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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4章 024

    今天是开庭的日子。

    时添起了个大早, 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打理了一遍,还久违地用定型水作了个发型,就为了给法官留一个良好的印象。

    穿上从干洗店送来的正装, 打好领结, 他端详了镜子里的人半晌, 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了个九十分。

    他在整理着装上花费的时间太久, 以至于陈助理敲门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

    陈助理挠挠头, 支吾着开口:“时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要去相亲……”

    时添却对自己今天这身打扮非常满意。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哪怕最后败诉的是自己, 他也不能在季源霖和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出门前, 时添特地在网上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

    师傅在视频里连连摇头,说他今日大凶,诸事不宜, 尤其不宜嫁娶、纳财、会亲友。

    他不信这个邪, 干脆把季源霖的八字也发了过去,让算命先生也算一算。

    算命先生拍板大惊, 说这人今天算是大吉,最宜打官司和词讼。

    “……”

    钱转过去,时添反手就把算命先生给拉黑了。

    和律师一同吃了个早饭,上午十点, 时添准时抵达了经济开发区人民法院。

    听法院的工作人员说,今天这场庭审设有旁听席, 他在封禹的前同事们已经获准出入法院旁听。果不其然, 等他登记完毕后走入法庭,一眼便看到旁听席上坐着好几个熟悉的面孔, 全是公司里的老熟人。

    这些人在封禹出事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他,估计早就已经被季源霖收买了。

    令时添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庭审开始前十五分钟,他和律师临时接到法院通知,作为非必要出席原告方,季源霖今日选择不出庭,委托他的代理律师作为特殊代理人,全权参与今天的诉讼。

    他原本还打算和季源霖在法庭上撕破脸皮、硬刚一番,没想到到最后,先认怂的居然是季源霖这位原告。

    “季先生不打算亲自出庭,其实也是好事。”律师拍拍时添的肩,以表安慰,“债务纠纷案有时候拉的战线特别长,双方因为证据重合、加上当庭争辩,经常需要二次或者三次审理才能把官司打完。如果这一次由季先生的代理律师应诉,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处理起来的效率应该会很快。”

    时添唇边扯出一抹揶揄的冷笑:“他不是不想出庭,他是没脸见我。”

    毕竟昨晚说不定还和情人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今天就要来法院见原配,确实也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过没关系,”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他在答辩状上按下了自己的红指印,“下个月的离婚诉讼,我可是起诉方,他到时候不来都不行。”

    上午十点半,由于原告当事人缺席,在委托代理律师执行的情况下,封禹集团破产债权纠纷案正式开庭。

    庭审开始,首先由当事人进行分别陈述。季源霖的代理人是一名非常老练的经济纠纷律师,整体的陈述逻辑可以称得上无懈可击。在短短几分钟的陈述中,他就将债权纠纷的担责人引到了时添头上。

    “经过调查和整理封禹集团内部审计文件,我们可以初步得知,绝大部分的融资渠道和资产负债账目,都是由公司的CEO,也就是被告来全程把控的。”季源霖的代理律师对法官说,“在过去五年内,这些资金流全都没有经过原告的手,更不用说和外界产生债务纠纷了。”

    时添面上表情淡淡,又分明语带嘲讽:“那他养小三的那些钱是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旁听席上发出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季源霖的代理律师举手:“审判长,被告正在叙述侮辱原告人格的口头材料,与本案事实无关。”

    时添正欲反驳,突然听到自己的律师轻咳了一声,显然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随便开口说话,以免被判定为干扰法庭秩序。

    在接下来的庭审过程中,除了被告及诉讼代理人答辩环节,时添全程没有再主动开过口。

    他渐渐发现,季源霖的律师显然是有备而来,准备了很多对自己不利的相关证据。他并不打算得出在债务纠纷中谁责任更大的结论,反而一直在刻意强调原告对所有债务并不知情。

    由于上午的庭审没有获得实质性进展,法官宣布暂时休庭,下午继续开庭。

    中午坐在法庭外的餐馆包厢里吃饭时,时添的律师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凝重。

    “时先生,”律师给他看手机上的资料,“我们团队刚才又查了一下,季先生那边给工商局缴纳的那笔高额罚金,目前已经被判定为‘接收待通过’的状态,这证明季先生已经有主观积极偿还公司债务的行为。如果他的代理人在下午的时候当庭提出这一点,很有可能对您的情况不利。”

    时添拿着筷子沉吟了半晌,最后还是抬起头问:“现在还有其他的办法么?”

    律师有些沉重地摇摇头:“您这边能证明您清白的三名公司高管,目前身上也背着不同程度的诉讼官司,暂时无法出庭作证。除非您能马上联系到一位关键人证出庭,要么证明季先生偿还的那笔款项也有你的授权,要么证明那笔款项不是从您这里,而是从其他途径非法获得。”

    “和您说个有趣的事,您别见笑。”时添抬手捏了捏鼻梁,苦笑道,“过去几年,我俩的投资理财产品都是我买的,但我从来没找他要过一分钱。要是这些钱他都没动过,那现在应该也足够偿还罚款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季源霖有自己董事长职位的高管薪水,收入水平也相当可观。但他们俩平时的生活开销主要就从他的账上出,他反而对季源霖的开销几乎完全不过问。

    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有多傻。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季源霖无非就是个高级一点的“软饭男”罢了。

    听到时添的话,律师缓缓叹了口气,但还是坐回餐桌前,开始认真整理起下午要用的资料来:“时先生,我们尽力而为,下午应该还是有一点胜算的。”

    午休时间结束,第二场庭审正式开始。

    为了强打起精神,全力应对下午的庭审,时添在开庭前第一次喝了杯完全没加糖的黑咖啡,咖啡的苦味差点把他一波送走,让他站在大树底下干呕了好一会。

    直到站回被告席的位置,他的整个舌根还在隐隐发苦发麻。

    下午的旁听人员没有上午那么多,但仍然零星坐了一两排。时添坐在被告席前,正低着头默默背诵下半场的陈述词,突然听到背后的旁听席上传来了一阵骚动。

    他抬起头,发现几名封禹的老员工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视线全部投向了法庭安检通道口的方向。

    时添也随着他们的视线朝通道口望去,发现法庭大门口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商务衬衫,脖颈间挂着条他从未见过的圆环形吊坠,衬衫的半边衣角从裤腰里松松散散地耷拉出来,完全不像他平日出现在办公楼里的装扮,看起来居然带着一分潇洒与不羁。

    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位阴魂不散的前男友——周斯复。

    至于周斯复为什么会出现在庭审现场,现在都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周斯复的手里……居然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胖嘟嘟的,看起来像个吉祥物,十分憨厚可爱,正抱着小书包和周斯复一起站在安检口,接受安检人员的检查。

    恰巧不巧,这个小男孩,他同样也认识。

    没等时添完全回过神,小男孩突然在原地刹住了脚步,朝他瞪大了眼睛。

    小手乖乖牵着周斯复的大手,他抬起另一只胖墩墩的胳膊,指着时添便扬声大喊:“爹地!”

    ……

    空旷的庭审大厅内一片静谧。

    周斯复显然也没料到小男孩会就这么突然来上一句,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时间的凝固。

    在法庭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周斯复牵着小胖墩的手,整个人僵在过道上,和坐在被告席上的时添四目相对。

    “……”

    时添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被身旁的周叔叔一把捂住嘴,邱胖胖有点喘不过气,本就白里透红的脸蛋一下子涨得更红。

    看到他站在原地半天不动,周叔叔的额头上隐约冒起了青筋。过了一会,干脆弯下腰,把他夹在腋窝里一把捞了起来。

    被带到旁听席上坐好,周叔叔从他的小书包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撕掉糖衣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叫他什么?”

    一边吮吸着牛奶棒棒糖,他看到周叔叔指着法庭上的人影,问。

    心满意足地嘬了嘬嘴,他笑嘻嘻地回答:“Daddy啊。”

    “……为什么这么叫?”

    他在脑海里认真想了想,眨巴了一下眼睛:“小二班的同学以前都嘲笑我,说我是个只有妈妈没有爸爸的小孩。时叔叔以前经常接我放学,他们都觉得时叔叔很酷,又帅又有钱还开超跑,所以我每次只要说时叔叔是我爸,班里就没人敢欺负我啦。”

    周斯复:“……”

    原来是他想多了。

    沉声威胁了身旁的熊孩子几句,直到把邱胖胖吓得服服帖帖坐在座位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庭审资料,靠上了旁听席的椅子。

    第二场庭审马上就要开始,他抬起头,看到时添独自一人坐在被告席前,也和自己一样,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的材料。

    这人只是在自己刚进门的时候用充满讶异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便再也没有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以他对时添的了解,只要时添足够心无旁骛地去面对一件事,那就一定有必胜的决心。

    台下,进入当事人陈述环节,时添缓缓吐出一口气,从被告席前站了起来。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原告席位,他放下了手中的陈述稿。

    随着发言权被交给时添,周斯复点开了自己手机自带的秒表功能,将定时设置成三分钟。

    黄金三分钟法则——这是毕业找工作的那段时间,时添和他打过的一个赌。

    时添说,面试的时候,只要给他三分钟时间做自我介绍,他就能拿下任何一个面试官。

    他那时候问时添,要是有哪一次失败了,那怎么办?

    时添笑得很浪:“周斯复,要我输了,周末让你干个爽。”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他听到被告席上的人不慌不忙地开口:“法官,请允许我用三分钟的时间做开庭陈述。”

    陈述环节结束,念完辩论规则后,法官合上卷宗:“现在,由被告方证人出庭作证。”

    听到法官的话,时添的神色一怔,下意识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很快意识到旁听人员不可能当证人,时添连忙收回目光,耳根却泛起了窘迫的红。

    法官问:“请问被告方证人,你是否已在庭前被告知应当如实作证,并且已经明晰作伪证的法律后果?”

    一名身穿正装的女性从证人席前站了起来:“我已清楚。”

    “好,请开始你的证词。”

    做了个深呼吸,封禹集团董事会秘书邱静拿起手中证词,对着台上的法官和台下的书记员点头致意:“法官好,各位好,我是本次案件被告时添时先生的证人。”

    “我今天出庭作证,是为了证明本公司账户中有数笔大额债务款项流往境外,但被告对此并不知情。”

    将手中的三份资料递给前来验收的工作人员,邱静接道:“我已将上述材料原件递交给工商局进行调查,接下来,我将会说明这笔债务款项存在异常的详细情况。”

    直到这时,时添才终于弄明白,邱胖胖为什么会出现在庭审的现场了。

    因为他的母亲,集团董事会秘书邱静临时选择周末出庭作证,没有人在家陪他,所以胖胖只能跟着一起来了法院。

    听着邱秘书口中所提及的“境外置业”、“加州特殊减税计划”、“投资移民”等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汇,时添一时半会有点懵。

    他一直以为邱静是季源霖的人,属于季源霖的阵营。

    首先,邱静本身就是季源霖所管辖董事会中的一员,并不算他的直系下属,其次,在和季源霖闹掰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公司,也没有再和邱静私联过。

    他没想到,邱静会突然“反水”,选择站在他的这一边。

    ……有没有可能,邱静从一开始就留着手中的这份杀手锏,想要等到他俩打官司的时候才拿出来?

