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豪门华屋与旗袍美人 > 第51章 咖啡馆
    三丽咖啡馆,一栋位于法租界最繁华地段,霞飞路上的西洋咖啡馆,因其豪华的装修和周到的服务而著名。


    在这栋完全欧式的建筑里,每到艳阳高照的白天,每一扇落地窗前都会拉起一道轻纱的窗帘,既不会阻挡自然光的进入,又可以过滤掉那些刺眼的光线。


    配合上头领吊灯穿过水晶琉璃灯罩透出的柔和光晕,还有可刻意降低了摆放密度的小圆桌,和舒适的酒红色天鹅绒靠椅,营造出一种欧洲中世纪贵族下午茶的惬意。


    这里从来都不缺追赶时髦,衣着体面的年轻人,女人们烫起一头新潮的大波浪,男人们穿上一丝不苟的西装,聚在这里,三三两两。


    他们举起手中金线描边的银制咖啡杯,小声交谈着,好像是在共襄上海滩这一场注定转瞬即逝,却也无比绚烂的繁华。


    在一众或年轻时髦,或金发碧眼的身影中,坐在咖啡馆角落一张轮椅上,一身古板中山装的老人,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司令——”沈克山身后,朱麒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抱歉抱歉,这路上太堵,耽误了。”


    沈克山已经弃军从商这么多年,现在还能记得叫他一声“司令”的人,已经不多了,剩下的大多是在当初他刚到上海时就认识的。


    不过彼时的朱麒祥只是之前财政部长身边一个不起眼的生活秘书,娶的老婆娘家在上海也不过只有两间小破工厂,自然就算他有心巴结,也入不了沈克山的眼。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大概就连沈克山也没想到,朱麒祥偏偏就是凭借着自己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生活秘书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几十年,跟婚后一直无所出的前财政部长打下了良好的私交,硬是生生把自己的儿子推了上去。


    人人都知道,朱麒祥的长子早就是前财政部长认下的干儿子了,眼下新任的财政部长能力有限,政绩糟糕,屡遭弹劾,圈子里都传,朱家长子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位继任者。


    所以沈克山才会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让沈璁把未来财政部长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娶进门来,做沈家的儿媳妇。


    “朱老谦虚。”尽管腿脚不便,但他还是做出一副想要起身相迎的样子,给足了朱麒祥面子,客套道:“是沈某来早了。”


    “您坐着,坐着!”朱麒祥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沈克山,自己也很快在小圆桌的对面落座,才接着道:“怎么不见令公子啊?”


    “去卫生间了。”沈克山客气地笑道。


    朱麒祥抱歉地拱手抱拳,“那还是我来得太晚,让两位久等了。”


    沈公馆和三丽咖啡厅都在霞飞路上,马斯南路离得也不远,沈克山能早到,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朱麒祥愿意给自己这分面子,他还是很受用。


    “诶,朱兄这是哪里话。”他嘴边不经意间连称呼都改了,不动声色地就拉近了自己与对面这个他曾经颇为看不上的男人之间的关系,“年轻人嘛,你也知道的,跟我们这群老东西没有话说。”


    “璁儿也是不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傻坐着,便寻个由头躲清静去了,马上就回来的。”


    “说起来——”说着他话锋一转,“怎么令千金也没有陪着一起来吗?”


    “嗐,这帮年轻人啊,都一样!”朱麒祥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朱珠啊,也是被我宠坏了,一大早接了个什么同学的电话,说是非要去听演讲,拉都拉不住。”


    他口中的朱珠,也就是沈克山挑中的儿媳妇,未来财政部长的亲小妹,是朱麒祥的老来得子,他夫人年过四十才意外生下这么个小女儿。


    有道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朱家的确上上下下都很宠溺这个小女儿,沈克山也很快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沈司令放心,出门前我跟她再三交代好了的——”见沈克山大度,朱麒祥也很快解释道:“两点钟之前,准到!”


    他边说边抬手看了看时间,毫不刻意地露出了自己袖子里藏着的石英表,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舶来品。


    既然对方刚才给足了自己面子,沈克山自然也是要礼尚往来的。


    他适时地恭维道:“朱兄这表可是稀罕物件,在海上的洋行里都是不好买的。”


    “哦?是吗?”朱麒祥故作惊讶道,接着又摆了摆手,“嗐,我哪懂这些。”


    “这是前些日子朱珠去日本玩的时候买回来的,给我和她大哥,一人一块。”


    好好的一块表,为何要扯到朱家如日中天的“大哥”身上,沈克山自然是明白的——


    朱麒祥这是想要拉平两家的地位,有意提醒沈克山,自己“心疼”女儿,让沈克山不要薄待了自己女儿的同时,其实是让沈家要对得起朱家。


    “还是女儿好啊,小棉袄,多贴心。”沈克山心领神会地称赞道:“叫沈某好生嫉妒。”


    “诶——”朱麒祥谦虚地笑笑,“沈司令这就是说笑了。”


    “要硬说,也是我羡慕沈司令才对,有七公子那样争气的好儿子,才能早早退休享清福不是?”


