飞鸟司就觉得他们的口味一定会很合的来。
随着港口Mafia的到来, 气氛也起了变化。
因为提前解释过情况, 末广铁肠这位猎犬的最强剑士没有直接出手,反而安静的如同一尊美人花瓶, 真的在认真仰头赏花。
不过飞鸟司觉得自己能说服他的主要原因是猎犬在港口Mafia有卧底, 末广铁肠再憨也分得清现在还不能对Mafia出手。
罗贝尔和纪德在叙旧,太宰治和飞鸟司打了招呼后没说几句就和中原中也吵了起来。飞鸟司叹了口气, 从芥川兄妹那里接过他们带来的食物, 规整地摆在野餐垫上。
这时候, 他却听见社长在和江户川乱步打招呼。
不善言语的社长只是欲言又止地唤道:“乱步……好久不见。”
如果是在原著世界里, 这样的称呼没什么, 但这个世界的江户川乱步可是Mafia首领!
飞鸟司心中惊讶。
同样让他惊讶的还有与谢野晶子的态度, 她熟稔地对江户川乱步说道:“乱步先生, 好久不见,飞鸟现在可是我们社的人了,您要不要考虑跳槽呢?近水楼台哦~”
直接挖角港口Mafia首领?!!
他们三个人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飞鸟司的诧异表现在脸上,一旁的中原中也注意到了,刚被太宰治气到的他转过头来低声解释。
“这是侦探社创立之前的事了,你来得晚所以不知道。”
中原中也一下子没想到从哪里说起,干脆就从头说起。
“太宰之前吐槽的没错,侦探社最开始确实是个保镖公司。”
十四年前,那场异能大战结束后,福泽社长不再做一些杀手工作,开始转向保镖任务。那时候,他首先遇到了失忆的中原中也和魏尔伦两兄弟。
两兄弟在一年多前的擂钵街大爆炸中失去记忆,他们有着相似的样貌,相同的异能,哪怕他们一个人是西式名字、一个人是日式名字,也不妨碍他们把对方当做兄弟。
靠着强大的异能,失忆的两兄弟摸索着陌生的世界,魏尔伦当时正在考虑想办法赚钱养弟弟。他起初是考虑当杀手的,遇到正在转行的社长之后,误解为当杀手没前途,于是决定带着弟弟和社长一起创业干保镖。
说是一起创业,但失忆的兄弟两什么都不知道,最后还社长一个人承担了全部,带起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这部分前情提要中原中也只是简单带过,飞鸟司自己总结了一下差不多是这样。
凭借着这三个人的能力,保镖公司初具规模,名声很快打响,只是差了异能开业许可证。这在社长认识了夏目漱石后也迎刃而解了。作为交换,夏目老师请社长去保护他的另一个弟子——当时还是地下医生的森鸥外。
社长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江户川乱步,他听说过江户川乱步父亲的名气,对于传奇刑警的天才儿子落到那种地步大为不解,试图开解对方。
他认为对方就算不能成为警察,也能成为名侦探,总比跟着黑心医生混要好。
被森鸥外收养的江户川乱步却不打算去帮助世人,也不打算理解世人,更不打算成为什么侦探。
社长失败了。
但是在之后争夺被军方关押的与谢野晶子时,他们再一次相遇。
与谢野晶子曾被森鸥外拿来制造不死军团,受到了极其严重的精神创伤。
社长赶到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已经找回了与谢野晶子重要的金属蝴蝶,原以为与谢野晶子要再度落入森鸥外之手,再度落入地狱精神崩溃。
然而江户川乱步却突然放弃了。
【“算了,”他对坐在轮椅上毫无生气的与谢野晶子说,“你已经到达极限了,就算回到森先生身边也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立刻自尽吧。你的眼神已经不想活了。”
他指着赶过来的社长和中原中也。
“真是的,他们用不到你的异能,竟然还来抢。”
与谢野晶子喃喃:“为什么呢……”
如果不需要她的异能,那她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为什么还要来找她?
“是你身上有除了异能之外的价值,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明明是连推理都用不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想要知道的话就自己去问他们吧,那个厉害的治愈能力,在他们身边你不想用就不用吧,反正他们也不需要。”】
他为深陷地狱的与谢野晶子垂下了救赎的绳索,却将绳索的另一端交给了社长。
也是这件事,让社长和与谢野晶子坚定了把他从森鸥外身边带走的念头,经过一致同意后,保镖公司变成了武装侦探社。
他们不曾告知外人这个名称的意义,只说是为了接军警的委托侦查案件才取的名字。
他们希望能迎来一位名为江户川乱步的侦探。
不过时至今日他们也没有成功,因为留在森鸥外身边是江户川乱步自己的选择。
社长和与谢野晶子对此十分清楚,他们愿意无限地等待下去,如果有一天江户川乱步愿意离开黑暗,光明的世界里始终有他的容身之处。
飞鸟司听完了前因后果,不由得想到了原著里的那位名侦探,虽然在人生的转折点上遇到了不同的人,选择了不同的职业,但江户川乱步的本质是一样的。
“阿司!”
看到他和中原中也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好一会儿,江户川乱步决定不忍了!
他拉起飞鸟司,紧紧抓着温暖的手,离开这片赏花野餐的区域。
“乱步先生?”飞鸟司满是疑惑地跟着他走。
这次赏花的地点在一条窄窄的河道旁,说是河道也就溪流那么宽,边上排布了青石砖,河堤上长青翠嫩草,两岸种满樱花树,像是用樱花树组成了一辆列车。
树冠最宽处几乎都要挨到一起,在平静的河面上映出长长一片粉红色天空。
休息日这样的美景少不了成群结队来赏花的人,可此时这辆“列车”却只有他们这一波人,飞鸟司估计是港口Mafia对附近进行了封锁。
走到快看不见其他人的地方,江户川乱步才停下。
他一开口就醋意弥漫:“我虽然答应你可以带其他人来,但你竟然带了两个理想型来,你是想气死乱步大人吗?”
“你是说……中也君和末广先生?”
得到肯定回复的飞鸟司哭笑不得。
中原中也先不提,他对末广铁肠可没太多的了解,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他们对彼此认识完全建立在条野采菊身上。
照江户川乱步这么一说,末广铁肠也是他理想型的话……
飞鸟司莫名有一种“和前男友的好兄弟眉来眼去”的尴尬感,一支写有“渣男”的箭矢戳到了自己身上。
咳,可不能让条野先生也这么想。
为了避免以后也被误解,飞鸟司连忙问道:“乱步先生怎么会提起末广先生?我和他才认识。”
“他是猎犬最强剑士,对你来说很有安全感吧!”
飞鸟司想了想:“实力强大确实很容易给人安全感,但最能给我安全感的是陪伴在我身边的人。”
江户川乱步又道:“他的性格也十分简单好懂。”
“确实简单,但是好懂……”飞鸟司沉吟片刻,“我可一直担心他把柿饼泡进橙汁里,这算好懂吗?”
江户川乱步挑了挑眉,继续问:“他长得特别好看!”
飞鸟司无奈了,他轻声抗议道:“这不是我理想型标准里的条件吧?”
江户川乱步戳了戳他的脸颊:“那你喜不喜欢他?”
“不喜欢。对我来说乱步先生的长相也很帅气啊,而且……”飞鸟司温柔似水地看着他,“现在的乱步先生是在吃醋吗?此刻的您对我来说也十分简单好懂。”
江户川乱步脸上出现笑意。
哼,他就说嘛,区区末广铁肠根本不足为虑。
飞鸟司试图让他放过理想型这件事:“我的理想型条件太宽泛了,如果照您这么说,我岂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了?社长也很有安全感,国木田君也很认真可靠,还有织田先生他们,岂不是都算?”
“为什么不提中原中也?”江户川乱步十分在意地说,“你亲口说过喜欢他吧。”
飞鸟司一愣,是医院里的事情传出去了吗?
“那只是为了拒绝别人托词,我对中也君没有超出友谊的感情。”飞鸟司把情况如实告知对方,令他奇怪的是,“以乱步先生的头脑,应该都明白的,为什么还会为此吃醋生气呢?”
江户川乱步这才绽放出笑容:“我想亲耳听到你的答复,这是你教我的!”
“我教您的?”
江户川乱步于是说起他们初遇时候的事。
那时的江户川乱步才继承首领的位置不久,他靠着出色的智慧压制住下属,一次次的窥破人心,令下属恐惧他疏远他,没有人愿意去理解他,他就这样被孤零零地架在了横滨最高的位置上。
在别人眼里,他是当之无愧的怪物,可江户川乱步却觉得是自己被一群无法理解的怪物包围着。他再也受不了,偷偷跑出去,他想去找森鸥外,想要去找能理解他的人。
可他迷路了。
那是飞鸟司第一次见到他,通过异能看到了他的身份,于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而被江户川乱步察觉。
【“你认识我。”港口Mafia的新首领打量着他,正在分析他属于哪一方势力。
飞鸟司点点头,直接坦白:“抱歉,我的异能可以看到别人的好感、身份和心音。”
通常来说越是重磅的身份越需要高好感度解锁,但是江户川乱步的身份名单里只有一个,以至于飞鸟司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江户川乱步和他对视了一阵,没说话。
过了一会,江户川乱步突然生气地说:“你既然可以读心,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原来知道了飞鸟司的异能后,他就直接在心里问问题,没有说出口来。
可是飞鸟司明明看到了,却没有回复他。
这让江户川乱步十分不解,让他想起了自己过去对世人的理解。
以前的他并不知道父母在欺骗他,他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能看出别人的想法,认为自己是人群中的笨蛋,认为大家每次都要他解释是在耍弄他。
在他的世界观里,他无法理解大人们为什么知道一切却要装出笨蛋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是异类。
现在,眼前的紫发青年也在做着一样的事。
明明知道他想问什么,明明看得见他的内心想法,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为什么不回答他?
过去痛苦的记忆再一次浮现,江户川乱步恼怒起来。
飞鸟司说:“您如果有想知道的事,请直接开口问我。”
江户川乱步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重复已经知道事。
“唔……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呢。”飞鸟司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因为我想要从你身上获得些什么。”
“如果我的世界安安静静,全靠读心交流,那岂不是太寂寞了吗?并不是所有人的内心想法和言行都是一致的,人类的心理可是门大学问!”
“我只是向你提问,你能获得什么?”
“当然有,你的声音很好听啊。”飞鸟司笑了笑,“而且我能确认你的想法,验证自己知道的事,这会让我和你在某方面达成共识,会让我高兴,产生情绪价值。”
“乱步大人就不需要这样多此一举。”
江户川乱步看着他,他早已从各种蛛丝马迹上看出来飞鸟司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类型,他觉得很奇怪。
大家难道不会觉得被他读心是件讨厌的事吗?
为什么自己把看到事情说出来却会惹人讨厌?会被当成怪物?
“您不是怪物哦。”飞鸟司忽然说,他温润的金眸满是认真。
江户川乱步瞪他:“不许偷看乱步大人想法!”
飞鸟司委屈道:“您刚才不是还让我直接读您的内心回答您吗?”
“我不管,我就决定讨厌你了!”
“讨、讨厌我?”头一回被人讨厌,飞鸟司突然懵了。】
听到江户川乱步的讲述,此刻的飞鸟司也大为吃惊。
自己居然被乱步先生讨厌过吗?!
可是眼前的江户川乱步却笑眯眯地,牵起他的手说:“我明白阿司现在不喜欢他们,但是果然还是听到你的答复更令我高兴!不过你要是像以前一样,用‘我喜欢的只有乱步先生’来回答我就更好了。”
低头看着被牵起的手,飞鸟司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错误。
他为什么要解释中也君的事情呢?这本来就是一个劝退追求者的借口,如果能把他五位危险的前男友也劝退了,不是更好吗?
但是看着眼前的江户川乱步的笑颜,刚刚才让他开心起来的飞鸟司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就算自己现在改口认下喜欢中也君这件事,乱步先生也一眼就能看出是谎言。
毕竟,这可是名侦探呢!
飞鸟司略微出神,江户川乱步却忽地冷下脸,手指紧紧抓着他,冰霜般的眼神看过来,盯着他的眼睛,忍无可忍地说:“你又在透过我看谁!”
第33章
自身有读心异能, 又学的是心理学,大多数时候飞鸟司都能控制好自己情绪和反应。可江户川乱步偶尔会发现,飞鸟司会看着他出神。
那不是思考事情的眼神, 那是想到了某个人的眼神。
他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总是噙着淡淡的笑容, 灿金的眼睛微微弯起,那一定是个想起来会让他高兴的人。
在约会的时候看到他对自己晃神, 对江户川乱步而言就犹如一泼冰水兜头浇下。
飞鸟司平时从不会隐瞒什么事,所以一开始江户川乱步也确实问过。
【“没有啊,我想的就是乱步先生,刚才那样很可爱哦。”】
这不是谎言, 那就只能是飞鸟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透过自己看某个人。
更讨厌了。
随着江户川乱步对飞鸟司的好感上涨, 随着他们确立关系的时间愈来愈久, 江户川乱步就愈发讨厌那个存在。
他通过总结飞鸟司露出那种眼神时的情形, 描绘出了那个人的样子。
是个侦探,比他更开朗一些, 对谁都是笑容灿烂, 会把眼睛眯成一道缝, 有点懒, 也喜欢甜食,也很聪明……
而据他所知, 飞鸟司的前男友就是个侦探。
虽然飞鸟司不会透露其他前男友的具体身份, 但平时相处时的一些细节还是让江户川乱步猜了出来前一任的身份。
江户川乱步很生气。
乱步大人是被当做替身了吗?!
他怒气冲冲地想要去对峙, 却在出门的那一刻停住脚步。
自己要是说了, 岂不是点醒阿司了?
阿司说不定会改变计划,彻底和那个人在一起。
他才不要给他人做嫁衣!
就算是假的, 他也不要把仅剩的能理解他的人推走。
失去父母, 被警校赶出, 流离失所,被森鸥外扔下……处在危险又孤寂的身份上,江户川乱步比飞鸟司更缺乏安全感。
所以他才会对连苗头都没有的理想型斤斤计较。
乱步大人哪里比不过那个人了?
不就是对着笨蛋们也多笑笑吗,他也可以做到。
反正阿司没发现,那就永远都别发现吧。
飞鸟司不知道他的想法,对他突然变开朗还有些担心。飞鸟司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可那时候他们已经快分手了。
直到最后一天,飞鸟司都放不下心。
在警局里发现飞鸟司失忆的时候,江户川乱步非常高兴,一点也不想他恢复记忆。
没有那个东西的干预,以阿司的性格不会主动分手,他会认认真真地和自己谈恋爱,真正喜欢上自己,也不会想起其他人,更不会想起那个“侦探”。
完全属于自己的飞鸟司。
不会丢下自己的飞鸟司。
只要飞鸟司不会恢复记忆,江户川乱步也不用杀了他。
不,即使他某一天恢复记忆了,自己也可以让他继续失忆。
这是比杀了他更好的办法,用森先生话来说就是——最优解。
可是很快,绫辻行人的到来让江户川乱步察觉了不对劲。
绫辻行人是个侦探,但他绝非符合江户川乱步描述的那个侦探。不过江户川乱步觉得他也很讨厌就是了。
真正的“侦探”另有其人。
江户川乱步开始调查其他前男友,没有任何一个人符合描述。
那只能是飞鸟司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认识的存在了。
飞鸟司纸面上的身份经历和他实际说的经历不符,再加上他身上的那个东西,江户川乱步很早就知道他来自其他世界。
果然,失忆后的阿司仍然在透过他看着谁。
如果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他们之间已经绝无可能了。结束最后一段恋爱后还留在这里,他就永远不可能回去另一个世界。
这一次,江户川乱步直接问出来。
“你又在透过我看谁!”
“啊?”飞鸟司比之前更懵。
什么叫做“透过他看谁”,自己没有做这种事啊。
等等,难道他说的是那位名侦探乱步?自己看到他偶尔会想起另一位侦探的事情被发现了?
飞鸟司突然心虚。
虽说另一位乱步先生在他这里只是纸片人形象,他单纯是感叹一下两个世界的差异,可要是被误解的话……
又一支写有“渣男”的箭矢扎在他身上。
可自己要怎么解释呢?
飞鸟司想破了头。
对自己来说是纸片人,但是对乱步先生而已那就是另一个世界。
要从整部作品开始解释吗?
有系统监视着他,他能说这些事吗?
