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忙乱之后,赵大娘几乎是被三人架着进了院子。


    此时夕阳将坠,偏是天光最亮之时,昏红的光晕自西天铺洒开来,给世间万物都笼上了一层暖黄。


    但朱红大门推开的一瞬间,荒凉破败之气扑面而来。便是能暖透人心的夕阳余晖,也照不透这积年陈旧的腐朽。


    入目处,烟柳颓而生蛛网,石径鲜而绿藓积。兽檐下不见春燕,枣树下倒栖昏鸦。


    昔日精心堆叠的假山石倒还错落有致,只可惜池塘被飘萍覆盖,太湖石被藤蔓缠叠,再不负昔日小江南的雅致胜景。


    四人皆屏息而行,赵大娘是心里害怕,江停云三人则是为这庭院的昔日光景叹惋。


    三人一路拂过乱枝遮路的碧柳,趟过长势狂野的繁花,越往里走就越荒凉破败。待穿过一道葫芦型的垂花拱门,远远看去,抄手游廊处竟似有一具白骨斜卧。


    赵大娘“啊”的一声,指着那白骨道:“看见没,看见没,那就是姜部郎家里横死的家仆,连收尸都没人敢来。”


    江停云目力极佳,仔细一看,却见那具骨架莹润洁白,又想到宅子已荒废了近十年,就觉得不对,抬脚就往前走。


    “诶,你这孩子,干嘛去?”赵大娘一把拉住他,急道,“那可是死人骨头,你不是要考秀才公了吗,别这个时候沾染了晦气!”


    “大娘放心,我不怕这个。若是真有鬼,我帮大娘捉了。”江停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真能捉?”赵大娘疯狂心动。


    江停云点头,自信满满,“那是自然。”


    科学捉鬼,我可是专业的。


    赵大娘心里盘算:这宅子姜部郎眼见是不想要了,若是真能把鬼驱了,日后或租或卖,她都能分到一笔不小的佣金。


    想到这里,赵大娘的手松开了,“那你小心点儿,若是不成,也别逞强。”


    “放心,放心。”


    安抚住了赵大娘之后,江停云信步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却见哪有骷髅,只有一堆用不同动物骨骼拼凑成的,似是而非不伦不类的东西。


    他哈哈一笑,对着远处的三人招了招手,“果然是有人装神弄鬼。你们快来看,这些究竟是什么?”


    赵大娘还将信将疑,江太阿和江帆已经架着她跑了过去。


    “诶,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快放老身下来!”


    江帆笑问道:“真把您老放原地,隔那么远您不怕?”


    赵大娘仔细一想,他们三个都跑远了,自己待在原地,的确实心里发怵,也就不说话了。


    等他们走近一看,明显是一堆碎骨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骨骼。


    江太阿当时就露出了失望之色,“嗐,还以为能看到云哥大展神威呢!”


    江帆捅了他一下,“云哥刚才还不够神威呀?就方才那情景,一般人敢过来吗?”


    如今他们走近了,算是看清楚弄明白,这是有人故布疑阵装神弄鬼。但方才他们在远处时,一眼望去可真是一架白骨骷髅。


    江太阿一呆,抓着头皮傻笑道:“也是哈,云哥威武!”


    赵大娘围着那白骨转了两圈,心底的火气就上来了,“嘿,这是谁这么缺德,故意影响老娘的生意!”


    从姜部郎把这宅子交到她手里,迄今已经三四年了。如果不是有闹鬼的传闻,这三四年她光是租宅子的抽头儿,就不下一百两了。


    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顺着指缝溜走了,赵大娘就觉得心肝脾肺无一处不疼。


    江停云笑道:“若不是这宅子传闻闹鬼,那姜部郎也不会想着要租出去呀。”


    赵大娘一想,也是这个理,方才那股郁闷劲儿也就散了。


    她看了一眼那堆白骨,心里又有气了,“这究竟是谁弄的,也太缺德了!等我找人,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收拾出去。”


    “对对对,是该收拾出去。”江停云笑道,“您现在就去,大张旗鼓地带人来,让左邻右少都看到听到。若是有人想跟来看热闹,您尽管领着他们进来。”


    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广,赵大娘也是个灵省人儿,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笑着点了点他,“你这孩子,往后干什么都行,可千万别来跟老身抢饭碗。”


    江帆笑道:“大娘您说什么呢,我们云哥可是要考状元的。”


    “哦,对对对!”赵大娘又惋惜起来,“可惜你考上了状元,也不能在咱本地当官儿。不然就冲你这脑子,哪个敢作恶都跑不了。”


