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迦其实很早就见过弥勒。
是什么时候来着,时间太久了,他也有些记不清楚了。模糊地记得好像是有一次他实在太无聊了,在须弥山乱晃的时候。
那天早上,由于那迦久违的好心情,他在娑罗树下面下了一场雨。所以那天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腥甜的气息,树叶上挂着晶莹的水滴,甚至地上的泥土也因为吸饱了雨水而变得泥泞。
潮湿的空气取悦了那迦不快的心情,他攀上了娑罗树,开始闭目养神。正当半梦半醒之际,他被树下的骤然响起的喧哗声吵醒了。他睁开眼睛,透过层层叠叠的婆娑树影,一眼就望见了树下的弥勒。
弥勒正在捕猎一只比她要大很多的毒龙。
毒龙这种生物,长得很像硕大的蜥蜴。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它们会把脖子上的一圈色彩鲜艳的翎毛张开进行威吓,这让它们看上去十分吓人。
但实际上,毒龙并不罕见。尽管拥有带毒的利齿和坚硬的鳞片,但毒龙的体型不算太大,毒性并不强,一个成年男性就能轻易制服一条落单的毒龙。
是的,落单。这种生物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们通常都是成群结队地出现的。因此,哪怕是经验丰富的猎人,独自碰上一群组团捕猎的毒龙,也依然相当棘手。
而那一次,娑罗树下的弥勒就被三条毒龙给包围了。
弥勒身上有不少毒龙造成的抓伤,但她不以为意。她踏过泥泞,向着那迦的方向疾驰而来,然后迅速跑动到树下,背靠着树干,这是为了更好地防止毒龙从她的身后进行偷袭。她用手防护着自己的头和腰腹,时刻戒备着绕着她逡巡的三条毒龙,而她的手里还牢牢地握着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简陋而粗糙的匕首。它甚至没有刀柄,只是用绷带在末端随意绑了绑,可以看得出这应当是一把自制的匕首。
那迦出身尊贵异常,他乃是善见城八部之一,世尊龙王。能呈到他面前来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精心雕琢,巧夺天工的存在。甚至哪怕在战场那样一切从简的地方,他所使用的的武器也是由纯金锻造而成的枪,枪身上还有繁复的手工雕刻花纹,仿佛只有这样的武器才能配得上他高贵的身份。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使用这样破败武器的提奴,更有趣的是这个提奴还是一名女性。
但那迦并没有现身的打算,他并不认为一名女性提奴有足够的幸运和殊荣,能够谒见龙王。
在那迦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原本绕着弥勒的三条毒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它们率先向弥勒发起了攻击。
两只毒龙像两根利箭一样冲向了弥勒。弥勒用匕首挡住了其中一只毒龙的尖齿,刀刃划破了那只毒龙的吻部,它吃痛后退。随后,弥勒又用脚踹向了另一只毒龙的下颚,把那头毒龙踹得一个后仰,摔倒在地。
危机解除。
但还没等弥勒松口气,第三只毒龙又迅速猛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她的脚踝。
毒龙的牙齿带有轻微的毒液,能麻痹猎物的神经,减缓猎物的动作。
弥勒吃痛,反手将匕首刺向了毒龙的眼睛,霎时鲜血四溅,剧烈的疼痛逼得那只毒龙松开了咬住弥勒的牙齿。
然后弥勒一个翻身,往泥地里一滚,躲开了其他毒龙随之而来的攻击,绕到了娑罗树的背后。她刚摆脱毒龙的追击,甚至还没来得及平复一下呼吸,就立刻毫不犹豫犹豫地,直接抬手用匕首割掉了腿上被毒龙咬伤的那一片皮肉。
刹那间,鲜血从伤口飞溅出来,有一滴恰巧落在了弥勒的眼角。
“像一颗红色的小痣。”那迦看着那滴血这么想着,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呆呆地盯着这个他刚刚瞧不起的提奴出了神。
等那迦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弥勒已经迅速用自己撕下的衣物布料将伤口包扎完毕了。她的手法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处理伤口的老手了。
伤口处理完毕的弥勒紧紧盯着面前瞎了一只右眼的毒龙,骤然起身快速跑动,趁那三只毒龙反应过来之前,移动到了毒龙的右侧,在毒龙的视觉盲区中一个飞扑,稳稳落在了毒龙的脑袋上。
而那只毒龙因为瞎了一只眼睛,看不清楚右侧的情况变化,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弥勒占了上风。
毒龙慌了,它疯狂甩着脑袋试图把弥勒摔下去。另外两只见状也冲上来帮忙,但惊慌中的毒龙根本分不清敌我,瞎眼毒龙的爪子狠狠地攻击上了它的伙伴,甚至还在慌乱中咬伤了自己的伙伴。
剩下的两只毒龙虽然对毒素有一部分抵抗能力,但是行动依然不可避免地迟缓了起来。弥勒乘胜追击,她稳稳地坐在瞎眼毒龙的脑袋上,不顾毒龙的垂死挣扎,高高扬起了手里的匕首,然后手起刀落,扎了下去,匕首直接穿透脑壳,解决掉了这只毒龙。
剩下两只毒龙见大势已去,挣扎着想要逃跑,中毒的它们如同打完麻药一般走路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弥勒当然不会给它们逃跑的机会。她看准时机割断了其中一只毒龙的喉咙,又甩出匕首扎中了另一只跑远的毒龙的后脑。
