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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几乎是在一瞬间,景撤便敏锐的抬眼,视线牢牢的锁住了元莲。

    元莲并不在意他的视线中包含了怎么样的情绪,她微微眯眼,眸色转成了漆黑的玄色,也不过是两三息的功夫,一幕幕影像便从眼前走马观花似得划过。

    她大致看见了一下在万仪宗时景撤与封云清争执和前者强行将后者带走的画面。

    也没兴趣细看,大致看了两眼,知道是怎么回事,元莲便移开了视线。

    但是景撤却没有。

    这时,王定风察觉到了现在略显诡异的气氛,他犹豫了一下,先请神王和仙尊上座,才道:“究竟是出了何事?可是……剑宗哪位弟子冒犯了您一位么?”

    苍海沉默不语,只是看向元莲。

    王定风的视线也随之移到她身上去。

    “……莲尊?”

    元莲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加舒服些,语气慢条斯理,看上去也不怎么着急——当然不着急,要是着急的话也不会在找人前还“顺路”和她师兄花了那么多天去游山玩水。

    她的声音一向有种与她气质不合的轻柔,不看外表单论声音的话,旁人八成都会认为这是个温柔和气的女孩子:“万仪宗有个弟子,名叫封云清,贵宗的弟子将他带到了剑山,我与师兄受人之托前来寻人,现在还请将他交还。”

    管煦涵在一旁聚精汇神的听着,此时见心中不好的预感成真当真是眼前一黑,他下意识张了张嘴,但是看着身旁的师弟,却不知道该如何坦白从宽才能将景撤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王定风则瞬间拧紧了眉毛:“万仪宗弟子?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自然相信自家人的品性,却不敢当面质疑元莲的话,便将疑问的视线投向了大弟子。

    管煦涵有些僵硬,他瞄了景撤一眼,竟然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王定风看着心里就“咯噔”一声,他挥了挥手,示意长老们都先离开。

    接着他便沉下脸来:“事无不可对人言,煦涵,照实了说!”

    最后一句话语气已经相当强烈了。

    管煦涵知道自家师尊的意思,他绝对不会为了面子、宗门声望之类的事为弟子们遮掩什么的,这

    样说,就是真的要认真查了。

    就找他脑中飞快的想着对策时,景撤到底也没有狼心狗肺到眼看着他师兄为难的地步,一声不吭的走上前去,站在三位尊长面前。

    王定风的眼底浮现出怒火:“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当着苍海神王和莲尊的面说清楚,景撤,你师兄不说,你来说!”

    到了这个份上,他竟然一点没怀疑这事是景撤做的,只以为他们兄弟一人这是在帮哪个同门遮掩。

    这都是景撤平日的为人太过冷漠的缘故,他冷的像块冰,除了修炼,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历劫回来之后,这毛病不减反增,别说与人起冲突,现在是眼神都不会在陌生人身上停留了。

    就算有人得罪了他,他要么将人一剑斩杀,要么置之不理,绑架?这事一听就不是景撤做出来的事。

    元莲和苍海在一旁任由王定风审自家人,元莲低头品着剑宗特有价值千金的云雾茶,感觉味道寻常,至少比不周山的甘露差了不少,于是只饮了两口便将茶盏放了下来。

    苍海则是饶有性味的打量了景撤一眼,便感觉到他当初满身的破绽更加明显,几乎到了一碰即碎的地步。

    至于导致这种变化的原因,苍海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景撤十分直白坦然道:“那人是弟子带回来的。”

    王定风顿了顿:“你?”

    景撤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

    王定风深吸了一口气,又闭了闭眼,才平静道:“为了什么?”

    景撤的目光在元莲身上一扫而过,道:“封云清与我在下界曾有过渊源……我有事要问他……要问个清楚。”

    “到底是什么事?无论什么样的前尘往事,怎么样的深仇大恨,都不该……”

    “他认为他的妻子和我的妻子是同一个人。”

    “……”

    王定风噎了一下。

    苍海轻轻挑了挑眉毛。

    景撤面不改色道:“况且,他是自愿来到剑宗的,并非弟子强迫。”

    王定风刚要松一口气,便听到了元莲的声音

    “是么?”元莲突然问道:“被击晕带到这里,也算是‘自愿’么?”

    “莲尊对这小小

    的外门弟子倒是十分上心,”景撤立即转过脸去,看着她那熟悉的眼眸,声音果断明确:“至少他现在是‘自愿’的,莲尊何不亲自问问封云清,他是不是同意我的做法。”

    这话是对着一位仙尊说的,但是用词未免过于失礼,语气也太过……熟稔。

    就如他与元莲曾是旧识,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似得。

    管煦涵咬了咬牙,不明白他为什么当着苍海神王的面也敢作死——这、这才是人家名正言顺的丈夫啊!

    但是神王毕竟是神王,涵养果然不一般。

    他竟然没有当场勃然大怒,而是无奈的瞅了元莲一眼,接着摇头轻笑了一下。

    这样温和宽容的做法,竟然让脸上从来没有什么表情的景撤变了脸色。

    微不可察,但是管煦涵敏锐的差距到他的嘴角不可扼制的抽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向下弯去。

    景撤自认为很冷静,他胸口有了一个大的起伏,又立即平复了下来,冷声道:“若是苍海神王乐意,可以一同去。”

    这话,让这个完全不知道内情,甚至对言语争锋十分迟钝的王定风听着都能感觉出不对劲了。

    他心里发毛,看了看得意弟子,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苍海神王。

    苍海没有计较景撤的实力,他含笑看着他,温和道:“何必多走一趟呢,这便请他过来不好么?”

    他嘴上说的是问句,但是动作却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的意思,轻轻一抬手原本在景撤洞府中被下了数层禁制来遮掩他踪迹的封云清就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被硬生生的拽了过来。

    神光闪过,封云清凭空出现在大厅中央,一个踉跄,甚至都没站稳,险些跪倒在地上。

    他勉强站稳之后,一抬头,就惊愕的发现了自己的处境。

    管煦涵、景撤两师兄弟侍立在旁,坐着的高阶修士想必便是剑山的山主王定风,而最重要的是……

    他抿嘴看着主座上的元莲。,顿了一顿才找到自己的语言:“你……”

    话未说出口,便被王定风皱着眉打断了:“你是万仪宗弟子?怎么这般不懂礼数?神王与莲尊在上,竟不知道行礼?”

    封云清攥了攥拳头,慢慢行礼,俯首道:“见过苍海神王

    、元莲仙尊……愿一位尊上长乐、长乐无疆。”

    他这礼行的勉强,王定风看的也勉强,但是也知道这不是重点,直言:“我问你,你来剑山,究竟是自愿,还有被景撤所迫。”

    封云清浑身一震,随即抬眼将众人的神情一一看尽,苍海的兴味盎然,元莲的云淡风轻,还有景撤的冷漠无言,他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弟子与景撤仙君起了争执不错,但是如今,待在剑山却是自愿的。”

    苍海勾了勾唇角,靠着元莲低声道:“竟是我们白跑了一趟呢。”

    话中却没有恼怒,反倒笑意居多。

    元莲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她方才费了一点功夫回溯了一段时光,却并没有看到景撤与封云清一人达成一致的画面,不知道是仓促之间漏掉了,还是两人自有默契。

    但是她也并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弄明白前因后果了,来这一趟,也算是帮了韵莲的那些同门们的一个小忙——也看到了西州沙漠和大海,也算不得白跑一趟。

    她意兴阑珊道:“既然如此……”

    “我愿意待在剑山,也是想得到一个答案……想来景撤仙君‘请’我来做客,怕是有一样的想法。”元莲的话被封云清接过,他垂着头,不看任何人,口中道:“这答案,只有莲尊可解。”

    元莲停下要说的话,歪了歪头:“我没记错的话,韵莲的事已经了结了,你的那个情人……”

    “她不是我的情人,我没有情人!”封云清一贯沉着镇静的脾气几乎要被元莲弄得崩溃了,这时才发做出来已经是他能沉得住气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元莲:“你明知道!你明知道!”

    元莲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下意识的朝师兄看过去。

    苍海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又拍了拍她的手臂,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听人家讲话。

    元莲就又转过来,不太在意的对封云清道:“好吧,是你的那个……知己?你的那个知己已经复活,这不是很好么?”

    封云清的双眼不可遏制的泛起了红色,王定风一下子严肃起来,但是接下来却又见他深呼吸了几次,阖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眸已经恢复到了清澈的黑色。

    竟然单凭自己硬生生的把心魔压回去了

    这小子……也不是个池中物呢。王定风心想。

    封云清知道自己的心魔一直处于似控非控的状态,也不敢再放任情绪了,他尽量让自己恢复冷静,沉声道:“莲尊,我之前回忆了过去的不少事,只觉得初初都是疑点,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韵莲究竟知不知道?”

    景撤冷眼看着这一人的对话,没有插言去打扰,因为他所有难解的心结答案,恐怕也都在这段问答中可以解答,他听着元莲仙尊问:“知道什么?”

    “一切。”

    封云清道:“你说她是她,你是你,那么韵莲就该先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后一个普通有天赋的修士,她生在苍海界,长在苍海界,应该对神界的一切一无所知,应该对元莲仙尊和她的情劫毫不知情……

    “但是,她是么?”!

    第82章

    或实话,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出乎元莲的意料。

    她先是一怔,接着慢慢的、无意识地坐直了一点。

    连苍海都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他轻挑着长眉看向元莲。

    这问题问出口后,现场起码沉寂了半盏茶的功夫,甚至连呼吸都像是变轻了似的。

    这时候,元莲才道:“这种事重要么?”

    ……这似乎没有回答的话,其实就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封云清的眼底不受控制的染上了一层水雾,与韵莲相知相许的种种,一幕幕那样真实深刻的刻在脑海中,他的声音几乎不可思议的带上了一种细微的哽咽:“不重要么?”

    “那对您来说,对高高在上的元莲仙尊来说,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封云清不禁向前踏了一步,执着道:“当然不是已经过去了的韵莲的人生……那是您如今已经高不可攀的修为么?是千世界、整个神界所有人的命运?还是……”

    他意味难明的视线在苍海身上一扫而过:“还是您名正言顺十分般配的道侣?”