    在朱家长子突然崛起前,沈克山也曾经物色过好几个世家财阀的女儿,做他沈家门当户对的儿媳妇,只不过最后,都被沈璁推掉了。


    这事就算知道的人不多,但世上究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加上之前沈家父子不和的传闻由来已久,外界也不是没有人怀疑,在沈家,沈克山其实早就已经被儿子架空了。


    现在朱麒祥说出这样的话,沈克山实在很难不怀疑,对方是在故意揶揄,报他之前“有眼无珠”,选了那么多儿媳妇都没瞧上朱家的一箭之仇。


    “呵呵——”他客套地笑道:“哪里哪里,朱老谬赞,犬子可是担当不起。”


    面上他神色不改,只是这句话后,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方才热络的气氛瞬间冷清了不少。


    “爹地——”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个甜美的女声,打破了场面上尴尬的平静。


    沈克山很快回头,大老远就看见咖啡馆门口,正有人高高地举着胳膊,挥着手,似乎在朝他和朱麒祥的方向打招呼。


    从门边那人娇小的身形和刚才嫩甜的嗓音里,不难判断出,对方该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孩子,但这一身卡其色的条纹西装,配上全部收进鸭舌帽里的短发扮相,实在与沈克山映像中大家闺秀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看着门边的人蹦蹦跳跳地扑向朱麒祥,还一把搂住了对方的脖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朱麒祥见状也是一脸尴尬,赶紧拍了拍女儿搂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示意对方在旁边坐好后,才一脸歉意地介绍道:“这就是小女,朱珠。”


    说着他又板起脸来小声训斥道:“谁让你穿成这个样子来的!?”


    家长训孩子,很多时候都是演给外人看的,沈克山当然明白。


    见朱麒祥已经摆足了姿态,他忙笑着打圆场,“年轻人嘛,不要紧——”


    但他明白的道理,朱珠大小姐显然不明白。


    还不等沈克山说完,朱珠便一脸骄纵地对着朱麒祥反驳道:“上午的演讲不让女孩子进的,我有什么办法嘛!”


    “那你就不能回家换套衣服再来?”


    朱麒祥一面尴尬地笑着,一面频频朝着沈克山的方向点头致歉,但朱珠仍旧一脸的不以为意。


    “不是你再三嘱咐,一定要两点之前到的吗?”朱珠噘着嘴赌气道:“我可没空,下午还要和朋友去看展呢!”


    “再说了,不是爹地


    你自己说的吗,只是见个朋友而已。”


    “我之前在国外和朋友出门都是这样啊。”说着她还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西装,“多舒服!”


    “荒唐!”朱麒祥面子上挂不住,气得连声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我就说是你母亲和大哥把你给惯坏了!”


    “父亲何时说过,只是见朋友——”


    这边朱麒祥拼命想要往回找补,可一旁的女儿却一张嘴就给倒了个干净。


    “是父亲说要女儿看上了才算的啊,看不上就当刚回国多认识个朋友了。”


    此言一出,就差没直接指着沈克山的鼻子说,我可未必看得上你家儿子。


    这话之前沈克山自己也说过差不多的,但他自己说是谦虚,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尴尬可见一斑。


    但朱麒祥话里话外又把自己的儿子抬了出来,他也不好发作。


    一时间,除了朱珠,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黑了脸。


    小小的咖啡桌边鸦雀无声,直到另一个低沉沉稳的男声出现。


    “父亲。”


    沈璁今天仍旧穿着他惯常的深色西装三件套,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还戴了副金丝眼镜。


    他微微躬身跟沈克山行过礼后,才在对方身边坐下,还是像以前一样,高大帅气,斯文体面,风度翩翩。


    这回,连叽叽喳喳的朱珠都安静了下来。


    “怎么才会回来?”沈克山搬出父亲的威严,小声责备了一句,才跟着介绍道:“还不快见过你朱伯父。”


    “公司临时有点急事,刚刚去借咖啡馆的电话用了一下。”沈璁简单地解释完,刚坐下又立刻起身,礼数周全道:“见过朱伯父。”


    “世侄客气。”朱麒祥回过神来,立马招呼道:“快坐快坐,我与你父亲十多年的交情了,不必如此见外的。”


    沈璁点点头坐下,面上还是挂着礼貌的微笑,但心里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他面前的两个老头子,一个是手段频出,不惜使绊子下套,也要逼儿子去攀附新贵的沈克山;一个是嘴上最疼幼女,却明知道对方“作风”有问题,不惜“卖女儿”也要把手伸进庞大沈氏家族企业的朱麒祥。


    虽然没有听到两人之前的对话,但沈璁只用想想也知道,这两个“人精”之间的互相试探,虚与委蛇会多么虚伪得令人作呕。


    因为沈玦的事还没有确定下来,他不能在当下跟沈克山起正面冲突,只想在自己无法忍受之前,尽快抽身离开。


    “父亲,公司临时有点急事,如果朱小姐正好也不空,不如我们改天——”


    他正寻着由头准备开溜,一旁却突然冒出个大喇喇的女声。


    “好帅啊……”


    因为朱珠一身男装,压低了鸭舌帽躲在一边,又身材矮小,在她出声前,沈璁甚至都没有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是我疏忽了,疏忽了……哈哈哈……”朱麒祥尴尬地笑笑,连忙打着圆场,“世侄啊,这就是小女,朱珠——”


    还不等朱麒祥把话说完,朱珠就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父亲的手,嫌弃道:“什么朱珠啊……土死了!”