至此,三只毒龙悉数被弥勒解决。而她彼时不过是一个拿着一把残破匕首的少女而已。
当然,弥勒本身也受了不轻的伤,她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毒龙的尸体旁,轻描淡写地拔下了插在毒龙脑袋上的匕首。为了确定毒龙有没有死透,她甚至还面无表情地对着毒龙的尸体补了两刀。
做完了这一切,她终于累得瘫倒在地。满地的泥泞染上了弥勒的裙摆,发梢和脸颊,她身上沾满了污血和污泥,整个人狼狈不堪。但是那一瞬间,那迦看着那个淤泥中的身影,甚至忘记了呼吸。
那是污泥与血海中盛开的曼陀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仰天躺在地上的弥勒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如果不是她的胸膛还在起伏,那迦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死去了。
想到这里,九天之上的龙王纡尊降贵,从娑罗树上施施然踏步而下,赤足落在了泥泞之中。他雪白的皮肤与污秽的泥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像是一种无形的亵渎。但被亵渎的龙王本人,却甘之如饴。
他缓步走到了弥勒的身边,低下头看向了这个道:“咳咳,勇敢的提奴啊,你刚刚成功地证明了你自己,我乃是八部龙王——那迦,有意封你为我的眷属,心怀感激吧——”
那迦说完,等着弥勒的反应,但是弥勒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只是仰面躺着,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
于是那迦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补充道:“既然你行动不便,那就由我为你赐福治疗吧。”
打算为弥勒治疗的那迦理应优先处理弥勒腿上的伤口,但那迦刚俯下身伸出手,却鬼使神差般地把手移到了弥勒眼角的那滴血痕上。他突然生出了一股摸一下那滴血痕的冲动。
然而,那迦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去,原本安睡着的弥勒骤然睁开了眼,她眼神清明,一双金黄色的眼睛望向了居高临下看着她的那迦,冷冰冰地说道:“滚!”
……
时间来到现在,牛车上,那迦正在兴高采烈地向众人说着当时的故事:“那一刻,我觉得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团火焰一样,烧得我全身燥热。”
那迦的脖子上依然架着一把弯刀,刀在弥勒的手里,此刻她正被迫听那迦描述如何爱她。他甚至兴致勃勃地讲了一路。
弥勒不耐烦地说道:“我看你不是烧得,是骚得,闭嘴,老实点!”
但那迦老实不起来,因为旁边不停地有人在给他捧场。
龙女:“那后来呢?”
百花:“你救了她?”
涂山绮罗:“快接着讲啊!”
她们甚至在逃亡路上都没忘了带上宴席上的瓜子,边嗑瓜子边用充满兴味的眼神看着那迦,还好心地把瓜子分了一把给那迦,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那迦也十分配合,边嗑瓜子边当着弥勒的面,给她们讲他和弥勒的爱情故事:“后来我就被吓跑了呀,回去以后我一直在思念她,没想到今天在宴会上见到了,我第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这一头讨论激烈,气氛热烈,而牛车的另一边,陆吾正在给陆仁做心肺复苏。
陆吾手里不停动作,嘴里还在嘶嚎着:“快醒醒!不能睡啊!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就在刚才,弥勒劫持了龙王那迦,途中还顺便捎上了陆仁。靠着把那迦当人质,他们成功地逃上了接应的牛车,逃离了帝释天的势力范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忘了陆仁脚上还带着囚链。
于是开出去没多久,陆仁直接被囚链电击到休克了。还好,那迦会解开囚链,他甚至为了讨好弥勒主动提出帮忙。不过就算囚链解开了,陆仁也还是被电昏了过去,正在重启中。
牛车在空中疾驰,风景眨眼不同了。
弥勒坐在那迦的身后,负责用刀胁迫他。那迦却丝毫没有人质的自觉,不动神色地开始向后靠,明目张胆地吃豆腐,又在弥勒忍无可忍即将发飙之前快速撤离,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眼看着弥勒额头的青筋狂跳,为了防止他们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打起来,打扰阿仁的急救,百花适时地转移了弥勒的注意力:“哇——我们飞得好高呀!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弥勒对女性有种天生的宽容,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暴躁的情绪,然后向百花说道:“去反抗者营地——菩萨界,闻多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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