    元莲被问道韵莲是否对渡劫一事之情时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只知道她似乎没办法坦坦荡荡的回答这个问题……这种感觉真是相当古怪。

    此刻她听到封云清的质问,心情却放松了下来,觉得这是个十分好答的问题,比方才那个简单多了,于是她屈尊降贵的无视了封云清语气的失礼,十分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你说的这些当然都是重要的……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

    就算管煦涵与封云清并无关系,也不怎么关心他,此刻也有些不忍心看他脸上的表情了。

    真是、真是惨不忍睹。

    王定风对他们如同一团乱麻的往事毫不知情,但是也能看出来这孩子似乎是与莲尊有那么点感情纠葛,他却不能跟管煦涵一样同情封云清,因为方才爱徒景撤的一句话冷不丁的闯进了脑海。

    ——“他的妻子和我的妻子是同一个人”。

    王定风唇上的胡须抽搐着抖了抖。

    封云清倒也硬生生的把要吐到嘴边的血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是声音却仍有些颤抖

    :“所以说,韵莲是知道的对么?她知道多少,又是抱有什么样的心情与我相处?”

    元莲这时候不免有些迟疑:“她该是都知道的……至少我知道的,她都知道。”

    也就是说,这个韵莲这个普普通通的女修,几乎承载着元莲仙尊全部的记忆,她知道自己本来是谁,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也知道自己的使命所在。

    得到了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封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去撩起袍袖,双膝重重的落在地上,干脆利落的跪在了元莲面前,抬头仰视着对方清冷美丽的脸庞,也看着这双没有蕴含丝毫情意的双眼:“莲尊,您说过您不是韵莲,但若一个人的神魂意志由记忆构成,韵莲和您本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就是韵莲,韵莲……就是你。”

    元莲对这种说法并不赞同,或许封云清这个修为的人会觉得难以理解,但是对于玉仙以上的人来,他们会清楚地知道那一点点魂魄无法全部承载本尊的记忆……或者说,并不能完美的融合。

    韵莲知道一切,记得一切不假,但是她同样知道自己只是千分甚至万分之一,知道自己的思想、情感乃至思维方式与本尊有着天差地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她有清醒的自我认知,知道自己是韵莲而非元莲仙尊。

    但是这样讲起来就太深了,元莲不愿意多费口舌,看在对方好歹帮自己涨了涨修为的份上,好歹敷衍了一句:“你现在修为太低,等日后再升几阶自然就明白了——就算她有记忆,也不代表她就是我了……你想多了。”

    封云清怔怔的看着她平静的表情,一时无言。

    ……分明是一样的容颜,一样的记忆,为什么、为什么不一样呢?

    他现在确实不能理解,但是仙尊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没有他质疑的余地……就算他不想承认,固执的认为爱人没有死又怎么样?

    这也只能证明,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了,这似乎更加可悲。

    封云清默默的站起来,垂着头,轻声道:“她既然什么都知道……既然一定要完成这一世的命运,那我们之间的一切……也是假的么?”

    元莲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感情是真是假,他自己分辨不出来么。

    “恐

    怕不是。”

    封云清猛地抬起头——这句话不是元莲的回答,竟是出自苍海神王之口。

    ……说实话,若有一个人是他现在最不想面对的,这位和他同出一界的神王能排第二,那就无人可排第一,甚至超过了元莲。

    他完全不像在元莲身边看到他,不想想象他与元莲之间关系密切到什么地步,更不想去思考对方与自己究竟隔了怎样的云泥之隔。

    他这样在意,在意到下意识的忽略这个人,但对方却似乎完全不在意。

    元莲是他的师妹,更是他的道侣,两人的一举一动中可见亲密,并非那等貌合神离的怨侣,但是苍海神王在面对着他这么一个与自己的道侣曾有过感情纠葛——就算只是分魂的时候,却始终云淡风轻,并不当一回事的样子。

    神王此刻的口吻都是温和有礼的,他近似耐心的解释道:“晓莲……你们莲尊要经历的劫难并非是走马观花走个过场就能了解的,若没有发自内心的感情,是达不到目的的,这个你倒是不需要怀疑。”

    他这样的神态分明十分友好,但是封云清却宁愿对方横眉冷对,这样的友善态度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一件事,那就是他这个人的存在甚至都够不上让苍海神王在意的资格。

    似乎他撕心裂肺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独角戏,而高高在上的神王却是作壁上观的观众,含着笑意与漫不经心来点评他的表演。

    他看着封云清时温和沉静的眼神似乎时时刻刻都在说——哦,这就是帮我师妹渡劫,还能陪她解闷的人啊……真不错。

    有时候封云清想,什么时候苍海神王赏他一两件法宝,嘉奖他丰富了元莲仙尊匮乏无聊的生活,他是一点也不会意外的。

    脑中在极短的时间内胡思乱想了这么多东西,封云清移开视线,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知道一切,又怎么会喜欢一个注定要辜负她的人?”

    “你弄错了一件事,”苍海的神态从容到让所有人侧目,他微笑道:“不是韵莲勉强喜欢上一个注定要辜负她的人,而是她在知道自己喜欢上你时,才确定你就是那个人。”

    苍海看向元莲:“我说的对不对?”

    元莲想了想,点头道:“大概是这样。”

    她对封云清

    说:“她们都是这样的,感情充沛却专一,无论有没有破解胎中之谜,知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一旦动情,就是至死方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知道自己动情的那一刻,便也是知道眼前人就是负心人的一刻。

    封云清踉踉跄跄的站起来,竟然还笑了一下:“韵莲其实一向坦荡,与我几乎无话不谈,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谁知道,这唯一的隐秘,竟就是如此……”

    他突然抬眼看向时钟低垂双目,面色冰冷一言不发的景撤:“景撤仙君,我的韵莲是不是很能忍?”

    景撤的目光就如同他的剑一般,锋利的划在封云清的脸上。

    封云清不为所动,他表面上的镇静掩盖住了心中翻腾的无边痛苦,不得缓解也无法发泄的难受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专一这种折磨,他呵呵笑道:“这样的事情也能死死压在肚子里……你知道么?她恐怕不止有莲尊的记忆,她甚至能完全掌握你手把手教导妻子的剑法,你猜,她还知道什么?”

    景撤的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他握剑的右手将剑鞘捏的要咯吱作响。

    听到这里,王定风要是再没猜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他不敢相信世间的巧合能严丝合缝到如此地步——这种事,怎么会让景撤撞上?突破瓶颈顶峰方法有那么多,景撤为什么非要选这一种,退一步讲,天底下有那么多女子,他又为什么非要选那一个?

    万幸如今莲尊并没有要追究这事的意思……

    王定风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封云清别有意味的声音响起:

    “仙君,你的妻子为了寻找失踪的夫君,跋山涉水历经磨难,最后死在了寻夫的路上……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件事,毕竟她足足找了五年才死去,你该早就飞升神界了……但是我几乎确定,韵莲是知道的,她一定十分清楚的感应到,这世上存在着另一个自己,正饱受情劫之苦,可悲的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夫君究竟为何不辞而别。”

    “你是不是很得意自己这么轻易的甩开了修行路上的阻碍,也自满于自己能这么果断地放下这区区情爱小事?”

    景撤冷眼看着他:“你要说什么?”

    封云清道:“说不准,人家也正眼巴巴期待着你抛弃妻子,好一拍两散,早日完成任务呢……”

    景撤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手中寒霜剑嗡鸣,但是在他有动作或是王定风出言阻止之前,元莲就先一步开口了。

    “那倒没有,”元莲眨了眨眼,认真的解释道:“韵莲是特例……只有她,其他人都很寻常,没什么特殊的。”!

    第83章

    这说起来确实是巧合,这么多的分魂中,只有韵莲阴差阳错的在母腹中便避开了胎中之迷。

    封云清说的不错,她不止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也知道自己的职责。甚至,因为与另一个分魂同在一个世界的原因,她大多数时候都能获得对方的记忆。

    这其实是一件听上去很奇特的事情,韵莲就是韵莲自己,她虽然有神界的记忆,却也知道自己只是仙尊的一部分,她也有另一个分魂的记忆,却也能清楚的分辨出两者。

    明明脑海中同时有对两个不同的人的感情,韵莲却始终能分辨出那个属于“自己”,哪个属于“别人”。

    但是她这句话,也相当于变相的承认了景撤的妻子也是历劫的分魂之一。

    景撤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他用力攥起拳,想要遏制这种不受控制的反应,却发现自己的心静不下来,身体自然也不能安静。

    封云清自嘲道:“莲尊,这太荒谬了,您怎么能想到用这样的方法来羞辱我们……让一个世界里存在两个一样的魂魄……”

    元莲有些莫名其妙:“这并非刻意,都是巧合所致,再者说,这对你分明没什么影响,别说韵莲至死都没有见过另一个‘自己’,就算有一天她们二人遇上,韵莲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并不会对结局有任何影响。”

    管煦涵在一旁眼看着封云清的脸色一点点的惨白下来。

    元莲敢当着外人谈论这件事,因为她完全不觉的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她不怕人听,旁观的人却已经目瞪口呆,一边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双耳朵,一边却又忍不住竖着耳朵仔细听,生怕漏下来哪一句。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定风与管煦涵已经大概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师徒二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复杂的意味。

    下一刻,师弟那音色独特的声音让管煦涵打了个冷战。

    一直只听不说的景撤终于开口了,他话中似乎毫无情绪:“书兰知道么?”

    封云清的目光立即刺过来。

    翟书兰,即元莲在苍海界的两缕分魂之一,景撤的凡人妻子。

    不等元莲说什么,封

    云清便有些讥讽的道:“仙君没听见么?莲尊说过,除了韵莲,其他人都很‘普通’。”

    普通。

    景撤没有去看封云清,他的目光钉在元莲身上:“‘其他’人……是哪些人?”

    元莲的耐心向来不是很够,她现在已经有些不耐烦再回答了。

    她一皱眉,苍海就知道师妹心里想的是什么,当即有些哭笑不得,便代替她说道:“多得很,有将近九十人……不过苍海界只有那两个,其余人和你们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

    景撤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封云清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再落井下石,反而问了一个景撤本心十分想要问,但是却又强逼着自己不去关心的问题:“那个凡女死去的时候……韵莲是知道的么?”