“是我的同位体吗?”江户川乱步直勾勾的看着他。
排除是绫辻行人可能的时候,综合那个描述,他想到了自己。一个没有加入港口Mafia,进入了武装侦探社的自己。
他最大的对手是“自己”。
他都已经发现了,飞鸟司不得不点头承认。
接着,飞鸟司感觉江户川乱步将他的手扣得更紧了。
“我与您的同位体没有任何接触,只是稍微知道一点他的事,您和他——”飞鸟司打住。
糟糕,越说越像替身剧情了。
飞鸟司轻柔地叹息:“请相信,无论是现在的我,还是失忆前的我,都从未将您当做替身。”
他回握江户川乱步的手。
“站在我面前的人是您,和我交往过的人是您。”
飞鸟司想了想,又说起一事:“就连我想起的记忆,也不是您和他相似的部分。”
在有关江户川乱步的记忆里,他唯一回忆起的就是首领乱步面无表情,与周围人隔绝的眼神。那是他在离开首领办公室回望的那一瞬记起的眼神。
就连他失忆至今,对乱步先生印象最深的也是在警局被乱步先生发现他和太宰治举止“亲密”的时刻,这双气势十足的丹凤眼里布满冷意,如同望进翡翠冰川的那一幕。
首领乱步和侦探乱步,本质是一样的,但他很清楚他们是不同的人。
“您难道觉得失忆前的我连自己的男朋友是谁都分不清吗?”飞鸟司反问他,“我可不是被乱步先生嫌弃的笨蛋。”
江户川乱步接着控诉:“但你想起他的时候会笑!”
飞鸟司莞尔:“让我笑起来的不是他,是您呀!”
侦探乱步对他来说就是纸片人,是他将对首领乱步的情感倾注到了另一位侦探身上还差不多。
江户川乱步鼓着脸,不服气:“你是说乱步大人是在自己和自己吃醋?”
甚至不是和同位体,就是在和他自己吃醋。
听起来可太蠢了。
飞鸟司静静地望着他,清润的金眸清晰地照映着他的身影。
江户川乱步想起自己第一次询问时,飞鸟司的回复。
【“没有啊,我想的就是乱步先生,刚才那样很可爱哦。”】
原来是真的觉得他可爱。
不是觉得他的同位体可爱。
江户川乱步哼了一声,嘟囔道:“算了,为了阿司,我就当一回笨蛋吧!你不许笑话我!”
飞鸟司忍俊不禁。
江户川乱步气恼:“都说了不许笑!”
“那请乱步先生先闭上眼。”飞鸟司轻轻说。
首领先生乖乖照做。
飞鸟司挣开他的手,江户川乱步刚要睁开眼,就感觉飞鸟司两只手在他领口上弄着什么,他选择继续等待。
“好了,可以睁开眼了。”
江户川乱步立刻看向自己的领口,那里多了一枚小小的金色樱花徽章。
“按照约定,周日要送您春天的花,今天赏的是樱花,但樱花转瞬即逝,所以我换成了樱花徽章,这样就可以一直保留了。”
飞鸟司温柔地摘下落在他头上的樱花花瓣,与飞鸟司的顺滑的长发不同,江户川乱步的短发翘起,给了花瓣积攒的位置,黑发也把花瓣衬得更显眼。
江户川乱步拨弄着徽章:“果然阿司才是笨蛋!”
“金色樱花徽章是代表日本警方的纹样,我可是港口Mafia的首领,你竟然送我这个。”
“诶?!”飞鸟司立刻回忆自己在警局里看到的。他没直接看到樱花徽章,不过警察制服的纽扣上确实都是无数小箭头组成的五瓣樱花图案。
难怪他看到樱花徽章觉得很有眼缘,所以买下来。
造型虽然不同,但都是金色樱花。
他紧张起来:“那我之后送您个别的,您把徽章给我吧!”
“我不!”江户川乱步捂住徽章,“阿司送我的东西不能要回去!”
“会很奇怪的吧……”
“又没有人敢说什么。”
飞鸟司好说歹说,还是没能让他同意-
野餐顺利结束,武侦的大家打道回府。飞鸟司惦记着给江户川乱步补个更合适的礼物,打算再逛逛,于是和他们分开行动,也没让罗贝尔跟着。
飞鸟司被日本的垃圾分类搞得有点头大,好在有芥川兄妹和末广铁肠留下来帮他,其他人也想留下来,但人太多了被他赶回去。
“飞鸟先生,这个应该放在这里。”芥川龙之介说。
飞鸟司连忙纠正:“谢谢,芥川君真熟练啊。”
Mafia居然会好好垃圾分类!
“这种材质的蛋糕盒子在下上周刚刚处理过,如果有蜡烛还有更麻烦一点。”
“有蜡烛那不就是生日蛋糕了吗?上周是芥川君生日?”飞鸟司随口问道。
“是的,上周日。”芥川龙之介的语气听起来还有写高兴,“吃到了以前的同伴送来的巧克力蛋糕,虽然很多年没见了,但他每年都会送来。”
那还真是不错的生日。
然而,话还未说出口,飞鸟司忽然感到脑中翻腾起了一段记忆。
那是……他真正穿越过来的那一天-
六年前,3月1日。
就像六年后失忆的他做出的反应,彼时的飞鸟司也在通过环境确认自己穿越到横滨之后,开始了一些中二行为。
满是朝气的他兴冲冲喊着异能力和系统。
【系统9403载入成功,根据本世界规则,系统已异能力形式载入。内测员信息载入成功,内测员默认ID为[飞鸟司],是否需要修改?】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哇,真的有系统啊!”飞鸟司惊讶地睁大眼,“就这个名字吧,不改了,挺符合我的喜好,就像我自己取的一样。”
【确认内测员ID,已在本世界为您生成背景资料,您目前的身份是离家出走的飞鸟家独子,父母双亡,无其他直系亲属。】
“父母双亡了还离家出走?”飞鸟司吐槽。
【您来自大家族分支,需要调出背景资料吗?】
“好吧,我懂了,一听就很麻烦,先不管这个。”飞鸟司放过这个话题,期待地问道,“我是不是要做什么任务?”
【内测员需要在本世界攻略五位角色,其中至少有一位好感度需要达到100。任务成功可以完成您一个愿望,保留记忆回到原世界;任务失败则抹除本次任务的一切记忆和情感,回到原世界,等待下一次任务。】
“攻略系统啊,好感度我要怎么看?”
【请您回头看身后的少年。】
飞鸟司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衣服洗得发白的少年正在向他的反方向走远,大概十四五岁的个子,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子。
他在对方身边看到几行字。
【好感】10
【身份】贫民窟孤儿、(待解锁)
【心声】今天是龙之介的生日,我可是攒了好久的钱才给他买到这个蛋糕。可恶!巧克力的蛋糕为什么贵出那么多,今天一定要让他对尾生大人我感激零涕才算回本!……后面那个紫头发的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见自己被发现了,飞鸟司连忙回过头来。
他为这个能力感到十分兴奋。
“哇哦,有这样的能力攻略一定很轻松。对了,他为什么说我是紫头发?”
飞鸟司来到河边弯下腰打量水里的倒影,发现自己的黑发变成了浅紫色,眼睛变成了灿金色,脸倒是没变。
【这是根据您的潜意识想法生成的。】
“我觉得黑发就挺好的。”不过这种小事飞鸟司也没在意,他现在更关注自己的任务。
【根据您的喜好,系统为您推荐了五位角色。】
“穿越还包相亲,太贴心了,我的好系统!”
【中原中也、末广铁肠、织田作之助、福泽……】
“等等!”飞鸟司连忙叫停,“为什么都是男的?”
【根据检测,系统发现内测员性取向更接近男性。】
“……”飞鸟司一脸纠结,“算了,我也没谈过恋爱,自己也不能确定喜欢什么性别。对了,现在是什么时间点?你这个相亲名单年龄差也太大了吧?”
【当前是中岛敦就加入武装侦探社6年前。系统认为任务年长者更沉稳更有安全感,符合您的喜好。】
“那中原中也不是才16岁,还没成年呢!”
【您也才刚满18岁,如果您顾忌年龄,可以将他放到后期攻略。】
飞鸟司疑惑:“后期?我不能只攻略一个吗?我有一个男朋友就够了。只要有一个人达到100好感就可以了吧?”
【不,您是内测员,您必须完成5个内测指标,如果你想要攻略10个、20个也可以,只能多不能少。
只有好感度达到90才算进入攻略状态,进入攻略状态后,180天内好感未达到100,视为攻略失败。若进入攻略状态后好感掉下90,则自动退出状态,不算攻略失败,直至下一次好感度达标,重新进入攻略状态。】
飞鸟司沉默许久:“你一直叫我‘内测员’,这里是游戏世界吗?”
【不,对您来说这里就是真实世界。但是当您完成内测任务,此世界数据采集完毕,系统所在的更高维世界会将这里制作成真实体感游戏,供高维世界的人游玩。对于高维世界来说,向这样的低级世界有很多。】
把一个真实世界制作成游戏供人取乐……
系统的机械声在这一刻令飞鸟司感到无比毛骨悚然。
“不……”飞鸟司声音发颤,他心里再没有一丝穿越的欢喜,“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选中我,我不做这种事!我放弃任务!我不需要你们实现什么愿望!”
系统冷冰冰地说:【内测员没有资格放弃任务,系统6年前就已经选中您,但那次您在其他世界任务失败,这是您第二次任务。】
6年前?他才12岁。
飞鸟司没有任何记忆,他还是摇头:“那就当我再一次任务失败吧,还是说我连续两次失败你们会抹杀我?”
他扯了扯嘴角:“要杀我的话就杀吧。”
【根据系统资料,抹杀您并不能激起您的任务动力,因此系统不会这么做。】
飞鸟司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如果不肯杀了自己,那系统要做什么?
【请回头。】
飞鸟司僵硬地回头,他看到刚才那个满心喜悦赶着回去给同伴庆祝生日少年毫无征兆地倒下,手里充满心意的巧克力蛋糕从草坡上滚落,有一半浸没到河水中。
他瞳孔一缩,猛地向前跑去,朝那个倒下的身影跑去。
【是心脏麻痹。将这个世界制成游戏并不会杀害任何人,等游戏关服后本世界就能恢复正常运行。
但是因为您消极任务,作为惩戒,系统会将您视野内的人类生命值全部归零。
系统全程监督您的内心与行为,请勿再产生消极任务的念头。】
飞鸟司脑中嗡鸣,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是因为自己?
他跌跌撞撞跑到已经毫无生气的少年身边,双手颤抖着,跪下身,努力对其实施心脏复苏术,眼中氤氲,视野完全模糊起来。
【如果您想复活他,可以完成任务,使用许愿机会。】
系统的声音是来自地狱的死神。
【请记住,他因您而死。】
第34章
“飞鸟先生?”
芥川龙之介的声音让飞鸟司陡然回神, 对上他担忧的眼神,飞鸟司想起那段记忆,顿时脸色煞白, 像被烫到一样错开视线。
他的同伴是因自己而死。
在自己眼前死去。
飞鸟司咬紧牙关,绷直身体, 死死攥紧自己的手腕, 克制自己汹涌的、如海啸般袭来, 已经将他完全吞噬的仇恨情绪。
他不能表现出来。
系统还在监视他。
虽然现在系统无法再监听自己的内心,但他还能监视自己的行为。
想到这一点,飞鸟司恶心到要呕出来。
芥川银和末广铁肠也看过来, 飞鸟司此时的脸色比一向身体不好的芥川龙之介更糟糕, 苍白如纸, 明亮的眼睛失去光彩黯淡下来, 他身形仿佛摇摇欲坠,令人不禁担忧他下一秒就要栽倒。
“我……没事……”飞鸟司曲起手指, 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抓得青白, 他声音低哑, 就像在艰难阻拦野兽从身体里逃出,挤出几个字来, “站起来太急,有点晕,缓缓就好。”
他说没事,芥川兄妹和他也不算太熟悉, 插不上话, 只好帮他把剩下的一点垃圾处理掉, 让他先靠着树缓一缓。
“……芥川君。”飞鸟司背过去, 走了两步突然停下, “你的生日蛋糕好吃吗?”
芥川龙之介不明所以,还是答道:“其他人会觉得有些甜,但非常符合在下的口味。”
“是么,那就好……”
飞鸟司的声音太轻了,一说出口就在空气中消散。
心中被人揪住,一股酸意直冲鼻腔与眼眶,飞鸟司不敢再回过头去,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树下,额头抵着粗糙的树皮,闭紧眼睛,生怕流水克制不住地流出,让他彻底崩溃,在芥川龙之介说出他的同伴已经死了的真相。
自己不可能愿意完成那个任务,芥川龙之介之前说几年没见同伴了,也就意味着那个叫做尾生的少年没有复活。
他的生日蛋糕是失忆前的自己送的。
似乎只要这样,他的同伴就还没有死去。
真是可笑,自己明明是刽子手,是罪魁祸首……
飞鸟司恨极了造成一切的自己。
少年倒下的身影和滚落的蛋糕盒在脑中一遍遍重映,飞鸟司扣住树干,咬紧下唇,口腔中弥漫的血腥味又在回忆中加上了一层血雾。
他又想起6岁的那一幕。
头颅碎裂后迸发出的鲜血浇在自己身上……
飞鸟司颤颤湿润的睫毛,睁开雾蒙蒙的双眼,他拿下自己扣住树干僵硬的手,在被水汽扰乱的视野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他满手鲜血。
“飞鸟。”末广铁肠拍了拍飞鸟司的肩膀,他异常的神色连粗神经的末广铁肠都察觉到不对劲,“你是在担心条野吗?”
飞鸟司微微转过头去,表情空无一物,语气近乎机械性地应答。
“条野先生怎么了?”
末广铁肠说:“昨天是他身体改造手术的日子,不过他今天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
身体改造手术……
飞鸟司被仇恨侵蚀的大脑缓缓运转起来。
他想起来,猎犬里确实有这个设定。猎犬都拥有非同一般的身体素质,这并非天生,而是由于他们每个月都会经历一场异能技师为他们改造身体的手术。
这种手术不仅极度痛苦,更需要每个月都做,否则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昨天是周六。
【“飞鸟先生,这周六您有空吗?”】
之前条野先生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
可他拒绝了。
飞鸟司的胸口就像被压住,愧疚地喘不过气来。
在昨天他幸福地享受着美食和惬意的休息日时,条野先生正在经受可怕的手术。
他曾听说过有一种孤独等级的划分,其中一个人去做手术是最高等级的孤独。
条野先生……
飞鸟司声音沙哑:“我想去见他,末广先生,请带我去见条野先生。”
末广铁肠很疑惑,直到飞鸟司告诉他自己失忆了,末广铁肠才恍然大悟,带他来到猎犬的基地。
在猎犬的基地里,飞鸟司收获了许多打量的视线,没什么恶意,单纯是好奇他作为条野采菊的前男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被末广铁肠带回来的。
一向和善温柔的飞鸟司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他没有心情露出笑容,心脏在烈火中煎熬,他不断回想条野采菊邀请他时的神情。
条野先生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末广铁肠带他到了条野采菊的宿舍门前,一脚踹开门。
靠在床上被打扰休息的条野采菊原本十分气怒,刚准备讽刺一顿,就听到了那个他熟悉的心跳声。
“飞鸟先生?您怎么会过来?还和末广先生一起?”
“他让我带他来,人带到了,我走了。”末广铁肠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这间房间一看就是给条野采菊居住的,硬装做了很多隔音设计,软装点缀简单但带有艺术性。
飞鸟司将有着隔音作用的房门合上,也隔绝了来自外面的光线。
屋内昏暗,已经是下午了,因为条野采菊不需要,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窗帘,连电子器械的光都没有——电器运行时的声音会干扰他的休息。
只有一点不甚明亮的天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飞鸟司在这一点点光线的指引下,来到条野采菊床边。
“您的心音听起来不太好。”条野采菊有些在意,这样沉重的声音就仿佛是失忆前的飞鸟司。
他恢复记忆了吗?
