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陆仁进入调查局的第二年,临近中秋放假。他决定在放假前一天对外来户口调查局做一次比较全面的大扫除。
打扫主楼的过程十分顺利,毕竟当时陆仁已经在调查局就职了一年多,对调查局内的空间布局和注意事项早已了然于心。
下午的时候,天高云淡,风和日丽,陆仁打算吹着小风晒会儿太阳,顺便把后院的落叶清扫一下。
后院有两颗已经很老了的桂花树,正逢花期,整个空气里都散发着一股馥郁的香气。风拂过树梢,摇乱了一地的斑驳树影,时光被无限拉扯延长,在这个普通的午后悠悠回荡。
陆仁专心地扫着地,突然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呱”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浑厚,听上去就像是一个低音小号吹出来的音乐一样。
“这声音倒是有些新鲜。”陆仁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去,就看见他身后蹲着一只硕大的蟾蜍。那蟾蜍长得十分敦实矮胖,眼神憨厚,一张硕大的嘴巴正在缓慢地咀嚼着什么。
“真是一只奇怪的蟾蜍。”陆仁这么想着。
就见那蟾蜍通体褐色,只在背上长有金色的花纹。那金色的花纹十分突兀,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仿佛是有人用金粉画上去的一般。陆仁忍不住又多瞧了一眼,方才发现那似乎不是花纹,更像是一排繁体的文字。
然而还没等陆仁把那个字看清楚,那蟾蜍又朝着陆仁“呱”了一声,然后便立马转过身蹦跶着跑开了,那蟾蜍的跳动速度之快,与它那副看着敦实的长相完全不符。
正在研究它背上的那个字是什么的陆仁懵了一下,随后竟然提着扫帚,有些执拗地追了上去:“你等等,我不伤害你,我就看看写的是什么。”
但是蟾蜍没有等他,蟾蜍朝着桂花树一路跑去,然后绕到了桂花树的背面,对着桂花树的树根部位一个跳跃,竟然一下子消失了。
紧随其后的陆仁赶紧上前查看。
陆仁这才发现桂花树的根部竟然有一个成年人脑袋大小的树洞,蟾蜍便是从这里逃走了。
“奇怪。”并不是第一次在后院清扫落叶的陆仁忍不住疑惑道,“这个地方原来有这么大一个树洞吗?”
陆仁慢慢地靠近了这个树洞,好奇地向里面张望。树洞看上去很深,里面黑漆漆的,也完全看不见刚刚那只蟾蜍的踪影了。
陆仁遗憾地想:“啊,被它跑掉了。也不知道它背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于是陆仁转头,打算回去接着清扫落叶。然而陆仁刚回头,那树洞里就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吸力。陆仁被吸得直倒退,最后一个后仰栽进了树洞里,扫帚也掉在了树洞外。
失重的感觉传来的那一刹那,陆仁唯一的想法是:“不对啊,这个洞口这么小,我怎么进来的。”
陆仁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上翻了好几个跟斗才终于落地,他揉着自己离散架只有一步之遥的老骨头站了起来,打量起自己所在的地方。
工作时间,陆仁并没有带手机,现下掉了下来,倒有些两眼一抹黑。
这是一个很大的地下空间,看上去十分空旷,头顶的穹顶离陆仁此刻的距离,起码有十米的高度。他的面前是一个陡峭的斜坡,这应该就是刚刚让他大吃苦头的家伙。斜坡上,地面上,甚至穹顶上都长满了绿色的苔藓,这些苔藓青翠欲滴,且十分松软,正是它们充当了缓冲带,才让陆仁不至于伤筋动骨。在葱茏的苔藓之间,一些不知名的菌类也点缀其中,它们五颜六色,把这个地底世界装点得缤纷异常。
整个地底唯一的光源,就是陆仁刚刚掉下来的那个树洞洞口,有几束阳光透过树洞的洞口照了进来。地底的湿度很高,阳光在这里造成了丁达尔现象,几缕阳光就像几条光带一样。竟然使得
这个地方无端透露出一股圣洁之感。
