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殊坐在琴凳上,胸膛剧烈起伏。
他喘着气,后背被汗水打湿一片,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鼻尖也凝着细细的汗珠,整个人像烈日下搁浅的鱼。
搁在琴键上的手指不自觉发着抖,盛殊抬头,去找付温珏的身影,刚巧看见他转身离开。
他工作忙,能留在这看完一场戏,已经十分难得。
001一直监测着盛殊的身体数据,此刻再次察觉到他心率升高,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得吓人。
盛殊是典型的体验派演员。所谓体验派,追求的是演员化身角色、演员就是角色的概念。盛殊在这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但同时,因为要从信念上相信自己就是角色,这对精神的消耗巨大。
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他就一直在扮演一个对长兄抱有爱恋的弟弟,何知因这个角色,更加深了这一层。
察觉到001的担忧,盛殊深呼两口气,调整了呼吸频率。
他笑了一声,安慰道:“我没事。”
起身,看到张全在对自己招手,盛殊走过去半蹲在他旁边,从监视器里看到自己刚刚的表现回放。
这是他扮演的何知因在电影中出现的第一个镜头,也是颇为考验导演功力和调度的一场戏。
开头,他在黑暗里边抽烟边自渎,在模糊不清的黑暗背景下,张全交待灯光师给他打的造型光是从下往上打的。
这种角度的光也叫“邪恶光”,是塑造反派角色时常会用到的造型光。
等他抽完这根烟,自渎结束,拿起毛巾擦手,起身穿过走廊走进琴房。
随着他在镜头中的走动,灯光风格逐步改变,从平着打光改变“反派”初印象,再在琴房这个场景从斜上方打光,造成他面部半明半暗的效果,凸显出角色内心的矛盾和纠结。
这个打光风格的变化,某种程度上也预示了何知因爱上哥哥后的短暂一生。
留下的工作人员低声讨论着盛殊刚刚的表演,都有些不可思议。
“难以置信……”
“这段钢琴戏能封神了吧,明年的经典镜头盘点没它我不信。”
“孩子傻眼了,这尼玛才叫天赋流啊。”
接下来的拍摄极为顺利,只要是盛殊在场的戏,除了要补镜头的会多拍几条留用,很少会出现ng的情况。连跟他搭戏的演员都被带动,一天下来,进度比预想的好很多。
张全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参加明年的柏林电影节时间会太赶。现在看,后面如果一直能保持今天这样的节奏和高水准,时间绰绰有余。
拍完今天日程里的最后一场,时间还早,张全也没再继续,招呼一声:“好了收工,第一天就先到这,大家辛苦。”
“等会咱们酒店餐厅见啊,吃好喝好休息好。”
剧组给演员和工作人员统一订了酒店,晚上就在那边休息。今天第一天拍摄,张全没让大家吃盒饭,大方地在酒店请客。
经过一天拍摄,大家磨合了不少,彼此也渐渐熟悉。饭桌上,刚开始都还有些矜持,酒瓶一开,场子瞬间热闹起来。
一群年轻人,几杯酒下肚,热热闹闹勾肩搭背哥俩好起来。
其中盛殊酒被敬得最多,他今天的表现,实打实折服了这群先前或许还对他有点意见的人。
被演员们挨个过来敬酒,盛殊也没推辞,一一喝了,还是张全在旁边喊:“诶!行了啊都悠着点,明天还得上镜,别喝晕了,吃菜吃菜。”
盛殊喝的有点撑,菜吃两口就吃不下了。
他看看时间,摇摇晃晃起身:“导演,我,我就不在酒店住了,我回家去。”
张全纳闷:“回家?这儿到你家得开车俩小时,明天怎么过来?”