不,如果是全部想起来,他根本不需要末广铁肠带他过来。
条野采菊在心中分析。
“抱歉,昨天没能陪在您身边。”就像有什么梗在他的喉咙里,飞鸟司的声音都带着浓浓的愧疚。
条野采菊拉他的手臂,让他坐到床边,飞鸟司吓了一跳。
“您昨天刚做完手术,动作这么大……”
怕他伤口崩开,飞鸟司也不敢反抗。
“我们的恢复力是正常人的几倍,这种手术每个月都有,我们可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修养。”条野采菊解开两颗衬衫纽扣,在此之前他本来就有两颗没扣,现在他把领口完全敞开,将胸口缠绕着的干净绷带指给飞鸟司看。
“我这次除了维持身体其他地方的改造,还加强了心脏的功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正常出任务,继续保护民众了。”
改造心脏在猎犬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加强心脏能提升作战能力,除此之外,猎犬的队长还针对条野采菊的能力,在自己心脏上加装屏蔽器,制造干扰条野采菊倾听他的心跳。
条野采菊说得轻描淡写,飞鸟司却听得心惊胆战。
改造心脏,听起来完全是可怕又疯狂的一件事。
飞鸟司俯下身,指尖轻触那些绷带,就像羽毛一样拂过,却完全不敢用力。
条野采菊抓着他的手,本想牵引着他去触碰,但握住之后他顿住了。
“您的手好冷。”
他和飞鸟司交往过,面对自己手术飞鸟司会有什么反应他都一清二楚,可是今天的飞鸟司反应过于异常,让他不得不担心。
“发生什么事了吗?”条野采菊伸手捧住飞鸟司的脸颊,拨开飞鸟司今天使用的一个普通发圈,让他的长发披散下来,笼罩着身体,给单薄的身体提供一份包裹感。
被问及发生了什么事情,感受着他温暖的受,飞鸟司就像一根崩裂的弦,突然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泪水如雪崩般涌出,滑落到条野采菊的手上,滴落到他的胸膛上。
飞鸟司在这一瞬,就像满是裂缝的清雅白瓷,突然间四分五裂,碎片散了一地。
被监视着,他不能直言表达自己的情绪,泪水成了他唯一的倾诉倾诉方式。
他甚至要借着对条野先生的担忧,才能找到哭出来的理由。
敏锐的条野采菊若有所觉,他没有拂去飞鸟司的泪水,只是握紧那两只冰凉的手,十指交握,默默传达自己的支持和安抚。
他知道这不是为自己而哭,他意识到飞鸟司想起了最糟糕的记忆,而他这样的反应,也必然意味着那个过去监视着他的存在还没有离去。
做了六年的噩梦,好不容易得以安睡片刻,记忆恢复让飞鸟司再一次体会了坠落深渊的感受。
甚至于,他现在的状态还还比不上经历时间冲刷和身边人陪伴的后几年,而是陷入了六年前那个最糟糕的时间点。
刚刚恢复的记忆对他而言就像是才发生事。
泪水仿佛把血液的温度也全部带走,飞鸟司浑身发冷,他不住地颤抖起来。
条野采菊将他抱在怀里,让飞鸟司埋进他的颈窝,肆意地露出仇恨与悲伤的神情。
听着他强烈又绝望的心音,一向喜欢折磨人,听取别人悲惨声音的条野采菊却没有半点兴趣。
真是糟透了的声音。
他不喜欢从自己的飞鸟先生身上听到这样的声音,才做过手术的心脏也跟着微微抽痛。
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难道真是伤口撕裂了?不对,他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是飞鸟司的血!
他连忙抬起飞鸟司的脸,直接拂过飞鸟司的嘴唇,摸到了湿润粘稠的血。
“我没事。”飞鸟司哑声说。
发泄了一通,他感觉自己的情绪有好一点。
他是该死,是想死,但他知道不能就这样在条野先生的怀里死去。
刚才不过是在压制情绪时咬破了嘴唇和舌尖而已。
失去视觉的条野采菊只能通过触摸来检查,两根手指撬入飞鸟司口中,一直咬紧牙关的飞鸟司怕伤到他,不得不松开嘴,任由他的手指进入口中,一寸寸地游走检查。
确认他只是舌尖破了一点,条野采菊这才收回手,用纸巾擦去手上混合的血渍与水渍。
“您要是再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我就不得不找犯人的口-枷给您戴上了。”
飞鸟司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可是飞鸟司如今没有心情笑,试着扯了扯嘴角,脸上僵硬无比。
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还好条野先生看不到他现在糟糕的样子。
飞鸟司看着他被自己泪水染湿的绷带,主动提出:“我帮您换下绷带吧。”
条野采菊摇摇头:“不必,我的伤口已经好了,一会儿让人直接拆了就行。”
见他几次都说很确定,飞鸟司稍稍安心。
也是,如果完全像普通人一样的恢复速度,那他们根本没有工作的时间,一直挂着个DEBUFF,每个月的时间都耗在休养上了。
不过飞鸟司也知道,恢复快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痛苦就少,相反,他们承受的痛苦一定更多。
条野先生在他痛苦的时候拉着他给他传递温暖,可自己却没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
“如果愧疚的话……”条野采菊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发现还是很冷,微微蹙眉,“下个月手术那天陪着我吧。”
飞鸟司迟疑一瞬,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来的。”
窗外的天光愈发暗淡,哭累的飞鸟司也不离开,他坐在床沿,望着条野采菊出神。
恢复了最重要的一段记忆,他大致能猜到失忆前的自己想做什么。
难怪六年前最先认识的是太宰治,之前在警局回忆起的落水画面,恐怕不是自己在救人,而是在找死。
系统监督着他,他连消极任务的念头都不能有,大概是用了什么接近太宰治的理由才做了几次危险的事。
只可惜没死成。
飞鸟司相信自己不可能助纣为孽,失忆前的自己一定在想办法把任务搞黄。
根据系统当时所说的判定,只要他和5个人好感度都上过90,但180天内没有达到100,就是失败了。
所以他才没有选择自己的理想型,而是选了五个洞察力极度出色、攻略难度极高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明白他的暗示,能猜到系统的存在,能配合他演一场骗过系统的戏。
那是一场场真实恋爱,真实加好感,但是双方心知肚明好感度绝对不能达到100的恋爱。
飞鸟司也相信他的这几位前男友能控制自身的好感度,不是轻易动真心的人。
可是自己现在失忆了,这意味着任务失败系统离开,为什么他没有返回原世界?为什么系统离开了却还在监视他?
还有,如果五次恋爱都是一场演给系统的戏,那任务失败后他们应该和自己的信里说的一样,好聚好散,不会找自己复合,然而事实截然相反。
他看着条野采菊扣住自己的手,百思不得其解。
这也是戏吗?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第35章
晚饭前条野采菊叫了医师过来拆绷带。
得到消息的医师觉得奇怪, 这都手术后第二天了,早就可以行动无碍,平时都是条野先生自己去医务室换药, 怎么今天就要上门了?
难道这次手术出问题了?
医师想到这种可能,立刻火急火燎地赶来。
一进门,开了灯, 他看见屋里还有一个人, 再看看床上面色如常的条野先生。
行吧, 他明白了。
医师也不敢拆台, 把工具摆在床头,等了等。
见飞鸟司半天没反应,他心中纳闷, 以前不都是飞鸟先生动手的吗?他也就打打下手, 有时候怕破坏甜甜蜜蜜的气氛, 还会主动退出去。
条野采菊开口:“您来弄就行, 拆了绷带不用上药了。”
医师默默无语,伤口没事也不肯上药, 那您自己拆了不就得了。
平时一个个除了断手断脚,都毫不在意的,医务室都懒得去, 在男友面前就是另一幅样子了。
条野采菊的恶名在军部是响当当的, 医师从善如流地答应,还十分配合地肃起脸, 放慢速度, 宁可多浪费点材料, 也要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 当个合格的主攻气氛组。
感受到身后飞鸟司放轻呼吸紧张地盯着他, 医师觉得演得差不多了,清洗完伤口,提了几句他们平时根本不会在意的医嘱,功成身退。
回去时路过大厅,他被猎犬的副队长大仓烨子叫住,问他条野采菊的情况。
医师把自己看到的事都说了。
“条野那家伙又在飞鸟面前卖惨!”大仓烨子双手叉腰,一脸不爽,“不行,我得去戳穿他!”
飞鸟司和猎犬其实没什么合作关系,猎犬里已经有条野采菊和大仓烨子两位审讯专家。
传统审讯方式的条野采菊自不必说,大仓烨子的异能是从操控接触之人的年龄,再嘴硬的敌人,面对自己变成迟暮老人或婴幼儿后无法控制身体的姿态,被敌人嘲笑失禁,都将逐渐崩溃。
但飞鸟司和军警其他部门合作许久,在大仓烨子这里印象分不错,加之条野采菊平日里实在是太恶劣了,她心里自然倾向飞鸟司。
还有,条野采菊是他们队里第一个脱单的!
更加招仇恨了。
猎犬队长福地樱痴按住她的肩膀:“哈哈哈,就算是条野,在喜欢的人面前也想得到更多关注。而且你就算去说了,飞鸟也还是会继续担心他。”
大仓烨子撇撇嘴,确实,飞鸟司就是那个性格。
福地樱痴则若有所思。
说起来,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想和飞鸟复合吧。
老夫支持谁比较好呢……陀思妥耶夫斯基那边好像有什么计划,让老夫把条野调走一段时间。
他转过头,看向神游天外的末广铁肠。
“既然条野不能下床走动,之后你把飞鸟送回去吧。”
末广铁肠应是-
医师走后,室内的灯没再关上,也少了绷带的阻隔,飞鸟司能更清晰地看到条野采菊胸膛上的手术疤痕,足有一根手指长,这还是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
条野采菊身上还有一些更久远的白色伤疤,改造手术只为强化他们的身体,并不在意会不会留疤。一些小伤口他们能完美愈合,更大的伤口则留在了身体上。
飞鸟司看着,心口也觉得痛起来,脑中浮现了很多画面。
记忆中的他看着条野先生被推进手术室,看到条野先生术后第一次拆开绷带换药时的痛苦,看到那遍体鳞伤的身体。
飞鸟司握住条野采菊的手腕,抚摸着他的手臂。
被注射各种药物的针眼早已消失无踪,如果不是自己偶然从末广先生那里知道手术的事情,他可能完全想象不到平时贵公子般的条野先生遭遇过什么。
他怯生生地触摸那个新伤口,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疼么?”
说出口之后,飞鸟司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记忆里,纵使意志力坚强,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条野采菊都会闷声吃痛。
猎犬都有极高的抗药性,手术时麻醉几乎没什么作用,若是加大剂量又频繁使用反而会造成药物成瘾。因此只有为了防止他们疼痛过度而暴起袭击异能技师,术前会注射一些肌肉松弛之类的药物。
他们都是在意识清晰的情况下熬过每一场手术,还有忍受术后超速愈合的煎熬。
“疼。”条野采菊轻轻说。
确实是疼的,只是现在的疼痛和手术时相比完全算不了什么。
“飞鸟先生帮我吹吹如何?之前在医院里,您就是这么帮江户川乱步的。”他低声引诱。
条野采菊十分小心眼,江户川乱步当时的炫耀他都记得。
他并不喜欢他的飞鸟先生分出过多的注意力给其他人,路人也罢、前男友也罢、死人也罢。
高兴的、紧张的、意乱神迷的、悲伤的、痛苦的、绝望的……他只想让飞鸟司的心脏为他跃动。
笑容、眼泪、哭喊声……要是能只属于他就好了。
飞鸟司于是低下头,凑近了他胸前的伤口,轻轻地吹出凉风。
伴着呼吸的挥洒,他就像在伤疤上落下一个个轻吻。
真乖。
条野采菊把手穿进他的发间,搭在他的后颈上微微使力,飞鸟司凑得更近了,鼻尖贴上他的胸膛,酒精的味道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他现在嗅到的是之前残留的药物气味。
药的味道不太好闻,但是条野采菊身上有一种极淡的皂香味,把注意力放在这股味道上,鼻子就好受多了。
飞鸟司顿了顿,还是乖乖帮他吹气。
只是因为靠得太近,条野采菊的气息让他的呼吸稍稍急促,脸上也蒸腾起了热气,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吹出来的是热气还是冷气了。
抚摸着他的后颈,感受到他错乱的呼吸,条野采菊感觉自己就像揪住了趴在他身上的猫咪后颈,完全掌控了他。
遗憾的是,他看不到飞鸟司此时的神情。
条野采菊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失去视觉并未带给他极大的痛苦,他拥有比正常人更强的感知力,他光凭声音就能听出一个人情绪,这比眼睛所能看到的更准确。
他也因此被人称为无明之王。
但是交往过后,他偶尔会像现在这样遗憾。
他看不见恋人被赞为紫藤花的长发,看不见那双太阳般灿金色眼睛,看不见他招蜂引蝶的漂亮容貌,看不见他心跳加速时的可爱神情。
因为看不见,所以会想飞鸟司离他更近一点,最好能用手铐和他铐在一起,时时刻刻让他知道对方的存在。
“今天晚上留下来吧,一起睡。”
他说话时,胸腔也轻微震颤,声音就像环绕音一样钻进飞鸟司耳中。
恢复了最糟糕的记忆,条野采菊知道他今晚不可能睡一个好觉,若是有人陪着,兴许还好一点,能哄他睡一会儿,苗头不对就及时打断他的梦魇。
飞鸟司没说话。
条野采菊怕他多想,补充说:“我只是担心您的状况。”
“不是的!”飞鸟司连忙辩解,“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知道条野先生不会对我做什么。”
那可不一定。
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是个恶人的条野采菊心想,他不至于违背飞鸟司的意愿做什么,但要是你情我愿的话会怎样就不知道了,能把他注意力转移走也挺好。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条野先生对我这么好。”明明演给系统看的戏已经结束了。
“好?”条野采菊笑了,“这个问题应该问您才对。”
他嘴上敬语一点不落,其实是个很恶劣的人,脑子里有很多欺负飞鸟司的念头,和“好”这个形容一点也不沾边。
最开始的时候,他猜到了一些隐情,却是抱着玩弄的心态允许飞鸟司对他的追求,顺带嘲笑那群单身狗队友。
条野采菊没觉得飞鸟司能坚持多久,甚至嘲笑他的眼光,挑到他这个恶劣的家伙,飞鸟司简直是祸不单行。
可飞鸟司一直在对他好,不怕他的冷嘲热讽,不畏惧他恶劣的性格,每次都会为他的疼痛感同身受地难受,趴在床边守到他好起来,还学了伤口处理和换药,手法比医师更好。
那样温温柔柔一团和气的人,却会因为他不好好处理伤口而生气。
飞鸟司能理解他,与他共鸣,和他一样想要保护民众。
只要是能说的,飞鸟司都交代得干干净净,不能说的也各种暗示。
仅仅因为自己占了一个被攻略的身份,飞鸟司对他愧疚至极,把心捧给他都犹嫌不够。
是他在享受飞鸟司全心全意放在他身上,把他当成全世界对待。
那是令人沉醉的温柔。
然而享受之余,条野采菊对此还有点恼。
他很早就知道被攻略者不止他一个,还会有好几个人有和自己一样,在某个时段得到飞鸟司的全部在意。
可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意这一点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即将结束。
条野采菊甚至无法确认一切结束之后,飞鸟司不再需要攻略别人的时候,还会不会喜欢自己。飞鸟司喜欢的从来不是条野采菊这种恶劣的类型,他的理想型很适合他。
【“您喜欢我吗?”条野采菊抵着自己男友的额头问道。
飞鸟司一愣,奇怪道:“条野先生似乎是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
他坚定地,笑着说:“我当然喜欢您,您是我的男朋友呀。”】
那时,条野采菊引以为傲的感知力却分不出这是一句真话还是迫于攻略说的假话。
不管是哪一种,如今,他想抓住那个完全属于他的飞鸟司。
他不觉得是自己丢了心,他只是觉得……
有个这样的男友挺好的,他从未有过理想型,那就让飞鸟司成为他的理想型吧。而且自己复合后,就能继续嘲笑其他人了。
飞鸟司还是没答应晚上留下来,他实在是搞不明白自己和前男友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论如何,自己亏欠他们太多,不应该再让他们勉为其难地照顾自己了。
吃过晚饭他便离开了。
末广铁肠看到他,问了一句:“条野欺负你了?”
“不,条野先生对我很好。”飞鸟司摸了摸脸上,是自己的状态太糟糕了吗?竟然连末广先生都注意到了。
“如果他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你可以说出来。”末广铁肠似乎还是觉得条野采菊做了什么。
飞鸟司哭笑不得:“真没有。”
末广铁肠接着提出要送他回去,说得有理有据:“横滨最近的治安不太好,我今早遇到了好几个吸-毒的人在巷子,队长让我送你回去。”
飞鸟司同意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请末广铁肠把他送到慈善基金会去。
他想查查有关尾生后续的事情,宿舍里的资料没有这部分,他只能想到基金会里可能会有他的其他物品,陀思先生曾提过那里有他的落脚点。
而且他也需要打理一下自己,如果就这样回去被敦看到了,敦会担心的-
昏暗低矮的地下室里,果戈里经过狭长的阶梯走下来,随手将什么漆黑的东西扔进凌乱的沙发里。
“陀思~~”他呼喊着坐在电脑前的人,语调轻快,“真遗憾,飞鸟今天一整天身边都有一只猎犬跟着,完全没机会下手。对了对了,他还见了两个前男友哦~你知道吗?”