但陆仁可没有心情欣赏面前的美景,他望着他面前的这个斜坡,正在思索着应该怎么爬上去,但这斜坡湿滑,一眼都望不到着力点,让人十分头疼。正当陆仁犯难的时候,他听见自己身后又传来了熟悉的“呱”的一声。
是那只蟾蜍。
陆仁扭过头,就看见先前的那只蟾蜍正一脸老实地蹲在他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陆仁。见陆仁看向它,蟾蜍又“呱”了一声。
蟾蜍的行为让陆仁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蟾蜍好像是在等我?”于是陆仁将信将疑地上前查看,谁知道他刚走了一步,那蟾蜍就又如同之前一样飞快地转身蹦跶着跑走了。
陆仁一惊,赶紧追着上前:“你别走啊,起码告诉我应该怎么出去吧。”
蟾蜍不会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陆仁追着蟾蜍往前走了数米,一闪巨大的朱红色的门却出现在了陆仁面前。
这扇朱门镶嵌在一座巨大的石壁中,其上还造有门楼,飞起的檐角显得端庄而又大气,与石壁浑然一体,青灰色的瓦片很好地中和了鲜红的门扉所带来的诡异之感。门廊上还静静地悬挂着两盏红色的纸灯笼,不过里面并没有烛火。门前立着两只雕刻得活灵活现的石狮子。
如果不是地方不对,陆仁差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误闯进了哪个旅游景区里。这扇门离树洞的洞口已经有一段距离了,阳光不能直射到此,故而显得有一些昏暗。陆仁隐约发现大门好像没有关严实,那只引诱他来到此地的蟾蜍,一下子就窜进了门缝里。
“同样的当一个人不能上两回。”陆仁这么想到。
于是他掉头,准备回去攀爬那道看上去十分欺负人的斜坡,只求爬到顶的时候,他能顺利从那个只有脑袋那么大的树洞里爬出去。
但他转身刚走了一步,身后的门上挂着的红灯笼便陡然亮了起来。把陆仁面前的苔藓都照得泛出了鲜红。
陆仁惊讶转身,面前还是那道朱门,除了一双红灯笼亮了起来,其余没有区别。正当陆仁摸不着头脑之际,却见立在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口吐人言,说着:“快进去!快进去!”
陆仁被吓得直接后退了一步:“开玩笑,这种情况下还敢进去的只有傻子了吧。”陆仁这么想着,打算赶紧回到斜坡。
却见原本矗立着的石狮子突然好似活了一般,从石台子上跳了下来。嘴里边嚎叫着:“快进去!快进去!”边向着陆仁冲了过来。
人都害怕狮子,与这个狮子的材质无关。于是,陆仁跑,狮子追,陆仁插翅难飞。
陆仁在地洞中跑了好几圈也没有办法甩掉身后的狮子。最后,慌不择路的陆仁一下子直接冲进了那扇虚掩着的朱门里,并趁着狮子冲进来之前,一把关上了这扇门。
石狮子没有追过来。松了一口气的陆仁背靠着朱门瘫软了下来,刚刚喘匀了气息,才发现他此刻,身处在一个没见过的地方,而这个地方也不像是在树洞里的样子。
他此刻正在站在一座山的山顶上,面前有一条羊肠小道。这小道是用白玉铺成的,还费心地铺成了不同的吉祥如意的花纹。山间云雾弥漫,但依然能看见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云雾,铺洒向大地的样子。四野里草木葱茏,还传来蝉鸣鸟语的声音,俨然一副深山的样子。
陆仁再回头,送他来此地的朱门不见了,他正倚靠着一颗粗壮的大树。
被骗至此处的陆仁痛心疾首:“上当了。”
却正当此时,他听见白玉小道上传来了人声,陆仁抬头一看,一群身着古装的女子,广袖流裙,貌美如花,三三两两成群地结队从那白玉小道路过了。
她们言笑晏晏,嘴里不住地说着:“今晚拜月不得怠慢。”
间或
插入了几句询问:“瓜果菜式备齐了吗?”
接着便得到其他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齐了齐了。”
陆仁也管不得是不是有人在拍小视频了,他可不想半夜受困在山上,到时候山间的猛兽出没,他可对付不了。于是他喊着“救命”冲了出去。
这可吓坏了这一群姑娘。
鬓边带着芍药花的一位姑娘惊讶地说:“这里怎么会有个男人?”