    元莲平静道:“我说过,韵莲什么都知道。”

    这下封云清彻底明白了韵莲作为仙尊的分魂,为了完成自己这一世的使命,能做到什么地步。

    在他的心目中,韵莲是个十分善良也很心软的女子,对于任何人都有着怜悯爱惜的心思,但是她却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身心受挫,一无所知的被丈夫抛弃,在生命的最后一课都被蒙在鼓里。

    也是,为了历劫,她自己都可以死,更何况是别人。

    他此刻心中的感受真是难以言喻,喉咙里像是有一团棉花塞得他吞咽不得。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元莲就已经站了起来,语气冷淡道:“是你的师兄弟托我来寻人,你若是愿意待在剑山就待着罢,我回头会跟言航说明此事。”

    封云清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莲尊,我这是受了情伤,还不至于改换门庭。”

    元莲不明白他有什么情伤好受的,明明都过了十来年的事了,他自己的事分明什么也没耽误,一知道韵莲的底细反而心里开始不舒服,真是有毛病。

    但是答应了人的事也不好反悔,她眉心微蹙,不等封云清答应便将他整个人收入袖中。

    苍海见状,也站起来向王定风告辞。

    王定风看着垂着头面色发青,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的弟子,不由得心里发颤,但是他更不能怠慢元莲二人,便立即起身,恭敬的欠身道:

    “还请恕剑山招待……”

    “不周”二字还没说出口,苍海和元莲二人便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往天空看去。

    几息之后,王定风也拧紧了眉头:“又来了……”

    接着不过眨眼过去,方才还在眼前的苍海与元莲二人已经失去了踪迹。

    景撤眸色一沉,就要动作,却被管煦涵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要添乱!”

    景撤感受到那种遥远的压迫感,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对抗得了的事,不禁咬了咬牙。

    这时,许多修士都察觉到了空气中四散的魔气,他们抬头望向天空。

    此时傍晚已过,天色本来就暗,但那紫黑色空洞挂在天边,还是显得十分乍眼。

    天幕破裂。

    这不是一次两次了,那片破损的天空下笼罩着的人纷纷朝四周遁去,除了个别反应极慢、修为极低的修士,大多数人都在魔气打量倒灌侵袭之前逃离走了。

    而那些没能及时撤离的修士,则甚至都没能挨到域外天魔入侵袭击生灵,单单在接触到魔气时就被瞬间腐蚀穿透,不消片刻,就已经身魂俱灭。

    这里是东洲,玄鉴神王所管辖的区域,等到神王到,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就在人们一边习惯却又一边忍不住在心底焦灼时,有修为高些的修士大着胆子远远的用神识望向天幕破损的地方——这是要冒着被魔气侵袭的风险。

    但是他们的小心翼翼的动作却具是一愣,不禁更加凝神的望去。

    只见这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破损不远处已经有两人的身影悬停在空中。

    魔气从域外透过那巨大的空洞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倾泻而下,但还没等落地,便被其中一人布下的结界挡了回去,那结界倒扣笼罩着那处空洞,被魔气震荡的发出刺耳的嗡鸣。

    苍海在天幕下方,眼神微沉,表情却还镇定,他垂着眼睑,十指交叉在胸前结了法印,一边保持着结界防止魔气继续伤害生灵,一边力求尽快修补破损。

    进度很慢,但是他已经有充足的经验,耐心的一点点编制着天穹。

    不知过了多久,日月转换了几轮,苍海终于腾出空来,睁开双眼,对不远处的元莲道:“师

    妹,要结束还早,消息怕是已经传到中州去了,你先回去,不要叫师尊担忧。”

    元莲望着头顶的苍穹,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此时是午夜,以此地为圆心的周遭修士早已经迁离的一干二净,不光是人,只要是能活动有生命的生灵无论有没有开灵智,统统都逃得能有多远算多远,只有无法动弹,深深扎根在土地中,偏有没有踏入修行的的植物还停留在原处。

    方圆千百里,万籁俱寂,没有任何声音,这片天地仿佛死去了一般。

    他们离天幕很近,元莲感觉满天的星辰压在头顶上,仿佛要像入侵的魔气一般坠落下来似得,压抑的叫人心里发沉。

    苍海还在劝她离开,但是元莲没有听话。

    她踏着云彩,慢慢朝苍海走近。

    “晓莲?”苍海有些错愕,立即道:“你不要再靠近了……域外的魔气太盛,造成的压力太大,会伤到你。”

    元莲摇了摇头,趁着苍海腾不开手的功夫快速的到了他的身后,眼睛盯着那处倒置的深渊一样的洞口。

    来自域外的魔压确实如苍海所说十分强大,以元莲的修为,都觉得像是有座大山压在头顶上,轻易让人抬不了头,但是另一方面,却又有另一股力量在轻轻的拉扯着她,这力量并不强硬,反而很轻柔。

    若要形容,就像是有人在拉扯她的衣袖,温和的催促着她接近天幕。

    两种力量往完全不同的方向使力,自然是力量轻的那个站下风,因此元莲更多感受到的还是魔气的压制。

    她浅灰色的眼睛开始变深,从眉心开始蔓延的蓝金色纹路一条条绘制出来,铺在饱满的额头上。

    仙尊的品阶将将触及天道,尚未融合,因此她无法直接参与天幕的修补。

    于是元莲伸出手,轻轻的搭在了苍海身上。

    “晓莲?”

    元莲的灵气自然要比至尊的薄弱,在她将真元转递到苍海的经脉中时,本该只能起到杯水车薪的作用。

    事实上,就量来说,元莲的真元与苍海相比,确实不多。

    由于二人早已亲密无间,元莲所传递过去的一切都被苍海的经脉温和的包容了下来,没有引起任何一点排斥,任由那不属于本身的灵气顺着经络经过灵台、气海从他结印的双手中释放出来,参与了天幕的修补。

    苍海原本因为疲惫而略显倦怠的眼神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只见,夹杂着灵性属于元莲灵气的法光落于天幕时,那空洞边缘如同虫蚀一样与天幕交接的地方,以明显加快的速度向内收敛了起来。

    不算明显,但是苍海作为这术法的主人,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与之前的差异。

    元莲的手仍然搭在他的肩上,手指温度偏低,透过肩头的衣物苍海都能感受到那冰凉的温度,若不是双手结印不能懈怠,他早就想伸手将她握住。

    元莲轻声道:“父亲的灵气与天道相合,千年前那次修补天幕时便十分迅速,我与他同出一源,想来……该是有些用处的。”!

    第84章

    东州发生的事,自然逃不过玄鉴神王的眼睛,但是既然苍海偶然碰上了,也就不需要他再多跑一趟了,于是玄鉴便稳稳当当的继续坐镇北州,没有分心去管东州的事。

    而这边,元莲的手始终贴在苍海的肩头,一直到两人合力将天幕修补好。

    苍海心中默默计算,发现这一次的速度较前加快了接近一倍。

    这听上去分明是件好事,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却总觉得心头不安,好像是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他这个修为的仙人来说,这样的预感并不像平常人一般说有就有,而是一定是当真有所预示。

    他无论如何不能将这种感觉抛到脑后。

    而这时师兄妹两人各怀心里,不约而同的想要结束这趟旅程早些回去,因此也顾不上跟剑山的人打招呼,将将把天幕补好,便结伴赶回了不周山。

    眼看一场劫难平息,东州众人不免议论纷纷:

    “那不像是玄鉴神王,是哪一位至尊?”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苍海神王尊驾啊!”

    “那他身旁站的女子就是……”

    “除了元莲仙尊又有谁呢?”

    “唉……真是高不可攀,也确实名不虚传呐……”

    剑山主峰上,王定风眼看天幕修补好了,也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想起这头还有一桩糟心事,便转头对沉默异常景撤道:“景撤,你的情劫究竟是如何渡过的为师不管,你应该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元莲仙尊没有怪罪的意思,你又已经成功突破了瓶颈成为了地仙,就把过去的事放下……就像你之前做的一样,这应该不难吧?”

    景撤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脑海中不受控制的闪烁着过往与翟书兰相处的一幕幕,那夫妻相得,耳鬓厮磨的情景,两人相处的亲密无间,他甚至可以毫无保留的把师门传承和自己所悟得的剑法教给妻子。

    翟书兰是个没有一点灵根的凡女,但是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身温柔娴静又极富有情趣,爱好涉猎十分广泛,无论景撤与她谈及什么话题,她都能接得上,并且能与丈夫聊得十分开心。

    与此同时,这个看

    似寻常的女孩子又有着极为坚韧刚强的内心,当初与景撤一个没有任何身份来历的剑客相恋,自然是遭到了家中所有人的反对,但是她一个柔弱女子偏偏就能坚持不懈的努力,一点点的让父母兄长认可她的选择。

    她的内心总是充满着希望与坚定,似乎从来没有放弃气馁的时候,景撤有时候看着妻子的眼睛,就会想到若她也是个修仙者,那一定天赋卓绝,心性极佳,绝不会被心魔所困。

    这样的女子无论有没有灵根都是极其吸引人的。

    景撤与翟书兰相处的每一刻都是真心的,他的喜爱没有半分作假,就算清楚地知道这段感情不会有好结果也一样。

    他那样喜欢她,世上再没有一个人的重要性可以与爱人相提并论。

    ——除了他的“道”。

    可以说在感应到天劫将至的前一刻,景撤还完全无法想象离开翟书兰会是个什么情形,但是当那一刻到来时,自有一种奇妙的感应催促他做出选择。

    这么多年的修为当然不可能舍弃,景撤一瞬间不假思索——也完全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的选择了多年前就预先想好的做法。

    就在那一刻,他心头的情感、爱恋都一洗而空,功法自发的运转起来,将他心中对于妻子的爱意不舍从色彩斑斓的画卷洗成了黑白晦暗的图片。

    不再有爱,不再有请,自然谈不上不舍,也谈不上留恋。

    景撤已经想不起上一刻他的想法,此时的他,只有一个执念——度过九九天劫,成就地仙,回归神界。

    他似乎成功了。

    回到了神界熟悉的宗门中,迎接他的是师长的赞扬和同门的钦羡,也是飞涨的修为和对剑道的理解,他几乎不会想起毫不知情就被抛在下界的妻子。

    就算偶尔被什么东西触及到了以前的记忆,那日以继夜从不停止运转的功法也会让他毫无波澜。

    都是过去的事了,都是已经放下的事了,还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么?

    直到他见到了元莲。

    那张与妻子一模一样的脸。

    心中所受冲击的强烈一下子超出了景撤的预期,他极力想要抑制内心的波动,但是以往一直顺畅的仿佛高山流水的灵力却似乎受到了遏制。

    严丝合缝的齿轮开始变得滞涩卡顿,过往的一幕幕便不由自主的从记忆深处涌现。

    “景撤!我的话你听见了么?!”

    王定风的语气已经有了几分不满。

    但是还没等他继续训人,眼前的一幕便让他陷入了猛地停住了话语。

    一旁的管煦涵也忍不住惊呼:“师弟!”

