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在这水旱不丰,贼匪横行的乱世,扬州可算得上是难得的一片安宁地。


    寒山书院,位于扬州府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小山无名,书院有名,自寒山书院创始起,至今已有近三百年,由前朝大儒严成祖在此创办,甚至有“天下十分贤士,八分汇首寒山。”的美誉。


    加之前朝明宗皇帝曾大力修整运河,扬州恰巧就在这运河要道上,更是经济繁盛,正所谓“仓廪足而知礼节”扬州物产丰富,百姓生活富足,便也愿送家中子侄前去读书。


    寒山书院随之发展越发迅捷了起来,甚至由于本朝文化较为开明,当代山长严宗明开创了所谓的“女子学堂”,为寒山书院招收女学生。


    初始时一片哗然,这读书圣地怎好有女子踏足,可这发展个一两代下来,寒山书院出身的女子反倒是成了香饽饽,便是世家贵族也抢着求娶。


    萧清晏初次走出京都,在世子夫人的斑斑泪痕中离京,萧清晏带着极强的无措与惶恐,无论是漫漫水路还是将来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都令他一时难以调解。


    世子夫人指挥着仆从大包小包向渡船上搬运。


    老夫人难得出门,搂着萧清晏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心肝呦,如今才将将八岁,何苦去那么远的地方呢。没有老师另寻老师便是了,纵使不科考又有何妨?”


    萧清晏拿出帕子为老夫人拭泪道:“祖母毋须挂怀,晏儿去的,是天下学子心向往之的圣地,毋须为孙儿挂怀。”


    萧清杨萧清淮同世子爷站在渡口边张罗,萧清晏不禁感到有些好笑,萧清杨这还没从情伤中走出来便被世子爷拉壮丁出来给自己办事了。


    萧清杨见状在弟弟头上猛敲一下,“盯着我看什么呢?你心里那小九九有点太明显了啊。”


    世子爷嗤笑一声,“便是你做出那种不辨是非的事情,还埋怨小三笑话你?”


    萧清晏一口茶水喷出来,爹,爹,叫什么都可以,不要叫小三行吗?


    世子爷疑惑道:“晏儿怎么了?呛到了吗?”


    萧清晏不忿道:“为什么叫我小三不叫萧清淮小二?”


    世子爷理所当然道:“小二多难听啊,又不是去点菜。”


    萧清晏沉默,所以小三不难听了是吗?


    然而世子爷注定是理解不了萧清晏对这个名字的排斥的。


    世子夫人哽咽着拉着萧清晏的手道:“出门在外,多加小心,我家在扬州府也是有宅子的,若是校舍住不惯了,晏儿便去老宅住,唐玉是母亲最信得过的婢女了,也了解你,母亲着唐玉随你一起去……母亲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一定要好好吃饭。”


    萧清晏强忍住泪水稚声道:“母亲怎么能叫不会说话呢?古人云:“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母亲不也正是这个意思吗?”


    世子爷看着母子俩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笑道:“你惯会哄你母亲开心,难怪你这一走,你母亲百般放不下。”


    世子夫人理了理萧清晏的衣领,强自笑道:“你李先生出身寒山书院,赵老先生更是曾在寒山书院任教。若是受了委屈,千万不要自己扛着。”


    说着李先生,萧清晏便看见李鹤铭不知何时竟是也来了此处。


    数年未见,李鹤铭显见的成熟了许多,从前身上是书生气,而今却自有一股杀伐果断。


    萧清晏不禁狂喜,冲上去一把抱住。


    ·


    李鹤铭被撞的一个趔趄,无奈笑了笑道:“不知你还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师父,我且多嘴一次,正如你母亲所言,万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凡事珍惜自身,三思而后行。”


    萧清晏头埋在李鹤铭腰间,紧紧拽着李鹤铭道:“如何不认?先生一日认我这个徒弟,先生便永远是先生。”


    李鹤铭低声笑道:“好,莫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萧清晏点点头,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惶恐的,自己的未来早已经被铺好,只等待自己去走这段路。


    萧清晏带着自己娘亲的私人秘书走上甲板,远远的看着渡口,或许前路一片坦荡也未可知呢?


