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晏从板凳上溜下来,走到老信国公面前。


    老信国公年虽六十,身体却还尚可,脸上也不显老态,所谓的体弱多病不过是糊弄外人的,皇帝眼看着越发忌惮臣下,多次暗示老信国公交了兵权,即使不能带兵了,那也得找个理由为皇帝全脸面。


    传闻老信国公曾攻取明原的宁城,一令屠杀数万人,至今为人诟病,这也是当年不得不卸甲的原因之一。


    然而时至今日,当年的铁血将军如今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长辈罢了


    老信国公细细打量着萧清晏的脸,感叹道:“和你娘真像啊!”


    说着解下腰间的宝剑递给萧清晏道:“听闻安平侯已然为你准备了武学师父,那我这个曾外祖父就送你一把剑吧。”


    萧清晏看着剑鞘上的刻文,上面用篆体细细刻着“青羽”二字。


    剑如其名,当真像羽毛一样,纵使是自己这样的小孩子拿着也没什么压力,却又极其有质感,纵使萧清晏不识货也看得出绝非凡品。


    世子爷惊讶推拒道:“青羽陪您这么多年,还是您自己留着吧,给这混小子也是浪费。”


    老信国公摸着虎口处的老茧,释然道:“从前把这把剑看得比命还重要,以后估计也没什么用得到的地方了,老将可以卸甲,但宝剑绝不该被埋没。”


    世子爷哑口无言,老信国公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呢?飞鸟尽良弓藏,果然是自古以来的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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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萧清晏在书房学得晕头转向,李先生看见信国公夫人送的礼物不胜欢喜,这种真迹实在难寻,即使李先生出身世家,见过的孤本不知凡几,对这字帖依然是爱不释手。


    萧清晏观察着若非还想在京城混,估摸按照李先生的热情,这几本字帖都能被悄悄顺走。


    因为李先生对字帖的热爱,萧清晏不得不练了一上午字,以至于没有时间探听左相的瓜,一整个上午抓心挠肝,别人习字静心,萧清晏越练越烦躁。


    李先生嫌弃地看着最后的成品,抱着自己手里的字帖将萧清晏赶出了院门。


    拿这种真迹练出这水平还是别侮辱古人了。


    萧清晏无辜站在李先生院门口,看着关掉的门沉默无语,被迫回了明质堂,世子爷刚上朝回来,看着心情不是很愉快的样子。


    发觉萧清杨也在,萧清晏意识到可能事情发展出现了偏差,回来后坐在一旁不敢出声。


    吃瓜是很重要,但这种时候谁敢触世子爷的霉头。


    世子爷看着下面坐着噤若寒蝉的两个儿子,按住了眉头。


    不禁笑骂道:“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冲你们发脾气。”


    对面的两兄弟对视一眼,方才松了一口气。


    萧清晏扒拉上世子爷的大腿,卖笑道:“昨日的事情……怎么样了?”


    世子爷看了小儿子一眼,欲骂又止,深吸一口气,缓缓张口:“经昨日左相府一事被披露,今日已然变成整个京城的谈资,早朝御史台参左相私德有亏,德不配位。”


    “板上钉钉的事情竟是被陛下三言两语大事化小,豢养外室?罚俸半年?这算个什么惩罚?我费心巴力竟得了个这结果?”


    “早知陛下为了制衡勋贵,必不可能重惩左相。可这偏袒……总是要有个度的吧。”


    “如此行事,岂不让勋贵寒心。”


    萧清杨上前为世子爷顺气,道:“也不算一无所获,此事一过,左相于清流之中声名受损,且同春芳歇的关系……想必陛下能看出结党之嫌,失了名声又失了君心,也算是达成了目的。”


    萧清晏撑着下巴静静听着,恐怕此时对于左相而言什么名声君心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左相夫人要同左相和离啊。


    如今已然传得沸沸扬扬,左相府天天鸡飞狗跳,纵使安平侯治家有方,府内奴才嚼舌根都是这事,以至于萧清晏一个三岁小儿都能吃上半生不熟的瓜。


    本朝并不禁止女子和离,然而由于前朝对女子管控比较严格,贞节牌坊盛行当世,以至于虽然本朝制度宽松,仍有不少女子固守成规,和离一事显少出现。


    更莫要提这种高官显贵和离了,也就是左相夫人出身皇室,今次皇上给了左相脸面,却也断断不可能委屈了自己表姐。


    所以和离这事……于别人而言不太可能,但对左相夫人而言,还真就是想与不想的问题。


    很明显,现在左相夫人想了。


    左相府最近可称得上一句内忧外患,估摸着左相大人近日也是焦头烂额,晕头转向。


    世子爷冷笑一声,“还是便宜那老匹夫了。”


