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升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的李鹤铭成功兼职了上书房临时老师一职,当李鹤铭看到魏王殿下那张同萧清晏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时被惊了一跳,早知这两人是表兄弟,未曾想比亲兄弟还要像些。
吓自己一跳,乍一看还以为萧清晏那个小混蛋追自己追到皇宫里来了。
但仔细瞧瞧,却又能清晰分辨出不同,毕竟是在皇宫里长大,魏王明显更寡言沉稳些。
看着这张脸突然没了表情,李鹤铭还颇有一些不习惯。
一日下课,李鹤铭正在收拾书籍时,魏王殿下却不见离开,走上前来,盯着李鹤铭,欲言又止。
李鹤铭看着这位大概率的未来太子,微笑道:“魏王殿下有何事?”
“听闻先生曾是清晏的师父?”
李鹤铭手上动作一顿,摆手道:“臣算是小公子哪门子的师父,不过是臣微末之际蒙世子爷收留,为表心意,便为小公子上了几节课罢了。”
谁知魏王殿下听到此丝毫不觉得失望,反而开心起来,“先生不必多言,既然是清晏的师父,那便也是我的师父了。”
李鹤铭急急跪下,推拒道:“臣才疏学浅,德薄能鲜。如何敢当魏王殿下的师父呢?”
魏王殿下扶起李鹤铭,失落道:“先生无须如此,若先生觉得为难,且当朔没有说过便是了。”
李鹤铭嘴角抽了抽,看着面前垂下的脑袋,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突然觉得魏王殿下很像小徒弟教自己的那个词,叫做什么……绿茶!
好处是小绿茶此后再也没有来烦扰过李鹤铭。
李鹤铭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己想做一个孤臣的话,还是莫要同这些皇子王孙有什么交集的好。
当李鹤铭觉得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日子这样混着混着过挺不错时,现实告诉他,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他失业了,准确来说,是失了一半业。
京中天花突然开始肆虐,宫里面也难能避免,四位小皇子都染上了天花,他这个老师自然是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因为天花的缘故,萧清晏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上过课了。
民间有传言说是安平侯在边疆屠城太过残忍,触怒了上天,以至于上天降下了天花惩罚。
安平侯世子听到这种说法怒火中烧,萧清杨也满脸郁郁,“什么狗屁说法,明原屠城时他们在哪里?此时爷爷屠城,那些苍蝇便开始恶心人了。”
世子爷把玩着手中的扳指,怒极反笑,“百姓们懂什么?一看便是有心人在背后引导……不过此时,却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是时候。眼见得天花愈演愈烈,还是先平息瘟疫要紧。”
说着将扳指递给萧清杨,淡淡道:“如今天花可不止是在京城蔓延,再加上河南道大旱,京城难民急剧增多……”
“吩咐下去,近日侯府闭门不见客,如非必要,莫要出门,吩咐府医就近治疗,在门外施粥。”
萧清晏听闻天花肆虐不由得有些惊愕,上一次看到这个病毒大概还是在高中历史书上被侵略的非洲土著图片上。
这个人类史上杀伤力极高的瘟疫,第一次离自己这么近。
萧清晏想到了书本上天花密密麻麻的疹子,不由得闭上了眼。
萧清晏日夜难以安眠,如若自己有解决天花的法子却因为自己的安危而隐瞒……
如若实在曾经,萧清晏可以做到,然而在如今,萧清晏接受了近六年的儒家思想熏陶,萧清晏已然不能做到在可以兼济天下时选择独善其身。
他想当一个真正的士大夫,正如北宋大儒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萧清晏悄悄随施粥的下人跑出了府内。
施粥的地方同侯府有一段距离,驶离宽广的大街,萧清晏清楚感觉到道路坎坷了起来。
萧清晏悄悄掀起车边的帘子,难民居住的地方,萧清晏不是毫无想象,但真正见的这一面还是被震了一下。
破败的城隍庙被临时改成难民居住点,人们在地上铺一片草席便席地睡了,有那已然患病的,也没有法子隔离,众人只是自发的在病人身边隔出一片真空地带。
可怜可叹,萧清晏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般的人间惨剧,不免有些潸然。
外面在施粥,在争抢,吵吵嚷嚷,生死时刻,谁又会想去谦让。仓廪足而知礼节,如若百姓连生命都无法保全,又怎能要求百姓懂得仁礼。
萧清晏暗自做下了决定,回府后世子爷已然在院子里等着了,世子爷面露微笑,萧清晏突然感觉背后一股凉意袭来。
世子爷一把拎起萧清晏,转头问道:“水烧好了吗?”
唐玉低头道:“已然烧好了,艾草也放进去了。”
在萧清晏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扒光了。
世子爷拎着浑身光溜溜的萧清晏走进了浴室,扔进了木桶里。
一瞬间萧清晏有一种要被溺毙的错觉,世子爷这是准备谋杀亲子吗?