    只见景撤周身颤抖着,灵气不断从他体内逸散出来,包裹在仙人周遭的真元结界原本圆满无瑕,此刻却如同被敲碎的琉璃,不过眨眼间,便布满了裂痕。

    王定风顾不得责备什么,当机立断出手,他将食指点在景撤头顶的百汇穴上,用力一按,将灵力不容置疑的灌入了爱徒的体内。

    饶是如此,也不过延缓了片刻而已,几息过后,景撤一张嘴,鲜红的鲜血便从嘴角涌了出来,与此同时,他慢慢睁开眼睛,管煦涵清楚地看到与灵气一同从他的眼角流出的,还有丝丝血迹。

    王定风皱紧了眉头,很是费了一番心力,才勉强把景撤的修为给稳定住。

    但这并不保险,景撤体内代表仙人的仙根已经满是裂痕,摇摇欲坠了。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险些从地仙的境界跌落下来,回到合道期。

    *

    剑山发生的事情,元莲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他们这次中中途没有耽误时间,元莲一到中州就习惯性的要回不周山,结果被苍海制止了。

    “师兄?”

    苍海无奈的摇了摇头,指了指她的衣袖道:“你的记性到哪里去了。”

    元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带着封云清。

    ……刚才里域外魔气那么近,人不会已经死了吧?

    她有些心虚的朝袖中一看,见封云清盘坐在那里,面色虽然惨白,好歹活着。

    元莲松了口气,干净一挥袖子将封云清整个人甩了下去,她准头还好,封云清尚且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扔到了自己的洞府前,正好被聚在一起的师兄师弟捡了个正着。

    林缙惊喜的看着好歹没有个三长两短的师弟:“你可算是回来了!”

    说着看看了他身后:“莲尊呢?”

    封云清的脸色仍旧不好看,元莲的衣物自然不是凡品

    ,一件神器自然可以抵御魔气的入侵,但是那种魔压却需要他自己来抗衡,以至于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等他终于恢复了一些,便抬起头,望向了不周山的方向。

    而此时的元莲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仙府中,而是和师兄一起去了无上天宫。

    道纪神王已经知道她回来了,便大开宫门,放女儿女婿进来。

    幼年形态的元莲坐在道纪膝上趴在他怀里,手指抓着他颈上垂下来的丝绦把玩。

    道纪含笑看着她,任她捣乱,过了一会儿方才抬头,揽着女儿对苍海道:“这一趟辛苦你了,替你师叔忙了一场。”

    苍海摇了摇头:“说什么‘替’呢,天道在上,哪里不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道纪点了点头:“这样说也是。”

    苍海仔细看了他几眼,突然道:“师尊,您的脸色不大好。”

    道纪不甚在意地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道:“年纪大了,精神不振是常有的事……你们不必多想。”

    元莲这时抬起头来,盯了父亲好一会儿,突然伸出小胖手来,摸了摸他眼角愈发深刻的纹路,接着用了几分力气,像是要给他把皱纹抻平似的。

    道纪被她逗笑了:“怎么,嫌弃为父老了?”

    元莲皱了皱细细小小的眉毛,竟还当真点了点头:“多了一根。”

    道纪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故意逗她:“都是生了晓莲之后被小混蛋愁的。”

    元莲当即瞪大了浅灰色的眼睛,细声细气地反驳道:“才不是!”

    “怎么不是?”道纪说道:“你出生时父亲还年轻呢,这些年过去,都是被你愁老的。”

    元莲见他说的认真,下意识仔细的回忆了一番——她的记忆中确实有刚出生时父亲还是青年的样子——但只有很短的时间,再后来,他就渐渐变成了一副老年人的样子了。

    这样一想,她不免没了底气,瞄了一眼道纪花白的胡须,低头支吾道:“才不是……”

    道纪乐呵呵的笑了。

    苍海本来眼中也有笑意,但是慢慢地,那笑意便消失了,他看着此刻尚且年幼的元莲,再看看日益衰老的道纪,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元莲在父亲身上粘了一会儿,到底是短时间内横穿了西、中、东三个州,即便是仙尊修为,也不免有些乏了,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疲惫感,竟然罕见的有了一点睡意,伏在道纪膝头,不一会儿就静悄悄的闭上了眼睛。

    道纪摸了摸她的脑袋,调整了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接着将宽大的袍袖盖在了她的身上,顺便也盖住了包括耳朵在内的大半张脸。

    他抬头望向苍海,目光深沉莫测,没有了之前看向女儿的那种慈爱和亲切。

    “你要说什么?”!

    第85章

    面对着道纪神王幽深一片的眼眸,苍海发觉自己竟一时哑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好在对方只是盯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去专注地注视着女儿安静的睡颜。

    苍海犹豫着,组织好了语言后才道:“师尊,晓莲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道纪头也不抬,慢悠悠的反问:“她是我的女儿,你说她哪里特殊?”

    是啊……身为道纪神王唯一的血脉,元莲当然是这世上最特殊的女孩子,但是仅仅是这样么?苍海总有种感觉,就算除去父系的血缘,她依然是特殊的那一个。

    苍海沉默了一会儿,语气笃定道:师尊,您明知我的意思。”

    道纪的衣袖轻轻的遮在元莲耳畔,却足以让她完全不被二人的声音打扰,安眠于父亲的膝上。

    他凝望着女儿的侧脸,许久之后才道:“她真是世上最可爱的姑娘,是不是?”

    “是啊……您说的对。”苍海也同他一起看着元莲,低声道:“她是我的道侣和妹妹,您总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有守护她的资格。”

    道纪说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就这样继续下去就好。”

    苍海摇摇头:“我有预感,有很强烈的预感,这感觉让我不安……师尊,晓莲与已经近在咫尺的天道大劫,是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大劫与世上所有的生灵都密不可分,晓莲当然也是,但也不独她一个。”

    苍海已经意识到道纪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跟他兜圈子,实际上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少见的有些焦躁,语气中不免带出了些:“不,不对,她是特殊的那一个,跟您一样特殊!”

    道纪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爱徒:“那又怎么样呢?”

    苍海沉默了一下,又问道:“晓莲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道纪微微睁大眼睛,看上去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许的惊讶,但是他这次没有敷衍,而是思考了片刻,方才认真的回答了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骨血,也是……我的一部分。”

    苍海注视着至尊,只见他扬了扬手,天宫外的景象便毫无遮拦的映入了二人的眼帘。

    那棵几乎遮天蔽日的榕树依然牢固的屹立在那里。

    它庞大的根系占据着整个天宫的地基,最底层甚至都深入进了不周山的山巅。

    这样驳杂辽阔的根系,竟没有催生出许多分支,只有一点淡淡的绿色在榕树旁边的土地上闪烁着。

    那是一枝嫩芽。

    唯一的分枝。

    这点不起眼的淡绿色嫩芽摇摇摆摆的贴在树干旁,那遮天的树冠小心翼翼的漏出一点缝隙,让一缕暖而不烈的阳光落在这脆弱的枝丫上。

    道纪无言的望着这平静的一幕。

    “她是我的分枝、我的小树,是我神魂相系,骨肉相连的一部分……你不需要担心,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容忍任何事物来伤害她一分一毫。”

    道纪此时心中在想,同为创世神族,他与他的兄姐真的不一样,他没有那样广博的胸怀,那汹涌的爱意就算被分成兆亿份,仍然可以让他们为此舍生忘死。

    他的爱只有这一份。

    唯一的、可贵的一份。

    女孩儿细软的呼吸轻轻的贴在他的膝盖上,从他身上分离出来时到现在已经有一千多年,这么长的时间统共就长了这么一点儿大。

    她还是个小孩子啊……

    *

    元莲浑浑噩噩的睡了有大半个月,等醒来时,周遭一片寂静,光线也十分昏暗。

    她朦朦胧胧的挣来眼,伸手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的唤道:“父亲……”

    道纪宽厚温暖的手掌落在她元莲的后脑,轻轻的抚了抚,接着渐渐明亮了起来:“醒了吗?”

    元莲清醒了过来,她抬起头,发现道纪与自己睡前是一模一样的姿势。

    她又左右看了看,疑惑的问道:“师兄呢?”

    道纪又是好笑又是怅然,答道:“你师兄呆不惯这里,想带你回不周山,我怕吵醒你,就让他自己回去了。”

    “哦,”元莲倒是无所谓,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她仰起头看向道纪:“你们说了什么?”

    道纪挑了挑眉。

    元莲虽然现在是幼年体,但是却也不傻,她自己本身并不需要睡眠,就算累了,也不至于一睡就这样沉这样久。

    道纪缓声道:“你师

    兄是担心你……毕竟大劫将至,他总有那么一二分预感。”

    元莲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将小脑袋搁到父亲腿上,闷声闷气道:“不单是他,我也总是心神不定,父亲,大劫是什么样子呢?”

    道纪脑海中不自觉的回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他低声安慰道:“不要怕……这是天命所在,没有任何人能够置身事外,但是你有我呢,好孩子,不需要害怕。”

    元莲闷闷的“嗯”了一声,钻到道纪怀里不说话了。

    她到底已经是成家的人了,道纪即便是不舍,也不好多留她,又安抚了两句,就放女儿出去了。

    元莲从无上天宫出来,不知不觉便恢复了成年的形态,她心里有些烦闷,绕着山顶走了两圈,便用神识扫了一下,发现因为她出门在外,不周仙府没有主人在家的缘故,常松竹现仍旧住在万仪宗,便想去找好朋友说话话,再看看她这些日子修为有没有长进。

    但是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还没等她去实施就停下了动作。

    元莲歪了歪头,神识从山间拂过,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隔着数十里的距离凝望她。

    竟是鹤衍。

    过了这一个来月,各个宗门的人几乎全部都打道回府了,辰极宫地处偏僻的北州,路途遥远,自然是最先走的一批,元莲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这里。

    不过一眨眼,鹤衍便已经到了她的身边。

    “还顺利么?”

    元莲并不意外对方知道自己外出的去向,他毕竟是一位玉仙,还是一位已经无限接近仙尊的玉仙,那几个孩子私底下讨论什么,是不可能瞒得住鹤衍的。

    元莲点了点头:“人带回来了。”

    鹤衍左右看了看,随便找了一方石块,自己相当自然的坐了下来,还不忘邀请元莲坐到自己身边。

    元莲觉得这样做有点新鲜,也就顺势与鹤衍并肩坐在一起。

    鹤衍没有看她,语气却是平和又带了一点好奇:“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可能是他的态度太过平淡温和,这样追根究底的问题也显得云淡风轻,没有引起元莲的反感,于是她当真把剑山中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鹤衍一时默然,因为上次听到了兰御和

    元莲的对话,他其实已经知道元莲的历劫恐怕不止经历了朱尧一个,但是当真正听到元莲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说起这事得时候,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资格难受,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元莲,更怨不得其他人。

    鹤衍道:“也难怪那两个人耿耿于怀,这事……确实没那么容易看开。”

    元莲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分明之前已经没有多少情谊了,现在却又为什么来不依不饶呢?”