他看好戏似的说着。
费奥多尔咬着指甲,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要紧,那就推迟一天。我会将碍事的人都调走。”
“西格玛也是碍事的人吗?”果戈里好奇地问,“他好像生你的气了,说凡是和飞鸟有关的事,他都不会帮你。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绑架案的真相。”费奥多尔抬起眼睛看到电脑上拦截下来的邮件,以飞鸟司的口吻回复西格玛。
“接下来暂时不需要他。”
阴森森的地下室中,他被电脑照亮的脸上挂着一抹怪异的微笑-
来到基金会门口,飞鸟司打量着这个莫名让他感觉熟悉的标志。
两串紫藤花围成了一个圆,中间是一个毛笔书写的“藤”字。
他的慈善基金会名为“藤之家”。
奇怪,他还以为会和自己的名字有关。
靠着刷脸,飞鸟司顺利进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陀思先生正趴在办公桌上小憩,看起来似乎是工作累了。
飞鸟司摸摸鼻子,想到他是在帮自己工作,之前还提醒自己经常来处理一下文件,心中有愧,又怕他着凉,脱下身上厚实的外套,轻轻给他披上。
怕一会费奥多尔突然醒来看到自己糟糕的样子担心,飞鸟司连忙去办公室外的洗手间处理。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头发微乱,眼尾发红,明显哭过,脸色苍白,唇上还被咬破带着星星点点血迹的样子,苦笑一声。
难怪连末广先生都看出来了。
打理完毕,重新回到办公室,飞鸟司发现费奥多尔已经醒了。
第36章
见费奥多尔醒了, 朝他看过来,飞鸟司下意识抿起唇,舌尖舔了舔,确认被咬破的嘴唇不再冒出血珠, 干涸的血迹也都被洗干净了, 才稍稍放下心。
可他没注意, 他此时的脸色比贫血的费奥多尔更糟糕, 头发虽然梳顺了, 但发圈早就丢到了条野采菊的床上不好找, 因此一反常态地披着发。眼神暗淡躲闪似有难言之隐, 眼尾是洗不去的绯红, 抿唇的动作更是欲盖弥彰, 把被宛如□□过的下唇衬得更加醒目。
真不怪末广铁肠以为他被欺负了。
费奥多尔原本因看到他而出现的笑容忽地浅了些, 拿下飞鸟司刚才披在他身上的外套, 从办公桌后走过来。
紫红色眼睛暗了暗,他站定在飞鸟司面前, 轻柔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目光就像要透过飞鸟司看到过去发生的事一样。
飞鸟司也知道哭红的眼睛难以掩饰, 只好说:“没什么, 就是看了场电影,主人公和狗狗的故事太感人了。”
他也不是随意扯谎, 那太容易被揭穿了。他提及的是一部正在热映的电影, 近来经常有些追求者邀请他去看。
费奥多尔似乎没完全相信, 他目光下移, 如同一片微凉的雪花, 静静地落在飞鸟司失去血色的唇上。
飞鸟司继续说:“我怕哭出声影响其他人。”
“下次您可以在我这里尽情地哭出来。”
他不想说, 费奥多尔也不再纠缠这件事。
飞鸟司试着以笑容回应, 然而僵硬的嘴角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大的破绽——笑容, 一部再感人的电影不至于让他这么久了连最平常的笑也露不出来。
费奥多尔将外套还给他,做出要帮他套上的姿势。飞鸟司把手穿进袖管里,小声道谢。
手拿外套的费奥多尔如拥抱般环住他,靠得极近,等他两手都穿上,又顺势整理着他的衣领。
费奥多尔冷静的眼神扫过飞鸟司的整洁衣领与下面白皙的肌肤,并未发现任何使人浮想联翩的痕迹,衣领上有未干的水渍,是刚才洗了脸。
又仔细查看他的下唇,从伤口判断的确是他自己咬的。
飞鸟司确实压抑着情绪,大哭了一场。
——在别人怀里。
通过飞鸟司衣服上被压出来的折痕,费奥多尔已经在脑中模拟出了对应的姿势。
为了条野采菊?不,那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尤其这双失了些光彩,隐隐透着绝望的眼睛,更像是失忆前的飞鸟司。
是今天近距离遇到芥川龙之介让他想起了什么吗……
费奥多尔的各种念头在瞬息间结束,飞鸟司只看到他细致地帮自己整理好领子。
“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您为什么不去休息呢?”
飞鸟司对时间的感知有点迟钝了,中途也看到了手机屏幕,却都记不得到底几点,脑子里有些混沌。
他只感觉猎犬那边都到晚饭时间了,应该也到了下班时间。
“还有一些文件要处理,很快就好。”费奥多尔就像个加班的打工人那样回复。
飞鸟司瞄一眼他桌上的文件:“那些……应该是我的工作吧,既然我来了就都交给我吧。辛苦您那么久,快回去休息吧。”
陀思先生虚弱的模样实在让人担心。
失忆前的自己也太会压榨人了,不仅要陀思先生陪自己演戏恋爱,竟然还让人为自己工作。
明明看起来是两人中最脆弱的那个,他却还是满眼关怀。
费奥多尔知道这种时候如果不照做,他是不会罢休的,因此点了点头,嘱托道:“我整理了一份关系图在第一格抽屉里,你不记得的事情都在上面。”
飞鸟司目送他离开,心中愈发觉得陀思先生真是个好人。
他坐下来,拉开抽屉对照着关系图开始一点点处理事务,也把自己的基金会结构和项目弄明白了。
还有最大的赞助商——产屋敷家。
他摩挲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感觉亲切又熟悉。
一滴泪水落在纸上,泅湿了墨字。
咦?
飞鸟司摸了摸眼睛,湿漉漉的。
自己不受控制地又哭了……不行,万一在敦面前也哭了怎么办。
他把资料放到一旁,眨眨眼,努力控制住泪水。
不过等看到另一份名单,他的眼泪彻底无法控制。
横滨时常会有一些不明原因的死者,警方调查也不一定能结案,那些生前无人在意,死后无人领取的尸体殡仪馆里都堆不下,唯有定期火化安葬在公墓中,有些人可能连刻碑的名字都查不到。
这其中产生的费用就是由他的基金会支付,公墓也由基金会和附近的寺庙共同维护。
在公墓的名单上,他看到了尾生的名字。
是了,芥川龙之介根本不知道他的同伴已经死了,尾生的尸体自然没被他领走,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将其埋葬而已。
不该是这样的……
那一天尾生本应高高兴兴地回去给同伴庆祝生日,芥川龙之介也会有一段难忘的回忆……如果没有遇到自己的话。
不应该存在的人是自己。
应该死的人也是自己。
酸涩的感觉向眼睛涌去,飞鸟司不得不假装疲惫地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止住泪水。
他的身体却在轻轻颤抖。
他突然感觉好冷。
穿着厚实的外套他依旧感觉自己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真奇怪,我为什么会突然流眼泪……”他喃喃着,心中有些庆幸刚才自己的眼泪莫名无法控制,这显得他此时的哭没那么突兀了。
视野模糊之时,他看到面前的金属物件在闪闪发光。
是一把做工精致小匕首形状的拆信刀。
飞鸟司将其拿起,握在手里,他用了点力气,刀刃才堪堪划破他的食指,伤口上冒出血珠子来。
或许有六年时间的冲刷和淡化,失忆前的他能写下“开始新生活吧”这样的话,可是他没有那些用于冲刷痛苦的记忆,那件事对他来说就像发生在几个小时前,每一个细节都如此鲜明,他无法淡忘。
太钝了点,也太慢了点。
握着拆信刀的飞鸟司垂眸思索着。
他不知道系统能不能联系其他人,又或者有什么干预行为,不能选择这种慢吞吞的死亡方式。
如果不能一次成功,被发现后就会被严加看管。
要选个更快速更保险的方式。
他静静沉思-
大概是因为他太久没联系,中岛敦打来电话问了问,得知他在基金会加班,干脆就跑过来要接他回去。
“辛苦你啦~”飞鸟司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亲切带着笑意,在夜晚暗淡的光线下,一时难以察觉他嘴角的弧度略显僵硬。
两次调整,他觉得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应该好多了。
“没什么,明天就要出差了,我顺便出来买点东西。”中岛敦提起手里的购物袋示意。
“怎么突然就要出差了?”
“是九州警局的委托,比较着急,明早我就和中也先生一起出发了。”
“九州岛?”飞鸟司心中失落,“听起来要去好久。”
“也就三五天的事,周末就能回来了,我会给兄长带梅枝饼回来的!”中岛敦兴致勃勃地说道,“下周末我打算带兄长逛横滨。”
他都提前一整周预约了,这回总没有哪个男朋友和他抢了吧?
飞鸟司欣然同意。
“兄长今天心情不太好吗?”中岛敦疑惑,难道是因为没有和中也先生成功单独相处?他听说社长他们今天也去赏花了。
中岛敦暗搓搓地决定下周再把中原中也叫上,自己看情况撤,给他们制造独处。
飞鸟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用看电影的说辞带了过去。
中岛敦虽然感觉那里不对,但也说不上来。
晚上,因为他第二天要去出差,飞鸟司提出和他一起睡,顺便聊聊天,中岛敦自然也是很高兴,抱着被褥跑过去,熄灯后开始聊天。
飞鸟司之前听涩泽龙彦说自己把他从孤儿院带走之后,就把他交给了织田作之助抚养,总觉得自己是在重复父母丢下他的行为。
他小心翼翼地问了问中岛敦的想法。
“兄长并没有对我不管不顾,而且当初是因为涩泽龙彦找过来,兄长才不得不将我放在安全的地方,独自一个人和涩泽龙彦周旋。”
所以中岛敦才会排斥涩泽龙彦,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兄长也不会和那么危险的人交往。
完全是小白兔往大灰狼嘴里跳。
听到他断断续续地控诉着,飞鸟司连忙帮涩泽龙彦正名。
“其实龙彦先生也帮了我很多,我和他交往是自愿的,是我追的他!”
现在的他才能体会到,当初的他为什么会喜欢待在涩泽龙彦的雾里,没有系统监视,他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不过如果龙彦先生来找你……”飞鸟司顿了顿,“你还是要当心点。”
中岛敦心想,至少他的兄长还没有完全被迷惑。
“你在织田先生那边怎么样?”飞鸟司又问,他在武装侦探社待得时间还太短,看不出什么。
“兄长真的不用担心,我过得很好。”中岛敦语调都雀跃起来,“以前在孤儿院我总是被关在地下室里,也没有什么朋友,但是织田先生收养了很多孩子,他们都会和我一起玩。”
作为年长的那个,他反而突然成了孩子王,被团团围住。
吃饱穿暖,睡在柔软的床上,还有了家人朋友,这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渐渐的,他也不再消沉,甚至还能在看开之后回去孤儿院看望院长。
“还有中也先生,他也经常来照顾我们,还教了我体术。”
比起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孩子王,中原中也才是真正的大哥,是他带着中岛敦一点点融入进来,中岛敦非常尊敬他。
“兄长身上虽然有什么事,没办法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但你时常会来看我,就算在国外也会算好时差和我打电话,各种节日和生日也从不会忘记我。”
他能感受到飞鸟司对他的重视。
他还记得有次自己不小心中毒了,身在欧洲的兄长当即坐了最快的航班回来,一醒来就看到兄长陪在自己身边。
兄长有幽闭恐惧症,坐飞机一向都卡着安眠药的时效几次落地转机,通常要花费二十几个小时。
但那次为了更快回来,兄长直接坐了十几小时的直航,探望他之后就直接晕了过去,连续发了一周的高烧还不让人告诉他,还是中也先生后来喝醉了说的。
而且就算兄长不在横滨,中岛敦也时常能感受来自兄长的关心。
他调查事件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兄长的人脉,这些人都知道他的身份,都会照顾他,一些难以通行的地方都变得顺畅无阻。
他们不是亲兄弟,长得不像,也没有共同的姓氏,那些人能轻易认出他,显然是兄长和他们介绍过自己这个弟弟,甚至拜托大家照顾他。
连有次他闯入了港口Mafia的重要交易现场,都能在不动武的情况下安然离开。
因为他兄长的前男友是港口Mafia的首领。
说起兄长的前男友,尽管中岛敦本能地感觉他们都很危险,但他从没想过利用自己影响力让兄长去分手,仅仅是在涩泽龙彦的事情上提醒他的兄长保持警惕,并在他们分手后阻止涩泽龙彦靠近。
毕竟不管怎样,那些都是兄长喜欢的人,中岛敦不希望兄长为难。
他只是默默锻炼自己异能,这样万一哪天兄长翻车了,他也能保护好兄长。
曾经导致他被关起来遭遇虐待的异能,如今能用来保护别人、保护自己、保护兄长,他甚至感谢起自己有这样的异能。
哦,对了,还有一个功能。
中岛敦把左手变成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虎爪,伸到飞鸟司的被褥旁。
“兄长抓着我的手睡吧。”
兄长今天心情不太好,中岛敦担心他晚上又做噩梦。
以前他也遇到过几次,尤其是六年前,兄长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那时候他恰好控制不住异能,会在夜晚变成白虎。毛茸茸的白虎把兄长按着,反而能让他睡得安稳一些了。
中岛敦得知后却是心惊胆战的,生怕白虎伤害兄长,害怕再次被遗弃,于是只有更加努力地控制异能。
后来中岛敦进入织田家,和兄长一起睡的次数少了,随着时间流逝,飞鸟司做噩梦的次数也少了,他只注意到每次分手后兄长的状态会格外地差。
兄长和前男友们似乎还互相喜欢,那为什么要分手呢?
中岛敦搞不懂这些,他能做的只有在兄长分手后安抚他,并暗自希望来个不会再分手的靠谱男友。
长得好、性格好,他的兄长居然连一段成功的恋爱都没有!
要是和中也先生都没结果的话,他有点不抱期望了。反正他现在已经有稳定的工作,这些年下来也存了一笔钱,就算兄长不工作,他也可以养兄长一辈子。
兄长其实很好养的,物质需求不高,无论什么衣服都能穿成杂志封面的感觉,口味偏甜但不挑食,本身也很有钱有能力,缺的都是精神需求,稍微有点怕寂寞缺乏安全感,晚上睡眠浅会做噩梦,多陪陪就好了。
没有男朋友就不会分手,更不会因为失恋变得心情差劲,还能有更多时间陪自己。
中岛敦觉得兄长不谈恋爱也挺好的,有自己就够了。
飞鸟司摸着毛茸茸的虎爪怔松片刻,双手抱住温暖厚实的虎爪,贴在自己脸上,闭上眼,回忆着刚才中岛敦说的一些琐碎但透着幸福的小日常,终于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太好了,这样一来如果自己不在,敦也能活得很好。
第37章
次日醒来, 飞鸟司出奇地发现自己竟然睡了个无梦之觉。
睡姿安稳的他看着手里握着的大虎爪,柔软的触感让他完全放松下来, 想起昨晚的事, 再望着面前睡得四仰八叉,唯有这只手稳稳不动的中岛敦,他眼里重新泛起笑意。
他放下虎爪, 轻轻起身,睡得香甜的中岛敦却陡然苏醒,慌忙看向他, 生怕他困于梦魇之中无法挣脱,因此保持着一丝警觉, 稍有风吹草动就醒来看看。
“我昨晚睡得很好, 谢谢你, 敦。”坐在被褥上的飞鸟司拨了拨他凌乱的刘海,盖在他的眼睛上,“离出发时间还早, 我去弄早饭,你再睡会儿。”
中岛敦迷迷蒙蒙地点头, 把虎爪变回正常的样子, 抱着滚成一团的被子继续睡。
尚有春寒,飞鸟司怕他这样的姿势着凉了,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洗漱完之后溜进每间宿舍都有的小厨房里。
他也不会做什么复杂的,这时候西式早点就挺方便, 煎个培根鸡蛋, 再弄两片生菜, 用面包一夹, 只是这种程度他也会做。
培根在锅里滋滋作响,发出诱人的香味,飞鸟司的注意力却全都被幽蓝色的火苗吸引。
真漂亮。
煤气中毒似乎不错,悄无声息的,系统应该看不出自己是故意的,而且与谢野医生的异能不起作用,就算失败了,还能以失误掩盖过去,不容易引起警惕。
敦在出差,也不会第一个发现……
身后,中岛敦翻了个身,发出几声含糊的梦呓。
飞鸟司收回思绪,把培根翻了个面。唔,好像有点焦。反面略煎了煎就放进自己那份,重新给中岛敦煎了一份。
在宿舍死有点对不起社长,而与谢野医生心里也不会好受,同事们感知力都太敏锐了,被及时发现抢救回来的可能性也高。
个人账户上还有点钱,今天就买个小房子搬出去吧,不用考虑地段,一个人住会方便很多。
培根的香味把中岛敦的馋醒了,他打着哈切起来,飞鸟司趁他洗漱的时候把两床被褥收拾了一下。
两个人一起吃完早饭理了行李,收到中原中也的消息就下楼去。
“兄长再见!”中岛敦朝他挥挥手。
“嗯,再见。”通往反方向的飞鸟司笑着挥了挥手。
早上,大家陆陆续续到达社里。有同事看他状态不太对,都被他用没休息好之类话带过去了。
午休的时候飞鸟司拒了和他们一起去吃饭,提起自己要买房子的事。
“怎么突然要买房子了?宿舍有什么不适应吗?”