酒气熏腾,盛殊脸颊染上红:“明天我起早开车过来,放心,不会迟到的,嗯……我要回去陪哥哥。”
最后一句嘟囔着,看着已经有些醉了的样子。
周围人面面相觑。
喝酒喝到一半要走,说回家陪哥哥,到底哪里来的传言说这兄弟俩关系不睦。
张全知道盛殊对付温珏抱有不一样的感情,心里叹口气,喊个酒精过敏没喝酒的助理把他扶出去。
酒店外凉风里站了会,盛殊提前叫的车来了。
朝小助理拜拜,盛殊钻进车里塞上耳机,微微阖上眼。
前座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以为盛殊在听音乐,开口问:“二少,音响给您打开?”
盛殊睁眼,应了一声:“也行。”
随即连接了车载音响。
“……那么讲完了不稳定的季风引发的频繁旱涝灾害,我们接下来要谈的是,如何保持顶尖的农业生产力……”沉稳有力的声音回荡在车内。
司机:“?”
001扶额感叹,盛殊对时间的利用堪称苛刻,在不用去付温珏那里晃荡刷好感的时候,除了研究剧本,他大部分时间会用来学习。学钢琴,学那三本“穿越神书”,搭配一些论文期刊或线上课程。
回到付家别墅,被迫听了一路地理课的司机一脸菜色,替盛殊拉开车门,给他送回家。
付温珏还没回。
盛殊摘了耳机,给自己倒杯热牛奶,窝进客厅沙发翻阅带回来的剧本。
看着看着眼皮就打起了架。
付温珏回来时,一眼看到沙发上睡着的少年。
他整个人都埋进沙发里,手边摊着剧本。
脸颊晕红,嘴角有干掉的奶渍,呼吸声轻而舒缓。
付温珏走到他跟前,拿起盛殊手边落下的、摊开的剧本。
上头有很多思考的痕迹,小字密密麻麻,剧本的页脚因为频繁翻阅留下了毛边。
替他合上剧本,男人俯身,两手分别穿过他后颈和腰肢,将人抱了起来。
盛殊迷迷糊糊,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看上来,眼神明显是喝了酒后的涣散。
“哥哥……”盛殊喊了一声,动了动,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脖颈间蹭。
付温珏身上淡淡的木质香闻上去温暖而踏实。
“去房间睡。”付温珏眼神柔和下来,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盛殊耳边响起,带着难得的哄小孩意味。
盛殊温热的鼻息打在付温珏颈侧,付温珏听到他闷闷的、迷糊的声音传来:“哥哥,我今天演的怎么样?”
付温珏抱着他上楼梯,步伐沉稳。
听到盛殊的问话,想到他白天在镜头下自渎的场景。
也是叫着哥哥,无助的、急切的,还有绝望的。
一声声,萦绕在他耳边。
“演得很好。”语气温和,听不出喜怒。
来到盛殊房间,付温珏把怀中人轻轻放在柔软的床上,眼角余光瞥见床头柜上摆着他和盛殊幼年的合照。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在失去全部家人的小盛殊被爸爸接到他们家后,爸爸为他们拍摄的。
付温珏胸腔发紧,他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与盛殊血脉相连的最亲近的人都已经逝去了。
他摸摸少年的头,垂下黑漆漆的眸子,眼里流淌的情绪复杂不明。
如果不是莫名出现的读心能力,他恐怕永远也不会注意到盛殊的内心。
与他客气地划上一道沟壑分明的界限,严令禁止他踏过那条界限,误解他、冷待他。
看的青少年心理学书上的内容浮现而出。
【……自我缺失,存在感脆弱,被关注的心理需要会格外强烈,为了试图成为关注的中心,而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便不足为奇……】
他还是个孩子,渴望家人的关注和关怀,所以之前会选择用一些不那么恰当的方式来吸引大人注意,这没什么。反倒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太过苛待他了。
盛殊翻了个身,侧睡过来,脸颊枕在付温珏手侧。
他嗓音带着困倦,绕着残余的酒气,嘟哝着:“哥哥,你要多看看我,多对我好一点,多多的……”
颐气指使的语气,天经地义的娇纵。
付温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搏动。
他听到自己低低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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