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细细,也多半不长久。到傍晚时分,这场杏花雨便也落到了尽头。


    跟小伙伴们疯玩了一天的江停云,穿着一身浓潮却未湿透的衣裳,提着两个柳编筐,一蹦一跳地走回家里。


    “娘,我回来啦!”


    贾氏正在东屋明间里做针线,闻言隔着窗户看了一眼,见他全身上下都湿哒哒的,早上出去时扎好的双环髻,此时已经乱糟糟的,比胡乱搭建的鸟窝还不如。


    如果还是早年在京城,贾氏一定看不惯这样的野孩子。


    但在乡下待了这么多年,她早就抛下了身为国公府千金的傲气,如今只有两个念想,一是儿子身体康健,疾病不生;二就是儿子早日学成本事,替丈夫报仇。


    乡下人养孩子自有一套,让孩子多跑多跳,多在泥水里打打滚儿,孩子自然长得皮实。


    据贾氏这么多年的观察,乡下妇人生的孩子,只要不是一生下来就体弱的,有很大概率能平安养大。


    从前在京城,她见惯了娇养的公子小姐,那些孩子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有许多还不会吃饭,就先学会了吃药。


    如果乡下的孩子也像他们一样,也不让见风也不让多动,怕是连一场病都熬不过。


    因为这些孩子唯一的天敌,并不是疾病,而是贫穷。


    既然有了好的参照物,贾氏自然不会再拿捏身份,非得用京城富人家的法子养儿子。


    如今她见儿子全身乱糟糟的,也只是笑着嗔了一句,“这是跑哪儿去了,身上湿成这样?”


    江停云晃着手里的两个柳筐,咧嘴一笑,“嘿嘿,儿子抓鱼去了,给娘补身子。”


    那边贾氏已经收好了针线筐,招呼柳二家的,“快,给哥儿找身干净的衣裳,湿衣裳穿着不舒服。”


    自从丈夫死后,贾氏就做主遣散了家里大部分的仆人,只留下了柳二一家四口。


    平日里柳二家的就带着女儿收拾屋子,在厨房帮忙,柳二管着家里的租子。


    至于他们家的儿子柳大郎,则是在红花镇看着家里唯一的一间铺子。


    那铺子也不卖别的,只是卖些普通人都穿得起的布料,平日也帮着村里的妇人寄卖手工制品。


    因为价格公道,做事厚道,倒也颇有口碑。


    眼见雨已经停了,江亭云顺手把两个柳筐放在海棠树下的石桌上,一溜烟跑进屋里,也不用帮忙,自己就把湿衣裳给换了。


    院子里那株是秋海棠,此时远不是开花的季节,只一树枝叶茂密得很,叶子绿中泛红,远远看去,好一副火树繁花,倒也颇有意趣。


    不过,柳二家的可不懂这些风雅事,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都在那两个柳筐上。


    “今日哥儿又抓了什么回来?”她一边笑问,一边打开柳筐的盖子,“哟呵,东西还真不少!”


    柳二一家并不是国公府的陪嫁的奴才,那些奴才主意太大,贾氏早就找机会全部遣散了。


    至于柳二一家四口,是在逃荒的时候被贾氏买下的。


    这个时代的人比较看重恩义,贾氏给了他们一口饭吃,那就是他们救命恩人。他们一家并不是坏心肠的人,自然感恩戴德。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贾氏如今居住的地方,是江氏族人的聚居之地,整个江家村都是江氏的地盘。


    贾氏和江停云并不是纯粹的孤儿寡母,他们心里有所敬畏,自然不会生出二心。


    如果贾氏母子是外来户,那这份恩义能维持多久,可就不一定了。


    柳二家的把两条鱼和半筐虾拿到了厨房,她女儿红杏正在灶前摘菜,看见母亲掂了两个柳筐进来,脸上便露出了喜色。


    “哥儿今天又抓了鱼?”


    柳二家的笑道:“不止鱼,还有虾呢。”


    “那敢情好。”红杏盘算道,“太太爱喝鱼汤,这鱼就给太太做个鱼汤,另一条就红烧。至于虾就先在水盆里养着,待泥沙吐尽了,明天白灼了。”


    柳二家的对女儿非常信任,“你手艺好,怎么料理都听你的,娘给你烧火打下手。”


    这边母女二人商量着做饭,那边江停云母子也在叙话,却远不如柳氏母女和谐。


    “我听说,今天村里来了个崂山的道士,有大本事,一眼就看出溪流河里有水鬼作祟。明天娘带你去拜访一番,看他愿不愿意传你道术。”


    江停云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水,无奈道:“娘,只是听说的事儿,谁知道那道士是不是在吹牛?这世上的骗子多得很,这几年咱们遇到的还少吗?”