    就在父子三人和乐融融之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二夫人带着四五个丫鬟风风火火直冲明质堂而来,曾经的京都第一才女已然顾不上什么仪态礼仪,急匆匆掀开帘子,珠帘被击打的噼里啪啦,无序又聒噪。


    世子爷皱了皱眉,看着面前久久未见的弟妹静默不语。


    端起茶盏,眼看着二夫人由气势汹汹逐渐萎靡。


    二夫人双眸含泪,直直跪下道:“奴家身为安平侯府二夫人,左相嫡孙女,两家已结两姓之好,木兰围场一时祖父固然有错,世子爷又何必苦苦相逼。”


    世子爷抬眸,细细观察了下二夫人梨花带雨的面庞,突然笑道:“弟妹觉得是我害得左相府家不成家?”


    二夫人一时语塞。


    世子爷沉思了一会儿,道:“都道弟妹聪慧,远胜丽娘,想来也不至于想不通吧。左相一事纯属咎由自取,弟妹不妨问问你祖母是愿意一直被骗还是及时止损,这点上左相夫人可比弟妹通透多了。”


    二夫人咬住唇瓣,重重磕头道:“奴家自知祖父有错,还是想请世子爷宽恕一二。”


    世子爷眼底露出一丝失望,面上笑容却越来越大,“你知道你今天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二夫人错愕抬头,眼底泪痕未干,额头已然青紫。


    “你今天做的最错的事在于不该跪下,跪下后先天便矮了我一层,你那么聪明,想必该明白,谈判时最忌一开始便露怯。”


    “你之所以这般做,只是因为你明白此事在我这里根本无可转圜,却又不愿放弃,硬生生来赌这一丝期望。”


    “但你终归要明白,无论左相府今后如何,从你请旨成为我萧家妇那一刻便和你再无关联,哪怕左相府满门抄斩,在安平侯府也绝无奴才敢对你不敬!”


    二夫人颓然跪在地上,缓缓磕了个头,倔强抬眼道:“今日该说的都说了,言希还想再问一句,我与世子爷勉强也算得青梅竹马,缘何世子爷从未考虑过聘我为妇。”


    萧清杨和萧清晏大气都不敢放一个,这种话题也是我们该听的吗?


    您还真是一点都不避讳。


    世子爷深深看了二夫人一眼,“你今日问出这个问题,便该知道原因。从现实而言,萧家需要的是宗妇,你太过任性;从情感上而言,我对你,从来都只有兄妹之谊。”


    “若你还算清醒,此后便再也不要提这个话题,阿泽一直知道你的心思,却也待你不薄,你对我也不是什么爱情,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二夫人面色苍白,风风火火地来安安静静地走,徒留下一片狼藉,萧清晏提前听过这个八卦还好,萧清杨头次吃这种陈年老瓜,不免有点消化不良。


    萧清杨小心翼翼地偷偷瞥世子爷的脸色,看了一眼又一眼。


    世子爷终于忍无可忍,抬脚踹了萧清杨一脚,“什么眼神?我对你母亲可是忠贞不二,别无二心的啊。”


    “这点定力连你弟弟都不如……”


    萧清晏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当好背景板,真是辛苦萧清杨了,和一个假小孩对比就算了,还要和一个常年吃瓜的假小孩对比。


    萧清晏原以为二夫人起码得缓一阵,特意向李先生请了半天假,去了一趟二房,想从自己二哥那探听一下情况。


    未曾想二夫人竟跟没事人似的,反而较以前更多了一股子洒脱。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看来京里这“第一才女”“第一才子”之类的排行还是有一点可信度的。


    自己二婶是真的聪明,知进退,懂得及时止损,实在难得。


    二夫人虽说情绪上缓和过来了,看着萧清晏却总有一些尴尬。


    这萧清晏也能理解,任谁觊觎自己大伯哥被知道都会尴尬一阵。


    为了家庭的和谐,萧清晏决定还是装傻吧,两人客套打了个招呼便错开了。


    周围的丫鬟仆从都瞪大了眼,这还是第一次见着小公子同二夫人如此和睦。


    二公子更是惊异,狐疑地看着自己弟弟和娘亲,眼里透出一丝疑惑。


    还是二爷缓和了气氛,摸了摸萧清晏的头道:“果然是入了学了,晏儿长大了。”


    萧清晏哂笑着拉着自己哥哥跑去书房。


    徒留下二爷同二夫人相对无言,二爷静静看了二夫人几秒,从袖子中掏出一支白玉桃花簪,抬手插进了二夫人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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