    鹤衍经不住笑了,他摇摇头:“莲尊,感情哪有那么容易分辨的清楚,有些时候,看似浅淡的情谊只是隐藏了,而看似浓烈的却会骤然消失。”

    “况且他们的情感也不能简单的归结为一种——爱意、恨意、不甘、嫉妒,甚至也有憎恨,这样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才构成一个人在一瞬间的情绪。”

    “是么?”元莲怀疑道:“封云清也就罢了,但景撤修的是无情道,他分明已经进入了中阶,该是情感淡漠,不动情丝的时候了。”

    鹤衍的的笑意更加明显,他渐渐察觉出了这位尊贵的神女在感情上的稚嫩,并且无意识的觉得这有些可爱——同时,在某种意义上也让人感到可恨。

    “若说旁的,我也不一定了解,但是景撤的那个无情玄功,我倒是恰好有所耳闻。”鹤衍解释道:“他不过地仙一阶,心境看似圆满,实则很不稳定,大部分的冷静都是靠着功法自发去洗涤神魂中的情丝。”

    元莲有点明白了,她迟疑道:“也就是说……”

    鹤衍点头:“是的,他并非心境提升,不染爱恨,而是全然依靠无情玄功将爱恨抹去,看似扎实的根基其实像是镜花水月,一旦情丝产生的情绪、情感超出了功法所能净化的极限,那么后果可能是非常严重的。”

    他因为经历情劫、放弃感情而提升的修为,很有可能一朝坍塌,退回到以前的境界。

    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可惜元莲生来就没多少同情心,能感慨这么一句,就算是对得起当时作为翟书兰和景撤那几年的情分了。

    鹤衍反而感触更深些,他心里头有些怅然,看着元莲冷淡的侧脸,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涌上心间,明明知道不该将王汝贞和元莲混为一谈,但是有时候人心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控制到的。

    该懂的道理他都懂,但是一时半刻却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鹤衍轻轻叹了一口气——凡是都是需要时间的,他不缺耐心,总可以慢慢来。

    元莲转过脸来看向他:“怎么?”

    鹤衍回过神来,尽量让自己坦然的直视这双眼睛:“我是在想,不幸中的万幸,幸好贞娘没有那位韵莲姑娘的奇遇……不然,我们这两个人彼此相处,不是太可笑,也太可悲了吗……”!

    第86章

    元莲顺着他的话想了一想,发现那果真会非常奇怪。

    鹤衍看她的唇角似乎带上一点细微的笑意,不禁看的有些入神,又因为元莲的迟钝,在发现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之前,鹤衍便已经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低垂着眼眸,终于道:“其实,我之前多少有些后悔的……”

    “为什么?”元莲道:“因为贞娘么?”

    她这样问,倒像是她和王汝贞当真是两个人一样了,鹤衍苦笑道:“是……也不是……”

    元莲不太明白,只听鹤衍解释道:“我原本并不知道贞娘只是其中之一。”

    他当时一心只以为王汝贞的情况和自己是一样的,都是完整的神魂下界历劫,因此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不敢破坏她的命格,生怕为了自己的私欲而使得对方理解失败功亏一篑。

    直到之前亲耳听到兰御质问元莲时,才晓得王汝贞竟然只是分魂之一。

    这种分裂灵魂的做法在鹤衍看来是不可想象的,他们辰极宫时代都会使用神魂历劫的方法来提升修为,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但是也正是因为熟悉因为了解,才更加知晓完整的神魂有多么重要,他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人居然会硬生生将元神撕裂去渡劫,就为了能快一点达到目的。

    若早知道、若早知道……

    “那岂不是更痛苦么?”

    鹤衍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略有些错愕的侧过头看向元莲。

    元莲却没看他,只是自顾自的安静的出了一会儿神,接着慢慢道:“凡人的寿命顶多不过百年,就算两情相悦,相伴的时日也不过弹指而过,之后,你要怎么办呢?”

    鹤衍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他盯着元莲看了许久,终于呼出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他摇摇头:“这话……无论如何不该从你、从贞娘的口中说出来。”

    “嗯。“元莲倒是也承认了这一点:“所以,我不仅仅是贞娘。”

    看着鹤衍沉默的侧脸,元莲无法避免的回忆起了属于王汝贞的记忆,想到了当初朱尧在看着妻子时犹豫的、难以抉择的样子。

    “你还记得朱尧那时候总喜欢拉着贞娘装扮成寻常人,跑到市井间门去游玩么?”

    “……记得。”鹤衍不免也陷入了回忆中,他的目光飘忽着,似乎想到了那久远的愉快时光:“只是那时候,我……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

    元莲道:“其实,贞娘并不喜欢这样做。”

    鹤衍愣了一下。

    “虽然都是我的一部分,但是贞娘和韵莲是完全不同的性格,韵莲温柔耐心,也隐忍克制,但是贞娘看似内向不常开口,实际上却更喜欢坦率直接的人,她讨厌一切伪装和矫饰。”

    元莲感觉很奇怪,因为这种事总是别人教给她,还从没有像这样是她自己跟其他人分析感情问题。

    “即便如你所说,你最终改变了她的命运,与她与她相守到老,这也不是贞娘所期望的。”

    “为什么……这么说?”鹤衍的声音中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认为呢?”元莲反问道。

    鹤衍默然不语,许久之后,才闭了闭眼睛,以极其缓慢的语速道:

    “因为,我……不是朱尧,对么?”

    元莲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她看着鹤衍几乎维持不住平静的表情,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同情?难过?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鹤衍其实已经是个豁达能看得开的人了,但是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元莲和王汝贞并非同一人的时候,似乎忘记了,或者说忽略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恢复了全部记忆,鹤衍玉仙在人格上完全压制了身为凡人的朱尧,那么,他们二人又是否完全没有区别呢?

    元莲自己对这个问题也懵懵懂懂,看不真切,但是她神魂中属于王汝贞的那部分却清楚的告诉她——不是,鹤衍和朱尧在她的眼中并非同一人。

    朱尧即便再坏,再背信弃义,她所喜欢的,所爱的也是这个人。

    元莲感知到了这样的情绪,却又对诸如封云清、景撤或是澹台叡等人的想法有些困惑——朱尧是鹤衍全部神魂所化,王汝贞尚且不能接受,为什么那些分魂分明只是自己的千百分之一,他们看上去却似乎总是容易混淆,一副背负了心要求负责的样子,明明当初本人站在他们面前也没见有多珍惜。

    她心中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事情,一走神没有发现鹤衍的

    变化,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怔怔的看着自己,双眼泛红,似乎失了魂魄似的。

    “你……”

    还没等她问出口,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间门,鹤衍便紧紧抿起了薄唇,他摇了摇头接着闭上了双眼,两行泪水不可遏制的从腮上滑落。

    鹤衍没有说一个字,但是他的表情确实难以掩饰的痛苦。

    元莲挑了挑眉,虽然对方的表现似乎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但是她却已经察觉到了正在发生生么。

    果不其然,片刻后,鹤衍吞吐了一口灵气,跌坐在地上,费力的盘膝而坐,无心向天。

    接着,周围的灵气爆发,短时间门内便形成了漩涡。

    元莲默默的退出了百丈之外。

    虽然地仙之上再要进阶就不会再有天劫了,但是若是周围有其他人,气息总会带来一些干扰。

    没错,元莲在这上面还是很有经验的,一看便知鹤衍这是要突破了、

    若是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神界便要添一位仙尊了。

    也是鹤衍运气好,现在正是在不周山中上段,这里离不周仙府不远,正是灵气充沛的地方,再往上就是无上天宫,那里灵气寂灭,可绝不是什么进阶的佳所。

    若是不加以约束,这里的爆发的灵气会直冲天幕,引来周遭所有人的瞩目。

    元莲倒是没想把鹤衍仍在这里让他一个人突破,但是也不想引人注目之后费心去解释,于是将一件外形像是碗碟一样的法器抛到半空,法器将外散的灵气压缩到了极致,既让鹤衍有充足的供应,又免得招来其他人窥视。

    说来十分奇怪,凝气以上,地仙以下,无论是在三千世界还是在神界,每升一阶就要经历一次天雷劫,凝气升化神是三九,化神升返墟是六九,返墟升合道是九九,而合道升地仙被称作“飞升”,除了九九天雷以外,还有一道紫云天雷,共是一百道。

    但是地仙之上,只要有本事突破瓶颈,要晋升却只需要防心魔,天道几乎不再设立考验,几乎都可以水到渠成,短时间门内完成晋升。

    当然,地仙之上的每一次提升都非常缓慢,要突破瓶颈更是难上加难,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至于心魔,元莲觉得,以鹤衍的心性和他的经历,应

    该不难渡过。

    风云际汇,灵气成涛。

    如元莲所料,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些,不过几个时辰,鹤衍周身的仙灵暴涨了数倍,先是狂乱无需,之后逐渐趋向于稳定,在几乎将周遭的灵气吸纳一空之后,他身上爆发出的宝光逐渐收回了体内,完美的收敛起来。

    元莲抬起头,看着天空中数到道摄人的彩光穿破厚实的云层,化作瑰丽的霞雾,伴随着浓郁的馨香绵延数百里,在这附近的上空盘旋不定。

    这是仙人突破特有的七色彩霞,昭示着又一位仙尊出世。

    “他还算是顺利。”一道声音点评道。

    元莲对于苍海突然开口没有感到惊讶,她的法器瞒得过其他人,但是肯定是瞒不过道纪和苍海这两个神王的。

    “只是有些突然,”元莲看着仍在入定,尚未清醒的鹤衍接道:“没有任何预兆,就这么突破了。”

    耳边传来苍海的轻笑,元莲忍不住侧了侧头——这声音倒像是他贴着她的耳朵低语似得。

    苍海没有发现她那一瞬间门的不自在,继续道:“他本来就差这临门一脚,只是心境缺了那么一点点,这次与你交谈,让他之前历劫是所感知所能的体会到的情绪——或者说,是痛苦更加深重,到了临界的时候,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了。”

    \"可是,贞娘的死都没有让他迈过这个门槛……\"

    在不周仙府正殿中的苍海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说,你方才对他所说,才是最后一根稻草。”

    *

    无上天宫中,道纪骤然睁开双目。

    他的目光连同神识一起看向了某处,过了片刻才收回来。

    他的脊背微微佝偻了一下,似乎不堪重负似得弯了一下腰,但这只是很短的时间门,不过眨眼的时间门,他就重新将脊背挺直了。

    “来人!”