“不,我住得挺好,至于为什么要买房子……”他犹豫一下,只回答,“秘密。”
同事们想了想,把他当成像魏尔伦要一样买房子和弟弟一起住,是在趁着中岛敦出差准备惊喜,也就没刨根问底,笑着说会帮他保密的。
飞鸟司原本也确实想用这个借口,转念一想担心中岛敦知道后有负罪感,干脆就什么也不说。
他随意找了家房产中介,面对中介热情的推销,他柔声道:“不必了,把你们这里卖不出去的房子给我吧,多差都不要紧。”
好房子不愁卖,既然是要糟蹋的,也不必浪费好房子,还能帮他们处理掉积压的房源。
中介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他的气质完全是不差钱的大少爷,暗自奇怪。
然而这座城市里身份特殊的人不少,他压下好奇心,拿出无人问津的房源介绍页给他。
“房子其实没问题,面积很大,以前是富人区维护得也不错,价格也很便宜,只是地段上……”
“这似乎是市中心。”飞鸟司诧异,难道是太贵了才卖不出去吗?
中介实诚地告诉他:“您知道骸塞吗?就是那座诡异的黑塔,听说里面住了危险人物,也有人说里面是个危险研究室,总之那一带每隔一阵都有怪事发生,还有些全副武装的部队在那附近打转,六年来那附近的房子一路往下跌,就这样还卖不掉。”
横滨是个繁华的大城市,正常来说房子都很抢手,就连港口Mafia附近的房子也都被卖给Mafia员工了,唯有骸塞附近太诡异了,每天看着窗外仿佛人头堆积而成的黑塔更是瘆得慌,实在卖不出去。
偶尔有一些预算不多不信邪的年轻人买了,住了一阵后也纷纷挂牌脱手。
穷极了能不怕鬼,但是刚洗完澡准备睡觉,推开门却发现外面已经天亮,还没睡觉就要面临迟到的危机,或者准备熬夜加班发现时间一下子消失了,这种事谁都受不了。
也有人专门买来直播灵异,结果被当成鸽了观众,人气下滑。
飞鸟司一听就知道是涩泽龙彦的缘故,他的异能会把普通人隔绝到另一个空间,在普通人看来就是突然穿越了时间。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当即买了下来。
这个地段对他来说不错。
失忆前的自己承诺过龙彦先生,要把自己的异能给他。现在他发现自己的异能就是系统,那自己死在他的雾里,系统会不会遵循规则成为龙彦先生的收藏品呢?
飞鸟司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他已经累了,他不像再去想更多的。
中介再三和他确认,见他毫不犹豫地写下了购房申请,只好说:“您要是想卖了可以找我,您准备什么时候入住?我帮您安排全屋保洁,再送您搬家券。”
什么时候入住……
飞鸟司深思起来。
早上他接到了条野先生的电话,问他昨晚休息的如何。条野先生早上也被安排的出差任务,只能电话询问,并对他的回复将信将疑,提及回来后会检查他的状况,还提及了自己之前的承诺。
下个月要陪他手术。
乱步先生那里的承诺也还没完成……
还要一个月啊……好远。
飞鸟司有一瞬甚至冒出了毁约的想法。
“下个月的今天入住。”飞鸟司最终还是这样回复中介。
不把承诺完成他们会一直记住自己,但飞鸟司并不希望这样,自己和他们的恋爱建立在虚假之上,持续时间也不久,自己只是个过客、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飞鸟司希望他们能自然而然地忘记自己。
一个月对自己来说确实太久了,飞鸟司只能以集中告别会引起警惕来说服自己,用一个月时间把所有事处理好。
就像西格玛说的,他可以给自己挑个墓地和葬礼方式。
签好合同,根本没胃口吃饭的飞鸟司直接回到社里继续工作。
他看了看大客户名单,对照着昨天看过的基金会关系图,做了些记号加了一些名字上去,准备用人脉帮大家弄点业绩,反正放着也是浪费了。
不过今天应该是用不着,因为村濑刑警上门了。
与一周见面时相比,向来稳重的他面容憔悴到吓人,眼里布满了血丝。身后还带着一周前见过的那个菜鸟警察千田君,也是精神萎靡的样子。小警察见到飞鸟司,有气无力地和他挥挥手打招呼。
警方一来,往往都是带着要紧的委托,更别提他们这样一副饱受困扰的表情,社里的大家纷纷看过去。
村濑刑警张望一圈,问道:“中也不在吗?”
飞鸟司听过,他和中原中也的关系不错。
国木田独步回道:“他今天正好出差去了。”
“最近大家都忙。”村濑刑警叹了一声,说起正事,“我有两件案子要委托你们。今天早上有家珠宝店被洗劫了,监控拍下了他们的行动轨迹,我的警员追过去却受了伤。”
“是异能者?”国木田独步问。
“没错,是异能者作案,所以要委托你们去处理。我原本应该把罪犯的资料给你们,但异能特务科那边有些混乱,先前给过来的异能者资料是错的,所以才导致了我的部下受伤,你们行动的时候当心。”
“异能特务科……”国木田独步皱眉在手帐上记录着,继续问,“还有一件委托是什么?”
村濑刑警这次苦笑起来,他转头看向了飞鸟司:“就是一周前沸沸扬扬的美国大亨女儿遇袭事件,这件案子我们到目前都没能解决,不仅美国方面,外务省、内务省和法务省都在对我们施压,国际舆论也糟透了。
菲茨杰拉德之前看在飞鸟的面子上,加上他担心女儿的伤势,分不出心思,才给了我们一周的调查时间。
但我们至今没能把凶手抓住,我刚得到消息,菲茨杰拉德已经无法再容忍下去,他派出手下的异能组织过来亲自调查,大概今晚就能抵达横滨。”
国木田独步疑惑不解:“根据之前的报道,行凶者应该不是异能者,投入这么多警力都没找到吗?”
村濑刑警咬牙切齿地说:“那的确是个普通人,但他就像老鼠一样滑不溜。他住在贫民窟里,我们几次想要围剿他,似乎都有人通风报信,再加上贫民窟极度排外,我的行动始终举步维艰。我怀疑警方里有内鬼,清洗一通什么也没找到。”
之前在警局的时候飞鸟司听过这起案子的调查难度,没想到实际推进更加艰难。
都到这种地步,内务省应该会派绫辻先生用异能解决吧?是没达成什么使用异能的条件吗?
“这大概是我最后给你们委托了。”村濑刑警环顾一圈,垂头丧气,“我不会要求你们必须在组合之前抓住他,只是……试试吧,试试去做这个委托……”
他发出一声穷途末路的叹息。
这次事件如果被组合解决了,他定然会被问责,说不定会被革职,目前网络上对于横滨警局已经在铺天盖地的辱骂废物了。
他无法求助军方或者猎犬去抓一个普通的抢劫犯,那简直是有大炮打蚊子,会让他们也被卷进嘲笑里,军方不会接下这种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被奚落的任务。
国木田独步和社长商量一下后,两件委托都接下了。
“我和罗贝尔先生去处理宝石抢劫事件,织田先生和飞鸟,另一件事交给你们了,有消息了你们联系社里,贤治和医生会去帮你们。”
飞鸟司点点头,正合他意。
他和织田作之助研究了一下警方的资料,决定先去贫民窟看看,因为飞鸟司记得基金会在那里有一个孤儿院,比起和排外的当地人,通过自己的人也许能打听些什么-
飞鸟司是第一次来横滨的贫民窟,这里的人衣着都灰蒙蒙的,他们眼神空洞,投过来的视线让飞鸟司感觉自己衣服里面像是长了刺。
看着杂乱狭小无比简陋的房子、发生在不远处的争夺斗殴,他想到了芥川兄妹和尾生。
他们就生活在这种地方吗?
要买到那个巧克力生日蛋糕,一定耗费了非常多的心血。
都是因为自己……
飞鸟司眼神晦暗,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
“你想自杀吗?”走在他身边的织田作之助冷不丁问道。
被点破的飞鸟司猛地一惊,心脏都停了一拍。
“敦今早给发了讯息,让我注意一下你的状况。”
飞鸟司表情僵硬地回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心情有点不好,不必告诉敦了。”
“哦。”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你刚才眼神有点像我一个朋友,你也许知道他——太宰治,他喝酒的时候经常提起你。”
飞鸟司闻言不敢与他对视,怕又被他发现什么。
“之后要去喝酒吗?”织田作之助忽然说。
飞鸟司诧异,话题是怎么到这里的?
正常人不应该是劝阻他么?
但不得不说,织田作之助这个态度让他松了口气。
“喝酒么,我好像没怎么喝过……”飞鸟司高考完和朋友们一起庆祝的时候被怂恿着试过啤酒,一沾唇他就不太喜欢,味道苦苦的,“有甜口的酒吗?”
往常都喝威士忌的织田作之助想了想,认真回道:“有的,一起去吗?”
“好啊,谢谢织田先生。”谢谢你没有用那些大道理来劝他。
织田作之助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谢我?”
“唔……谢谢你照顾敦。”
织田先生很可靠,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在敦的事情上他都可以放心了。
“不用谢,当初是你推荐了我侦探社的这份工作,你还帮我收养的好几个孩子出了学费。”
飞鸟司一愣:“我推荐的?”
这里太宰治没有拿到书,按照原本的发展他会推荐织田作之助进港口Mafia。原来是一开始就被自己截胡了,他还以为织田作之助是跳槽过来的。
“嗯,你和我提及过之后太宰也给我推荐了一份工作,我和他讨论后选择进了侦探社,这份工作很好。”
能帮到他们真好。
飞鸟司心想着,感到了几分愉快的情绪。
和织田作之助聊天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两个人很快走到了孤儿院门口。
不需要有人指路,新建孤儿院的大白墙在低矮脏乱的贫民窟建筑中十分显眼。
经由门卫室通传核实飞鸟司的身份,他们被请了进去,招待他们的人也随之赶来。
“飞鸟君应该不记得了,我是这家孤儿院的院长,森鸥外。”儒雅的黑发男人和蔼地说道。
飞鸟司:!!!
森鸥外笑着看了看他:“你是以武装侦探社的身份来,还是以会长的身份来呢?”
飞鸟司疑惑:“有什么区别吗?”
森鸥外说:“我这里不招待武装侦探社的人。”
“为什么?”据飞鸟司所知,两家公司还时常有合作,并非完全对立。
森鸥外冷笑一声:“那就要问贵社的正太控福泽阁下了。”
……森先生你要不要再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飞鸟司大为吃惊,转念一想明白了。
大概因为社长想带走乱步先生的缘故……说起来,武侦里未成年就入职人的确不少,中也君、敦、贤治。
社长风评被害!
但森先生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吧!
一番沟通过后,森鸥外愿意看在飞鸟司的份上打发他们两句情报。
“你们要查的那个人我知道,他如今深陷毒瘾,抢来的东西都是直接当做毒资,你们从寻常的销赃渠道是查不到他踪迹的,他们吸毒的窝点是10街那家照相馆后面。”
虽然退位了,但他还在关注横滨的情况,算是重操情报贩子的旧业。
飞鸟司又问道:“他的生活物资会在哪里补充?”
人总是需要吃饭的,一路走来,结合警方之前查到的资料,飞鸟司认为他已经基本不在贫民窟居住了。
“5街的便利店后面,那是毒贩的洗钱窝点,他们上交赃物,会给他们管饭。”
飞鸟司感谢他提供的情报,和织田作之助商量了一下之后的分工。
时间紧迫,织田作之助去查照相馆,飞鸟司装作顾客去便利店看看情况,不需要打草惊蛇。
离开前,森鸥外还附送了飞鸟司一个情报。
“异能特务科开始内乱了,也许整个横滨都会被卷进去,飞鸟君请当心。”
“多谢提醒。”飞鸟司想了想,还是向森鸥外问出心底的疑惑。
“森先生,您为什么会让乱步先生成为首领呢?”他并不觉得乱步先生是个领袖型的人物。
“不,并不是我将那个位置强加给他。”森鸥外平静地看着他,“是他在某一天主动向我提出的,更具体的原因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你想知道的,他一定会回答你。”
他露出亲切的笑容:“不过……那孩子一个人待在无人理解的高位上,我实在担心,飞鸟君,你愿意帮我看着他吗?”
迎着森鸥外期盼的目光,飞鸟司无法回答。
已经敲定了自己的死期,他不敢再答应任何约定。
他落荒而逃,狼狈地离开了-
按照之前的分工,飞鸟司前去便利店调查,他记下自己看到的疑点,甚至和其中一位收银员聊了起来,交换了联系方式。
余光看到另一位男性收银员拿了几包烟朝后面走去,飞鸟司里立刻意识到店后面有人。
难道是他要找的嫌疑人就在这里?
他买了瓶汽水,三言两语结束话题从大门走出便利店,给警局编辑好一条短信,打算去看看情况,如果确认目标在这里,立刻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过来。
他走到便利店旁的小巷,里面幽暗狭窄还需要拐个弯,依稀能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
他把这边的情况发出去,打算等人过来。
刚刚按下发送键,就听见有少年的呼救声。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惊慌失措地从里面跑出来,见到他之后宛如看到了救星,哭喊着扑了过来。
“救救我!救救我的同伴!”
他衣服洗得发白,一晃眼让飞鸟司以为自己看到了尾生。
“我会救你的!”飞鸟司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弯腰抱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他的情绪,“里面有几个人?”
“3个!”少年哭哭啼啼地回答,“他们就像疯了一样,要把针筒往我们身上戳,好可怕!”
飞鸟司看到他手臂上的针眼和挣扎时的伤口,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等警方赶过来已经来不及了,里面那个孩子会被毁掉的!
只有三个人……
飞鸟司把他往巷子外推,叮嘱他:“我去救你的同伴,你在附近如果看到警察,就把这里的事告诉他们。”
三个吸-毒的人,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拖延时间肯定没问题。
飞鸟司拿出刚买的玻璃瓶汽水,屏气凝神往巷子深处走去,拐了弯,果然看到三个成年人和一个缩在地上的少年。
那三个成年人显然是毒瘾发作了,身形摇摇晃晃,其中一个戴着帽子不修边幅,另两个头发凌乱,都看不清样貌。
飞鸟司注意到,他们手上竟然有枪!
疯子!
看到地上的少年被戴帽子的用枪指着不敢动,另一个在给他扎针,飞鸟司立刻把玻璃瓶汽水砸过去。
他成功砸在举枪的那只手上,吸了毒控制力下降的帽子男一下子就脱了手。
枪支落地滑到飞鸟司前方,玻璃瓶掉在地上瞬间碎裂,把这几个人吓了一跳,他们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滑稽地停住动作。
飞鸟司抢先拾起枪支,双手握枪指着他们。
“放开他!”他冷声道。
地上少年最先反应过来,趁着这几个人不敢动,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飞鸟司余光看到他跑过拐角,心中松了口气,只要他能跑掉,自己怎样就无所谓了。
他正准备放下枪,耳畔却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枪声。
飞鸟司感觉自己两只手臂被人粗暴地用力往后一扯,耳朵被震得嗡嗡响,一枚金属弹壳手里的枪支被抛出,鼻子闻到了骤然出现的浓郁硝烟味。
发生了什么?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开枪了?