萧清晏感受着身旁的低气压,小心翼翼地拿起帕子给自己洗澡,委屈巴巴的样子。
世子爷忽然被气笑了,“不顾自身安危便罢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当真不为我和你母亲考虑?胆大包天,竟然自己一个人偷偷跟去施粥。”
萧清晏当做没听到,默默无视世子爷。
世子爷翻了个白眼,恨恨捞起帕子,也捞起儿子,手上动作却十分轻柔,一整个包起萧清晏,警告道:“不要再背着我和你娘偷偷做事,那些地方是你能去的吗?”
萧清晏顶着半干的头发坐在书桌前撑着脸思考。
虽说是挨了一顿骂,但如果没有今天这一行……自己大概很难做出决定吧……
萧清晏铺开纸张,细细思考那点子高中生物知识。
萧清晏这边进展尚且不明显,宫中却又出事了。
皇后娘娘患上天花了!
世子夫人听闻后更是百般焦急,毕竟是双生姐妹,虽说皇后娘娘入宫后难得一见,但感情始终是在的,此时皇后娘娘身患天花,若有什么不测……
影响的不单单是皇后娘娘,还有后宫和前朝的格局,再者,皇后娘娘患病,魏王殿下安危又该如何保障?
多事之秋,宫中已然成了一团乱麻,贤妃娘娘与德妃娘娘暂管凤印,贤妃娘娘育有二皇子,德妃娘娘更是两子傍身,四皇子与五皇子都颇受万岁爷宠爱,若说这俩人对那位子没啥心思……大约是无人会信。
魏王殿下行九,年龄尚幼,身为嫡子,又是皇子中唯一有封号的……
若是有人起了什么坏心思……魏王殿下大抵是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
很显然,魏王殿下对自己的处境有着较为清楚的认知,在宫中戒严,严禁出宫,贤妃娘娘统管的情况下依然递了消息出来。
当萧清晏在右相府里听到魏王殿下通过李鹤铭为帝王侍讲的间隙传消息出来时,不禁叹服。
果然是宫里长大的,遍地都是眼睛的情况下自己这位表哥居然还能尝试自救……
萧清晏看了看自己表哥寄的这封信,字迹如何暂且不论,整片文章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自己娘亲看完哭的差点厥过去。
不得已之下,安平侯世子同信国公世子连夜入宫,寻皇帝商议。
倒也没有给二为娘娘上眼药的意思,主要目的是为了将魏王接出来。
于是第二天圣旨大意变成了这样子:
宫中如今疫病多发,患者越来越多,为了魏王殿下的安危,信国公世子同安平侯世子决定效仿前朝,接魏王殿下回外家抚养。
等到萧清晏知晓后,魏王殿下已然到了安平侯府了。
萧清晏同魏王殿下面面相觑,萧清晏抓狂,话说就算接出来,这位也该在信国公府吧,怎么就到了安平侯府了?
魏王殿下一脸无辜,绝口不提自己方才扒拉着世子夫人的腿泪眼汪汪要住在安平侯府的事。
魏王的小太监都看呆了,这么多年了,头一次看到殿下这样子撒娇,怀疑自己会被杀人灭口。
世子夫人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眼泪,对着萧清晏吩咐道:“魏王殿下初次来安平侯府,不甚熟悉,晏儿要好好照顾殿下。”
萧清晏迷惑脸,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和自己同吃同睡?
萧清晏看着对面那张带着泪痕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脸陷入了沉默。
世子夫人看自家小儿子沉默不语于是想了想对着魏王殿下道:“晏儿年幼不懂事,若是殿下愿意,不妨让清杨……”
魏王殿下眼里的泪眼看着就留下来,垂眸道:“朔儿明白了,既然表弟不愿与我同住,我自然也不会强迫。”
世子夫人看着魏王垂下去的眼睫,不由得心软了,转头看向萧清晏道:“朔儿难得来我家几日,你要好好同他相处。”
萧清晏看着魏王面上闪过的狡黠一笑,不由得有些抓狂。
可恶的绿茶!这还是个有演技的绿茶!
不对,自己要同这个便宜表哥同吃同睡,自己的牛痘大业可要怎么办?
萧清晏思量良久,决定去祸祸萧清杨,毕竟世子爷不好骗,萧清杨还是很好骗的。
很不幸,萧清杨确实好骗,不过萧清杨听世子爷的话啊。
于是萧清晏送去宁静致远的资料当天晚上便出现在了世子爷的书桌上。
世子爷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要新不新要旧不旧的古书陷入了沉思。
世子爷自诩自己也算是记忆超群了,缘何如此重要的医术,自己这三十余年却从未见过。
于是次日萧清晏冲去宁静致远询问萧清杨情况时,只得到了书被世子爷拿走的消息。
萧清晏痛苦脸,早知道自己哥哥不靠谱,却没有想过竟然这么不靠谱,幸好自己曾经没钱时同朋友一起卖过假古董骗人,修得一手造旧之术,世子爷又不好看书,不然这一关自己便蒙混不过去。
幸好自己今日来问了问,否则世子爷来询问时,岂不是毫无准备?