    门外的仙童听到动静都是愣了一下。

    “神王!”

    最近的仙童率先进殿,行礼之后,恭敬道:“请神王吩咐。”

    话音刚落,一个有七八寸长的折扇便滴溜溜的在眼前悬空漂浮着。

    仙童听上首有些疲惫苍老的声音道:“拿走送去不周山。”

    “是送到莲尊处么?”

    当然不是,晓莲又不缺法器。

    “不周山有新晋的仙尊,去送给他,然后将他送走。”

    仙童本来就有些糊涂,这下更糊涂了,但是神王的话他并不敢质疑,接了折扇便出发了。

    道纪刚刚闭上眼睛,不远处的案几上的铜镜便闪烁了起来。!

    第87章

    道纪没有出声,那铜镜闪烁了几下,便自发的发出神光来,光彩闪过,一个人影出现在镜中。

    眉目柔和,唇线丰满,神情中自带悲悯之色,正是玄鉴神王。

    “师兄,你感觉到了么?”

    “嗯,”道纪回答:“是辰极宫的那个孩子。”

    玄鉴叹了一声:“我倒是真没想到。”

    “他本就功道圆满,随时有可能突破,都是水到渠成的事,这有什么想不到的。”

    “师兄,您当真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么?”玄鉴反问道:“九为极数,百年前兰御将将晋位,仙尊凌宇便遭横死,仙尊位之前便已经满满当当,没见哪个像是寿元将尽,现在却又冷不丁冒出一个来,偏偏又是这个时候……天道之下,就没有巧合的事,一饮一啄皆是天定……这孩子的晋位,又预示着什么呢?”

    玄鉴其实对于卜算十分精通,但是对于这种事关天道的大事,却不敢轻易探究,弄不好遭受反噬,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道纪慢慢地说道:“无人寿终,但若是有人晋位呢?”

    玄鉴一愣,接着立即反应过来:“您是说……若安上古五位神尊来看,神王之位确实还缺了一个,但是晓莲似乎没有要突破的迹象,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她只是差了那么一点而已,早晚会顿悟的。”

    “可是,她差的却并不是法力灵气,而是心境……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但是鹤衍如今已经晋位……难不成天道能容的下十位仙尊许多年?”

    道纪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然道:“顺其自然,自会有结果。”

    他这句话看似敷衍,但是玄鉴一琢磨,竟然感到其中另含深意。

    *

    玉仙晋位,仙尊新生。

    这件大事是隐瞒不了的,鹤衍头顶霞光,方圆百里都是仙雾缭绕,香气扑鼻,那通天的彩光直直的照下来,足有半个时辰不曾消散,让整个神界的人都察觉到了天地异象。

    因为他是在不周山突破的,这里位于万仪宗的心腹地带,不明真相的人远远看这位置,都以为这是万仪宗的某位玉仙修道有成,成就了仙尊之位,而掰着手指头数数,除

    了几个寿元不多,已经数千年不得寸进的长老,也只有宗主言航修为最高,因此不少人都误以为突破的是言航。

    这边言航还懵着呢,那边邻近的几个宗门或是大族的贺喜帖子都送上来了。

    他看到的时候额角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了,真是一肚子气没处撒,还要忍着收拾整齐了,带着长老峰主们准备前去看看到底谁这么大运气。

    他们还没出发,鹤衍便已经从入定中清醒过来,走下了不周山,到万仪宗中直接瞬移到了半尺峰。

    言航硬忍着那心里酸溜溜的嫉妒之情,尽量真诚的上前向他道喜,恭喜他仙途坦荡。

    鹤衍此时心中有些复杂,但是心魔已渡,大体上还是放下了不少心结,便也平静得体的谢过了万仪宗众人。

    言航看着这位新晋的仙尊,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仙君……不、鹤衍仙尊,您怎么会选择不周山突破……可是有什么缘故么?”

    鹤衍一时没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垂下眼睛,语气平和道:“方才莲尊在那里,我有幸经她点拨,这才恰好在此地突破,我……还没向她道谢呢。”

    元莲仙尊?

    言航心头一紧,那只有三分的羡慕嫉妒硬是被这句话给涨到了七分。

    但是嫉妒归嫉妒,他心中也明白这玉仙晋升并不是真的凭借三言两语的“点拨”就能成的,一定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再加上那么一点点机缘,才能成功。人家鹤衍仙尊本来就差这临门一脚了,碰到莲尊,正好帮了他一把而已。

    言航深吸了口气,左右瞧了瞧:“那莲尊现在何处。”

    鹤衍的嘴角紧紧地抿起来,看在言航眼中,竟一点看不出他这是刚刚成了仙尊,正该是欣喜若狂,最得意的时候。

    鹤衍道:“她……之前就已经离去了,想是已经回到仙府去了。”

    言航转了转眼珠,提议道:“既然如此,您不前去道谢么?这路我比较熟,要不然我来为您带路?”

    鹤衍即便知道言航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很可耻的心动了一下,但他到底不同于常人,低头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送了那口气。

    他抬头终于笑了,语气中是不可抑制的遗憾与怅然,但是他的笑却是洒脱释然的:

    “不必了……莲尊既然没有支会便已离去,想必有自她的理由,而我……我有我的去出,已经不好再做打扰了。”

    言航定定的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有所感应,好半天才道:“……也好,辰极宫想必还不知道这喜讯是出自您这里,早些回去,也好与宗门众人相聚同乐。”

    “是啊……”鹤衍远远望着那环绕着不周山的雄伟宫殿,轻声道:“我也该走了。”

    *

    元莲在鹤衍还没醒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苍海离开了。

    她本来想先去接常松竹,但是刚要跟苍海说的时候,却发现他低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师兄?”

    “嗯?”苍海回过神来,微笑道:“怎么了?”

    元莲发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自觉的闪躲,不禁更加奇怪:“是出了什么事么?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苍海没有回答,而是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我们先回去罢……”

    元莲一顿,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但是仔细一想又似乎没有,便略带迟疑道:“小常还在万仪宗……我有事情要交代,想将她接过来……”

    苍海本来耳尖微红,脑中都是接下来的事,但是此时元莲的话让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像是迎面被破了一盆冷水,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瞬,接着又很快若无其事的挂上。

    他将元莲的手一送,转过头去,平淡道:“哦,是么,那你去吧。”

    嘴上说的很冷淡坚决,但是苍海转过身的瞬间就后悔了——以元莲的性格,八成是听不懂自己话中隐藏的意思,肯定就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了,说不定马上走了还要觉得自己很听话……

    他提了一口气,却又不好立即反口,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要是以前的元莲,肯定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还好,现在她已经多少能看懂旁人的脸色了。

    元莲愣了愣,接着伸手去拉苍海的手,本以为会拉不住,但是谁承想她根本没用力,轻轻一碰,苍海便顺着她的力道转过了身。

    他表面上还是很平静,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怎么?”

    元莲认真观察了苍海脸上的表情,但是发现在这掩饰的极好

    的神态面前要想看透还是太为难自己的,于是她直言道:“师兄,你不高兴么?”

    苍海心里说老实话是狠狠松了一口气的,但是他装模作样装惯了,外表一丝不漏,照常道:“没有……你要去接你的徒弟,我怎么会不高兴?”

    元莲探究的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道:“真的么?那我真的走了?”

    然后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走的也没走,要赶人的也没开口。

    两人对视半晌,元莲终于忍不住笑了:“我真的走了?”

    苍海也不好再板着脸了,他重新握住元莲的手:“好歹长进了些,你如今竟也能看懂别人的脸色了。”

    话仍旧不是好话,但是语气却温和下来。

    元莲歪了歪脑袋:“那你可以说为什么不高兴了么?”

    苍海拉着她向前走,似乎只是短短的几步,却已经到了不周仙府正殿的门外。

    他抬眼看了看大门,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已经布置好了,若是耽误了时辰,却是不太好……”

    元莲这下是真的有些好奇了,但是苍海在房间施了法术,她从外面也看不出什么来。

    元莲便要走进去,却又被苍海拉住了。

    她疑惑地转头看他:“怎么?”

    苍海这时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犹豫着想了一下,还是道:“其实……也不一定是今天,还是看你的想法……”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到了元莲懵懂疑惑地神情,话头便突然顿住了,不禁皱眉道:“所以,你已经忘了?”

    元莲心里咯噔响了一下,暗道:“坏了,真的是有什么事不记得了……”

    她看着苍海发沉的神情,不敢一天之内招惹师兄两次,便在他发作之前,抢先打开了大门。

    在元莲看清楚里面的变化之前,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红色。

    再定睛一看,红烛红灯,红色的帐缦,红色的窗纸,连大殿的横梁上的缠绕着红色的薄纱。

    她拉着苍海的手来带内室,果不其然,也是一片喜庆耀眼的红色装饰,与平日中昂贵却清冷的布置有着天壤之别。

    元莲的分魂看得听得够多了,她本尊自然也跟着涨了不少见识,自然不会不知道这样的红色代表着什么意思。

    她与苍海并肩走到最内侧的长宽足有一丈的架子床前停下了。

    这里原本是一方长榻,两人修炼时有时便在这里打坐。

    现在已经完全换了个样子。!

    第88章

    若是没有分魂那些乱七八糟的经历,说不定元莲对眼前这一切还要懵懂些,但是现在今非昔比,要再让她装作不懂这些布置是什么意思,可就太假了。

    元莲的神情微动,立即想到了两人在西州时的事。

    苍海轻咳了一声,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接下来却不知要如何解释了。

    但是即使他嘴上说“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实际上那点“别的意思”简直昭然若揭,遮都遮不住。

    毕竟连元莲都能看得出来,那真的是相当明显了。

    元莲问道:“你不是不愿意么?”

    苍海脱口而出:“我怎么不愿意了。”

    说完才想起自己刚刚才否认了有这方面的心思,但是此时再反口已经太刻意了,苍海有些无奈,只能揽着元莲的肩膀,与她一同坐在那方大变样子的软榻上。

    苍海现在很是有些窘迫,这种情态在他身上出现的次数真是少之又少,因此元莲看着师兄赧然微红的侧脸,竟心中一动,不去帮他解围,还下力气多看了几眼。

    等欣赏够了,她才若无其事的道:“所以,要开始么?”