    对于让儿子学道术杀虎妖这件事,贾氏十分执着,甚至有些魔怔。


    这些年无论是在红花镇还是在江家村,都没少遇见和尚道士。


    但无一例外,无论这些人把自己吹嘘得多厉害,给自己找多少托儿,等真正让他们演示道术的时候,立马就露馅了。


    贾氏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却始终不肯放弃,也真够执着的。


    这一次也一样。


    贾氏道:“究竟是真是假,让他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对了,后半晌你婶子来,说是这位一凡道人,明天正午要在西流河做法,让村里的童子都去助阵。”


    她转身扒开针线筐,从鞋样子里拿出一张黄符,“喏,这符就是那道士发下来的,你揣在怀里,可保万无一失。”


    明知道没结果,江停云干脆也不和她争辩,把黄符往怀里一揣,“行,我明天一定去。”


    对于水鬼一说,他嗤之以鼻。


    从他四岁起,就跟着村里的孩子一起在溪流河畔玩耍,泥滩里不知打过多少滚,浅水区不知抓过多少鱼。


    若真有水鬼,他们这群小伙伴,又岂能这么多年一个都没遇险?


    古代社会就是迷信,若不然,哪里养得起这么多招摇撞骗的和尚道士?


    说到底,有买才有卖,有买卖就必然有伤害。


    骗人的固然可恶,那些传播封建迷信的,又何尝不是助纣为虐?


    反正这些年他也看明白,不管那些骗子的骗术再怎么高超,遇到真正需要捉鬼捉妖的时候,他们就会集体抓瞎。


    江停云唯一需要防备的,就是遇见一个数理化高手。


    真论起招摇撞骗,迷信哪里是科学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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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中午,贾氏早早让人做了饭,江停云一吃完,她就把人赶了出去。


    “快,到你二叔家里去,让他领着你去西流河。”


    “娘,我认识路,我自己去就行了。”江停云擦了擦嘴就要往外跑。


    贾氏柳眉一竖,“叫你跟着二叔就跟着二叔,哪那么多废话?小孩子家家的魂轻,万一被吓到了怎么办?”


    说到底在,没有验证一凡道人的实力之前,贾氏对他给的符咒也不是太信任。


    江停云暗暗撇了撇嘴,“行,我去找二叔,和虎头一块去行了吧?”


    就一个骗子说的话,至于这么紧张吗?


    两家离的并不远,江停云很快就跑到了二叔江行正家里。


    院门没关,江停云直接就跑进去了。


    他家院子里栽了两棵枣树,此时已经细细碎碎地结出了许多黄色的小骨朵,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枣树下放了一张石桌子,天气好的时候,一家人就围着桌子吃饭。


    因着今天有正事,二叔家里午饭也吃得挺早。


    江停云来的时候,江行正抓着儿子在屋檐下叮嘱个不停,二婶罗氏正收拾碗筷,看见他进来,急忙问道:“云哥儿吃了吗?婶子给你下碗面?”


    “不用,婶子我已经吃过了。我娘叫我来找二叔,等会儿和虎头一块过去。”


    “那行,你坐着歇一会儿,等我把东西收拾了。”


    都是一家人,常来常往的,罗氏也没和他客气,直接让他自便。


    江停云摆摆手,“二婶你忙。对了,我姐呢,怎么没看见她?”


    罗氏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一边撇嘴笑道:“她呀,最近正打络子呢。这不,刚吃完饭就去二丫家里学新花样去了。”


    “我姐心灵手巧,学东西快得很。”


    “那是。”罗氏与有荣焉。


    被亲爹一遍遍叮嘱的虎头已经不耐烦了,江停云一来,他更是像浑身上下都长了荆棘一样,坐卧不安。


    “爹,云哥来了!”


    虎头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星。


    江行正一巴掌乎在他后脑勺上,“什么云哥,那是你亲哥!”


    虎头虽然挨了打,却从亲爹那里解放了,揉着后脑勺高高兴兴地跑到了江停云面前。


    “云哥,你也和我一块儿去?”


    “对,一块儿去。”


    “那可太好了,咱们一起去揭穿那骗子的真面目!”虎头摩拳擦掌,兴奋至极。


    他比江停云小了一岁,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对于江停云从小到大遇到了多少招摇撞骗的和尚道士,虎头一清二楚。


    所以,和阅历丰富的江行正不一样,对于神神鬼鬼的,没见过的他是从来不信的。


    江停云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还是你懂我!”


    这几年同样见多了骗子的江行正,其实对一凡道人也是将信将疑。


    因而,他也没制止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反倒是在厨房洗碗的罗氏听见了,扬声喊了一句,“你们俩可别胡闹,那些大师可是有真本事的。”


    女人家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更加信奉,哪怕在后世,很多邪-教组织惑人心,也是从农村妇女和家庭主妇开始的。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嘴里嚷嚷着“知道啦”,眉眼间却你来我往,挤眉弄眼地等着看笑话。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道士,肯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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