    不。

    如果邱静早就掌握了关于季源霖往境外转移资产的证据,那她为什么不提前告知自己,阻止整件事的发生?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将证据交给了邱静,让她以董事会秘书的身份出庭作证。

    想到这里,时添的眸子猛地针缩,从被告台前转过头,再一次看向了旁听席。

    难不成,是——

    “我的证词说完了。”邱静放下手中材料,“请法官和双方律师提问。”

    对面的原告席前,季源霖的代理律师在刚听到邱静所说的证据时就已经变了脸色。等到邱静终于陈述结束,他低头匆匆翻了一遍手中卷宗,接着对法官举起了手:“法官,该等证据与我们目前讨论的债务分配问题无关,请支持原告的诉讼请求。”

    听到季源霖的律师这样说,时添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猜时总想要趁准备答辩书的时候提出反诉?】

    那次在达诺菲的会面中,周斯复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周斯复猜对了。

    他前来应诉的最终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争取最终的胜利。而是想要抓取对方的漏洞,从而化被动为主动。

    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么多年过去了,姓周的还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没有回头望向旁听席,却知道那人正在看着他。

    双手撑住桌面,时添抬起头,直接对法官开了口:“审判长,我申请对原告季源霖的跨境债权债务纠纷进行反诉,追加诉讼请求。”

    “……”

    全场刹那间鸦雀无声,没有人想到,案件居然那么快就出现了反转。

    在民事诉讼过程中,一旦当事人提出反诉,在条件允许和合规的情况下,法院就必须当场受理。而这样的审理过程需要更多时间,按照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很难在短短的一次庭审过程中就得出结论。

    经过综合考量,法官最终对这起夫夫之间的债务纠纷案提出了择日宣判。

    耗时大半天的庭审在双方的唇枪舌战中结束。庭审结束后,季源霖的代理律师并没有在法院久留,只是一边给自己的当事人打电话,一边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庭审现场。

    庭审结束后,时添将自己的律师送到大门口,让陈助理开车将律师送回律所。

    关上车门前,时添对自己的律师真诚地道谢:“这段时间辛苦了,等之后有时间,请您出来好好吃顿饭。”

    “没事,应该的,等审判结果出来再说吧,说不定咱们还得继续上诉。”律师拍拍他的肩,忍不住出声感慨,“时先生,你得好好感谢今天下午出庭的那位证人,她的发言十分毒辣,针针见血,明显经过专业人士的指点。”

    挥手送走律师,时添刚在原地转过身,就被一个摄像头直接怼上了脸。

    一名拿着话筒的记者凑到他的面前,匆匆开口:“时先生,我是本市经济日报的记者,今天封禹债务纠纷案的庭审已经结束了,请问您方便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不好意思,我不接受采访。”

    时添出言婉拒,刚准备避开镜头往回走,才发现法院的大门外蹲守着好几家本地媒体,全是来等他败诉,拍他怎么灰溜溜离开的。

    作为一个隐藏型社恐,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掉头大步返回停车场,时添正准备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突然听到角落传来一道奶糯的呼唤声:“时叔叔!”

    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他发现停车场的东北角停着一辆黑色的Raffaelina。汽车后座的车窗被打开,小小的身影从窗子里冒出一个头,用胖墩墩的大圆手臂朝着自己直挥手:“时叔叔,来这边——”

    脑海里没作多想,在门外的闪光灯群亮起之前,时添往后退了几步,抬起衣袖挡住脸,转身便朝着商务车的方向走去。

    时添想敲车门,结果还没等他伸出手,后座的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他的身体微往前倾,差点一个重心不稳,摔进车厢里。

    幸好从副驾驶伸出一只手,临时拉了他一把。

    车内除了坐在儿童椅上指着他咯咯大笑的邱胖胖,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驾驶座上的中年司机,另一个,就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用手抓着他半边胳膊的周某人。

    见他半条腿还耷在车门外,周斯复声线微冷,带着墨镜的脸上却酝酿出一抹短促的愉意:“胖胖,拉你Daddy一把。”

    邱胖胖伸出两只小胖手在半空中挥舞:“时叔叔,你抓紧我喔!”

    他不敢再喊时添爹地了,他怕再被周叔叔在脑袋上狠狠敲板栗。

    被男人冰凉的掌心轻扣住手腕,粗糙指茧从手背摩挲而过,时添的整个上半身迸时僵住。

    略微迟疑了几秒,他刚准备往后退,便听到副驾驶座上的人淡淡开了口:“你还打算去哪?”

    将脸上的墨镜一摘,周斯复说:“上车。”——

    在周斯复的车里坐了一会,留守在法院门外的媒体小报终于开始散去。和邱胖胖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会天,时添整理出了一个大致的前因后果。

    原来,邱胖胖和周斯复的小侄子,也就是郑滢的儿子羊羊是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有一次郑滢在学校监考没空去参加家长会,周斯复代替郑滢去了一次,就和同样是学生家长的邱静认识了。

    邱胖胖得意洋洋地叉腰:“周叔叔经常让羊羊给我带糖,那种国外很贵的糖,让我去找我妈问时叔叔公司的事情!”

    话音刚落,他就挨了一下周叔叔的眼刀,立刻对着后视镜做了个鬼脸。

    “所以……邱静今天来当庭审证人,你帮他带孩子?”

    时添问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脸上满是怀疑。

    他不信周斯复会这么有闲心,放着那么大的公司不管,跑来法院替别人看小孩。

    周斯复张了张口,居然难得地哑了声。

    过了半天,时添才听到他紧绷着声线道:“半路碰到,顺路。”

    邱胖胖连连点头:“周叔叔上午就来接我和我妈妈了,还给我从美国带回来了巧克力!”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小书包里取出自己的练习本,指着上面的算术题给时添看:“周叔叔中午还给我辅导了功课,他夸我好聪明的。”

    “……”

    周斯复用眼神示意老赵,让他赶紧把邱胖胖拎下车。

    时添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早就来法院了,那为什么下午才出庭?”

    邱胖胖:“周叔叔说,因为你不想见——唔——”

    被老赵又往嘴里塞了根棒棒糖,邱胖胖在座位前意犹未尽地砸砸嘴,总算安静了下来。

    很快,提交完所有证据材料的邱静从法院大门走了出来。看到妈妈回来了,邱胖胖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和满书包的外国糖果,转过头和他们奶声奶气地道别:“周叔叔再见,爹地再见,赵伯伯再见!”

    时添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和邱静道谢,却发现邱静只是远远地站在大门口等着儿子,似乎并没有过来和他们攀谈的打算。

    看到车窗内时添的身影,她微笑着对着他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车厢里响起周斯复的声音:“她很喜欢你。”

    时添反问:“周总指的是哪种喜欢?”

    周斯复顿了顿:“字面上的意思。”

    “……”

    从车窗外缓缓收回目光,时添问坐在前排的周斯复,“你为什么要帮我?”

    半截袖子卷到手肘,周斯复将手臂搭在车窗前,脸上神情懒洋洋的:“助人为乐就一定要有理由?”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从来就不是无缘无故帮助别人的那种人。”

    时添在座位前坐直,对着后视镜里的那双剑眉星目一本正经地问,“你突然插手,难道是因为封禹内部有你想要的东西?”

    周斯复从胸腔里溢出一声哼笑:“如果我说,我就是单纯看季源霖不顺眼呢?”

    时添坦然道:“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周斯复重新戴上墨镜,半阖着眼睛淡声开口,“时总要回哪?我让司机送你。”

    “我暂时住在万豪酒店。”

    “老赵,送时总回——”

    “不用麻烦了,我走路回去就行。”拉住车把手,时添对着车里的两人说,“这里离万豪不算远,两公里而已。我今天也不太想坐车,路上吹吹风,挺好的。”

    这句他说的倒确实是实话,从昨天到现在,他的神经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目前好不容易松弛了一些,才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好像确实有些狼狈。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孤身一人、居无定所,就像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流浪狗。

    他知道周斯复已经看出了他在逞强,也看出他并不太想继续维持所谓的礼仪和风度。他现在只需要卸下身上所有的伪装,安静又无所顾虑地独自待上一会。

    果然,周斯复很快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明白了。”

    “老赵,把车开到环保大道,放时总下车。”

    半小时后。

    晚风裹挟着热浪迎面拂来,吹乱了时添精心打理的发型。

    他蹲在人来人往的小学校门口,和同样坐在花台前的周斯复大眼瞪小眼:“……”

    时添问他:“……你很闲吗?”

    周斯复看了下手腕上的表,郑重其事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明早八点有两个会,下午一点飞新加坡,参加零件供应商的招商投标,晚上八点返回洛杉矶。”

    “……”

    时添快要心梗了。

    既然行程安排那么满,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才前脚下了车,周斯复后脚就也跟着下来了,美其名曰车里太闷,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周围都是热闹繁华的小吃街,空气中汽车排放的尾气和烧烤的浓烟含量严重超标,这算呼吸个哪门子的新鲜空气?

    就这么在路边默默蹲了一会,时添的肚子突然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脸上的神情略微有些尴尬,他沉默片刻,正准备从公交站牌前站起来,就听到身旁的周斯复问:“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时添干咳了一声,下意识地别过脸:“都行。”

    周斯复起身离开,穿过斑马线往小吃街的方向走,结果很快便又折返了回来。

    “有二十或者十块吗?”

    在他的面前停下脚步,周斯复的语调也有些不自然,“我只有一百,换不开。”

    “……”

    到最后,还是时添去买了两袋每根五毛钱的串串和两瓶一块钱的水,分给了周斯复一半。

    花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灰,周斯复往右挪挪,指了指那件垫在花台上的高定Berluti外套,示意他坐。

    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地吃着各自手中的烤串。

    时添觉得他俩也挺搞笑的,两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大晚上的什么事也不干,就坐在人家学校门口当街撸串。

    低头解决着手里的临时晚饭,时添逐渐意识到,坐在周斯复的身边,他好像什么话都不用说,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

    时间就这样慢慢往前推,直到天色渐暗,一辆轿车在路口转弯的时候突然打开车灯,入目之处如同白昼降临,令时添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没等他闭上眼睛,身旁的周斯复突然抬起右手,掌心向外,替他挡住了车灯刺目的光。

    光束透过指缝,打上周斯复的侧脸,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一刻,却仍然在他脸上隔开了明暗两侧的分界线。

    时添倏忽间恍然了一瞬。

    他看到了周斯复无名指洗去纹身后留下的浅淡痕迹。

    那是高三毕业暑假的同学聚会,昏暗嘈杂的KTV里弥漫着一股烟与酒交织在一起的呛人气味。

    蔡天杰和班长勾肩搭背地在台上放情地唱情歌,他和周斯复躲在角落里接吻。

    周斯复吻他吻了很久,拽着他的衣领步步深入,如拉锯般长久不歇的唇齿碰撞令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看到副班长正举着DV机在包厢内录制,他羞得满脸通红,试图要把周斯复从身前推开。

    眼看DV机的镜头步步逼近,周斯复却完全没有停止的打算,一边偏过头加深这个吻,一边对着镜头举起掌心,拦住了旁人窥伺的目光。

    后来,那张照片也和其他的照片被一起打印出来,贴在了班级的毕业墙上。照片什么也没有拍到,唯独只有周斯复纹在无名指上的那行小字,在闪光灯下显得尤为清晰。

    Ten days,他的名字。

    不知为什么,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还在对那天KTV里蔡天杰歇斯底里唱的那首歌记忆犹新。

    【我最大的遗憾/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

    【我一想念/你就那么近】

    【但终究你都不能/陪我到回不去的远方——】

    记忆中少年英俊痞气的侧脸和身旁男人的五官渐渐重合,等时添回过神,周斯复已经垂下了手,那辆轿车也早已驶远。没了刺眼的亮光,周围又再一次暗了下来。

    有意缓和气氛,时添握着手中的矿泉水瓶,忍不住对身旁男人打趣:“对了,话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们系毕业聚餐那天,你喝多了,趴在你们辅导员的车盖子上不起来。他打开车的大灯,让你们系所有人围着你拍合照,还把你的睡姿发到新生群里,当作给新生安全警示教育的反面教材。”

    周斯复的眉骨微微抖动,大半张脸藏匿在路灯的阴影里:“……记得。”

    那天,他第一次被系里的同学灌到烂醉如泥,还是时添匆匆打了个车过去,把他连着怀里的酒瓶给一起拖回了家。

    “不是酗酒,”他说,“是打赌输了。”

    扭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时添有些好奇地转过头:“打什么赌?”