不,他根本没有把手指放到扳机上!
前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听到声音的飞鸟司机械般抬眼望去,眼里映入一片刺目的红。
刚才的帽子男躺在地上,他胸口开了个洞,正汩汩向外流血,鲜红的血在水泥地上,像一窝艳丽的蛇,蜿蜒着向他爬来,汇聚在飞鸟司脚边。
飞鸟司木木地看着这一切。
大脑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像个老旧卡顿的电脑,逐字逐句地分析眼前的一切。
好多血……
他死了?
自己开了枪?
我杀了他?
飞鸟司定定地站在那里,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建筑物的阴影笼罩着他,昔日璀璨的灿金色眼睛像在炉灰里滚了一圈,看不见任何光彩。
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丝毫活人的感觉,如同一具站立的尸体。
唯有他的脑中不断运行着一条无法理解的消息。
——我杀了他?
——我杀了他?
——我杀了他?
他突然感觉头很重,眼前的世界扭曲成一团,让他感觉昏昏沉沉的,模糊的血色中,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缺了块头颅的人。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6岁的时候,在自己面前,前一秒嬉笑的青年突然被打碎头颅,头骨碎片混合着脑浆与血一起溅出来,浇在自己身上。
自己手里热热的。
他低低头一看。
啊,他沾满血的手上多了一把枪。
是自己杀了他吗?
——是我杀了他。
他笃定的,肯定的,宛如对待真理一样想。
“飞鸟君!”
不知过了多久,曾经被飞鸟司笑着鼓励一定会亲手抓到罪犯的菜鸟警察第一个赶到现场。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语气变得疑惑:“……飞鸟君?”
飞鸟司从头晕目眩的世界里脱出,他看到了眼前的尸体,看到了手中的枪支。
他松开发麻的手,枪从他手中悄然滑落。
眼眶里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出,他毫无知觉,木然回望小警察,面无表情地说出。
“是我杀了他。”
第38章
不知过了多久,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红与蓝的警车灯在眼前闪烁,飞鸟司眼中的世界都被镀上了一层或红或蓝的光,刚才发生的事也在眼前闪回。
——他杀人了。
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无比刺耳, 催促着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些, 更快些, 就像逼迫着他去做些什么。
在这样令人焦躁的声音里,飞鸟司却沉默不语,跟着眼前身着警服的人朝外走去。
刚才好像有谁在和他说话。
但他不记得是谁,也不记得和自己说了什么话, 更不记得自己是否有回应。
他失去了时间感知,五感也变得迟钝起来, 现在连自己情绪无法感受到。
眼前正拉起黄黑色的警戒线,一名又一名警察朝着巷子里的案发现场走去, 有的人看到他后欲言又止, 飞鸟司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得他们就像风吹过树时晃动的影子。
他路过这些人, 走到路边, 前方的警察拉开警车门, 示意他进去。
他盯着空空的后座,迟钝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于是照做。
刚弯下腰, 身旁传来了少年的哭腔,那样声音不大, 却在他混沌的世界里炸响。
“大哥哥……”
飞鸟司沉寂般的眼睛突然转动起来, 瞥向一旁。
刚才的两个少年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 周围有警察在和他们说什么, 遭遇了刚才事, 他们似乎吓坏了,披着毛毯,惶惶不安地看着他。
太好了,他们没事。
飞鸟司想要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可在他们清亮的眼睛里,飞鸟司发现自己没能笑出来,反而在哭。
他摸了摸脸颊。
原来自己在哭吗?
可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无法露出笑容的飞鸟司坐进警车后座里。
后排和前排之间竖着铁栅栏,两边门一关,他就好像在一个狭小的移动监狱里。
他一向不喜欢密闭空间,此时却有淡淡的安心感。
被阻隔后,警笛声没那么刺耳了,就像有人捂住了他的耳朵,外面喧哗的声音朦朦胧胧,逐渐离他远去。
自己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里。
飞鸟司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他低着头,目无焦点,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颤抖的双手摊在眼前,飞鸟司看着觉得奇怪。
这是自己的手吗?
为什么干干净净的没有血呢?
刚才应该有血的,很多很多血。
他努力去描绘刚才自己看见的景象。
也许这不是自己的手。
他试图动了动手指,眼前的双手也动了动手指。
飞鸟司恍然大悟,哦,这就是他的手!
然后他又疑惑起来。
那么血呢?手上的血怎么不见了。
是警察刚才把他的手擦干净了吗?还是被泪水洗掉了?
飞鸟司盯着自己手好一会儿,一个激灵后忽然想起来,这一次那个吸毒者的血没有浇在自己身上,而是一路流在地上,就像流出了一条河。
他踩在血河里。
踩?
飞鸟司转头向窗外看去,透过来来往往的人,他看到地上有一串淡淡的血脚印,那是自己留下的痕迹。
那是真实的。
那些一步步淡去的血脚印就像在诉说一条生命的逝去。
又一个人在他眼前死去了。
——因他而死。
飞鸟司咬着牙呜咽起来,他忽的感到一阵恶心,胃里在疯狂翻腾,泛上一股酸味,肺部的空气被抽干,喉咙仿佛被人掐着一样难受,呼吸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他的眼前因缺氧出现大片的黑色斑点,视野在被一步步侵蚀。
他坐在位置上,痛苦地抱着头,几乎把身体缩成一团。
心中冒出无尽的悔意,延迟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就像有个声音在他心底尖叫,在充满怨恨地责问他。
为什么开枪?
为什么没有去救人?
也许当时那个人还没死……
为什么我还活着?
要是之前就用上那把拆信刀,也不会再发生刚才的事。
若是他六年前就死了,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或者更早的时候……他本是被抛弃的孩子,为什么没有和外公外婆一起走……
我为什么还活着?
飞鸟司喃喃自问。
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一次又一次地害死别人吗?
——我不该活着。
飞鸟司的眼神逐渐化为一片死寂。
“飞鸟君!”
身旁的车门被打开,微凉的空气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小警察带着满脸喜悦告诉他:“你杀的那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这下好了,那件案子终于结束了,组合过来也是一场跑空,我们不会再被嘲笑了!”
“不过有点可惜,他好像还有两个同伙,大概是被枪声吓跑了。”小警察略有遗憾。
飞鸟司微微抬起头,僵硬地向他看去。
他的反应依旧迟钝,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自己杀的其实是嫌疑人?
那个抢劫并枪击司各特的嫌疑人。
有一瞬间,飞鸟司生出了窃喜的心情。
可紧随其后的是自我厌恶。
在杀人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面对的是一个逃犯,也没有任何杀人的准备。
他无法说服自己“我杀了一个逃犯”,对他来说,他就是杀了一个人。无论那个人是个逃犯,还是慈善家,都无法改变他的行为。
甚至觉得会为这则消息感到窃喜的自己恶心极了。
比系统更恶心。
喉咙里一股呕意,胃部痉挛,他卡着脖子探出头扶着车门干呕,然而没吃午饭的胃部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到让小警察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抚他。
原本在围剿照相馆的村濑刑警等人得知这边的事情,在围剿结束之后也赶过来。
飞鸟司此时正感觉浑身冰凉,他的身体不住地发颤。
他问了一个问题。
“那个人还活着吗?”
那个血窟窿出现的位置是心脏,地上又流了那么多血,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飞鸟司知道这一点,但他仍然抱着一缕微弱的希望。
“已经接到医院的消息,嫌疑人心脏中弹,当场死亡。”
飞鸟司垂下头,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谁也说不清他到底是怎么了。
村濑刑警注意到飞鸟司的状态不对,告诉他:“不用担心,武装侦探社的调查员都有非正式警察权限[1],你本来就有资格击毙逃犯,之后补份报告就可以了。”
然而没什么人知道,飞鸟司的老师在很久以前就说过,他不适合成为医生或者警察,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精神崩溃的。
现在或许就是老师预言的那一天。
村濑刑警还让属下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热牛奶塞在飞鸟司手心里。
为这起案件忙碌了一周多,万分憔悴的他此刻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我知道你第一次杀人不太好受,一会儿做完笔录,就让织田早点带你回去休息,其他的事之后再说。”
“这次案件真是两次都多亏了你帮忙,我会向上面申请给你和武装侦探社表彰的。”他感叹道,如果不是飞鸟司当初第一时间把司各特救下,事情从一开始失控了,现在也是飞鸟司及时击毙嫌疑人,了结了此案。
人死了可比活抓要好,之后也不用和菲茨杰拉德那边扯皮了。
村濑刑警顿觉一身轻。
飞鸟司看着他,又环顾一周,他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为什么……自己明明是杀人犯,却被没有被戴上手铐,反而拿到了热牛奶?还要表彰他?
哦,对了,他击毙的是个逃犯。
可当时自己根本不知道那是个逃犯。
飞鸟司陷入了鬼打墙似的自问自答中。
手里的罐装热牛奶稳定地给他输送温暖,他默默地看着喜悦的警察们,咽下了所有的疑惑。
他们都在高兴,自己不能说出扫兴的话。
手里温暖的热牛奶对他来说太烫了,他感觉自己像在旁观另一个世界的人,无法感受到他们的兴奋。
又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后就发现他到了警局里,正在做笔录。
他缓缓把自己记得的事情说出来。
记录员:“你感觉手臂被扯了一下,意思是有人拉住你的手开枪吗?”
飞鸟司缓缓摇头,沙哑的声音回道:“不,没有别人,人是我杀的。”
记录员:“也就是说那只是后坐力效果,那么是你按下扳机的吗?”
在飞鸟司的记忆中,他绝对没有把手指放在扳机上,但那个人倒下的一幕在他脑中不断放映。
真的不是他开的枪吗?
他质问自己。
也许是他想要逃避罪责,所以修改了自己的记忆。
他怀疑自己。
“……我不知道。”
飞鸟司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不断逼问自己,真的没有开枪吗?
记录员如实记载,笔录结束之后笑了笑,说道:“飞鸟先生不用紧张,从您的描述来看,应该是一起枪支走火导致的事故,毕竟是从吸毒者手里拿到的枪支,您也不清楚枪此前的状态。那把枪已经作为证物送检了,我们会在勘察过现场之后做弹道测试,具体的结果之后通知您。”
枪支走火?
飞鸟司露出一抹茫然,就好似他突然听不懂话了一样。
枪支走火,然后正好击中的了一个人的心脏,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太巧了……
飞鸟司不相信这种可能,他认为就是自己开的枪,自己按下了扳机。
他开枪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然后无耻地修改了自己的记忆为自己开脱。
是的!这一定就是真相!
他心中笃定。
他是如此的卑劣又无耻。
“飞鸟,一起去喝酒吗?”
正想推翻自己的笔录,飞鸟司听到织田作之助的声音,再次抬起头来,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做笔录的房间,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织田作之助发现了他的神思恍惚,暗暗提高警惕。
喝酒?
飞鸟司跨过一段漫长的记忆,想起了他们在贫民窟里的对话。啊……的确提过这件事。
“抱歉。”他动了动唇,声音微弱几不可闻,“我现在不想喝酒。”
他又想起什么,连忙抓住织田作之助的衣角,哀求道:“不要告诉敦。”
是不想告诉敦他杀人事,还是不想告诉敦他此时的状态呢?
无论如何,飞鸟司不希望敦知道他卑劣的一面。
不善言辞的织田作之助满眼无奈,暂时点头同意,将他带回了侦探社里。
社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忧心忡忡地看着飞鸟司,担心他被吓到,对他关怀备至。
在飞鸟司入职前,中岛敦就向大家说明过他的情况,他们知道飞鸟司对于有人死在眼前会产生心里负担,因此平时需要击杀敌人的委托从来不会让他参与,只有调查、抓捕、谈判的委托会带上他。
就连与谢野晶子平时拿人做手术,都会尽量挑他不在的时候,以免让他听到濒死的惨叫声。
社长得知今天的事之后,直接给他放了假期,说补报告的事搁置一旁,让他回去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
飞鸟司感受到他们的好意,却愈发无法理解。
所有人都在担心他杀了一个人之后会产生心理阴影,都来安慰他这个杀人犯。
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飞鸟司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嘴巴张张合合,忽然一阵耳鸣,听不见任何声音,他茫然地望着令他无所适从的一切。
在如坐针毡煎熬了一阵过后,他逃走了。
看到他抽身离去,织田作之助神情一肃,立刻跟了出去。
飞鸟司独自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前方有孩子在玩皮球,本应充斥着嬉笑的声音,但他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皮球敲击地面的声音闯入他的耳中,一声一声震耳欲聋,渐渐变成了枪声。
他捂住耳朵不想听,可那声音越想越响,越来越近,到最后,就像是在自己耳畔炸响,把他拉回了开枪的记忆里。
忽地,那声音消失了。
孩子的皮球脱手了,皮球一路滚啊滚,停在了他的脚边。
鲜红的颜色就像是一路流淌过来的鲜血。
孩子跑了过来,胆怯地看着他,张嘴说了什么。
向来具有亲和力、挂着温柔笑意的飞鸟司,此时一言不发,阴郁地坐在那里,灿金色眼睛此时黯淡无光,眼神空洞虚无。
连往常最喜欢他的孩子们都不敢靠近他。
飞鸟司听不见,不过想必对方是来要皮球的。
他弯下腰,双手握紧了皮球,小心翼翼地递给孩子。
孩子抱住皮球,飞速说了什么离开了。
飞鸟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愣神,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握过鲜红的皮球后,兴许是视觉残留的作用,他又冒出了自己满手鲜血的幻觉。
寂静的世界此时出现了新的声音。
是哗啦啦的水声。
飞鸟司望过去,那声音来自公园的喷泉,声音清晰到他无法忽视。
水……喷泉的水池看起来很深。
他需要清洗满是鲜血的手,以及满是罪孽的他自身。
此时的他完全忘记了那些约定,忘记了他一个月内要做的事情。
他放空大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喷泉走去。
暗中的织田作之助见此,感到不妙,正要出去阻止,一个身影先他一步挡在飞鸟司面前。
被挡住去路,飞鸟司看着面前带着毛帽,柔弱的黑发青年,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疑惑地喊着:“陀思先生?”
费奥多尔对他说了什么,飞鸟司还是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礼貌性地站在那里,假装专注地听着。
直到——
“……我知道你杀了人。”
这句话清晰地被飞鸟司捕捉到,他猛然抬眼。
一时间,周围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飞鸟司听见了。
陀思先生没有说他杀了一个逃犯,也没有像别人一样说他是意外事故,让他不必挂怀。
他知道自己杀了人,知道自己是有罪之人。
这才是最底层的真相。
终于有人发现了!
飞鸟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正常的绯红,他在高兴。
但是被发现了又如何?没有人会来处置他这个杀人犯,反而都在安慰他,为他开脱。
只有飞鸟司自己清楚,他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对方是逃犯,甚至还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真的是无意的、枪支走火导致的事故吗?
不,这分明是他主观故意的,无法用正义掩饰的谋杀。
警察不会处理他,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绫辻先生……”
听到他的呢喃,他面前的费奥多尔顿住,温和地问道:“飞鸟君在说什么?”
“我想见绫辻先生。”仍旧恍惚的飞鸟司如实说出心声。
费奥多尔挂着凛冽的笑,一针见血地问道:“你要让杀人侦探杀了你吗?”
被绫辻行人揭穿的凶手,都会意外死亡。这是绫辻行人的异能,一旦发动无法阻止。绫辻行人的异能可不遵循人类世界的赦免权。
飞鸟司没有回答,默认了。
如果绫辻先生的异能作用于他身上,就没有人能阻止他的死亡了。
他的眼中终于再度出现点点星光。
“真残忍啊……”费奥多尔对他耳语,“让杀人侦探成为杀害心上人的侦探,你对他真残忍啊……一旦他知道这起事件的全貌,只要他呼喊心爱之人的名字,就是亲手将你送给了死神。他会怎么想呢?”
飞鸟司忽然僵住。
被费奥多尔提醒后,他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卑鄙。
他在利用绫辻先生,他在伤害绫辻先生。
明明他知道绫辻先生并非对死亡无动于衷,竟然还想让他亲手杀了自己。
他真是令人恶心的卑劣与无耻。
望着他眼中的星光再度熄灭,费奥多尔温柔一笑,牵起他的手。
“飞鸟君,你愿意和我走吗?”