另一位配着剑的姑娘却好似见怪不怪了:“这还用说嘛。”她瞅了瞅陆仁的短袖和破洞牛仔裤,以为是被妖兽撕咬才变得这么破烂,“肯定是哪只妖兽抓来的晚餐,运气好逃跑了,遇上了我们。”
芍药姑娘掩唇一笑:“这样啊,那算你小子运气好,今日我们需准备拜月事宜,不得闲的。你暂留一晚,待来日,为你在八斋谋一份差事,你便也算因祸得福了。”
陆仁听了这话就不太明白了:“我有工作的,只希望为我指条路,让我回去就行了。”
那芍药姑娘听了这话却显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竟不愿意留在八斋?”
陆仁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芍药姑娘一脸恨铁不成钢,配剑的姑娘此时却开口说道:“同他讲这么多做什么?凡人愚钝,不懂大道的好处罢了。”
芍药姑娘听完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同陆仁说道:“也罢,你随我来吧,今夜要拜月,你先在八斋暂住一晚,等明日,我送你离开巫山。”
陆仁不明白两人话中的关窍,却也知道自己得救了,连忙道谢。
芍药姑娘把他引到了一座宫殿的偏殿之中,将他暂时安置在了这里:“你就在此地不要乱走动,今晚拜月好些大人都会过来,若是被你冲撞了乃是万死的大罪,知不知道。”
陆仁点了点头,芍药姑娘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芍药姑娘走后,宫室便一下子冷清了下来。陆仁乖巧地坐在偏殿里,因为是在别人的地头,他也断断不敢随意走动。
日头渐渐西斜,没有点灯的宫室里慢慢变得暗了起来,陆仁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唤,他中午吃得不多,又经过一段时间的剧烈运动,早就饿得不行了。于是他忍不住心存侥幸地想:“也不知道芍药姑娘会不会好心地给我送上一点吃的。”
自然是不会的,但陆仁心中还是怀有一丝希冀。
正当陆仁饿得头晕眼花之际,他又听见了“呱”的一声,这次声音是从偏殿的外面传进来的。
陆仁起身,透过宫室雕花的门扉向外看去,就看见那只蟾蜍正蹲在偏殿门外,朝着宫门叫唤。
陆仁经不住怀疑:“这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紧接着,陆仁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就看见一个半大的童子一路小跑走了进来。他身穿一身白色的道袍,头上扎着两个小髻,随着他的脚步头上的发带也一晃一晃的。整个人长得粉雕玉琢的,好不可爱。
只见那小童一把抱起了地上的蟾蜍,满脸嗔怪道:“阿蟾,你怎么乱跑啊,一会儿拜月找不见你,太阴大人会怪我的。”接着便打算带着蟾蜍走开,谁知道小童刚迈出一步,怀里的蟾蜍便对着紧闭的宫门叫了起来:“呱。”
小童停下了脚步,不明白阿蟾是什么意思,于是便疑惑地朝偏殿里面望去。然后他看见了扒拉在雕花门边偷看的陆仁。
别说,无意间突然发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实在是太吓人了。
小童被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你,你,你……你是何人?!”
被发现的陆仁拉开了门,赶忙去扶吓倒在地的小童:“你别害怕,我是山里迷路的人,在这里等着一位带芍药的姐姐明日送我下山。”
“你是凡人?”小童说着,谢绝了陆仁要扶他的好意,靠
着自己站了起来,他拂了拂身上的灰尘,逞强道,“你这凡人好生奇怪,谁说我害怕了!我只是一时不察,摔了一跤罢了。你既然是芍药姐姐的客人,便好生待在此处,不要乱跑,今晚拜月,要是被你搅出什么乱子,太阴大人定饶不了你。”
小童人小,且一脸强撑严肃的表情倒是让人有些忍俊不禁。陆仁也不敢当着小童的面笑出声,反而认真地一一点头应下。
小童见陆仁态度恭敬,十分满意,带上蟾蜍正打算离开,却听见蟾蜍又“呱”了一声。
也正是这一声叫唤,让小童停下了脚步,他望向陆仁,眼珠子转了转:“你会烧火不?”
陆仁自小一个人生活,劳动能力满分,自然是会的。虽然不清楚小童为什么这么问,却也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称会。
小童听了这回答,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这偏殿什么都没有,你一介凡人怕是难以抵挡巫山夜晚的寒气,不然这样吧,你来给我帮把手,我便好心施舍你一晚上的庇佑,你看如何?”