    “听说你是留法的?”她笑眯眯地看着沈璁,“那你叫我的法国名字吧!”


    她说着起身,落落大方地朝沈璁伸出一只手,道:“你好,我叫julia。”


    “是啊,璁儿在法国可是呆了将近十年呢。”见沈璁不为所动,沈克山一边接过话头,一边暗地里戳了沈璁两下,小声提醒道:“璁儿……”


    可沈璁还是没有半点要起身跟朱珠握手的意思,这回连桌子对面的朱麒祥都觉出不对劲来了。


    “哈哈——”他尴尬


    地笑了两声,一面悄悄拉了拉身旁过分热情的女儿,示意对方坐下,一面眼神四处游弋着,匆忙地寻找着话题,“这个……这个店叫什么名字来着?”


    “三丽?怎么奇奇怪怪的,一点都不通顺。”


    “这是英文sunny的音译。”朱珠面上是在给父亲解释,眼睛却毫不避讳地盯着沈璁,一直倔强地伸着手,很明显意有所指,“阳光明媚的意思。”


    “璁儿。”


    沈克山见状忙又提醒了一声,压低的音量明显带着威胁的意味,沈璁这才终于起身。


    “你好,沈璁。”


    他跟朱珠握手,虽然没有完全把心里的不情不愿写在脸上,但两只手刚刚碰到,还来不及握住,他就很快收回了手,并且立刻掏出兜里的手帕,擦了擦手。


    这点暗示意味的小动作,沈克山全都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算是提醒,沈璁才终于收起了手帕。


    不过在小圆桌的对面,朱珠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


    她双手托腮,还是像刚才那样盯着沈璁,笑靥如花。


    “你在法国那么多年,没有法国名字吗?那英文名呢?英文名有吗?”


    “我之前也留过法,不过没呆几年就去了英国……”


    见朱珠滔滔不绝,年轻人间最尴尬的一页总算翻过去了,一旁的两名老人也总算放下心来,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沈璁没兴趣听两个老奸巨猾的东西“讨价还价”,更懒得应付对面一直喋喋不休的朱珠。


    他兜里还揣着两张电影票,正是刚才他离开那会悄悄去买的,之前裴筱提到过的那一场。


    那天下午沈克山突然造访,虽然没有耽误太长的时间,但等他回家后,已经没有心情陪裴筱去看电影了。


    裴筱还是一如既然地温柔懂事,见他兴趣缺缺,便主动问他是不是累了,还宽慰他早些去休息,电影就等有空再说,什么时候看都可以。


    于是,这事便这么拖过了好几天。


    为了今天下午的“相亲”,沈克山刻意打电话到公司来,让儿子推掉所有的工作;沈璁原本想着,等随便应付完朱家,反正时间尚早,工作也都推掉了,他正好可以陪裴筱补上之前的电影。


    但就眼前这个情况看……


    好歹也是风月场中混迹多年的老手了,就算他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见过的肯定也不少。


    看着朱珠大喇喇地笑着,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要还不能觉出点不对劲来,这些年也算是白混了。


    他盯着朱珠面前一动也没动过咖啡,突兀地打断道:“朱小姐不喜欢喝咖啡?”


    “……啊?”迟钝的朱珠一直口若悬河地唱着独角戏,沈璁突然有了点反应,她竟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愣了半晌才道:“倒也不是。”


    “但这家的咖啡不地道,我还是喜欢阿拉比卡的咖啡豆,一定要……”


    之前她自说自话都能聊得津津有味,眼下沈璁居然有了反应,她自然更是来了兴致。


    但很快,沈璁就打断了她的“侃侃而谈”。


    “那我请你看电影吧。”


    此话一出,不止朱珠喜出望外,就连沈克山和朱麒祥也是一阵老怀安慰,忙不迭送两个年轻人出了门。


    走出咖啡馆的大门后,沈璁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点上一支烟,抬手招来了自己那辆早就等在路边的凯迪拉克,然后绅士地替女方拉开了车门。


    车门边,朱珠笑得一脸灿烂,夸张地摆出一副欧洲贵族大小姐的姿态,作势拉了拉她并不存在的裙摆,礼貌地对沈璁欠了欠身,道:“rci。”


    她刚心满意足地跨进车门,还来不及坐进去,给沈璁腾出门边的座


    位,门外,沈璁就“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你怎么——”


    还不等朱珠发问,沈璁已经面无表情地转身,敲开了副驾的车窗,冷声吩咐道:“送朱小姐回家。”


    “沈璁!沈璁——”


    车里,朱珠还在不服气地大声叫唤着,但沈璁是什么人,司机很清楚,想起方才对方冰冷的声音,他可不敢怠慢。


    随着他一脚油门,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走远了。


    沈璁再次掏出手帕,擦手时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然后转身将用过的手帕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这才抬手,拦下了一辆经过的黄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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