    “没什么,”周斯复语气平静,“就赌我是我们系毕业后第一个结婚的。”

    他目视着正前方的斑马线:“都怪老葛速度太快,刚毕业就回家相亲,没过三天就领证了。”

    捏着瓶盖的手指微微一蜷,时添挠挠鼻头:“那确实挺快的。”

    周斯复:“嗯。”

    他没想到,他只是随便挑了件过去的事情提起,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愈发尴尬了。

    下意识地想要转移话题,时添却听到周斯复先开口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官司结束之后?”

    双手抱住腿,时添抬头望着浓稠的夜空,缓缓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先去找一家私募当顾问,有个稳定的收入再说。”

    周斯复不疾不徐地出声:“你欠着一屁股债,哪家私募敢要你?”

    时添:“……”

    是他放松了周斯复的警惕,友好的叙旧时刻到此结束。

    都说冤家路窄,本来分手之后就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他居然还妄想能从周斯复的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我的事不劳周总费心。”

    拍拍屁股从花台前站起身,时添捡起吃剩的垃圾袋,对眼前的男人皮笑肉不笑道,“时间不早,我先回酒店了。”

    原本打算就这么和周斯复分道扬镳,结果周斯复说附近只有万豪酒店这一个停车场,他让司机在那里停车等着他,于是两个人又只好并肩往前走了一段。

    时添发现,周斯复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单手插着兜,神态懒洋洋的。即使给人的印象依旧和往常一样,矜持中带着几分疏远的距离感,但一直噙在唇角的淡淡笑意,让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愉悦。

    一前一后抵达万豪酒店,时添站在酒店大堂门外,对身后的周斯复说:“走了,改天约饭。”

    周斯复微微挑起眉梢,看向时添的目光若有深意:“那我便等着时总的邀约了。”

    和周斯复简单说了声再见,时添正准备刷卡进入大堂,却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人,脚下步履骤停,视线越过透明的玻璃旋转门,眼神发愣地望向了大堂的中央。

    周斯复似乎对他的异常举动浑然未觉,在他背后笑了,问:“时总还不走?”

    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遭,时添倏地屏住呼吸,从原地转过身,伸手抓向了周斯复的领口。

    被时添一把攥住胸前的领带,周斯复的笑容僵在脸上:“?”

    就在下一秒,他被眼前人往后一推,后背差点抵上了酒店大堂外的大理石石柱。

    他听到时添压抑住微颤的声线,在距离他耳畔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开了口:

    “周斯复,配合一下。”

    第025章 025

    时添的话音刚落, 周斯复便听到酒店大堂内隐隐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此起彼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长廊内交错回响,他发现时添扯住他领结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渐渐地, 周围的风声消失了, 两个人凑得很近, 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时添的鼻息变得有些紊乱。

    他最初的想法, 是想把姓周的拉到石柱背后,带着他先躲起来。可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刹那, 酒店的自动旋转门发出响动,里面的那帮人已经朝着大堂门口走来。

    天色已晚, 万豪的酒店外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们二人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尤为突兀。

    他没有充足的理由, 不知道该怎么和周斯复解释自己想躲的原因,但他担心周斯复会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心生困惑,从而做出什么不必要的举动。

    毕竟那人周斯复也认识, 要是他们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那场面就会变得比上一次更加难堪。

    时间已经来不及让他拉着周斯复离开原地,在脑海中灵机一动, 时添先发制人地走上前,趁周斯复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对着他的耳畔开口,让他配合一下自己。

    他原本以为周斯复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立刻出声制止他,或者问他这么做的缘由, 却发现周斯复什么也没有做。

    眼前的男人只是任着他的肆意妄为, 目光从他的脸上巡睃而过,唇角原本的弧度慢慢展平, 矜持却又不显冷淡。

    他抓着周斯复的领带不放,将他整个人逼至墙角,顺带倾身上前挡住了周斯复的脸。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他们现在所保持的姿势,就像是一对站在酒店外温存撩拨、依依惜别的恋人。

    下一秒,酒店的旋转门朝外敞开,几名身穿黑衣的保镖在前方开路,引着两人从酒店大堂内走了出来。

    身着唐装的中年人手持一串开过光的佛珠,从大门内踱步而出。在他身后,另外两名保镖紧紧拎着一个男孩的后颈衣领,将人推搡着往外走。

    成熙身上被随意套了件亚麻色衬衫,头发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正光着脚丫踉跄地往前。水线沿着锁骨淌到衬衫之内,浸湿了他的整个后背。

    极度的恐惧和抗拒从成熙的眼中蔓延开来,他拼命挣扎着想要从保镖的怀里挣脱,却被另一名保镖抓住手腕,往反方向就是狠狠一拧。

    听到男孩凄惨地哀泣出声,中年人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对身后的保镖淡道:“让他安静一点。”

    没等保镖举起拳头有所动作,中年人突然又发了话:“等等。”

    让保镖捂住成熙的嘴,避免他发出引人注目的动静,中年人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在原地微微转身,朝着酒店大堂门口的右侧石柱看了过来。

    他看到石柱的阴影下站着两道人影,从身形判断都是男人。他们像是刚回到酒店却马上就要离别,正靠在石柱后依依不舍地耳鬓厮磨,动作看起来十分亲密。

    原来除了他们这帮人,酒店外还有两名不速之客。

    沉下目光对着远处的两道人影端详了片刻,确认那两人在忙着自己的事,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正在发生的一切,中年人朝身后挥挥手,示意保镖将男孩扔进车厢。

    停车场的升降杆在夜幕中缓缓升起,没过多久,两辆搭载着成熙和中年人的黑色轿车便汇入市区车流,消失在了主干道的尽头。

    等车辆远去,四周再一次陷入静谧,时添总算松了口气。

    幸好他这次反应够快,在那帮人出门前就想好了要怎么应对,否则要是再慢一步,他们就要露馅了。

    往后退两步,和眼前人拉开了一些距离,时添刚准备活动一下举太久有些发酸的手臂,便听到周斯复在阴影里淡淡开口:“时总不打算解释一下?”

    时添抬起头,发现面前男人换了个双手抱胸的姿势,后背紧靠着身后的石柱,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可捉摸。

    摸了摸鼻尖,时添讪讪开口:“这事解释起来有点复杂……”

    他在心里想了想,觉得既然周斯复今天帮了自己不少忙,他对周斯复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将那天晚上在酒店大堂里的所见所闻和周斯复大致说了一遍。

    ——包括那个中年人是怎么让成熙在他面前下跪,说什么再给成熙两个月时间,还有他第二天在电梯里见到成熙的时候,成熙全身上下遍体鳞伤的样子。

    “成熙喊那个人白叔,”时添面色肃然地对着周斯复分析,“我怀疑他们是什么犯罪团伙,在偷偷摸摸做一些非法的勾当。”

    他还顺便告诉了周斯复他在酒店医务室走廊上听到的成熙和季源霖的那段对话,不知为什么,成熙那天告诉季源霖,他是为了季源霖才和那帮人进行的交易。

    “……所以你就躲在背后偷听?” 周斯复打断他的话,“在你丈夫和他的小情人唧唧我我的时候?”

    时添:“……”

    你完全找错了重点好吗。

    把所有情况都转述了一遍,时添问他:“你说我要不要报警?”

    哪怕他对季源霖和他的小三一万个不顺眼,如果真涉及到违法犯罪的事情,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听着时添复述完几天前的所见所闻,周斯复像是一时半会也陷入了沉思。

    过了半晌,他看到周斯复朝着远处的夜幕微微抬起下颌:“你说的白叔,就是刚才那个人?”

    时添点点头:“嗯。”

    周斯复满脸写着欲言又止。

    时添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是我叔叔。”

    周斯复平静说。

    时添:“……???”——

    时添怎么也没想通,明明一开始在十字路口就要和周斯复分道扬镳来着,为什么到现在,姓周的却坐在他的房间里淡定地翘着长腿喝茶。

    “我刚才的提议,时总可以考虑一下。”

    端着手中的空茶盏,周斯复对他慢条斯理道。

    在和他一起上楼前,周斯复对他提出了一个方案。

    周斯复称,他对白叔和成熙之间的猫腻也并不知情,但这事既然和季源霖有关,那对他们夫夫二人之后的那些官司和纠纷应该也会有所影响。

    他说,他今晚会去亲自找白叔一趟,弄明白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问时添要不要一起去。

    时添原本想要拒绝,却听到周斯复又开了口:“难道说,时总其实挺享受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享受个屁!

    他知道姓周的又在暗戳戳地嘲讽自己,一时半会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回去。

    到头来,他还是硬着头皮问:“你打算怎么做?”

    “白叔那里有我的人。”周斯复握着玲珑的青瓷茶杯把玩,眸子里晃过一层层水纹,“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问,那我们就跟踪他的行踪,判断他们要带着成熙去哪,要去做什么。”

    时添冷声提醒:“我记得你明早还要开会。”

    周斯复饶有兴致地抬头望着他:“来都来了,我这不是为了时总想把好人做到底吗?”

    “……”

    时添快被这人搞得没脾气了。

    五分钟后,两人离开时添的房间,进了下楼的电梯。

    因为要出门,时添特意脱了身上的正装,换了件轻便的运动服。周斯复倒是依旧穿着白天那件衬衫,袖口松散地半卷至手肘,颇有几分潇洒。

    坐着电梯一路下到停车场所在的负一楼,电梯门刚一打开,时添便听到门外飘来一道极为熟悉的男声:“对,我已经给小熙打了十几个电话了,他都没接。我再去问问经理——”

    “抱歉。” 用手挡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季源霖握着手机,一边和人通话,一边侧着身走入电梯门内。

    刚准备按下电梯键,他的脚步倏地顿住了。

    “……”

    电话那头的人问他:“季总,怎么了?信号不好?”

    季源霖半天没说话。

    电梯门在他的背后缓缓开合,盯着电梯厢内和他面对面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他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缓缓放下手机,季源霖脸上的神情变换可以称得上异彩纷呈。

    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点在这里碰上熟人。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一个是他正在打官司的合法配偶,另一个是——

    看着脸色发青、僵立在自己面前的季源霖,周斯复惊讶地轻轻“啊”了一声。

    他说:“巧了,季总也来开房?”

    季源霖:“……”

    时添:“……”

    忍住了一巴掌拍死周斯复的冲动,时添冷着脸偏过头,选择性地无视了季源霖的存在。

    电梯门口,季源霖看看时添,再看看时添身旁的周斯复,脸上露出了极度尴尬和难堪的神色。

    眼看电梯间里的这对旧日夫夫陷入了一种僵持不下的状态,周斯复唇畔噙着一抹笑意,眼光不明不暗:“季总,你挡到路了。”

    话音落下,他不紧不慢地抬起手,当着季源霖的面,将胸前松散的三粒纽扣一颗颗从下到上依次系好。修长骨感的手指搭上衣领,用指腹隔着衣襟,在领口处平缓地滑了一遍。

    视线落在周斯复半敞开的领口,季源霖的眸色有些晦暗不明。片刻后,他缓缓移动目光,将注意力落在了自己配偶的身上。

    时添今天穿着套纯白色的运动服,全身上下、包括颈部皮肤都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两只手露在外面。

    就像是在刻意遮掩什么。

    季源霖动了动喉咙,嗓子有些发干:“添添,你们……”

    “让开。”

    没等他把话说完,时添已经伸手挡住再一次关合的电梯门,侧身从他的身边径直走了出去。

    看到时添神色不善地匆匆离开,周斯复一甩手中车钥匙,对着季源霖微微点头示意,也大步跟上,离开了电梯厢。

    坐上Raffaelina的副驾驶,时添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季源霖,这人一出现,就破坏了他今天顺利反诉后所有的好心情。

    等周斯复打完电话上了车,他转头问:“我们现在去哪?”