尽管小童乱转的眼珠子暴露了他的小心思,但他天真可爱的模样确实让人生不起警惕之心。再加上陆仁依然有些好奇小童手里的蟾蜍,背上到底写着什么。陆仁方才伸长脖子去看,但蟾蜍的背被小童的手挡住了,看不真切。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陆仁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于是陆仁在小童的带路下,走过七拐八拐的宫室,朝小童的地盘前进。一路上古色古香的建筑鳞次栉比,此方处处是雕梁画栋,姹紫嫣红,叫陆仁目不暇接,看得有些痴了。还让小童呵斥了一声:“跟紧点,别乱瞧。”
陆仁得了训斥,赶紧低下头匆匆赶路,不敢再看。
小童把陆仁带进了另一件宫室的偏殿中。这间偏殿却不像之前芍药姐姐带他去的那间偏殿,之前那座偏殿更像是女儿闺阁,里面放着雕花的床,梳妆的镜,珍奇的女儿典藏……这间偏殿更像是一个炼丹房,里面放着好几排带抽屉的柜子,柜子上的每个格子里都贴着毛笔字写的药材名。而偏殿正中安置着一个巨大的丹炉,得要有两个陆仁那么高吧。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做的,偏暗黄色,又在光照时折射出着莹莹的紫光。
陆仁还在观摩场地中央的紫金炼丹炉。
小童也没有阻止,他进了偏殿之后便由得他去了,只一个人朝着帘子后面的柜子走去,翻箱倒柜地找起了什么。
小童把蟾蜍随手放下,蟾蜍便在偏殿里四处乱窜。陆仁这才想起他之前一直很在意的问题,他问小童:“这蟾蜍背上写的是什么?”
小童就是个烧火童子,总共就认识几味药名,根本不识字,况且这字的文体复杂,便是认字的人也未必能辨认出来。
于是他有些恼羞成怒地告诉陆仁:“什么蟾蜍?这是阿蟾!它背上写的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太阴大人写的。”
得了这么个答复,陆仁还是微微有些失落的,他刚想自己抓住蟾蜍研究一下,那头翻箱倒柜的小童却已经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
只见他手里拿了个陶瓷小瓶走了出来,递给陆仁:“给!拿着吧,这是我还没辟谷的时候吃的丹药,吃了便不会饿了,你肉体凡胎不吃不喝坚持不住的。”
这小童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饿坏了的陆仁千恩万谢,赶紧倒出一颗囫囵吞了。
然而没等陆仁感觉到饱腹,却觉得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变了。不知为何感觉天花板似乎离他越来越远,而面前的小童,紫金炼丹炉也越变越大。
陆仁疑惑道:“你怎么变大了。”
小童一脸坏菜了的表情:“糟了,拿错了,这是溯回丹!”
小童搬来了镜子给陆仁看,原来不是小童变大了,是陆仁变小了,他如今变成了一个不过七八岁大小的小
娃娃。这可把陆仁吓坏了,他不停揉搓着自己的脸,看见镜子里的人跟自己做出了同一个动作才明白自己并没有看错。
陆仁拿起手上的瓶子一看,果然用端端正正的楷体写着“溯回丹”三个大字。
这时小童又递给陆仁一瓶丹药,边递边说:“你也不必惊慌,溯回丹的功效只有一个晚上,明天你便可以恢复正常了,只是可惜了我这溯回丹,需要用到的药材十分珍贵,竟然就这么浪费了。”
陆仁接过第二瓶丹药,看见上面写着“辟谷丹”,这才放心服下,果然不饿了。
虽说溯回丹的效力只有一晚,但现下陆仁的衣服都太大了穿不了,于是小童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了陆仁,还好心指导陆仁这古人的衣服应该怎么穿着。待陆仁换好衣服出来,俨然活脱脱一副小仙君的模样了。
小童一边招呼陆仁去丹炉边烧火,一边同他闲聊:“你是怎么迷路到八斋来的。”
陆仁一边烧火一边老实回答:“我本来就是想看清那蟾蜍……阿蟾身上写的是什么,谁知道追着追着就到这么个地方来了。”
小童点了点头:“阿蟾向来贪玩,喜欢去人间生事。”这么说着,小童在四周找起了阿蟾的身影,却见原来还在偏殿里蹦蹦跳跳的阿蟾此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童在偏殿里跑了一圈,寻遍了各个角落也没有看见阿蟾的身影,不料竟看见墙角竟然有个小洞,不用说,这肯定是阿蟾挖出来的逃生出口。
小童急得直跺脚:“坏了,阿蟾不会又跑了吧,拜月的时候若是找不到阿蟾,太阴大人会责怪我的。”
于是小童对陆仁说:“你我分头去找阿蟾,务必要在拜月开始之前将它抓回来。”他想了想,又向陆仁叮嘱道,“记住,今夜山上有很多大人做客,遇见了切莫冲撞。”
陆仁手上还拿着蒲扇,正在扇着火:“那这丹炉……?”