    苍海抬起头,与她对视了片刻,两人的视线交缠,谁也不想做先移开目光的人,但是在这种事上,元莲的坦然让她占尽了上风,最终还是苍海捏了捏她的脸,无奈道:“你想什么呢,这种事,哪里能说开始就开始……”

    他此时放松了心神,将元莲环抱在怀中拍了拍脊背,这才放开她:“好了,去找你的朋友吧。”

    元莲神情有些不解,看着他的眼睛,发现这时他说的又是真话,是真心放她走不再想要做些“别的”,而不是口是心非,她有疑问就直接问了:“师兄,我弄不明白,你究竟是想还是不想跟我同……”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又被苍海的手指按住了嘴唇,即使在他的观念中,这种事并不适合宣之于口,但是元莲毕竟是例外的,他低声道:“晓莲,这不是想不想要的问题……而是,现在不太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元莲不能理解,之前在西州时不合适,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还是苍海自己准备好的,怎么就不合适

    了呢?

    其实是气氛不合适,苍海是觉得现在有些尴尬,若要做些什么也过于刻意了,他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好意思。

    男人轻轻在元莲的侧脸上贴了一下,温声在她耳边道:“好了,你去……唔!”

    他话没说完,元莲便飞快的侧过脸,精准的找到了他薄薄冰凉的嘴唇。

    “……”

    苍海都不需要反应,便下意识的迎合了下去,两人口唇相贴,亲密的亲吻了起来。

    “嗯……”

    一开始是双唇只是相贴,但是没过多久元莲便变换了一下角度,让两人贴的更加近了一点,苍海顿了顿,顺着这样的姿势深入了进去,唇齿相依,再亲密不过。

    虽然这个吻是元莲主动地,但是随着对方认真起来,她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伸手搭在苍海的肩上,五指将他的衣物死死抓住,但是还是抵挡不住身上逐渐加重的力量,被压得靠在了迎枕上。

    而苍海却绝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本能的用力,一点点的索取更多,从嘴唇到侧脸,再迷迷糊糊的往下,元莲的颈子白皙微凉,贴上去也让人没办法分开。

    等他反应过来也清醒了几分时,已经到了无论如何没办法停下去的地步了。

    他有些艰难而狼狈的抬起头,与元莲微微分开,映入到眼前的就是元莲熏红的脸颊,她的美目半闭半合朦朦胧胧的注视着他,那种特殊情态下的眼神,或许不够清澈明晰,却有种让人加倍迷蒙沉醉的气息。

    “晓莲……”

    他摆了摆头,试图保持冷静,但是那种极度兴奋和热切的欲求却完全没办法减轻。

    之前说过的话不由自主的被抛到脑后去,什么尴尬,什么刻意,什么气氛都在这时候烟消云散,这个时候,他心中脑海里只有她,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两人都没有用神魂,纯粹的身体接触,没有双修那样直截了当的、没有过渡就直接是极限的感觉,但是却是另一种不同的滋味。

    一种循序渐进,更加柔和也更加紧密的感觉。

    或许师兄是对的。

    元莲想。

    这件事真的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简单直接。

    至少身上传来微凉触觉,那种亲密的接触,她

    就做不到和神交时一样坦然自在。

    真是奇怪,不仅跟神交的感觉不同,甚至与从分魂的记忆中翻到的她们的经验也大相径庭,这感觉,还真是……

    元莲忍不住向后畏缩了一下:“等等……”

    “不怕……”苍海模糊含混的哄着她,动作倒没见有片刻的停顿:“没关系……马上就好……”

    “唔……”

    元莲扬起脖颈,这是一种下意识闪躲的动作,却不想立即被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让她一下子蜷缩了起来。

    就是这一个瞬间,那种奇异的感觉从下到上涌到心头,元莲浑身颤抖着几乎连经脉中的真元都在沸腾。

    她下意识的想挣扎着离开,但是却被扣得牢牢地钉在那里,无论她用什么方法,无论是身体还是神魂都动弹不得。

    “好孩子……不要动,会好的……”

    苍海的安抚让元莲有些暴躁的真元渐渐平静下来,但她还是难受:“师兄……你先放开我,等一会儿……过一会再来……”

    这又怎么可能?

    一直对她千依百顺,溺爱的从不说一个“不”字的师兄这次却没有停下,只是潦草的安抚着她,只能起到一点微末的作用。

    *

    不周山上空从来都是晴空万里,风雨不侵的,但是这次主人的身心状态却波动到了影响天气的地步。

    正在跟常松竹交代事情的言航停下话头,朝外看了一眼天色,只见不周山上下仍然笼罩着足以冲刷灵雾的雨水。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被风雨驱赶的灵气逸散到周遭,倒是让万仪宗捡了个便宜。

    常松竹微皱眉头:“宗主,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不周山出了什么事?”

    言航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应该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无上天宫是这样说的,要是真的有什么不好,道纪神王哪里坐得住……不过倒是可以前去探望一番。”

    凌瑶也坐在一旁,闻言看了一眼远方那一时缠绵悱恻细雨绵绵,一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天色,先是若有所思,然后一口否决道:“不行,师兄,你就不要多管闲事画蛇添足了,莲尊和苍海神王刚刚回来,不定有什么要事呢。”

    言航翻了个白眼,又

    看向坐在下首的常松竹:“师妹,既然苍海神王与莲尊已经回来了,想来也快到你离宗的时候,对你我是放心的,有莲尊护着,也不必特意嘱咐你什么,只是有一点,我知道你与莲尊关系亲近,但是切不可只图亲近,而忽视尊师重道,毕竟师徒的名分还在。”

    看常松竹认真的应下了,言航点了点头:“以后一定要勤勉修行,等到有朝一时学有所成,若是力压神界一众天骄,你是自万仪宗出去的,我们脸上也有光彩。”

    “宗主,您放心。”常松竹道:“就算不为我自己,单为了不辜负莲尊的厚爱,我也一定努力。”

    言航心里还有些反酸,但好歹他的胸襟也不小,除去吃了那么一点味,倒真是真心实意希望她好的。

    “还有一事,”言航想起这一次谈话的重点,忙问道:“外门那个弟子,就是这次莲尊从剑山救回来的那个,叫……封云清来着,到底与莲尊什么关系?究竟因为什么能劳动神王和仙尊大驾亲自去搭救。”

    常松竹愣了愣,她不想跟别人谈及元莲的私事,特别是这种关系错综复杂的私事,一时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怕常松竹听不明白自己的话,说的直白了些:“你我虽然年岁相差悬殊,我也并非莲尊亲传,但是到底与她有一层师徒名分,与你也算得上是师兄妹了,我就与你不绕弯子了——那孩子一看就是与莲尊有点……不太一样的关系,只是现在神王尚在,这便有些不好问了……莲尊竟还能下力气救他,这……他们究竟是情是仇,宗门也好知道该怎么处置。”

    常松竹松了口气——这个倒没什么说不得的,她道:“您不必多想,莲尊与他之间怕是有仇无情,不需要特别去惦记。”

    言航却拧紧了眉宇:“有仇?那……”

    常松竹看他一副要提师分忧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无论是什么,那都已经是旧日云烟了,莲尊不在意,神王也不在意,您要是刻意去提这事,反倒是高看他了。”

    “是么……”言航若有所思,但是却也打消了心中原本的念头,他喃喃道:“我之前就听说苍海神王十分大度能容人,这么看来……”

    “咳!”凌瑶用力的咳嗽了一声。

    言航猛地噤声,他自知失言,闭嘴之后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当然,主要是二位尊上夫妻相合,伉俪情深,没有半分间隙。”!

    第89章

    因为常松竹的建议,言航想了好久,还是决定搁置封云清的问题,不追究不过问,一切看元莲自己的意思,以免画蛇添足,反倒不美。

    而有幸被他这样惦记的封云清此时却也并不算好过。

    他自从被元莲带回万仪宗之后,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剑山上发生的一切,元莲当时的每个表情、每句话都来来回回的冲击着他的心境。

    要说封云清绝不是一个心志不坚定,容易动摇的人,这从他在韵莲身死之后仍能硬生生撑下来,不耽误生活也不耽误修炼就能看出来,但是再坚定的心志也不是无坚不摧的,他也有濒临崩溃的时候。

    这时候,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门里,盘膝修炼,强迫自己入定,却完全不能静下心来。

    乌忆寒被关在门外,怎么拍门、怎么叫嚷都没有用,完全得不到任何回应。

    “封云清!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出来,出来见我!”

    她现在已经恢复了差不多一半了,但是若是魂魄脱离了玉佩的滋养还是无法长久,这几天她就这么固执地守在封云清门口,明明知道对方很可能设置了隔音障,自己做什么封云清都听不见看不见,但是她一直就是这种性情,执拗的惊人。

    就在她盯着房门,委屈的连眼泪都要掉下来时,林缙突然到访。

    其实这几个封云清的同门对乌忆寒这人都不太感冒,但是不同的是林缙为人圆滑,相比于匡余明不仅当面骂乌忆寒“贱人”,更是连封云清都绝交了,林缙继续正常与师弟相处,与乌忆寒也保持着不咸不淡,没什么交集但是见了还可以打声招呼的关系。

    “乌姑娘,请师弟出来一趟,我有事跟他商量。”

    林缙无视了乌忆寒慌忙擦拭眼泪的动作,直接道。

    乌忆寒勉强平复了情绪,刚要张口说封云清现在谁也不想见,就听见“啪”的一声,身后的门开了。

    封云清神情冷淡,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又有什么事?”

    乌忆寒一下子咬紧了牙关——这分明就是有意无视自己。

    林缙不知道他们的矛盾,便道:“有个人托我给你带话,对方想见你。”

    “谁?”封云清问:“是万仪宗本门

    的人?”

    林缙摇了摇头:“说来也奇怪,这人该跟我们无甚关系才是——他是禁魔窟的人,名叫澹台叡。”

    “这样说你可能没印象,这个澹台道君是兰御仙尊的血裔。”

    “……兰御仙尊?”封云清慢慢抬起眼:“就是那个……”

    “对,”林缙没说明白,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兰尊与莲尊有些渊源,澹台翼又与他关系密切,我这才觉得不能一口回绝。”

    封云清先是垂眸不语,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浑身一震,望向林缙道:“他在哪里?”

    澹台翼能与封云清扯上什么关系呢?

    一个是下界的少年修士,一个神界的仙尊血裔,封云清统共来到神界也没多长时间门,在这之前,他与神界仅有的一点关系就是韵莲而已。

    两人都知道在不周山附近谈话不是个好地方,便约在了万仪宗外足有千里远的一处山野小亭中,他们相对而坐,互相打量着对方都不说话。

    许久之后,到底还是澹台叡没有沉住气,先开了口:“你可知我为何约你相见?”

    封云清勉强提了提唇角:“猜得到几分……我人小位卑,除了那一件事,恐怕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澹台道君关注。”

    “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澹台翼深吸了一口气,俊美到有些女气的脸庞被这件事这么的十分暗淡,他说道:“你……知道莲尊历劫的事吧?”