    “康乐二号码头。”周斯复看了眼手上的腕表,“人刚被他们带上游艇,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闻言,时添忍不住皱起眉头:“你叔叔把成熙带去码头干嘛?”

    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周斯复反问他:“你觉得夜晚的公海最适合干什么?”

    皱着眉头认真想了想,时添试探性地开了口:“……性|爱派对?”

    周斯复脸上从始至终的完美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副驾驶座上的人一眼:“……十天,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第026章 026

    “十天”和“时添”两个词的读音一模一样, 但唯独只有从周斯复的口中说出来,他才能听出其中的不同。

    在喊他“十天”的时候,周斯复总会把“十”说的很短促, 然后将“天”的音调微微往上抬一些, 听起来有点像北方人常用的儿化音——“天儿”。

    车厢里, 像是渐渐意识到这样称呼他有些过于亲密, 话音刚落下不久,驾驶座上的人便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转动反向盘开始倒车。

    前往康乐码头的路途中,车厢里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气氛又一次在两人的沉默不语中变得凝滞。

    不是时添不想主动开口, 是他不知道在这种独处的情况下, 他和周斯复到底说点什么合适。

    他心里清楚,周斯复也和自己想的一样。

    温柔的导航女声在耳畔响起,时添扭头看着窗外夜色,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周斯复刚才说话时的腔调。

    在他的记忆里, 类似的话,周斯复并不是第一次对他说了。

    ……

    “……十天, 你脑子里装的怎么都是黄|色废料?”

    周斯复双手抱胸,缓缓靠上座椅靠背,“你看你,心是脏的, 看什么都是脏的。”

    时添朝着面前的男生伸出手,冷冷道:“我最后再和你说一遍, 学校里不允许看这种东西, 给我。”

    周斯复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淡淡的闷哼,像是被他给气笑了。

    “那我也最后再和你说一遍, ”将桌上摊开的杂志往前一推,周斯复叼着嘴里的棒棒糖,对着他挑起眉头,“姓时的,你敢把杂志交给老班,我明天就敢揍你一顿,你信不信?”

    周斯复刚把威胁的话说完,走廊上便打起了晚自习的上课铃,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走进教室,准备开始上课。

    时添没再搭理周斯复,只是拿过周斯复的杂志,转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物理老师临时有事,通知班长徐延让同学们上自习。趁着老师没在,班里的学生们纷纷开始和前后左右交头接耳,有些同学还光明正大地传起了小纸条。

    时添依旧坐在座位前专心致志地批改作业。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老师们都习惯把每日的课后练习交给他来批改。

    他正低头在练习册上用红笔勾勾画画,突然被后排的人用手指戳了戳脊背。

    他听到周斯复在背后小声喊自己:“喂,十天。”

    时添没回头:“有屁就放。”

    “刚才那本杂志,有一页的内容特别劲爆。”周斯复说,“相信我,你看了以后一定会大开眼界。”

    时添用笔敲了敲桌子,意思是他在忙,让周斯复别烦他。

    过了几分钟,一张白色的纸团从背后抛来,正好落在了他的眼前。时添打开纸团,发现上面被周斯复用歪歪扭扭的狗爬式字体写了一行页码:【p.24】

    认真地将全班所有同学的作业改完,时添低下头,正打算拿出物理练习册来做,那本从周斯复手里没收的成人杂志便从课桌里滑了出来。

    看到了杂志封面上充斥着感官刺激的香|艳画面,时添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复杂。

    周围全是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用余光观察了一番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他垂下眼,用手慢慢翻开了垫在膝盖上的杂志。

    杂志前面的内容都还算正常,只是一些衣着有些暴露的模特对着镜头摆出各种各样的pose和动作。翻到周斯复所说的24页,时添的瞳孔骤然紧缩,嘴唇不自然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页的图片是两个外国模特的同性大尺度写真。他们在洁白的天鹅绒地毯上紧紧拥抱,额头相抵、五指交扣,正在忘情地接吻。

    图片里,客厅的壁炉里火烧得正盛,橘黄色的火舌舔舐着炉壁。目光缓缓往下移,他看到了两具躯体背部淋漓的汗水和被汗浸湿的头发。

    他早就已经步入青春期,当然知道这两人正在干什么。

    鼻息渐渐变得不稳,时添绷紧脊背,刻意想要将呼吸放缓,却发现自己捧着杂志的手心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周斯复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这个?

    他——

    “上课,起立!”

    班长徐延的声音突然在教室里响起,全班人纷纷停下手中在做的事,慌乱地从座椅前站了起来。

    在班长的带领下,全班同学朝着刚进门的物理老师微微鞠躬:“老——师——好!”

    环视了一圈整个教室,季老师发现全班只有一个人傻愣在座位前,没有站起来,就是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学习委员时添。

    当老师那么多年,季老师早就练就出了火眼金睛的本领。他凝神往时添所在的方向望去,发现时添之所以没有起立,是因为正在低着头神色匆忙地往抽屉里塞什么东西。

    季老师皱起眉头,举起讲台上的板尺重重一拍。

    被板尺的声音吓得一激灵,时添像是才回过神,从座位前猛地站了起来:“老师好!”

    季老师沉着脸,问:“时添,你在往抽屉里藏什么?”

    下意识地攥紧校服袖口,时添摇摇头,面上的表情有些窘然:“没……没什么。”

    听到两人的对话,班里的同学纷纷转过头,将视线投向了教室的倒数第二排。

    眼看季老师走下讲台,时添整个人僵立在了课桌前。没等他作出反应,季老师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弯下腰,将那本杂志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盯着杂志的封面看了一会,季老师的脸顿时变得铁青:“……”

    卷起手中杂志,他对着时添的课桌就是一拍:“没收了,站到外面去,下课来我办公室!”

    被全班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时添的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他背着手,正准备拿起课本往外走,忽然听到后排发出了一阵挪动桌椅的响动声。

    周斯复也从座位前站了起来:“老师!”

    听到周斯复突然发话,季老师只觉得眼皮一下子跳得厉害:“又怎么了?”

    老师们平时都对五班的这个刺儿头有些头疼,平时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这时候会突然跳出来。

    周斯复一本正经地举手:“季老师,这是我的书,时添他只是好奇拿去看看而已,真没别的意思。”

    时添:“……”

    有那么一刻,他想杀了周斯复的心都有了。

    这人干脆闭嘴不吭声还好,再这么一解释,自己不是更社死了吗?!——

    面对面站在走廊上,一同罚站了整个晚自习,两人终于在交完一千字的检讨后,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宿舍。

    刚打开宿舍门,两人便看到蔡天杰趴在上铺床杆前,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中的杂志:“你俩还想看不?我这还藏着一本日本的。”

    周斯复举起枕头就朝他扔了过去:“——滚啊你。”

    在洗手台前洗漱完毕,很快就到了要熄灯的时间。

    熄灯后,整个寝室暗了下来,房间里回荡着蔡天杰震耳欲聋的打呼声。

    看着对面下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身影,周斯复在黑暗中轻声开口:“十天,你睡了没?”

    时添把被子拉到头顶,将自己裹成圆滚滚的一团,不理会他。

    从回到宿舍开始,他一晚上都没有再搭理过周斯复,对别人还好,他对姓周的可是很记仇的。

    “呼噜——呼——”

    周斯复拎起一根用来挠后背的抓痒棒,对着头顶床板就杵了一下。

    蔡天杰咂巴着嘴,在上铺半梦半醒地说起了梦话:“嗯,周哥……宝贝儿,怎么了?”

    “打呼声音小点,”周斯复用阴森森的语气低声威胁,“再吵到别人睡觉,今晚就把你打包扔出去。”

    蔡天杰在睡梦里哼哼了两句,翻了个身没音了。

    房间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在床前沉默地坐了一会,周斯复干脆掀开被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时添的铺位前。

    坐在床边,盯着时添的后脑勺出了一会神,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床上人毛绒绒的头发。

    “十天,”他压低着声音问,“还在生我气?”

    时添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闷闷出声:“没有。”

    周斯复用手背蹭蹭鼻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那你和我说说,为什么睡不着。”

    僵着身子躺了片刻,见周斯复一直赖在床边不走,时添最终还是慢吞吞地转过头,从被窝里露出了一双眼睛。

    他原本还想和姓周的冷战一会,但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心里也憋得慌。

    一到这时候,也只有周斯复会听他说那些有的没的了。

    在心里斟酌了半天措辞,时添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你说……那个那个的时候疼吗?”

    周斯复搭在床沿的手微微一顿:“……哪个?”

    时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太自在,过了半晌,他才斜靠在枕头前,继续说了下去:“就是白天杂志上的那个,他们在壁炉前面,身上全是汗——”

    和周斯复详细描述了一遍,他顿了顿,总结道:“……感觉很辛苦。”

    他注意到,在他说话的时候,周斯复好像隐约有点走神,连披在身上的校服什么时候掉到地上都没有发觉。

    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周斯复俯下身,替他拉上了被子的边角。

    “和喜欢的人做就不痛。”他听到周斯复说,“要是和不喜欢的人做,像你这么怕疼的人,肯定会哭鼻子。”

    说出了一直在脑海里萦绕不散的问题,时添感到心里轻松了很多,也渐渐有了一些困意。

    打了个哈欠,他指了指对面的下铺,让周斯复滚回他自己的地盘去。

    正在这时,他听到周斯复回过头,有些不自然地出声:“十天……”

    “其实我以前做梦梦见过,和你——”

    刚说到一半,周斯复的话就被打断了。

    寝室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一道刺眼的手电筒灯光从窗户外打进来,照亮了整个宿舍。

    熄灯查寝的老师来了。

    手电筒的光圈在宿舍的墙壁上由前往后缓缓移动,门外的老师正在检查宿舍里是不是还有人没有睡觉。

    为了防止被当场抓个现行,周斯复眼疾手快,弯下腰就准备往时添的床底下钻。

    他没想到,自己刚刚从床沿前站起身,就被床上的时添伸手抓住了手腕。

    时添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看他,却将整个身体稍微往内侧移了移:“别躲了,赶紧上来。”

    眼看手电筒的灯光马上就要移动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周斯复怔愣了一下,将脚上的人字拖一蹬,掀开时添的被子就钻了进去。

    门外的探照灯在床前晃了两下,接着便暗了下来。

    寝室内再一次陷入了黑暗,周斯复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他缓缓伸直蜷缩着的双腿,准备从床前坐起来,没想到一转过头,就看到时添侧躺在枕头前,用手肘撑着脑袋,正在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走廊灯光沿着窗缝透进来,在床上人的眼睛里盛了一盏明灯。

    那一刻,他和时添的距离隔得那么近,近到他能感知到时添缓慢有序的心跳声。

    咽了咽发涩的喉咙,周斯复的掌心湿得厉害。

    “周斯复,”抓着他的手腕,时添用平静的语气问他,“你梦到和我什么了?”