    然而现实是……萧清晏前一秒踌躇满志,下一秒呕吐不止。


    萧清晏其实考虑过自己有可能会晕船的可能性,但出于某种逃避心理加上准备事物繁多,还是果断忽略了这种可能。


    没成想,竟然当真是晕船了。


    萧清晏穿着中衣躺在船舱里只觉得生不如死,一想到这种感觉还将伴随自己一千公里便想让船家转头回程。


    唐玉站在一旁满脸无奈。


    萧清晏面色苍白,斜斜靠在床沿,原本玉一般的肤色透露出一股子虚弱出来,从前朱砂般的唇色也淡去了,桃花眼中没有一丝精气神。


    唐玉心疼地跪在床边道:“都怨奴婢思虑不周,竟是忽略了这个,万幸船家备有腌制青梅子,说是能缓解晕船的,就是不知小公子是否吃得惯。”


    萧清晏看着唐玉手中帕子里黑乎乎的一块,确实不怎么好看的样子,但却与前世幼时自己奶奶做的极像。


    萧清晏不免有些感伤,此去扬州,路程随远,却始终只是暂时的别离,而有些人,却是再难相见。


    唐玉见萧清晏半天没有举动,误以为萧清晏嫌弃这梅子,便耐心哄道:“公子莫要单看其貌不扬,奴婢刚尝过了,味道还是不错的,您不如试试?”


    萧清晏不免笑道:“唐玉姐姐,清晏又不是三岁小儿,吃个梅子哪需要你这般哄劝。”


    说着拿起一整颗梅子塞进嘴里,却被酸的面色一僵,咽了口口水,强逼着自己吃了下去。


    但别说,效果当真是立竿见影,这刚吃下去,胃里恶心地感觉便没了,只剩下了些酸气。


    唐玉拿起帕子接住萧清晏吐出的核,轻声道:“小公子既然叫奴婢一声姐姐,那奴婢便托大认了,小公子小小年纪远离家里,奴婢总怕照顾不好小公子,什么病痛灾祸,奴婢都恨不得以身代受了。”


    “奴婢去熬些粥来,小公子多少吃点,奴婢心里也安稳些。”


    萧清晏掏出那几本快被自己翻烂了的四书五经,此去江南一大原因便是回去科举,虽说京都考院试还是可以的,但乡试同样要回乡,不如直接些。


    船上的生活总归是无聊些,萧清晏每日里看看书弹弹琴甚至翻阅一下棋谱,不知的还真以为这是什么世家培育出的贵公子。


    便是唐玉也倍感惊讶,毕竟就萧清晏在府里那种无事也要搅起三分浪的性子实在不像是能安稳待着的。


    直到中途靠站补给时萧清晏方才本性暴露,拖着侯爷临走前塞给他的书童偷偷下了船。


    萧清晏下船前特意问了一问船家,原是到沧州府了。


    下船之后,迎面便是一个卖羊肠汤的小铺子。


    排队等候的人极多,萧清晏凑过去排队,周围人一看这穿着打扮便认定这是富贵人家家的公子,纷纷给萧清晏让路。


    萧清晏有些不知所措,急忙道:“没关系,我不着急,可以等等。”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幸好卖羊肠汤的老伯笑道:“无妨,那就公子先来吧,这些都是我的老主顾了,来个新面孔倒也不易。”


    萧清晏带着书童坐在离汤锅最近的桌子边,汤味鲜香浓郁,闻起来完全没有羊肠的膻味。


    老伯被萧清晏逗笑了,动作麻利地澄了两碗汤送上来。肉汤里以羊肠为主要原料,辅以羊血,羊肉等,加上香菜,香味扑鼻。


    书童看着面前的汤犹豫道:“公子,您吃得惯内脏吗?”


    萧清晏撸起袖子身体力行证明,吃货没有什么吃不惯的。


    萧清晏衣着富贵,便是书童的穿衣打扮也远胜寻常百姓,在这种小摊位实在是难得一见,众人闲暇下来便都在这里看萧清晏喝汤。


    又见萧清晏吃得香甜,大多数人都会心一笑,要了一碗羊肠汤坐在附近吃。


    卖羊肠汤的老伯高兴道:“这竟是来了个活招牌。”


    萧清晏不免有些哂然,不好意思笑笑,捧着汤碗遮住了脸。


    周围人见状也都善意的哄笑起来。


    却总有那不长眼的,只见一个体态肥胖,衣着富贵的人过来看了一眼。


    对身旁小男孩道:“公子,不过是个卖羊肠汤的,没什么好看的。”


    小男孩听闻后怔愣一下,“就是个卖羊肠汤的?还当是什么好东西?竟是聚了这么多人,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就只有这群上不得台面的喜欢吃。”


    一时间众人端着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其中仍在端着碗吸溜的萧清晏便突出了出来。


    那小男孩上下打量几眼,轻嗤一声。


    萧清晏擦了擦嘴,抬头道:“不知公子又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让我这上不得台面的好生认识一番。”


    小男孩不屑道:“我父亲可是沧州府的知府,你算个什么东西。”


    萧清晏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书童却按捺不住了。


    要知道能被安平侯送出去的书童,那可绝对不仅仅是来侍候笔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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