小童一把抢过蒲扇扔在了地上:“这一炉是不死药,没那么容易坏的!再说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丹炉,废一炉丹而已,总好过叫太阴大人失望。”
说完便带着陆仁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两人分开寻找阿蟾,但八斋之大,凭陆仁如今的小短腿走都要走上半天,找一只蟾蜍,简直是如同大海捞针。
陆仁漫无目的地口中喊着“阿蟾”四处搜寻,却不想刚走到广场上,他就看见迎面走来了两个熟人。
那是一青一蓝两道身影,两人都穿着大氅,玉冠博带,生得面若冠玉,俊美异常,叫人望之心生向往。
尽管不同于陆仁印象中吊儿郎当的形象,两人此刻看上去威仪肃穆不可侵犯,但那两张脸化成灰陆仁也不会弄错:那青衣的是风伯,蓝衣的是雨师。
一股“得救了”的心情油然而生,陆仁赶紧向着两人冲了上去,嘴里大喊着:“雨师救我!”
然后陆仁还没能靠近两人,一阵风就见他轻轻托起悬在了半空。
此刻小胳膊小腿的陆仁四肢并用地往前划拉,活脱脱像一只巨大的王八。
风伯皱着眉头望着眼前的小团子,不确定的问雨师:“你的私生子?”
雨师瞪了风伯一眼,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本尊洁身自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那他怎么别人都不扑,就扑你?”
雨师懒得同风伯继续废话,他朝着陆仁抬起了下巴,倨傲地问:“小孩,你什么来路。”
雨师冷漠的表情不像是作伪,他确实不认识陆仁。陆仁看着面前陌生的雨师,愣了一瞬,然后解释道:“我是你的员工陆仁呀。”
雨师看向风伯:“员工?是什么,没听说过。”
风伯也朝雨师摇了摇头,而后对着陆仁询问道:“你说你认识雨师,可有什么
证据?”
陆仁想了想:“我知道雨师每次出门必然被大雨笼罩!”说完这话,他看向雨师晴空万里的头顶,这才反应过来,“咦,怎么今日没事?”
“这是巫山,仙家之地,自然不受凡俗规矩影响。”雨师解释道,“再说本尊乃是司雨之人,这些事情是个人都知道,算不得证据。”
见雨师和风伯都不信自己,陆仁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难过,简直像要哭了。
风伯和雨师可没有欺负小孩子的爱好,但两人也确实不欲再同这个孩子纠缠了。
风伯对着陆仁说道:“念在是初犯,饶你一次,下次万不可在这般冲撞。”而后,他便将短手短腿的陆仁放了下来。
两人将陆仁放在广场上,便朝着巫山最高处的宫室进发了。陆仁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阵叫做茫然的心绪涌上了心头。
“这里,真的还是我熟知的那个世界吗?”陆仁不禁怀疑了起来,“即便明天下了山,我还能正常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吗?”
正在陆仁失落之时,一声“呱”的叫声在陆仁身后响起。陆仁转身,便看见阿蟾便站在陆仁身后,正对着他叫唤。陆仁纷乱的心绪一下子被扯回了“帮小童抓阿蟾”这件事上。
陆仁又迈着小短腿快步追了上去,却见阿蟾不出意外地继续跑远了。
陆仁一边喊着:“别跑!”一边追着阿蟾跑,两条小短腿舞得几乎生起了风。但阿蟾依然技高一筹,陆仁追了半晌,一人一蟾之间的距离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缩短。
正当陆仁开始有些疲累的时候,他在拐角处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华丽宫裙的女子。头上缀满了珠翠。身后跟着两名仙侍,还有一众像芍药一样的仙娥,看样子是正在交代拜月的相关事宜。
陆仁矮小的身子正撞在了女子的膝盖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女子的身姿也晃了一下。她低下头,看向了脚边被反作用力撞得跌坐在地的陆仁,露出了一张陆仁熟悉的脸。
是百花仙子。
但不同于陆仁认识的那个百花,这个百花打扮庄严,表情肃穆,看着不苟言笑。陆仁在百花身后看见了带他来到八斋的芍药。此刻芍药看见突然出现的陆仁,满脸都是一副“完了”的表情。
只见百花缓缓开口:“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坏事的人类?”她说的是陆仁,眼神却缓缓划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仙娥,似乎想从众人的表情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猫腻。
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触百花的霉头,她乃是八斋中最铁面无私的掌事仙官,公事公办到了近乎绝情的地步。
而陆仁,则被百花眼睛的冰冷吓到了,刚刚在他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个问题,如今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即便下了山,那还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吗?”