    第027章 027

    面对时添的质问, 周斯复很想像平时那样,嘴贫几句后再转移话题,却发现开口的同时, 嗓子涩得很。

    时添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指贴合着他的肌肤, 指尖的触感十分光滑, 一看就是那种从没有做过苦活重活,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而他的指尖,全是平时制作汽车模型时留下的厚茧, 哪怕只是轻轻在时添的皮肤上蹭蹭,他都怕小少爷会疼。

    时添却似乎没打算放过他, 一直在黑暗中和他静静地对视。

    “周斯复, ”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时添的语调比平时要更轻一些,平静的黑眸中潜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倒是说啊。”

    “……”

    周斯复心想, 妈的。

    姓时的, 简直要人命了。

    在寂静中无声地对视了片刻,周斯索性敛下眼, 反手握住了床上人的手腕。

    时添似乎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整个人僵了一瞬,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手腕从他的掌心抽出来。

    然而,由于他的手劲太大, 时添使了半天劲,最后还是放弃了。

    微微抿了抿唇, 时添瞥了眼正在上铺沉沉入睡的其他两个舍友, 刻意压低声音道:“周斯复,你干嘛?”

    “……”

    周斯复最终还是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

    他只是沉下嗓音, 自顾自般地拍了拍时添的手背:“十天,别闹。”

    嘴上说着让时添别闹,他自己却怎么也不肯撤手,到后来,干脆将手肘撑在枕头边上,就这么和时添并排躺了下来。

    察觉到周斯复紧致的小腹和自己半蜷的腿在被窝里贴在一起,时添的耳垂蓦地红了。

    他屏住呼吸,别扭地想要把头埋进枕头里,没想到刚转了个身,就迎面对上了周斯复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几乎碰上了彼此的鼻尖。少年清晰英俊的五官藏在背光的阴影中,炯炯有神的眸子里映衬出他的身影。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逝,两个人的呼吸在床铺狭窄的空间中错落,一个冰凉,一个滚烫,却又像是水与火有了生命,灵活地纠缠住彼此。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脚步声。

    仅仅过了几秒钟,寝室的房门便被外面的人用钥匙打开了。刚刚黯下的手电筒光再一次亮起,刺眼的光圈直直朝向了时添的铺位。

    值班的男老师带着一名保安从门外大步走进来,对着躺在床上的两人低喝出声:“在里面干什么,怎么还不睡觉呢?”

    不自觉绷紧的身躯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周斯复下意识地用余光往床铺外望,发现时添铺位前的地板上还堆放着他刚才蹬掉的拖鞋和他的校服。两件东西和时添的拖鞋并排放在一起,老师显然是从窗外看到了蛛丝马迹,才临时选择进门检查。

    “……靠,烦不烦啊,吵死人了——”

    睡在上铺的蔡天杰被宿舍里的动静吵醒,一只手臂耷拉在床栏前,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半眯着眼睛,刚准备骂骂咧咧出声,他的视线突然落在了铺位斜下方,那个正在被手电筒光圈所笼罩的床位。

    “……周哥?”

    “……十天?”

    像是一时半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蔡天杰抬起两只手使劲揉了揉眼眶,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你俩怎么睡一块了?”——

    第二天上午,从年级办公室里拿着检讨走出来,时添的眼皮底下都是青的。

    一大早被叫来办公室,他和周斯复像唱双簧一样绞尽脑汁解释了半个小时,才让老班和值班老师勉强接受了他俩昨晚睡在一张床上的理由。

    理由是周斯复提出来的,说他昨晚发烧了浑身发凉不舒服,周斯复看他实在是难受得不行,本着同学之间乐于助人的精神,积极主动地热心帮助他,在床上用体温帮他把床捂热,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值班老师一开始明显不怎么信:“那我们进门的时候,你俩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昨天晚上,用手电筒照着宿舍下铺,他明明看到床上的两个人侧着身子躺在一起,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两张脸几乎快要贴上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做老师的不能擅自主观揣测学生行为的动机,所以他还是选择听一听两位当事人的解释。

    听到老师这样问,周斯复一拍脑袋,满脸痛心疾首:“唉,这事都怪我。”

    背着手站在他身旁的时添缓缓抬起头:“?”

    “过两天不是要月考了吗。”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有些惭愧,“他们都说学习委员知道这次考试的大纲,我昨晚一时鬼迷心窍,看十天迷迷糊糊脑子不是很清楚的样子,就想着能不能顺便找他套下话,把这次考试的范围给套出来。”

    “没想到他这人发烧了口风还那么紧,我一直在他耳边念叨了好久,又哄又骗的,他就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把话说完,周斯复满脸写着可惜。

    时添:“……”

    五班的班主任和值班老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周斯复的话明显就是在扯淡,可他们几个当老师的一向拿这家伙没办法。要说他性子皮,但平时又很听时添的话,时添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但要说仗义,他却又经常作出一些很欠揍的行为,让老师们恨得牙痒痒。

    到最后,两名老师商量了一下,还是让两人各交了一份新的检讨,就叫他们回去上课了。

    回到班里,时添刚准备坐回座位预习下一节课要上的内容,突然发现和昨天一样,全班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和周斯复的脸上。

    定了定心神,他问坐在靠门口位置上的安晓莹:“怎么了?”

    安晓莹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只是挥了挥手,让他凑过来一些。

    等时添弯下腰,安晓莹在他的耳畔悄悄摸摸地问:“……十天,周斯复昨晚是不是在背地里对你动手动脚了?”

    时添的眉心禁不住一跳:“……谁说的?”

    安晓莹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教室。

    靠近窗台的一张课桌前,蔡天杰正背靠着座椅,缓缓扇动着手里的课本,绘声绘色地对着周围的同学道:“后来,老师进了门,问他们俩在干嘛,我定睛一看,你们猜怎么着?周哥的手还抓着十天不放,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就差亲上去了——”

    没等蔡天杰把话说完,教室的半空中抛过半截白色粉笔,正中蔡天杰的眉心。

    周斯复拍了拍手中的粉笔灰,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一只脚掀翻放在讲台前的小板凳,他将校服搭上半边肩头,恶狠狠地瞪着全班人:“怎么,都特么闲着没事干?”

    眼看小霸王又要发飙,班里的同学们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在背后多作议论。但时不时仍会有人抬起头来看他俩一眼,目光里多多少少带着一点深意。

    看到时添僵立在班门口,红着耳垂半天没有动作,周斯复脸上难得闪过了一丝慌乱。

    在他的印象里,像时添这种乖乖听话的三好学生,脸皮一般都很薄。他知道时添平时很低调,也从来不会主动吸引旁人的注意,现在这样的情况,这人一定觉得很丢脸。

    自己平时做事虽然大大咧咧,但一向都会顾忌到时添的想法,从认识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时添那么束手无策的模样。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姓时的感觉好受一点,不至于那么难堪?

    蹙着眉头思索半天,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他大步走上前,从背后一把揽住了时添的脖子,伸手就把人往自己的怀里带。

    “别胡说,我可不喜欢男人。”

    当着全班所有人的面,他故意抬高音调,“十天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哥们之间睡在一起、摸摸小手怎么了?以后都别给我在背后瞎逼逼,谁说我揍谁,听到了没有?”

    听到他的话,时添的脊背骤然绷紧,整个身体似乎僵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没等他往下继续说,怀中人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淡淡开口:“放开。”

    用力一根根掰开他搭在他肩上的五根手指,时添接着便扭过头,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教室。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发现时添的嘴唇微微战栗了一下,像是气得发抖,却又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指尖还残存着一丝这人手上的余温,周斯复愣在原地,突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从那以后,他们俩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过话。

    至于有多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透过车窗,看着身旁人投射在车窗上的侧影,周斯复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时总还不打算下车?”

    时添像是刚从思绪中回过神,从车窗前缓缓转过头,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已经到了?”

    “还有一公里。”周斯复说,“二号码头是私人码头,不能明目张胆地开车过去。”

    时添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解:“那我们怎么过去?”

    他记得周斯复之前说过,搭载着成熙的那艘游艇会直接出海,如果按照时间来推算,那游艇现在应该已经离开码头了。

    “去三号码头。”周斯复打开方向灯,在十字路口掉头右转,“我的人说,十五分钟后会有一艘渔船从三号码头离港,去给他们送宴会所需的海鲜食材,我们就上那一艘。”

    听了周斯复的话,时添总算是明白了。

    他原本以为,周斯复是想要带着自己登上游艇,直接去和他的叔叔沟通以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没想到事实却不是这样。

    原来从一开始,这人就没有打算要光明正大进行这个计划,他是想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带着自己偷偷摸摸地溜上游艇。

    十五分钟后,他心里的想法果然得到了证实。

    “……”

    看着等候在码头老赵给自己和周斯复送来两身合体的西装,时添突然间感到有点后悔。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在官司结束后不留在酒店休息,而是深更半夜地陪着姓周的来这里胡闹。

    渔船停泊在码头前,在海浪的翻涌下有一点颠簸。临上渔船前,周斯复还绅士地从舷梯前伸出一只手,以免防止他在上船的过程中不小心跌倒。

    坐上渔船露天的木板凳,他在风声中扬声问周斯复:“我们就这么直接上船,不会被船上的人发现吗?”

    伸手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周斯复淡笑:“等上了游艇,时总就知道了。”

    渔船乘着风浪在海面急速行驶,没过多久,他们便远远看到寂静的海域上停着一艘四层高的私人豪华游艇。

    游艇的甲板上灯火如昼,一群身穿比基尼泳衣的女孩和只穿着泳裤的男孩们正穿梭在西装革履的宾客当中,举着酒杯和宾客们有说有笑。

    渔船缓缓停靠在游艇的后方,准备开始卸货。两名等候在游艇尾部的人一看到周斯复,便连忙差人将两艘船接驳在一起,方便他们能够尽快上船。

    “你看,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一前一后登上游艇,周斯复对他淡淡道,“哪怕是在这里,只要脸上没有戴着面具,这群人都不敢撕下最后那块遮羞布。”

    “酒会结束以后呢?”时添问,“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活动?”

    他渐渐想起,自己以前和季源霖也曾受邀参加过这样的海上酒会。因为他们是伴侣一同参加,所以宴会的主人并没有为他们安排所谓的“接待人员”。但他心里很清楚,像这样的宴会,背地里一定会存在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恐怕就得问你家里那位了。”

    接过船上人递来的邀请函,周斯复也给了时添一张,“据我所知,在时总每天拼命加班的时候,你丈夫和小情人就是在这种场合认识的。”

    时添没吭声。

    他知道周斯复是在旁敲侧击地暗示他,就是因为他平时太专注于工作,不怎么留意另一半的私人生活,所以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就这么忍受周斯复的嘲讽。将邀请函放入胸前口袋,他面色如常地问身旁人:“这么说,成熙也是在这种场合和周总搭上线的?”

    周斯复神色微变,正欲开口,只听到身旁的人又紧接着慢悠悠道:“否则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

    走上甲板,周斯复微微侧身,体贴地给时添让出了一条道:“我没想到,时总还是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

    时添笑得坦荡:“彼此彼此。”——

    顺着甲板的舷梯一路往上,两人没有在一二层的酒会现场多作停留,而是跟着周斯复眼线的指引,直接来到了游艇的最顶层。

    和周斯复一同侧过身,将身形掩映在半敞开的大门背后,时添看清楚了整个顶层的构造。

    游艇顶层是半露天式的大包间设计,圆形大厅的周围摆满了香槟桌和圆形座椅。大厅内聚集着二十余名盛装出席的宾客,其中有男有女,应该全都是这场酒会的座上宾。

    大厅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架白色的施坦威钢琴,优美的钢琴旋律从乐手的指尖倾泻而出,在整个大厅内经久回荡。

    “……”

    眼前明明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宴会场面,时添却隐隐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抬起头,和站在自己身后,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周斯复默默对视了一眼,他知道周斯复也和自己一样,听到了那个被钢琴声所掩盖的声响。

    大厅的尽头被两块巨大的红色幕布挡住,他听到幕布后传来了一阵奇怪而又怪异的哭泣声。那道哭声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非常仔细听才能听到,却令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就好像有什么人正在经历极度的痛苦,却又因为不想被外面的人听到而拼命忍耐。

    随着钢琴的旋律达到高|潮,幕布里的人声也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时添脸上的神情不太好看,他压低声音,对着身后人说:“……是成熙,他在求饶。”

    片刻后,他听到周斯复淡淡出声:“想去看看吗?”