飞鸟司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知道他罪孽的人,他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但当费奥多尔拉着他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反抗。
比起第一次正式见面时的伪装,此刻的他是一只真正的,温顺听话、任人摆布的羔羊。
第39章
暗中的织田作之助看到飞鸟司正被一个黑发青年带走, 他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他记得这个人,上周绑架案里和飞鸟司一起被救出来的前男友, 两个人当时的关系就很不错。
刚才那个人及时出来, 显然也注意到了飞鸟司的状态。
织田作之助又观察了一阵,放心地离开了。
飞鸟司默不作声地跟着费奥多尔,步行一阵后来到一个地下室入口。
这里也在一个巷子里, 一扇狭小铁门打开后露出了幽暗狭长的楼梯, 一直延伸到漆黑的地下。
费奥多尔已经走下去三阶台阶,飞鸟司却仍在门口望着。
费奥多尔停下脚步回头仰望他,通道里并没有其他光源,只有从门口照入的一点路灯光吝啬地照在他半个身体上,让他的脸呈现半明半暗, 看不分明神情的模样。
他朝飞鸟司伸出手,姿态优雅,就像是在舞会上提出共舞的邀请。
“害怕吗?”
明知道飞鸟司有幽闭恐惧症, 可他一点也没有体贴地换一个更惬意的地方,甚至他没打算让飞鸟司逃走, 所以他才会伸出手来。
飞鸟司沉默地站在门口,他的本能告诉他要害怕。
之前在绫辻行人的事务所里, 有一个人偶收藏间, 只是因为收藏间在地下室, 飞鸟司始终没有去参观。
可他已经遭遇了更可怕的事,此刻想起来,都忘了幽闭恐惧症是怎样的感受。
他看着那只莹白的手, 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一步步迈入恐惧之中。
“没错, 有我在。”费奥多尔极具蛊惑力的声音响起,用力抓住他的手。
飞鸟司的靠近挡住了最后的光线,但他仍然在黑暗中用目光描摹费奥多尔的模样。
狭窄陡峭的阶梯无法让两人并行,飞鸟司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稍有不慎就会摔跤,他不得不将一切都交给自己的领路人,全身心信任对方。
幸而费奥多尔始终稳稳牵着他,将他带入更深的黑暗中。
阶梯走到底,又是一扇门,费奥多尔熟练的摸出钥匙,摸到锁孔的位置打开门,开了灯领他进去。
饶是精神恍惚对环境感知力下降的飞鸟司,看到这间地下室的全景也不免有些惊讶。
低矮的天花板,抬手就能摸到顶,墙纸斑驳脱落,下半部分潮湿长霉。房间里另有一扇更矮小的门,后面应该是卫浴。
至于厨房这里完全没有,家具也是屈指可数——三把旧椅子、一张放着电脑的桌子和一张老式布艺沙发。[1]
这些家具已经快把房间塞满了。
他没看到床,沙发上倒是看出卧躺的痕迹。
这里不是什么宜居的房间,更像是个被遗忘的杂物间。
亦或者更像个笼子。
只比贫民窟那里好一点。
住过多种宿舍的飞鸟司没见过比这里还小的房间,他压制自己来到幽闭空间的难受反应,欲言又止:“陀思先生……”
他想问过去的自己难道不知道他住在这种地方吗?难道没有给他发工资租住更好的房子吗?竟然没能照顾好自己的男友……
费奥多尔知道他的想法:“我在基金会里有更好的房间,恋爱期我们一起住在那里,但我想你现在不想去那里。”
飞鸟司垂眸沉默。
他不敢再接受人们的好意了,他无法理解他们,并为此感到痛苦。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解下披风搭在另一把椅背上,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来的费奥多尔。
他张开嘴,缓慢而痛苦地说着:“我杀人了。”
交握的手传递着他的颤抖。
“我知道。”费奥多尔看向飞鸟司的眼神分毫未变,依旧平静。
这并非一句敷衍之词。
飞鸟司定定地看着他,就像就穷途末路的沙漠旅人看见了一片盈盈绿洲,他终于找到能理解自己的人!
他迫切地把自己的痛苦统统说了出来,哪怕都是语无伦次的句子也不要紧,因为费奥多尔什么都知道。
“是我开枪杀了人,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是我开的枪,我按得扳机,可我不记得了……”
他突然想到了尾生。
“都是因我而死……都怪我,如果我死了,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有罪。”
他如同告解室里的忏悔者,喃喃自语。
“我知道。”费奥多尔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耐心地倾听,就如同告解室另一边的神父,也仿佛是玻璃花窗之下巍然不动的神像。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在他身后,那张瓦数不够的老灯泡照着他的后背,却让他的正面处于阴影中,只模糊地构勒出身形,显出几分诡谲。
飞鸟司并非是在寻求神明的原谅,他也从来都不信神,他只是在费奥多尔面前垂下头,轻颤着询问:“陀思先生,您能……摸摸我的头吗?”
费奥多尔站起身来,直接用行动答复他,用另一只微凉的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发顶。
飞鸟司闭上眼睛。
曾经让他提心吊胆、避之唯恐不及的动作,此刻却成了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多么希望费奥多尔能使用异能来审判他的罪。
罪与罚,作为有罪之人,他理应收到惩罚。
在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突然前所未有的宁静,错乱的呼吸逐渐放缓,一些人的模样在脑海中闪过,他的大脑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可直到头上的手停下动作,他仍然活着。
费奥多尔并没有对他使用异能。
飞鸟司失望地睁开眼,然后开始唾弃自己阴暗自私的想法。才被说过绫辻先生的事,他难道又要残忍的对待陀思先生了吗?
这个世界的陀思先生是个好人,自己不应该这么做。
可他害怕自己继续活下去会导致更多的死亡。
他目光游移着,在这间简陋至极的地下室里寻找其他的机会。
没有利器,没有绳索、床单,家具也不结实无处可绑,没有厨房,没有毒物……触电?
“你口袋里的手机在亮。”费奥多尔提醒他。
飞鸟司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口袋,他知道手机为什么会亮起来,部分消息灵通的人一定已经知道了他的事情,要来劝慰他。
可是飞鸟司却不知道如何回复他们,他害怕看到那些无法理解的话,害怕自己说出语无乱次的话,引来更强烈的关心。
一直不回复又会让他们担心……
他陷入无措之中。
费奥多尔体贴地开口:“要我帮忙吗?”
飞鸟司想到基金会里他代替自己处理事物,心想:如果是陀思先生,一定能完美地回复他们。
他轻轻点头。
费奥多尔于是拿走了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像夸奖一样再次摸了摸他的头。
“你先睡一会儿吧。”
飞鸟司在他的示意下躺在沙发上,催眠般的语气和放在头上令他感到安宁的手,让他轻易进入梦乡-
不知多久以后,飞鸟司骤然从梦中惊醒,屋内一片漆黑,这里没有任何天光,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却发现手里空空如也。
“陀思先生?”他茫然地呼唤着,一声一声,语气逐渐变为惊慌失措。
压抑逼仄的地下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飞鸟司的呼吸急促起来,失去安抚,这种环境对他来说就如同和洪水猛兽。
他知道自己的恐惧症发作了,无论怎么呼吸,都感觉自己无法摄入氧气,空气在肺里走了一圈,又原模原样地呼出来。为了获取氧气,身体不得不更猛烈地呼吸,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感觉自己肺里仅存的氧气一点点消耗殆尽,呼吸变得困难起来,窒息感让他的大脑晕眩。
或许……就这样窒息而亡也不错。
他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把头埋在膝间,心中期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造化弄人的是,在内心陷入平静后,由恐惧症引起的过呼吸居然渐渐控制住了。
他失败了。
“飞鸟君!”地下室那盏老灯泡刹那间亮起来,费奥多尔走进门,放下手中的提袋,扶住飞鸟司,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刺眼的光和缺氧让飞鸟司的视野残留打破黑斑,但听到费奥多尔的声音,感受着放在自己头上的手,他逐渐舒缓下来。
“我给你买了点晚饭,还有日用品。”费奥多尔温柔地说着,“先吃点东西吧。”
等他状况稳定一点后,费奥多尔把食物放到他手里。
飞鸟司恹恹的,没什么胃口,但他不想让费奥多尔担心,勉力吃了几小口,眼睛却始终盯着面前的人,他害怕费奥多尔再次消失。
食物下肚,他突然感觉到了胃的存在,原来胃一直在抽痛,只是痛太久,他的感知已经麻痹了。
费奥多尔察觉到他的异样,给他倒了点水,为他按揉着胃部的位置。
他的手仿佛有魔力,飞鸟司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都不再疼痛。
宛如神明。
飞鸟司仰着头,他从未如此专注地端详陀思先生。
那双紫红色的眼睛里仿佛有种魔力,他看到自己的身影在其中沉沦。
费奥多尔沉吟:“这里只有一张沙发可以充当床……”
飞鸟司急忙截断他的话:“我可以睡在椅子上!”请不要丢下他一个人……除了死亡,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费奥多尔失笑:“嗯,我会留下来的。”
得到他的答复,飞鸟司一下子安静下来,却还是心有余悸地悄悄握紧他的手。
费奥多尔任由他像小动物一样在自己身上寻找安全感。
这个晚上,飞鸟司睡得并不安稳,除了因为靠在沙发上这种不舒适的睡姿影响,他还频频从噩梦中惊醒,只有他确认自己握着费奥多尔的手,听到对方平缓的呼吸,才能进入下一段短暂的睡眠。
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精神崩溃、心理压力过大、没有得到妥善的休息、在遍布潮气的地下室过了一晚,费奥多尔第二天醒来时不出意外地发现他高烧了。
比起被绑架那次,他这一次浑身滚烫,脸色通红,神志不清,烧得十分严重。
可飞鸟司意识模糊之时还呢喃着不要去医院,也不让费奥多尔离开片刻——即使是为了给他买药,他宁愿不吃药,也不想让费奥多尔离开。
“陀思先生,请摸摸我的头……”对他来说,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条野采菊曾提醒他,不能放任他因为恐惧症的缘故对费奥多尔产生依赖,但是现在的飞鸟司已经不在乎了。
他只剩下陀思先生可以依赖了。
只有陀思先生明白他的罪。
他沉浸在等待死亡降临的感觉里,尽管之后会带来更大的空虚和失落,但在被抚摸的那一刻,他前所未有的安宁。
费奥多尔噙着一抹笑,轻柔地赐予他片刻的宁静。
是的,你只要依赖我、信任我就好。
条野采菊、中原中也、中岛敦都已经离开横滨,西格玛在海上毫不知情,涩泽龙彦在让特务科陷入内斗,港口Mafia和武装侦探社都被卷入其中,分-身乏术。
至于绫辻行人,昨天一番话后,飞鸟司已经不会再去见他。
费奥多尔仿佛拿着一把剪刀,把飞鸟司所有的社会关系全部剪断。
现在,飞鸟司只有他了-
趁着飞鸟司因发烧昏睡过去,费奥多尔悄然抽手,来到地上。此时太阳在头顶,他弯腰拾起邮递员早上扔在门口的报纸,上面的头版头条和他预想的如出一辙。
他等了等,不一会儿,果戈里出现在他的面前。果戈里手上提着几个袋子,里面有飞鸟司宿舍里的换洗衣物,还有费奥多尔托他买来的退烧药和早饭。
果戈里抱怨着:“陀思你可真会使唤人~飞鸟病得很严重吗?”
“多谢。”费奥多尔道谢,接过退烧看了看,“他很好。”
果戈里却盯着他,咧开笑容问道:“你将飞鸟关起来了吗?你剥夺了他的自由,就像把鸟儿放进牢笼里一样……”
费奥多尔淡淡道:“我可没有限制他的自由,要去见见他吗?”
果戈里微笑着,他手里出现一把黑色枪支,和昨天凶杀案中使用的一模一样的型号。
“那如果我把真相告诉他会怎么样呢?”他好奇地问道。
这世上或许存在枪支走火后恰好击中另一个人心脏的巧合,但昨天的事并非一场巧合。
果戈里,空间异能力者,能够通过斗篷随意连接30米范围内的空间。
他也并非控制着飞鸟司开枪,那对他而言太麻烦了,还要瞄准什么的,不如他直接射出一发子弹,用他发出的子弹取代错误的弹道。
他手中这把才是真正的凶器呢~
就连那么巧合的走火,当然也是他做的。
费奥多尔无所畏惧:“不会怎么样。”
飞鸟君已经认定了是他自己开的枪,即便告知他真相,也会被当成是为他开脱的借口。
“陀思真是一点都不惊讶呢。”果戈里失望地把枪往后一抛,一条完美的抛物线最终落入巷子里的垃圾桶中。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费奥多尔:“你对他的好感现在有多少呢?”
费奥多尔还未回答,他们就听到了楼梯下传来的呼喊声。
费奥多尔只是离开了短短一会儿,飞鸟司就醒来了。发现他再一次消失,飞鸟司仓惶地寻找起来。
两人暂停刚才的话题,一前一后地向下走去。
“陀思先生!”见到期盼的身影,飞鸟司猛然抱住出现在门口的费奥多尔,他颤抖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虚弱地把头埋在费奥多尔颈间,“请不要离开……”
他一刻也离不开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摸了摸他的头,抱着他坐到沙发上。
“我不会离开的。”费奥多尔轻声安抚着,“我就在门口没有走远,我让我的朋友果戈里给你带了药和食物,还把你的换洗衣物拿来了。”
飞鸟司这才意识到狭小的地下室里还进来了一个人,他想到那些劝说他的人,瑟缩了一下,考虑到是费奥多尔的朋友,才缓缓抬起头来。
果戈里向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好呀飞鸟~我替西格玛来看你哦~”
“西格玛……”想到自己的朋友,晦暗的金眸微动。
“飞鸟君,来吃早饭吧。”费奥多尔把食物放到他手上。
飞鸟司收回思绪,机械性地进食咀嚼。
早饭?现在才是早上吗?可他感觉自己已经过了好几天,到底是第几天的早上呢?
地下室里看不见天空,身边也没有可以看时间的器械,飞鸟司彻底失去了时间感知。
“喜欢吗?”费奥多尔问道。
飞鸟司完全没注意是什么味道,他甚至没注意自己在吃什么,他就像失去了味觉,无法判断是甜还是咸。
但听到问话,他还是努力做出喜欢的样子,用力点点头,回道:“喜欢!”
他害怕费奥多尔生气,害怕费奥多尔离开他。
“一会儿记得吃退烧药。”费奥多尔把药盒放到一旁。
循着费奥多尔的话,飞鸟司目光落在药盒上,却看到了药盒下面的报纸。
头版上竟然有他的照片!
飞鸟司顿时被吸引走注意力,他放下食物,展开报纸起来。
发烧让他的大脑昏昏沉沉的,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字映入眼中,他完全看不进去,只好眯起眼,一段一段地理解。
报纸上详细说了昨天的那起凶杀案,提及是接到警方委托的飞鸟司开枪击毙了重要逃犯,接着花大篇幅高度赞扬了他助人为乐和平时的慈善事迹,市长也表示要给予他表彰。
任何一个市民看到这份报道,都会认为是善良又英勇的飞鸟司主动击毙了危险的歹徒,字里行间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提及枪支走火和意外。
费奥多尔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之前的调查不力让横滨方面蒙受了的压力,如今犯人死了,他们当然要借题发挥好好挽回风评。意外走火?为了塑造英勇的形象,这种事情当然不能提,一定谁得是主动击毙才能显出决断力。
无法阻止报纸刊登的村濑刑警给飞鸟司发过预警讯息,然而与外界失去联系的飞鸟司对此毫不知情。
在他眼中,这份报纸意味着警方也调查确认是他自己开的枪。
他之前的的确确是篡改了自己的记忆,所谓走火都是他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在他脑海深处,最后一根丝线也崩断了。
飞鸟司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凌乱的紫发垂落,眼里没有任何光彩,神情空白,他就像被人和旧家具一起遗弃的人偶。
费奥多尔神色怜惜,摸着他的发顶,为他压制痛苦的情绪。
这一次,飞鸟司握住他的手臂,脆弱的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希望他能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一旦这只手拿开,他就要面临又没死去的失落和空虚,他沉溺于那片刻宁静之中。
费奥多尔满足了他的任性,直到他精神有所舒缓,许久后才收回手,哄着飞鸟司乖乖吃下退烧药。
只要他不离开,说什么飞鸟司都会答应。
果戈里目睹了一切,他看着这个鸟笼般的地下室,敛起笑意问了飞鸟司一个问题。
“你是被陀思关起来了吗?”