百花见无人说话,似乎也不打算在拜月之前,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件无谓的小事上,只杀鸡儆猴般地说:“算了,将此人驱逐出八斋,投入山林便是了。”
一个孩子,在夜晚的巫山,非死即伤。但底下的仙娥没有一个敢求情,全都瑟瑟发抖。
陆仁还没来得及开口求情,就被两名仙侍挟持着拖了下去。
陆仁挣扎着叫喊道:“放开我。”不过他小胳膊小腿的力气根本撼动不了两名仙侍,这两名仙侍甚至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松动一下。
不过几人还没走几步,又一声“呱”的叫声传来。
原是阿蟾蹲在了几人的必经之路上,看着像是要来截道。两名仙侍抬头望向阿蟾,阿蟾便又“呱”了一声。
两名仙侍听罢变了脸色,赶紧放下了手中的陆仁,诚惶诚恐地朝着阿蟾跪拜道:“原来是太阴大人的客人,是我等失礼了。”
阿蟾听罢,又“
呱”了一声。两名仙侍这才千恩万谢地赶紧起身,朝来路跑了。
就这么被放下了的陆仁不明所以,他赶紧跑到阿蟾身边,这回阿蟾却没有再次逃跑,而是顺从地让陆仁抓了起来。
陆仁认真地同阿蟾说:“阿蟾,谢谢你救了我一次。”但他复又无奈地同阿蟾讲,“但你把我带来的是什么地方,怎么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了,我还能回去吗?”
阿蟾没有答复他。
正在陆仁同阿蟾讲话的当口,他的头顶落下了一片阴影。陆仁抬头一看,是身着一身玄衣的司渊。他一半的头发披散着,一半的头发在头顶挽成了一个髻,带着金冠,器宇轩昂。并且玄衣庄重,衬着司渊白皙俊逸的面容,更让他平添了一股上位者的威仪之感。
此刻,司渊正低着头看着陆仁皱眉头。
陆仁料想司渊此刻应当也不认识自己,必然也不是自己能得罪的对象。于是自觉地给司渊让开了道路。
不料司渊手指轻轻一挥,瞬间,陆仁便如同一个气球一般浮在了半空之中。
司渊对陆仁说:“你身上有与这个此地不相符合的时空之力。”他的眼神复又看向了陆仁手中的阿蟾,无奈叹道,“想来是太阴做的好事。”
说罢,便带着陆仁就这么飞了起来,他们一路飞过亭台楼阁,最后停在了八斋最高的那座宫殿面前。
司渊把陆仁放在了宫殿的台阶上,对他说:“你进去吧,她应当是有话要对你说。”而后便缓缓走向了庭院中放着的几案,默默坐下开始喝茶,显然没有陪着陆仁进去的打算。
陆仁将信将疑,抱着阿蟾慢慢地抬步向台阶上走去,他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司渊。司渊依然是那一副安然喝茶的样子,很是安稳。
于是陆仁便壮着胆子推开了宫室的门,口中说道:“你好……”
这是一间空旷的宫室,四处垂着的白色纱幔随风飞舞,宫室正中,一个白发的女子正对着铜镜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实在是太长了,不光拖到了地上,甚至在地上还蜿蜒出好远。
白发三千丈。
女子听到响动,望向了宫室门口的陆仁。女子拥有一张很年轻的脸庞,且面容姣好,沉鱼落雁。她看着阿仁,露出了一个愉悦的微笑:“阿仁,你来了?”
陆仁手中的阿蟾见了女子便“呱”地一声,从陆仁手上挣脱了出去,蹦跶着去找女子了。
但陆仁已经管不了这许多了,他有些不明白,疑惑道:“你认识我?”