    被周斯复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这样问,时添一时间有些怀疑,这人对成熙的处境好像并没有什么触动。

    他问自己想不想过去看看,就好像一个家长带着小孩来马戏团看表演,问小孩想不想去看狮子跳火圈一样。

    微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大厅内部,时添轻声开口:“这里好像要特定人士才能入内,我们怎么过去?”

    整个顶层就只有这一个大型包间,窗外就是一望无尽的海洋,除了从大厅内直接横穿过去,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周斯复的眼神变得深邃了些许,像是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过了一会,时添察觉到身后人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输入了一行字,接着发送了出去。

    周斯复的手机屏幕很快就重新亮了起来。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回信,他微微往前倾身,对着时添的耳畔缓声道:“再等一会。”

    大约过了五分钟,天花板的灯光忽然间全暗了下来,一道椭圆形的灯光从天而降,打在了大厅中央的白色钢琴上。

    场中的贵客们纷纷停下交谈,开始好奇地朝四周张望。这时,头顶的广播里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外国男声:

    “Ladies and Gentlemen, it's showtime(各位在场的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是舞会时间).”

    “Pls take her hand and lead her to the dance floor(请牵起你身边的舞伴,带她来到舞池中央).”

    话音落下,坐在钢琴前的乐手调整了一下耳返,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缓缓抬起十指,朝着黑白色的键盘按了下去。伴随着钢琴给出的优美前奏,厅内开始播放起了帕格尼尼的String Quartet No.1交响曲。

    整个大厅的光线渐渐变暗,宾客们手拉着手汇聚到舞池中央,时添渐渐意识到,这正是一个他们混迹在其中,穿过大厅的好时机。

    他正打算转过身,询问周斯复下一步该怎么办,却发现不知何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的背后伸出来,掌心朝上,稳稳当当放在了他的面前。

    “时总,”身后传来周斯复慵懒的声音,“能请你跳支舞吗?”

    第028章 028

    时添还记得, 参加京大商学院的毕业舞会时,他的舞伴就是周斯复。

    那时候,他们俩的关系在京大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学校里的女生们在校园论坛上嗑他俩嗑得昏天暗地, 身边的几个好哥们也每天都在对着他俩吹耳边风, 问他们大学毕业以后什么时候领证。

    每当被人问起, 姓周的都是同一个回答。

    “快了快了。”周斯复的语气听起来挺随意,“话说, 是我要娶我老婆回家,你们急什么?”

    他那时候总觉得姓周的嘴欠, 说出口的话当不得真, 却没想到毕业舞会那天, 牵着周斯复的手和他跳完最后一支舞后,周斯复会当着全院同学的面,在他的面前就这么单膝跪了下来。

    头顶灯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 周斯复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个红丝绒材质的戒指盒, 眼眸微微闪烁,脸上却带着一点别扭的不自然。

    从两人认识到现在, 他好像从没见过姓周的有那么怂的时候。

    哪怕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周斯复的声音还是有些抖:“……喂,十天。”

    没等周斯复把话说完,他就已经一把扯住周斯复的袖口, 拉着他满脸涨红地就往大门外跑。

    心脏咚咚跳得飞快,几乎快要擂破胸腔, 他张开嘴想要深呼吸, 却被饲机涌入的风堵住了嗓子眼,一时半会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听到风中遥遥飘来周斯复的笑声, 带着对方惯有的轻佻,却又温柔地一塌糊涂:“十天,你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

    撑着膝盖弯下腰,时添的心跳仍旧砰砰乱了序,他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十天,”背后人悄咪咪地唤他,“老婆。”

    时添抽了一口气,举起手转头就要打,张口时却哑了声:“……你滚啊。”

    周斯复却仍旧笑着,一只胳膊搭上他的后背,侧过头轻轻亲吻他的额头,在他的耳畔循循出声:“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他想起来了,放在红丝绒戒指盒里的那枚戒指,是周斯复省吃俭用,攒了整整一年生活费才终于买下来的。虽然不算什么顶好的牌子,但镶嵌在上面的那颗钻石是周斯复在背地里练习很久,报废无数材料,才一刀刀雕刻而成的成品。

    指环的内侧镶着一行小字,用肉眼看不见,只有在日光下的时候,透过钻石切割面散发出来的璀璨光线,才能看到其中的玄机。

    后来,就在两人分手的那天,他把戒指摘下来还给了周斯复。周斯复将戒指紧紧攥在了手心里,却什么也没有说。

    再后来,他的无名指间多了一枚新的求婚钻戒。季源霖送他的Harry Winston全球限量定制款,比当年的那一枚昂贵了不知多少倍。

    过往历历在目,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原来年少无知的时候,他也曾和一个人私定过终身。

    可如果偏要回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只有空白的八年。

    偶尔驻足回头望,剩下的全是离别。

    String Quartet No.1的旋律渐渐停止,紧接着,舞厅中央的乐手开始演奏起了新的管弦乐。

    朝他绅士地微微躬下身,他听到面前的男人问:“还记得这支吗?”

    在心里回想片刻,时添斟酌道:“拉赫曼尼诺夫的《死岛》。”

    这是在大学的音乐鉴赏课上,他印象最深的一首交响诗。这首乐曲不像其他的交响乐一样激情昂扬,从头至尾都透露着一股梦幻般的平静,旋律中充斥着伤感和庄严,却又令人在聆听的过程中感受到片刻的净化和升华。

    这样的乐曲却再适合他和周斯复不过了。不必刻意制造什么暧昧的氛围,只是纯粹的肢体语言和理性的碰撞。

    圆形大厅内人影交织,周斯复轻轻揽着他的后腰,引领着他缓缓踱步到舞台的中央。

    温热而又粗糙的掌心紧贴着背部衣料,令时添的后背有些不自然地挺得笔直。察觉到他的腰背还因为紧张而僵着,高大的男人将身体微微往前倾,擦着他的耳畔淡声道:“时总如果觉得冒犯,我随时可以停下。”

    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发现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时添咬咬牙,压低声音开了口:“我没事……抓紧时间。”

    得到了时添的默许,周斯复在黑暗中勾起唇角。他不再只是揽着自己的舞伴在舞池中缓慢向前,而是牵起时添的一只手,脚跟轻轻擦过光滑的地面,往左微微倾身。

    时添的脑海中还记得大致的舞步,他下意识地跟着周斯复的动作并步往后退,却发现面前人的重心一移,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时添脊背一僵,下意识地就要伸出另一只手,往后撑住什么东西以防跌倒,没想到周斯复见状,将掌心的力量平衡点缓缓移至他的肩部位置,逼得他不得不往上仰起脖颈,和面前的男人视线交错。

    只要再往上抬高一点点眼睫,就能将对方瞳孔的最深处一望到底。

    心神一乱,时添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想要偏过头,回避面前人居高临下逼视般的目光,却发现近在咫尺的人微微启唇,悠然出声:“时总,我们到了。”

    稳住他的身形,让他后脚跟落上地面,周斯复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揽住他后背的手。

    避开周斯复幽深的视线,时添连忙转过身,发现两人的背后是一条仅供内部人士通行的紧急出口。出口处的门朝外半敞着,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人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周斯复对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进去,让他跟在自己的身后。

    放轻脚步,跟着周斯复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他发现过道尽头是一个类似于化妆间的房间。化妆间的门外挡着一条厚厚的门帘,但仍然能够透过缝隙看清楚里面的情景。

    房间里灯光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化妆台镜子上的那一串LED小灯。室内一共有六个人在,时添只认出了其中一个,那便是被人反绑着手蜷缩在地上,全身湿透的成熙。

    周斯复口中的叔叔,那名总是身穿唐装的中年人并没有在现场,除了角落里的两名像是保镖一样的黑衣人,沙发前还坐着两个脸上戴着羽毛假面的年轻男人。

    微微眯起眼睛端详了两人片刻,时添发现房间里的那两人虽然挡着脸,但和之前在酒店电梯里遇到的两个年轻商人身形很像。

    成熙的身体在冰凉的地板上不住地颤抖,却把头低埋在胸口,怎么都不愿意看沙发上俯视着他的两个男人一眼。

    冷眼看着地板上孱弱的身影,坐在沙发前的其中一人挥挥手,让站在角落里的保镖走上前来。

    “……成熙,你嘴那么犟,让我们很难办啊。”年轻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等义父怪罪下来,我俩也得遭殃,你说是不是?”

    他的话音刚落,保镖便摘下手套来到了成熙的面前,拎起成熙的领口,对着他的脸就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够狠,让男孩本就白里透红的脸颊上顿时染上了一片绯色,就连唇角也溢出了一条淡淡的血丝。

    成熙压抑着从喉咙里流露出的喘息,缓缓开口:“木先生,白叔说还能再给我两个月时间……”

    “我最后再说一遍,”

    被叫做“木先生”的男人冷冷道,“我们不管你和姓季的怎么玩过家家,我们只要你把他准备带往国外的那份源文件拷贝出来,这事有那么难?”

    双手被牢牢反绑着,成熙没有办法从保镖的手中挣脱,只能将头往上仰起,声线里带上了一丝恳求:“所有关于那个新技术的数据都锁在保险柜里,他平时不让我接触这些……”

    “再给我几天,等我们出了国,我——”

    “等你出国?”木先生忍不住笑了,“成熙啊成熙,你当我们真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等你真跟着姓季的跑路了,外面天大地大,我们谁还能找得到你?”

    嘴里这样说着,木先生干脆对着身后的两名保镖比了个手势。两名保镖听到指令,转头进入了化妆间隔壁的一个杂物间。

    看到被两名保镖从杂物间里押着踉踉跄跄走出来的人影,成熙在顷刻间变了脸色。

    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被两名保镖粗暴地按到地上,半跪在了成熙的面前。男人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狼狈至极,显然不久前刚被这帮人狠狠揍了一顿。

    看到成熙和中年男人略微有些相似的眉眼,站在门外的时添回过头,用眼神询问背后的周斯复:……这是成熙的父亲?

    他从周斯复的眼睛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看着地板上的父子二人,另一位一直没有出声的男人笑着开了口:“成熙,要不你问问你爸,他做生意欠的那一屁股高利贷,再过两个月还有没有命来还?”

    “……” 成熙紧咬着嘴唇,痛苦地皱起眉头,“我在市里还有几套房产,这几套房子——”

    “不用,”男人说,“既然你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不如今天就让你爸亲眼看看,他儿子平时都是靠什么赚钱的。”

    听到他拍了拍手,两名保镖把中年人推倒在地,接着便一左一右来到成熙面前,当着众人的面,用手解开了自己的裤腰带。

    意识到了这两人要干什么,成熙缓缓睁大眼睛,眼中流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恐惧与绝望。

    “不……”他一边在口中喃喃自语,一边拼命挣扎着往后挪动,“求求你们,不要……”

    见他想要逃跑,两名保镖连忙大步追了上去,想要堵死他的退路。没想到成熙突然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意志,躺在地上拼命蠕动了片刻,还是想尽办法试图往门外逃。

    正当被两名保镖同时绊倒在地,额头磕上房门门槛的同时,他像是突然看到了门外的什么人,整个人骤然僵在了门口。

    在原地怔了一瞬,他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可怜至极的呻|吟:“……周先生,救救我——”

    听到成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门外和门内的人全都愣住了——

    时添万万没想到,成熙的眼睛居然会那么尖。

    为了保险起见,他和周斯复都站在监控外的死角处,两个人的后背几乎都快要贴在了一起。没有光线的走廊里明明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这人却还是在黑暗中辨认出了来人是谁。

    在被成熙叫出名字的那一刹那,他察觉到身旁的周斯复的脊背一僵,差点没端住脸上的表情。

    没等他作出反应,周斯复便回过头,对着他压低声音:“留在这里,别出声。”

    话音落下,周斯复微微收敛脸上的情绪,用手掀开门帘,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几人显然都没有料到他的出现。仅仅短暂愕然了一秒,站在门口的两名保镖便松开了抓着成熙的手,对着周斯复恭敬地低头颔首:“小周少爷。”

    看到门外来人,木先生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斯复,怎么是你?”