飞鸟司歪歪头,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不解道:“没有啊,陀思先生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他没有限制我的自由,是他收留了我,我是自愿留在他身边的。”
他还重新握起费奥多尔的手,担心对方在他昏睡后悄然离去,这次选择十指相扣的牵手方式,紧紧地把自己锁在了费奥多尔身边。
他向果戈里展示这个亲密的姿势,扬起空无一物的笑容说:“你看。”
第40章
浓雾弥漫在街道上。
就连巷子深处, 需要向下步行十几步台阶的地下室里都充斥着浓浓白雾,这让全方位覆盖了地下室的摄像头全部失去作用,只拍到白茫茫的一片。
费奥多尔拾级而下, 眼前的入户门被人暴力破坏,整个地下室里还是那几件破家具, 睡在沙发上的飞鸟司却不见了, 只有沙发旁的一双鞋子证明他之前就在这里。
费奥多尔在沙发前站定,若有所思。
此时, 他身后出现了一个与他长相完全一致的“人”,额心闪耀着红色的结晶, 是他在浓雾中析出的异能体。
异能体说:“他走了。”
费奥多尔淡定自若:“他很乖,不会离开我。”
异能体补上原因:“是的,他的身上已经有了我们的精神烙印。”
飞鸟司绝非自愿离开。
费奥多尔:“分离会影响感情,也许是好的, 也许是坏的。”
异能体:“但我们会更加喜欢他。”
费奥多尔看着空空的沙发, 在脑中描摹着飞鸟司蜷缩在沙发上的模样, 目光柔和,噙着微笑:“他很好。”
漂亮乖巧, 心思干净,真诚善良, 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是讨人喜欢的好人。
专注地看着自己,全身心信任他、依赖他、顺从他, 是个完美的情人。
不止是飞鸟司, 费奥多尔也喜欢像送出祝福一样抚摸他的发顶,喜欢看他温顺地垂下头, 献祭般的模样。
还喜欢他唯有自己可以依靠时, 紧紧扣着自己的手, 满眼害怕不住颤抖的姿态。
很可爱。
但是光是这样还不够。
费奥多尔冷静地想着。
异能体神秘一笑,同逐渐淡去的雾气一起消失-
飞鸟司过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地下室过了几天,连吃了几次药也记不清了,大概有十几次?
这些天睡觉时倒是没那么容易醒来了,也许是退烧药自带的助眠作用,也许是其中混进了一些别的药物,飞鸟司并不在意。
只要是陀思先生给他的,即使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其实飞鸟司知道,在他沉沉睡去后陀思先生会挣开他的手,离开他,去到外面做一些他不知道事情。
要把陀思先生时时刻刻拴在自己身边太自私了,所以飞鸟司每次都会很配合地吃下药物,在他温柔的声音中睡去,只希望下一次睁开眼睛时,还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但是这一次,飞鸟司从睡梦中转醒的时候,下意识握紧手,却发现手里是空的。
陀思先生不在。
是被什么事拖住了,导致他没能及时回来吗?
飞鸟司双眼紧闭,睫毛颤了颤,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睁眼,或许他应该装睡到陀思先生回来,再若无其事地做出刚刚苏醒的样子。
在艰难抉择之余,飞鸟司迟钝地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不对劲。
不再是那个让他睡不好的老沙发,而是在一张床上,手底下的面料也十分丝滑。
飞鸟司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果然不是那个天花板低矮的地下室,而是四柱床的紫色绸缎床顶。
有点眼熟。
飞鸟司艰难回忆着。
之前的发烧让他的大脑昏昏沉沉,思考和回忆变得十分吃力。他总是会想起那两个在自己眼前倒下的人,所以不想回忆什么,他在地下室里更多时候是在发呆,或者一言不发地看着陀思先生。
头疼地回忆一番后,飞鸟司想起来这里是骸塞的房间,他有一天早晨从这里苏醒过。
可现在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穿回了过去的时间节点?
如果是那样的话……
抱着隐秘的期望,飞鸟司起身跳下床,床边没有鞋子,他只能踩在冰凉的地面上,站到窗边向外看。
他选择性忽视了那天他的鞋子明明就在床边。
外面是横滨的景色,只是无法确认具体是哪一天。
“司君。”涩泽龙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飞鸟司欣喜地跑过去。
“龙彦先生,今天是几号?”
他眼中盈着期盼的光。
如果别人,已经能从他一系列行为中发现他的想法,出于不忍,也许会为他构建一个善意的谎言,让他活在虚假的过去里。
但他面前的人是涩泽龙彦。
涩泽龙彦的确看出他的想法,却没有欺骗他的意思,而是残忍地揭露:“3月13日。”
飞鸟司失去了几天的时间感知,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杀人的那天是在3月9日。
这里不是过去。
这个世界也不是让他可以回档的游戏。
这是无法挽回自身错误的残酷当下。
飞鸟司的眼睛暗淡下来,表情也回归一片虚无,从脚底传来的冰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声音极轻。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陀思先生在哪里?”
在这间宽敞且视野极佳的房间里,他的幽闭恐惧症并不会发作,但他已经习惯了费奥多尔的安抚,他的心理和身体在依赖对方。
如果失去了费奥多尔,他本能地会感到恐慌和焦躁,被压制的负面情绪也在不断涌上。
他摇摇欲坠地站着,脸上没有血色,身形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
他再一次急切地问道:“陀思先生在哪里?”
比起另一个问题,他更在乎这个。
涩泽龙彦危险地低笑着:“是我将你从他那里带走了。”
“为什么?”飞鸟司茫然,“我要回去……陀思先生会着急的。”
他低头寻找自己的鞋子,不管涩泽龙彦会不会送他回去,他都打定主意要回去。
涩泽龙彦从一开始就没放鞋子,此时直接将他横抱起来,在飞鸟司准备抗议之际,他轻飘飘地说:“之前那个猎犬也是这么抱你的。”
飞鸟司僵了一下,没再挣扎,被他放在床上。
“我想回陀思先生那里。”飞鸟司再一次说,甚至有些控诉,“您不应该这样,陀思先生知道您把我带走了吗?”
涩泽龙彦听他左一个“陀思先生”,右一个“陀思先生”,不悦地皱起眉。
“他会知道的,但我不会放你走。”
被他用猩红的眼睛看着,飞鸟司感觉自己就像被野兽盯上。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记得……您答应过敦不来找我。”
涩泽龙彦回答:“这次是敦君让我去找你的。他从西格玛那边听说了什么,让我去看看你的情况。我联系过你,但你不接电话,短信里也拒绝来见我,所以我只能自己去找你了。”
手机在陀思先生那里,飞鸟司认为他回复的没问题。
但……西格玛和敦?
飞鸟司想了想,是之前来探望他的果戈里说了些什么让西格玛担心吗?
果戈里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不是陀思先生的朋友吗?
飞鸟司默默想起,原著里的果戈里似乎很重视自由,但……自己并没有被囚禁啊,他明明解释过。
飞鸟司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和他猜想的差不多,费奥多尔代替他回信,做得滴水不漏。他并非一股脑地全部报平安,而是模拟飞鸟司的状态,情绪从低落到平缓,也正因此,连最了解飞鸟司的人都没有察觉到半分不对。
如果没有果戈里背刺的话。
西格玛听了果戈里模糊的描述,感到不对劲,和中岛敦及武装侦探社一碰,发现飞鸟司身边只有一个费奥多尔,他立刻警觉起来。
这才有了涩泽龙彦来找他的事情。
“敦君明天就回到横滨。”涩泽龙彦说。
飞鸟司一僵,他完全没想好怎样面对敦,
也为他们紧张兮兮的误解感到无奈,为费奥多尔澄清道:“陀思先生只是收留了我,是他在安慰我,他没做什么。”
涩泽龙彦语气危险:“你喜欢他?”
飞鸟司怔松,他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的确依赖陀思先生,感激陀思先生,自私地想要陀思先生永远不要离开他,但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因为——
“我……没有资格喜欢陀思先生。”
这里的陀思先生是个好人,而他是个卑劣的杀人犯。
不止陀思先生,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喜欢任何一个人,更没精力去喜欢谁。
之前因为任务让他们和自己恋爱,已经很亏欠他们了,难道还要继续麻烦他们吗?
而且他知道现在自己状况有多糟糕,他完全是在不断地索取安慰,根本无法正常恋爱。
他没想过和陀思先生恋爱,只要陀思先生愿意摸摸他的头就好了,愿意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这就足够了。
涩泽龙彦失望地说:“我讨厌你现在的眼神。”
突然被这么说飞鸟司不知所措,只能转头错开视线。
涩泽龙彦一挥手,用了某个异能,一面冰镜出现在飞鸟司眼前。
“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了吗?”
在镜子里,飞鸟司看到自己虚弱的脸,嘴唇苍白,眼睛也远没有失忆后第一次照镜子所见到的璀璨,他像个下一秒就要呼吸停止的病人。
可难道要他兴高采烈的吗?
飞鸟司做不到,也不觉得自己状态有什么不对。
“即使被控制,受制于人,你也从不会放弃希望,眼底有反抗的火苗。”
涩泽龙彦诉说着,提起飞鸟司被系统控制的时期。
作为初恋,他见证了飞鸟司状态最糟糕的时候,也见证了飞鸟司在发现浓雾可以暂时剥离系统后,欣喜若狂的眼神。
涩泽龙彦看着飞鸟司努力挣扎着摆脱系统的控制,看着他在一点点寻找反制系统的办法,日思夜想,然后克服恐惧,放弃与弟弟相处的时间,奔波于欧洲各个异能局,与系统虚与委蛇。
纵使被系统监听内心,被逼着完成攻略任务,他也能千方百计地绕过系统暗示其他人,蒙骗系统,破坏任务。
明明离开系统,他就失去异能,与普通人无异,但他却在努力反抗系统安排给他的命运。
反抗异能,反抗命运。
涩泽龙彦喜欢那样飞鸟司,为那样的光辉心驰神往。
如果不是飞鸟司的几次提醒他控制好感度,在恋爱期的时候,他就要忍不住要被飞鸟司彻底攻略,让一切计划都折在第一步。
以前的飞鸟司,即使同样因为痛苦的遭遇眼神暗淡,也从没想过顺从。
“但是现在的你,眼睛如同一潭死水,”
飞鸟司颓丧地低下头,抓着自己的头发,呜咽着:“可一切的根源都是我自己,我还能去反抗谁呢?”
死亡,已经是他最后的反抗了。
“费奥多尔君和你说了什么?”涩泽龙彦眯起眼,心底已经起了杀意。
费奥多尔算是他的友人,涩泽龙彦从他那里得知飞鸟司失忆又出现在横滨的事,作为交换,涩泽龙彦答应他不将过去事情告诉飞鸟司。
但是现在,他的友人却将他视若珍宝的光辉毁了。
飞鸟司摇摇头:“不关他的事,是我……杀了人。”
涩泽龙彦也看到这几天的报纸,但凡是了解飞鸟司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一种横滨挽回颜面的宣传方式,谁也不会认为飞鸟司真的会开枪杀人。
飞鸟司感觉到他的不相信,把当天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涩泽龙彦同样不相信巧合,但听到飞鸟司笃定自责的语气,他知道光靠说来说服是不可能的。
他略一思索,离开房间片刻,联络自己的下属。
当他再次回来时,飞鸟司躺在床上蜷缩着,双眼无神,喃喃地呼唤着:“陀思先生……”
重复讲述那天的事勾起了他的回忆,让他再度陷入痛苦,他需要陀思先生的安抚。
他不想见到其他人,其他人根本不理解他,他也不想再复述那样的记忆了。
放空大脑,不需要思考。
他只想见陀思先生。
涩泽龙彦伏下身,看着他被另一个人驯服后展现的姿态,愈发不爽。
他耳语般轻声说道:“只要把你关上几天,你也会属于我吗?”
他抓住飞鸟司的左脚脚裸,在其内侧有一颗精致的小痣,像玉雕上的墨点那样引人注意。他用手圈住飞鸟司的脚裸,紧紧抓握着,就像一圈镣铐。
床角有四根柱子,正适合给飞鸟司戴上锁链,镣铐锁在他的脚裸上,动作间让这颗痣若隐若现,一定很美。
涩泽龙彦陶醉其中,已经在考虑给自己的收藏品设计什么样式的衣着了,他拿来梳子,把飞鸟司凌乱的长发慢慢梳顺。
这个过程中,飞鸟司还在惦记着要去找费奥多尔,向他讨要鞋子。
“没有。”涩泽龙彦无情地拒绝他,“你的脚不需要再下地了。”
飞鸟司迷茫地看着他。
涩泽龙彦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意味着他刚吩咐下去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
他再一次将飞鸟司横抱起来,这一次却是朝外走去。
飞鸟司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瘦了很多,比他上次将人抱到床上还轻。涩泽龙彦对费奥多尔更加不满。
“是要去找陀思先生吗?”飞鸟司在他怀里问道。
涩泽龙彦轻嗤一声,没回复。
乘着电梯来到底层,骸塞门外有几辆黑色轿车在等候,异能特务科的人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但这其中并没有能让飞鸟司感到舒服的敞篷车。
涩泽龙彦带着飞鸟司坐上其中一辆的后座,到了车里才把飞鸟司放下来。
车辆启动,飞鸟司死死盯着墨色玻璃窗外的景象缓解不适。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这辆车会开多久,没有终点的坚持更难熬。
见他坐立不安,涩泽龙彦和善地说着:“你怎么待在他的地下室里的?”
飞鸟司如实回答:“因为有陀思先生在……他会牵着我,摸我的头。”
闻言,涩泽龙彦一手抓着他,一手放在了他的头顶,飞鸟司却毫无反应,还疑惑地看着他。
涩泽龙彦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飞鸟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试探性问道:“龙彦先生是想安慰我吗?”
涩泽龙彦没有承认,他不可能接受自己比不过费奥多尔的说法。
飞鸟司久违地感到一股愉悦的心情,他轻轻说:“谢谢。”
他主动用头蹭了蹭涩泽龙彦的手心,想要缓解对方的郁闷。
等等,不是龙彦先生在安慰他么?怎么反过来了。
不过涩泽龙彦看起来确实心情好多了。
真好哄啊。
飞鸟司想到。
索性这辆车开得很快,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车速降下来,似乎快到目的地了。
“这里是东京?”飞鸟司记不得费奥多尔的地下室在哪里,可显然不会在东京。
“没错。”涩泽龙彦此时才说出他的目的,他露出恶意的笑容,拿出一份档案袋,除了凶杀案相关调查资料外,其中有横滨警局的证物袋,袋内是飞鸟司使用过的凶器枪支。
“我带你来找杀人侦探。”
飞鸟司瞳孔猛缩,瞬间想到费奥多尔之前的话。
一旦见到自己,明白所有的前应后果,绫辻先生的异能就会发动,他会杀了自己。这对飞鸟司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对绫辻先生来说就件残忍的事。
“不可以!我不能见绫辻先生!”他声音颤抖,“我不能伤害他……”
“你在纠结。”涩泽龙彦一针见血,“是费奥多尔君告诉你不能去见他。”
飞鸟司闷声点头。
涩泽龙彦笑了,他手中出现一颗闪耀的红色结晶,红光将他的笑容也照出几分残忍。
“来验证一下你到底是不是杀人犯吧……”他就像交易灵魂的魔鬼,循循善诱,“不要紧,我来帮你。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以将那个侦探的异能体析出,无需他亲自动手。如果你死在他的异能手上,我还可以消除他的记忆,他不会知道自己异能力杀了你。”
之前在他的收藏间,飞鸟司找到过其他有消除记忆作用的异能结晶。
飞鸟司有所意动,眼底还在挣扎着。
死亡方式不止一种,但是在警方不会惩戒他的前提下,由绫辻行人的异能将他作为犯人审判,是一件极具诱-惑力的事情。
那是因果律般无可阻拦的杀人异能。
涩泽龙彦又加了把火:“我已经让人联系他了,即使现在离开,你觉得他就猜不到吗?”
飞鸟司颤了颤睫毛,许久后缓缓点头。
他知道事情可能会有纰漏,但对死亡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龙彦先生,您会完成答应我的事对吗?不让绫辻先生知道我的死亡真相。”
“当然。”涩泽龙彦肯定地说。
这一刻,他从对方身上感到了那种等待死亡降临的安宁感。
飞鸟司脸上绽放一个久违的舒心笑容,他温柔地看着涩泽龙彦,由衷地感谢。
“谢谢您,龙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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