“准确的说,是认识未来的你。”
这话让陆仁更迷惑了:“未来的我?”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她又转头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叹惋道:“吾乃时牢之囚。”
“在无穷时光中,有无穷个你,上一秒的你同下一秒的你都不一样。”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同陆仁解释道,“但我非如此,无穷时光中只有一个我。有时候我亦分不清,此时是何时,我又身在何地……”
这个解释让陆仁依旧听得云里雾里。他问:“那你找我来此地,是为了什么。”
“我认识你的时候,已经没有巫山了。我同你说起拜月的盛况,你心向往之。”女子的目光落在陆仁身上,却又好像透过陆仁在看着另一个人,“作为朋友,我想让你亲眼看看罢了,但我的力量已经衰弱,无法召回那么久以后的你,只能把这个你招来。”
陆仁似懂非懂,却在这时,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百花的声音:“太阴大人,可以开始拜月了。”
太阴应了一声,而后站了起来,使了个法术,原本披散的头发便挽成了一个精致的发髻,甚至还有一枚精致的步摇镶嵌其上,熠熠生辉。
她起身,一步步地走向殿门口,身上的素衣也在进行中慢慢
褪成了庄严华服。路过陆仁的时候,她向陆仁做了个请的动作,邀请他一同去参加拜月。
推开宫门,百花已经守在门口,她恭恭敬敬地对着太阴说:“恭请太阴星君,赐福纳吉!”
台阶下的仙娥仙侍们也一同喊道:“恭请太阴星君,赐福纳吉!”
太阴听罢,起手挥了挥,便看见点点星光洒向台下,洒向巫山,洒向人间。
赐福结束,拜月宴也正式开始。台阶之下,摆满了宴席,无数仙人位列席上,吃着仙果,品着佳酿。美丽的仙娥同俊美的仙侍穿梭期间,斟酒传菜。
空中浮动着桂花的香甜气息,场上铺着织锦的地毯,有美丽的仙娥赤足起舞,好不风雅。
陆仁看见了在宴席间边喊着“阿蟾”便偷偷看着菜品流口水的小童;看见了互相拼酒,是要决出个你死我活的雨师和风伯;也看见了一个人静静喝酒,无人敢靠近的司渊。他们的背后,是一轮满月。那月亮比在人间所见要圆太多,也大太多了。
皓月千里。
陆仁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痴了,正在惊奇中,却见太阴递给了他一小杯酒:“尝尝吧,瑶池酿,十分难得。”
那酒杯很小,也就一口的量,陆仁不疑有他,接过小小的酒杯便一饮而尽。
陆仁只记得他听见太阴说了一句:“希望给你留下了好的回忆。”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黑暗中,陆仁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阿仁!阿仁!”
于是陆仁挣扎了许久,终于奋力睁开了眼睛,突然到来的阳光直射着他的眼睛,晃得他眯起了眼。陆仁的意识回笼,发现后勤组的人都围在他的面前,雨师的两个手指正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而此刻陆仁正躺在后院的桂花树下,身上已经落了好几朵桂花。
百花问他:“阿仁,你怎么在这里偷懒。”
他的直属领导雨师不悦地说:“偷懒还被抓!你小心被扣工资!”然后又迅速变脸,恩威并施道,“不过马上中秋了,不同你计较。我们大家商量了今天去我和风伯哪里烧烤,你去不去?不去也得去,作为偷懒的惩罚,今晚的烤肉都由你来烤!”
百花呛雨师道:“别听他的,其实是他跟风伯打赌输了,让他今晚做服务生,他不愿意,想喊你做替罪羊!”
雨师赶紧咳嗽了两声,示意百花不要再讲下去了。
百花“切”了一声,这才算是给雨师面子,同他一道去准备下班了。
俊方慢了一步,他把陆仁扶了起来,说:“快走吧,今天整个调查局的人都要去,连那几尊大神也要去,有的你忙的了,你可得早点准备起来。”他神秘兮兮地凑在陆仁耳边说,“放心,我会偷偷帮你的。”
说完,俊方也追上了两人。
陆仁还在恍惚中,他回忆道:“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了什么来着?”他甩了甩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三人走了没多远,见陆仁仍坐在地上没有跟上,便回头喊他:“阿仁!快来了。”
陆仁看着眼前正好的阳光,摸了摸脑袋想:“不管了!似乎是个好梦!”
看着不远处呼唤他的三人,陆仁很快便把梦境的事情抛在脑后,他站起来,笑着追了上去。
中秋嘛,团圆最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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