    他们都是白叔私底下认的义子,平时在饭局上和周斯复打过不少照面,关系还算熟。

    周斯复唇角的弧度未变:“这话不该我问你们?”

    “白叔邀请你们参加酒会,结果你俩就躲在这种地方,偷偷摸摸干这种事情。”他冷冷出声,语调中带着一股淡然的讽意,“要不是刚好被我看见,你们是不是还打算玩出人命?”

    对面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不大好看。

    “……斯复,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木先生脸上的表情讪讪,“这小子和义父有点过节,他没做好义父交代的事,我们正准备狠狠教训一下他呢。”

    周斯复微微挑起眉稍,像是也有几分好奇:“都什么过节,和我讲讲?”

    木先生正打算继续往下说,突然被身旁的义弟用胳膊抵了抵。

    他略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之前好像从哪听说过,成熙曾和这位祁家的小太子传过一段时间绯闻,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心里稍加思索,木先生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想给自己找点台阶下:“既然斯复来了,那今晚就这么算了。这人今晚就交给你了,记得事后和哥几个分享下滋味怎么样。”

    听到他的话,周斯复单手插着兜,靠在门前笑了起来:“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今晚有佳人在侧,实在是没那个闲心。”

    对着舷舱内敞开的窗户抬起下颌,他吩咐身后的两名保镖:“扔出去,喂鱼。”

    第029章 029

    “……”

    时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扔出去喂鱼?

    ……这是犯法的吧??

    然而还没等细想, 他便透过门帘的缝隙,看到化妆间的两名保镖一左一右上前,拉着成熙的胳膊便拖着他往舷窗的方向去。

    保镖们跟着白叔干了那么多年, 自然知道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白叔认的这两个“儿子”再怎么折腾, 也不如祁家的正统小太子一句话的威力大。

    直到被两名保镖硬生生拖到室外,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过, 成熙终于绝望地意识到,周斯复这是要动真格了。

    他的脸上再也不复刚才梨花带雨的模样, 在原地拼命挣扎了几下,干脆身体往前扑倒在地毯上, 额头重重抵在了周斯复锃亮的黑皮鞋上。他想要伸手抓住周斯复的裤腿, 乞求他饶自己一命, 可是双手被麻绳紧紧反绑着,怎么也动不了。

    眼睁睁看着周斯复抬起皮鞋尖,将自己的脸缓缓别开, 像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鞋子, 成熙的唇微微颤抖,脸色变得惨白一片:“周总……周总, 求你——”

    渐渐地,像是被男孩楚楚可怜的求饶声所打动,周斯复慢慢放下鞋跟,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当着屋内一众人的面, 他神色关切地蹲下身,直视着面前男孩的眼睛:“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看到周斯复眼中流露出了几分同情之色, 成熙从地上匆忙地支撑起身子, 正打算再求饶一番,突然就被眼前的男人用手掰过了下巴。

    弯下腰, 周斯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淡然开口:“白叔要找的资料,是什么?”

    成熙的瞳孔骤然紧缩,仅仅犹豫了半秒,他便努力地仰起下颌,凑近周斯复的耳畔,对着周斯复轻声说出了三个字母。

    “……周总,你救救我。”把话说完,成熙用耳语般的声音颤道,“等我把资料拿到手,我全都交给你,我发誓——”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只见周斯复已经从地上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从摆放在桌上的抽纸盒里取出一张纸巾,将手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周斯复转过身,吩咐等候在一旁的两名保镖:“没事了,扔吧。”

    成熙:“……??!”

    屋内众人:“……”

    一分钟后,窗外传来了一道重物落入海面的沉闷声响——

    【砰——】

    掀开门帘,周斯复刚从房间里踱步而出,便被一只从角落里伸出来的手一把抓住了手臂。

    将周斯复拖入走廊深处的另一个杂物间,时添反手锁上房门,背靠在门前,对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低声道:“……周斯复,你疯了??”

    看到眼前人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炸了毛,周斯复立刻摆出一张无辜脸:“我怎么了?”

    想起自己刚才在门缝里看到的情景,时添就觉得两侧太阳穴跳得厉害:“要是成熙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周斯复动动唇角,反问:“时总这是在担心我?”

    ……担心你个头!

    时添快要被这人给气死了。

    姓周的是听不懂人话吗?

    从一开始,他的态度就从来都没有变过。他不是什么善心泛滥的烂好人,但对于季源霖和他小情人之间的那些龌蹉事,都是往后他自己要处理的事情,轮不到其他人替他背这个锅。

    眼看周斯复完全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打算,时添从裤兜里匆匆拿出手机:“算了,你先让人打电话报警,万一现在还能捞上来——”

    周斯复淡淡打断他的话:“时总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会有生命危险?”

    时添:“……”

    你都把人用抹布捂住口鼻,双手反绑着扔海里了好吧!

    正在这时,周斯复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

    拿出手机,周斯复点开对方发来的信息,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举到了时添的眼前。

    时添定睛一看,发现手机上是一张刚刚拍摄的照片,拍照的地点看起来十分眼熟。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是他们刚刚乘坐的那艘停在游艇尾部的小渔船。

    刚被打捞上来的成熙如同一只落汤鸡,正双眼无神地躺在渔船的甲板上,脸上满满都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一名渔夫正蹲在他的身旁,为他按压出呛进气管里的海水。

    周斯复微微耸肩:“时总这下满意了?”

    盯着照片里狼狈至极的男孩端详了片刻,时添用略带深意的目光望向了黑暗中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目前的理由还未知,但这人一定是在故意报复成熙。

    至于姓周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当着那几个人的面搞这么一出,在看到成熙照片的同时,他心里也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你想让他把你当作救命恩人,然后从他嘴里套出刚才那帮人说的,有关某份机密资料的内容?”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时添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季源霖有关。”

    这也是他刚刚意识到的另一个重点。如果不是今天在船上听到的这段对话,他或许会被季源霖一直蒙在鼓里。

    对于季源霖而言,转移债务风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也需要冒着被工商局甚至经侦警察调查的风险。但即便这样,季源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在刚结婚之后就对自己下了手。

    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一直想要弄清楚的一点,就是为什么季源霖会那么匆忙地想要往境外转移资产,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如今,背后的真相好像被掀开了一个小小的边角,也就是成熙刚才所提到的那份“源文件”。

    季源霖手中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他那么大动干戈,不惜拖着整个封禹和自己下水?

    正在心里抓紧时间思考,时添都没有意识到,身旁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变换的姿势。

    狭窄的杂物间内恰好只够两个成年男性站立,周斯复比他要高半个头,头已经顶到了上方的天花板。由于无法将身体完全站直,周斯复只能将手撑在门前,微微往前倾下了身。

    房间内寂静地只能听到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他察觉到周斯复稍稍偏过头,视线落上了他的侧脸。两人明明隔着一段距离,这人却每一次都把淡淡的呼吸喷洒到他的耳侧。

    不知为什么,在周斯复的嗓音响起时,时添觉得自己的心脏忽而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跳得好像比往常更重了些。

    “我的想法,时总几乎都猜对了。”周斯复说,“但还是错了一点。”

    “我从没有想要他把我当成什么救命恩人。”

    “我只是想告诉他,他在我的面前连一只土里的蝼蚁都不如。”面上还带着笑,他的眸中却盛了一层浅淡的冷意,“要是敢对我的东西动什么小心思,我能让他生不如死。”——

    圆形大厅里的舞会还没有结束,两人和来时一样,沿着原路返回,混在宾客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游艇顶层。

    乘着夜色,他们坐上了在游艇船尾接应的渔船。

    时添原本以为会在船舱内见到被绑起来的成熙,结果发现甲板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条湿淋淋的麻绳能够看出成熙刚才在这里的痕迹。

    时添问:“人呢?”

    他以为周斯复会把人留在船上,先从嘴里套出点有用的话再说。

    “送回船上了,我的人在房间里看着他。”周斯复顺手替他系上安全绳扣,“怎么,我以为时总并不想和你丈夫的新欢坐下来促膝长谈。”

    时添冷冷出声:“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他已经想清楚了。就目前而言,成熙是对整个事件前因后果最了解的人物,如果他要深入调查季源霖到底在背着自己实施什么计划,最快的切入点就是季源霖现在的枕边人。

    渔船破开海面,朝着灯火通明的对岸驶去。用手肘枕着头靠在栏杆前,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晚风,他听到身旁的周斯复开了口:“不过,我刚才已经在船上问到了一点有用的东西,时总要听吗?”

    “……”

    时添差点又被气得一窒。

    原来早就已经套过话了,你偏要等到现在才说??

    见时添没有吭声,周斯复双手搭在栏杆前,不疾不徐地开了口:“成熙告诉我,季源霖手中的那份材料,应该和GaN有关。”

    “……氮化|镓?”

    “对,”周斯复说,“一种可以应用于快速充电领域的应用材料化合物。”

    “我知道这是什么。”时添话语微顿,接着道,“这种材料没什么新奇的地方,五年前就已经有国外的工厂开始投产设置生产线了,季源霖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周斯复闭着眼睛,淡淡开口:“我有和你提起过,郑滢为什么要和我大哥离婚吗?”

    时添不知道周斯复为什么突然选择转移话题,但还是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郑滢原本是马萨诸塞州一所大学的应用材料学助理教授,几个月前才刚回到国内的理工大学任教。”周斯复说,“他俩闹离婚的原因,是因为她和我大哥在专利权认证上产生了纠纷,我大哥想要把她的研究专利据为己有。所以她选择把车房和名下资产都留给我大哥,带着羊羊和手中的技术专利回了国。”

    “而据我所知,她手中的这份专利,也和第三代半导体有关。”他抬起眼眸,静静地望着身旁人,“时总,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听周斯复这样说,时添的眸色略微一沉。

    确实太过于偶然了,巧合到仿佛就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一样。

    在心里斟酌了片刻,时添开口:“封禹也曾在去年第三季度的照明产品中使用过氮化|镓技术,但由于技术链条还不够完善,我担心中短期内无法盈利,所以暂时搁置了这个计划。”

    他顿了顿,又皱着眉补充:“这技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完善,季源霖到底在想什么?”

    “我对贵公司的产品不算熟悉,”周斯复施施然道,“但我可以和时总分享一个不算商业机密的机密。”

    “达诺菲目前正在集中科研团队攻克GaN技术,想要在三年内,将它所能提供的快速充电方案运用于新一代电动汽车的量产上。”

    时添抬起头:“达诺菲将来想要布局新能源行业?”