约莫过了小半月,大抵是牛痘实验有了一定的成效,世子爷唤萧清晏去书房。
世子爷皱眉道:“这本书哪来的?”
萧清晏早有预料,规规矩矩编道:“前次去信国公府时老夫人送给我的。”
萧清晏丝毫不害怕被人拆穿,众所周知,信国公府没有文人,偏偏老信国公早年打仗缴纳了无数战利品,若说是侥幸获得了这种奇书,也并非是全无可能。
世子爷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问道:“缘何这里少了一页?”
萧清晏吊儿郎当道:“前次哥哥带给我糕点时油纸有些渗出来,我看着这不太重要,便撕下来包糕点了。”
世子爷气急道:“把上面有的给我誊抄一遍,若是不记得,今晚你便不用回房间了,陪父亲在演武场练兵去吧。”
萧清晏悄悄松了一口气,做旧也不能一通瞎造啊,都怪自己那个便宜表哥突然来了,让自己来不及做完另一页,只好出此下策、
萧清晏趴在书桌上慢慢默写,写着写着停顿一阵儿,像是在仔细思考的样子。
世子爷焦急地在一旁等待。
上一次这样的心情还是萧清晏出生的时候,
萧清晏整整袖子,递出那张纸,世子爷对自己儿子的正确率倒是没什么怀疑,毕竟萧清晏过目不忘也是出了名的,不过总归还是要试验下的。
眼见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世子爷一脸嫌弃地赶走了自己小儿子。
萧清晏站在正堂外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个事情也算是解决了。
世子爷得知防治方法后匆忙上书,在科学的治理防控下,京都的天花总算是有所好转。
然而事情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天花刚解决,前线战事却又有了问题。
前一阵子京都出现天花时,京都传言这是屠城之祸,皇帝派遣宦官及德妃亲弟永宁侯前去监军。
说是监军,实则分权,分权倒也罢了,关键就关键在这永宁侯就是个废物点心,兵法没读过几本,也不愿学武功。
整个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典范,也就是沾了亲姐姐的光,前去捞一把战功,谁料这废物点心对自己没什么自我认知。
在安平侯命令不许出战时急于表现自己,带了一小股部队前去应战,成功被敌军包围。
安平侯主张放弃这个废物,那宦官大抵是收了德妃娘娘什么好处,一心逼迫安平侯前去营救永宁侯。
安平侯当场卸甲,随从将士也纷纷卸甲。
宦官起先不以为意,指挥着余下将士前去营救永宁侯,谁成想葫芦娃救爷爷一般,没有几个能回来的。
宦官眼见的事情闹大了,便也不敢多言,面上去给安平侯赔不是。
谁料这背地里一状已然告到了天子面前。
世子爷深觉流年不利,感觉这一年自己都在上火,估摸着经此一役,无论胜败,估摸着自己爹都在军中呆不下去了。
圣上企图把宦官监军常态化,别的将领能不能忍且不清楚,安平侯是必然忍不了的。
圣上这也算是达成一开始分权的目的了,用十万大军为代价。
不知道自己这位陛下心里作何感想。
国库空虚,天灾人祸,内忧外患,皇帝忙的焦头烂额却也难挽颓势。
元康帝种种心计反而将自己玩的卧病在床,病愈后这位陛下似乎是看开了似的,开始不问国事,寻仙拜佛,追求仙丹。
世子爷很是放了一段时间的假,过去这位元康帝虽说不算聪颖,但至少勤勉,臣下们每天跟着早朝不间断。
现在皇帝都想开了,大家自然也想开了。
就这样将就着过了一年。
元康十四年,李鹤铭进入了殿阁,成为了殿阁大学士。
看起来似乎是贬职了,然而萧清晏却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般明白了些什么。
殿阁乃成祖时期设置,原本无甚权利,在右相引退后逐渐起势,现在皇帝不管事了,便更凸现了这个机构的重要性。
皇帝对李鹤铭私下里提高大学士地位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人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谁会阻拦呢?
萧清晏拿着纸币在桌上涂涂画画,大概明白了李先生想要做什么,陛下如今对周围人百般忌惮,尤其是左相右相,而今右相不干了,只余下左相权利更加膨胀。
陛下虽说是不管事了,却也不能容忍这种急剧膨胀,右相是拉不回来了,此时李鹤铭为他提供了另一条路。
殿阁大学士。
殿阁大学士官职低微,纵使掌权也难以集中化。况且殿阁大学士人员众多,将相权分给众多人,岂不是不受威胁了。
皇帝未尝不明白这是一种饮鸩止渴,可却依然接受了,那么左相迟早有一日便是这变化的牺牲品。
萧清晏不免感到一阵战栗,这种身处历史变局之中的感觉着实奇妙。
然而对于萧清晏来说,如今最重要的还不是这朝堂上的诸多变化。
而是:自己爷爷要回来了,自己的武功师父自己却还未见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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