    此时此刻,江停云真想来一句:为人民服务,不分时间和地区。


    赵大娘可惜完就走了,一出门就抄着大嗓门,大张旗鼓地找人帮忙收拾院子。


    她言语又清又快,咬字清晰,穿透力极强,三言两语就把最主要的信息全透露了出去。


    离得近的纷纷出来要帮忙,其实就是想一窥真假。


    赵大娘则是来者不拒,只要是来的都迎进来。帮忙不帮忙无所谓,只要带双眼睛进来看见,带张嘴出去会说就行。


    她相信,只要有了这些自来水,今日过后,姜宅里闹鬼的传闻就会不攻自破。


    往后姜部郎不管是卖也好租也好,都不会少了她的抽头儿。


    此时江停云就站在那堆骨头旁边,众人闹哄哄地进来一看,果然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堆成的。


    其中几块儿,有人认出来是牛骨。还有几块儿是猪棒骨,甚至细碎的指骨、脚骨等,是鸡鸭的骨头拼成的。


    这是谁这么缺德?


    在赵大娘的带领下,众人纷纷骂了起来。


    骂完了之后,赵大娘就趁机把江停云推了出来,“老身之所以能识破这鬼蜮伎俩,多亏了云哥儿。你们别看云哥儿年纪小,他可是崂山上人的高足,而且已经是童生了呢。”


    “童生?”


    “这孩子还没多大呢吧?”


    “看起来也就是十二三,我表叔家的表弟号称会读书,如今都十八了,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崂山上人是谁他们不清楚,但“童生”是什么大家都知道。


    而且,十三岁的童生呀,那可真是前途无量!


    众人纷纷询问他是怎么发现问题的,其实就是想多和这少年才子说两句话,好沾沾文气。


    江停云的态度非常平易近人,半点儿没有少年得志的傲气,“赵大娘告诉我,这座宅子已经荒废了近十年,但方才远远望去,那具骷髅的颜色未免太白,根本不像是多年前遗留的。小生因此心生疑窦,走近一看,果然是装神弄鬼的把戏。”


    众人听了,纷纷赞他胆大心细。


    赵大娘也趁机说:“你们考试要用这宅子落脚,大娘我这回不收钱。等你们走了,我再租给旁人。”


    江帆两人欣喜的对视了一眼,都拿眼去看江停云,见江停云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向赵大娘道谢。


    如此一来,赵大娘还了人情,江帆和江太阿省了一笔开销,江停云破除了封建迷信,皆大欢喜。


    等两人安顿好之后,江停云也找信得过的书斋,采购完了要用的笔墨,挥别了二人,往芙蓉县直属的扬州府而去。


    他走得十分潇洒,却不知道当天晚上,江帆和江太阿就遇见了十分刺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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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两人趁着天光坐在亭子里看书,眼见天色昏沉,再看就要伤眼的时候,他们才恋恋不舍地收起了书册,猜拳决定晚上这顿谁做。


    三局两胜,江太阿再次喜提大厨名额,唉声叹气地进了院子里的小厨房,准备淘米熬粥,顺便用今天买的鲜鱼熬个汤,再配上从家里带来的咸菜,俩大老爷们的一顿晚膳,也就凑合了。


    这边淘了米下了锅,添了适量的水,盖好了锅盖之后,江太阿就去灶头生火。


    就在他低头生火这片刻的功夫,再一抬头,却发现锅盖被掀翻在地,里面的白米被尽数捞空。


    最可气的是,养在水盆的鱼也掉在了地上,正“噗通、噗通”乱蹦跶呢。


    江太阿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兴奋了起来:这是真来鬼了?


    有江停云这个好兄弟,又有赵秀才这个老师,江太阿对于鬼神,那是半点不怵。


    他压着兴奋叹了一声,朗声道:“是哪位朋友在和小生开玩笑,还请现身一见。”


    “哈哈哈哈哈哈……”疯狂又凄厉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罩在灯笼里的火苗随着笑声乱晃,仿佛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屋外狂风骤起,拍打在门窗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几只寒鸦忽鸣,在暗夜中格外凄凉诡异。


    江太阿却面不改色,用欣赏的目光看了半晌,才来了一句,“造出这么宏达的场景,得费不少法力吧?”


    话音方落,笑声戛然而止。


    “你不怕吗?”这是一个故作嘶哑的女子声音。


    江太阿奇道:“你就是刮刮风,又笑了几声,我有什么好怕的?”


    对方似乎是受到了侮辱,声音里多了几分怒意,“你不是想见我吗?我这就来见你了。”


    下一刻,一股阴气从四面八方聚集成一团,一个非常不体面的人影显露了出来。


    但见那人身高九尺,头发蓬乱,面目肿胀,獠牙伸出三寸,指甲黑而曲卷,身上穿得也是一套姜黄色绣彩线的寿衣。


    显而易见,这就是个鬼,还挺像个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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