    “纠正一下时总的措辞。”周斯复说,“不是将来,我们的前期研发工作已经开始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点开一张设计图递给了时添。

    将手机上的图片双击放大,时添看到了一张还没有上色的汽车模型草图。

    流畅修长的车身线条、精致的腰身设计、外表层次分明,轮廓柔美中带着一种快要溢出屏幕外的凌厉感。

    他总觉得这款车型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仔细看了会细节,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时添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微微一顿。

    设计图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上面标注了这款车型的设计团队信息。

    它的总设计师不是别人,就是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位达诺菲的大老板,首席执行官Milton.Zhou。

    看到周斯复名字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在脑海中回忆起,自己是在哪里见到过这辆车了。

    儿时的小巷、坐在树上晃荡着双腿的少年,还有少年送给自己的那个精致的汽车纸模——

    【十天,你给他取个名字呗】

    【暂时没想好也没关系,等你想好了,随时告诉我,那就是它的名字】

    视线往下移动,他看见了这款新车型的名称缩写:

    【Danofi NEV-TD(达诺菲-新能源系列- TD)】

    时添:“TD?”

    听到他突然用疑惑的语气出声,坐在一旁的男人呼吸不自然地一顿。

    绷紧脊背,周斯复僵着语调问:“怎么了?”

    从图纸前缓缓抬起头,时添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退订?”

    第030章 030

    直到抵岸前一秒, 时添都没弄清楚,姓周的是怎么做到把两种完全相反的面部表情完美叠加在一起,还能一如既往的维持风度的。

    回程的后半段, 周斯复有时候面无表情地望着渔船前方, 微微蹙起眉头, 欲言又止的同时又像是有些纠结, 有时候又紧绷着唇线,眼神睥睨大扫四方, 故意避开和自己的视线交汇,看起来像是什么人惹他欺负了他似的。

    明明都已经快三十的人了, 他却有那么一瞬间, 感觉周斯复好像撕掉了戴在脸上的那副面具和外壳, 流露出了一点年少时的那股子气盛来。

    时添斜瞥了他一眼:“你干嘛?”

    周斯复张了张嘴,却半天没放出一个屁来,最后又用平时那种欠揍的语气徐徐开口:“时总, 我说——”

    “张口闭口就是这两个字, ”时添冷冷打断他刚启的话头,“你是不会念我的名字还是怎么?”

    “……”

    听到他俩的对话, 两个坐在船头乔装打扮成渔民的眼线无声地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色都有些诧异。

    在他们的印象里,只有周总把别人逼到哑口无言的份,还从没见到有谁能把周总的嘴完全堵死, 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时候。

    经过半小时的航行,搭载着两人的渔船顺利抵达港口。远远看到陈助理正在二号码头的路口打着车灯等自己, 时添对着周斯复挥挥手:“走了。”

    周斯复的工作很忙, 自己要一边打官司一边整理公司重组的后续事宜,也很忙。两人这一次是因为官司的原因偶然凑到一起, 却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了。

    他和周斯复那么多年没有往来,连朋友都算不上,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也不会多。

    心里这样想着,时添却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反而隐隐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不爽来。

    过去的事就当作已经过去了,毕竟周斯复这一次也算帮了他挺大的忙,他和姓周的确实没必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

    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他干脆转过身,对着站在Raffaelina车门前的男人补充道:“这次算是欠你个人情,白天说好的,以后有机会请你出来吃饭。”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周斯复在夜色中沉沉笑出了声。

    “好啊,我下周就有空。”周斯复拿出裤兜里的车钥匙,扔给身后的老赵,“时总想吃什么?我让人先订个座?”

    时添:“……”

    ……这是客套,客套话不懂吗!

    上了奥迪的副驾驶,他刚刚反锁上车门,就听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点开屏幕,他发现寄件人是一行没有备注的电话号。只瞥了一眼短信内容,他便认出了这人是谁。

    【你的三百万还在我这里,时总可别忘了】

    “……”

    看到短信,他想起来了。他之前那些打算留给父母的储备金,现在还存在周斯复的银行账户里。

    虽然之前让陈助理用这个新手机和周斯复打过电话,但他一直没存下这人的手机号码。

    盯着屏幕上的短短一行文字看了半天,时添微一抿唇,点击“新增联系人”按钮,在联系人一栏给这人起了个备注。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你的三百万还在我这里,时总可别忘了】

    时添:【知道了,谢谢周总提醒】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不用谢】

    用余光瞥了眼副驾驶的车窗,陈助理一度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就在刚才,时总的嘴角稍稍往下弯……好像乐了一下?——

    虽然嘴上说着下周就可以约饭,但达诺菲正处于上市后的第一个中期业绩发布期,时添也在忙着整理反诉的资料,他没主动提出邀约,加上对方的行程也是满的,两人居然再也没有联络过对方。

    过了大约两周时间,时添收到了法院寄出的反诉受理通知函,摇身一变,顺利从被告变成了原告。

    又过了几天,封禹企业资产和债务重组的流程正式启动。由于两位大老板身上都背着不同程度的官司,公司内部的管理层人员产生了大规模变动,在重组期间,董事局由副主席和另一名资历较老的执董掌管,而公司的原销售总监则暂时担任集团代理首席执行官,也就是CEO时添原本的职位。

    在封禹企业章程给出的条款中,企业法人如果需要退出公司经营,则需要在一个月内将公司的责任权转交,并安排好离开前的各项事宜。但由于前段时间一直在处理官司上的事情,时添作为被告,不能在没有法院允许的情况下入驻公司,所以他一直没有回过封禹的办公楼和自己的办公室。

    随着反诉受理的通知下来,法律上针对他的限制令也宣告解除,他终于可以随意进出公司了。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时添带着陈助理和自己的两名律师,启程前往封禹集团,进行职责转移前最后的交接。

    坐在副驾驶上,望着集团大门口的停车杆缓缓打开,时添发现自己一个多月没有回公司,就连公司门口的保安都已经换了新面孔。

    车辆朝停车场行驶的途中,几名刚刚出门吃午饭的员工纷纷惊讶地转过头,对着车窗里的他窃窃私语,满脸都是吃瓜的表情。

    这几个年轻人他大多都面熟,都是今年年初才进入公司的大学应届毕业生。年轻、蓬勃、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就和当初刚毕业时的自己一样,觉得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谁能想到,仅仅过了八年,他都还没有正式跨入三十岁的门槛,就已经尝到了物是人非的滋味。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和他携手相伴整整八年的人,他的新婚丈夫。

    现在,这个人也被他一纸诉讼告上了法院。

    太过感性会影响一个人的客观判断,所以他刻意不去想。过往种种抛于脑后,就连回忆也变得轻飘飘了起来。

    窗外蝉鸣暑未尽,这个夏天好像格外的长。

    奥迪稳稳停靠在停车场的车位前,坐在后排的律师和时添打了个招呼,打开车门出去接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律师回到车内,对着时添说:“时先生,您的担保方那边打电话过来,问您如果今天回公司进行交接工作的话,他们方不方便也过来一趟,在封禹内部做一个二次债务评估。”

    面对担保方,他身为集团CEO,确实有责任将公司的一些内部资料向对方公开。但之前由于没有办法进入公司,这件事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在心里稍微想了想,时添对律师微微颔首:“麻烦了,和他们说现在就可以,我在公司大堂等着他们。”

    顿了顿话音,他又问:“他们这次派来的评估代表是谁?”

    律师回道:“和上次一样,还是祁氏家族信托的助理秘书Dexter。”

    时添眉心一跳:“……又是他?”

    他对这人的印象可以称得上非常的深刻。

    在封禹的大堂喝了二十分钟茶,淡定地接受了众多公司员工们投来的目光洗礼,时添终于等到了祁氏信托的三名代表。

    Dexter手腕上那块拼夕夕砍来的劳力士不见了,换成了一块红黄相间的米老鼠春节系列Swatch,看起来特别喜庆。

    除了Dexter本人,还有两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两人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全程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和Dexter简单寒暄了两句,时添看向那两个默不作声的人:“这两位是……”

    “啊,这是我们公司的两名安保。”

    Dexter转过头,拍了拍其中一人健壮的胳膊肘,那人依旧双手交握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笔挺地站在原地,任着Dexter对自己上下其手。

    看到时添脸上露出一丝狐疑的表情,他连忙干咳一声,解释道:“时先生,你知道的,我们这些做担保的,出门在外多多少少都有风险,说不定哪次就被欠债方的仇家给砍了,我们老板也是担心我的安危,才派他们跟着来保护我。”

    时添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并没有接受这个理由。

    但他没有打算再多问,只是转过身,带着包括律师在内的众人一同上了电梯:“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就和大家介绍一下公司现在的基本情况——”

    带着一行人乘电梯上到销售部所在的第五层,电梯门刚刚打开,门外就冒出了一个女孩的脑袋。

    看到了电梯内以时添为首的一行人,女孩脸上怔了一瞬,随即露出了十分欣喜的神情。

    往后退了一步,她回过头朝着办公区里的同事扬声:“真的是时总,时总回来了!”

    女孩的话音刚落下,诺大的办公区内骤然响起桌椅挪动的声响,员工们纷纷从座位前站了起来,朝着电梯门抬头张望。

    给电梯里的众人让出一条道,女孩笑着对时添说:“时总,我们刚才就听说了你回公司的消息,没想到是真的!”

    没等时添开口,她便连忙招招手,示意两个男同事推着办公椅走过来。

    指着摆放在办公椅上的DIY零食篮,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听说您可能真的要离开公司了,这是我们给您准备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时添低下头,发现零食篮不仅放了巧克力、饼干和很多糖果,还有每个员工亲自手写的卡片。整个销售部的员工在一张他的职业照上签满了名字,照片背后写着一行祝福——祝他“钱途光明,万事顺遂”。

    让陈助理收下了零食篮,又和销售部的员工们拍了合影留念,时添带着一行人继续往上。

    他没想到,他每到一个部门所在的楼层,那个部门的员工都多多少少准备了不同的礼物和贺卡,一窝蜂的聚过来想要他收下。

    除了季源霖主要掌管的生产研发部,他试了试门卡,发现自己刷不开。

    最后,陈助理只能推着辆小推车先下了楼,将满满一车的礼物放回汽车的后备箱里。

    电梯缓缓停靠在顶层,时添听到一直站在自己背后的Dexter不紧不慢地出了声:“时总的人格魅力还挺大,看来是众心所向啊。”

    时添用指背蹭了蹭鼻尖,语调听起来有些不自然:“都是同龄人,玩的比较好而已。”

    Dexter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挺好的,不像我们老板,每天的心情阴晴不定,公司从上到下都把他当瘟神。”

    听到二少居然这么形容周总,跟在后面的两名保镖:“……”

    走出电梯,时添指着等候在电梯门口的中年男人,和众人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目前的代理CEO,原销售部翟总监。”

    等众人纷纷和翟总监握完手,时添说已经安排了茶点,让大家在总裁办公室稍作休息,他先和翟总监前往隔壁的会议室,进行一下职权上的交接工作。

    正在这时,Dexter突然从沙发前站了起来:“我有一些关于债务评估的问题,需要分别询问一下贵司的代理CEO和两位律师,请问几位现在有空吗?”

    和时添对视了一眼,经过时添的同意,翟总监也紧跟着站起身,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有的,您这边请。”

    Dexter带着律师和代理CEO进入了会议室,整个总裁办公室内只剩下了时添一个人。

    走廊对面,会议室的大门从外面紧紧关上,由Dexter起头,室内很快便传来一片谈笑风生。

    没过多久,两个原本守在门外的高大男人一前一后走入办公室,当着时添的面,将办公室的门合上了。

    看到两人的举动,时添从茶几前缓缓抬起头,有些不解地问面前两人:“两位这是——”

    用高大的身形挡住办公室的门,其中一人有板有眼地开了口:“时先生,人已经支开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时添持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季先生的人现在在楼下。”

    目光投向落地窗前的办公桌,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另一人淡淡道,“老板让我们协助您,趁他们还没上来,让您赶紧把公司的公章带走。”

    时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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