    封云清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才控制住,不需他回答,这反应就让澹台翼明白了答案。

    他心中滋味真的是五味杂陈,复杂的很难用语言表述:“你……也是其中之一,对不对?”

    也?

    封云清算是彻底确定了对方也元莲的关系——这个兰御仙尊的后裔,出生、成长都在神界的禁魔窟继承人之一,合道期的道君,竟然也真的也和自己没多大区别。

    不过想一想,剑山的那位不也是这样的下场么?澹台叡除了血脉所带来的身份以外,好像也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至少在元莲看来,他们是化神、合道亦或是地仙,其实也没多大区别,甚至于他们到底是“谁”,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的命格,能让莲尊觉得有用。

    澹台叡的年龄比封云清大一些,修为更是高出两个大阶,但是他表现出失魂落魄、心绪不安地样子要比封云清更加明显,更加现于面上,单看这一点,他也确实不如封云清来的沉稳。

    也是,在神界,这样的年纪只能说还是个孩子,一切都刚刚起步。

    却已经遇上了足以影响一生的心魔。

    由于彼此关系的特殊性,封云清绝不可能对澹台叡有抱有好感,他没办法同情这个某种意义上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相反,看着别人比自己更痛苦、更纠结,辗转反侧不得安宁,他竟然能从中得到慰藉。

    对于澹台叡来说,自然也是一样。

    封云清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兰御仙尊知道这件事么?”

    澹台叡愣了一下,自嘲道:“如果你有这么一位先祖,就会明白,你不可能有任何秘密可以瞒得过他……”

    “我虽然是局中人,但是前因后果,怕是兰尊都比我知道的清楚,”澹台叡苦笑:“我见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至少、至少不能连自己的爱人是谁都弄不清楚……就像个工具似的,用过就被随手一丢,就连一个解释都不配有……”

    他这样颓唐落魄,无精打采、修为也虚浮的很,封云清能看得出来他的软弱,尚且带了一点不符合年龄修为的天真……与封云清自己,或者是剑山景撤相比,都有着相当多的不同之处。

    他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以为,说了一句:“莲尊的口味……还真是复杂。”

    不等澹台叡反应,他继续道:“不过,你无论如何不该来找我……我猜,兰尊同样知道前因后果,你该去问他老人家才是。”

    澹台叡这时候察觉到对方隐约的恶意了,他沉默了片刻,道:“我虽算不上聪明,但也好歹不蠢——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或者说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已经算是在他手里捡回一条命了,非常意外了。”

    兰御这次的暴怒非比寻常,他连苍海神王都要暗中嫉妒不满,更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后辈。

    在元莲面前,他是义正词严的控诉对方玩弄了他的后代,但是实际上……

    澹台叡心中带着隐晦的恶意,猜测兰御是在妒忌被玩弄的不是自己。

    他或许嫉妒难堪,正是

    因为姣姣只是元莲的一部分分魂,却也跟他没有任何交集,这盘棋局里完全没有兰御仙尊的位置,就如同他这些年的努力一样,无论是恋慕、憎恨或是嫉妒,都入不了那人的眼。

    说来也可笑,这千年来,姣姣的存在居然是兰御最接近元莲的一次机会。

    可惜这次的机会,主角是澹台叡而非澹台兰。

    澹台叡语气低沉:“可我在他们眼中即使再卑微,那也是我自己的人生……我想知道,姣姣是因何存在,为何死亡,又……为什么会选择我?”

    封云清本心并不想与他的这些“兄弟”打什么交道,但是出于另外一些微妙的心理,他又知道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谁知道的少,谁才是幸运的。

    就像他之前,虽然丧妻也很痛苦,但是这样的痛苦是可以淡化的,随着时间门的推移世事的变化,他会有看不到头的生命和前途,慢慢将过往的情爱覆盖,再回头看来,仍然是思念喜爱的,但是那时这个人更多的会变成一种回忆与遗憾,慢慢放下的回忆与遗憾。

    而不像现在这样,得知了真相,知道了韵莲的一切,那种痛苦和懊悔将会绵延不绝,伴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日月,无论是修行、入定还是游历,都像是附骨之疽,永永远远的伴随着他。

    从此心魔难拒,每一步都是坎坷。

    封云清看着澹台叡忧愁的表情,自然知道对方的想法——就算痛苦难过,但是无论如何也要知道前因后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探究自己的爱人究竟是谁,自己究竟是谁。

    谁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呢?

    就像他一样,一边绝不会后悔这样的执着,另一边,却也深深地知道,就此放下,不寻根究底才是最大的幸运。

    可是……

    封云清神色冷淡——他为什么要管别人的死活?凭什么他这样痛苦纠结,进退两难,眼前这个空有家室的傻瓜却一无所知,在这里,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忧愁怀念的样子,悼念与韵莲同根而生,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的女子。

    都是能被元莲选中的人,装的什么痴情种?

    他眉峰微微挑起,语气冷静刻板:“你想知道什么?我的事,还是莲尊的事?亦或是……全部?”

    澹台叡张了张嘴,他本想说“全部”,但是这时候却莫名的有些退缩,但是没等他说什么,封云清已经开口了。

    “莲尊的修为遇上了瓶颈……”!

    第90章

    相隔百里的云彩弥漫,一座云舟若隐若现的悬停其中。

    那云舟庞然大物,宝光隐隐,就这么一动不动的静静隐藏在厚重的云雾中,只有头尾稍稍漏出了一星半点,就足够让路过的仙人们不敢直视,纷纷绕道而去。

    他们的选择与害怕都是对的。

    这艘表面看起来岁月静好,似乎很是无害的云舟的舟仓内,此时已经是闪电雷鸣,风雨欲来了。

    兰御仙尊一向排场大,就算是普通出个门也必要三五百人随侍,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偌大一个云舟,被禁魔窟的弟子、仙侍、随从塞了个满满当当,但是一个个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聚集了数百人的船舱硬是搞成了寂静无声的气氛。

    但是别人可以装死不说话,有一个人却无论如何不能保持沉默。

    人家都说如坐针毡,澹台翼现在是如站针毡,跟脚底下搁了针垫一样,站也站不安稳,他的冷汗流了一脑门,最后还是挨不过兄弟情义,战战兢兢的开口道:“兰尊……阿叡是伤心的糊涂了,并不是有意……”

    “闭嘴!”

    兰御半闭着这双眼,连眼皮也不抬。

    澹台翼当即噤声,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又过了许久,兰御才慢慢收回神识,睁开眼睛,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

    澹台翼先是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冷战,但是他紧张的等了片刻,却发现兰御倚在靠枕上做的很稳当,一时半会儿竟不像是要泄愤杀人的样子。

    兰御确实也没想想发火,反倒是澹台翼衣服畏畏缩缩心惊胆战的样子让他看了来气:“有什么话就说!你这成什么样子!”

    澹台翼犹豫了片刻,方道:“也没什么……只是感激兰尊不追究阿叡私自离宗的事……”

    兰御“哼”了一声:“‘私自‘?若不是本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凭他的能耐?”

    他瞥了澹台翼一眼:“用不着做这幅姿态,本尊要想处置那孽障,他早就连灰都不剩了,还需要等到如今么。”

    澹台翼勉强笑道:“兰尊心胸宽大。”

    兰御的心胸还真不宽大,此时没有怒火上涌,一是因为早就有了猜测,所以听

    到封云清与澹台叡的谈话并不感到意外,再就是,但单看澹台叡一个的遭遇,确实让兰御心底里有点扭曲的嫉妒,但是再加上封云清还有剑山那个……这人一多,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他想接近元莲不假,但是就算是渡劫的工具,他也自视甚高,认为自己该是那一把唯一、独特的工具,这样成批出现,一个比一个下场惨的工具……那还是算了。

    这些小兔崽子命里无福,得到了却偏偏注定要失去。

    兰御一眼便能看出封云清表面镇静,实际上肠子怕是都要悔青了,他与澹台叡诉说的元莲渡劫的前因后果,虽然也大概是实话,但是言语间不乏技巧,句句都要戳澹台叡的痛处,力求把自己的痛苦放大百倍施加到与自己同病相怜的情敌身上。

    那模样丑陋又可悲。

    兰御远远看着,心里除去不悦,竟然是幸灾乐祸占了大多数。

    “走吧。”

    “是……是要回禁魔窟?”

    兰御觉得自己没被这样愚蠢又没有眼力的后代给气死都是万幸,他没好气道:“当然不是,本尊说的不够明白吗?去不周山!”

    哪里明白了!?

    澹台翼内心崩溃,表面上却仍要服从的应是。

    只听兰御道:“元莲利用本尊的后裔渡劫,害得他成了这般模样,现在是废人一个,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澹台翼没忍住又用神识扫了一眼此刻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像是丢了三魂六魄一般的堂弟。

    兰尊嘴上说要为他的后裔讨个公道,实际上却看也不看他本人,把他丢在那里,说走就走了。

    不过有些事,确实容易乐极生悲,待兰御的云舟飞至万仪宗上空,惹来许多人猜测时,他却突然吩咐停下。

    一个随从提醒道:“尊上,我们还没到……”

    兰御负手站在船头,视线直直望着不周山的方向,他没说话,神情却带上了一点不解。

    澹台翼看向远处被云雾环绕的不周山,凝神仔细一瞧,迟疑道:“不周山向来晴空万里,风雨不侵的……怎么水汽这么重,像是刚刚才放晴似的……”

    兰御眉头皱起,他顿了顿,一扬手让云舟继续前行,临

    近不周山时停下。

    不周山灵压并非一般人可以承受,兰御见元莲也并不想带上累赘,于是单独去往不周仙府的大殿门口。

    ……主要也是怕元莲若不理他,当着这么多人未免太丢面子。

    但是出乎意料,这次兰御竟然没有吃闭门羹。

    他降下云头,刚在门口站定,殿门便开了。

    一个小仙童从内走出来,行过礼后一本正经的对他道:“兰尊有礼,我家主人请您进殿。”

    ……这是兰御从没得到过的待遇。

    他一时有些愣住,直到那小仙童重复了一遍才回过神来。

    这实在令兰御有些惊讶,以至于他本能的立在原地,心头泛起奇异的预感。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他在仙童疑惑催促的目光中咬了咬牙,方才抬脚走进了这座陌生的宫殿。

    这座宫殿,非常符合普通人对“人间仙境”的幻想,奢靡辉煌之处甚至远远胜过禁魔窟兰御的主殿,与道纪神王朴素的无上天宫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里当然不能瞬移,只能一步步亲自用双腿走进去,穿过一层层鲛鳞纱织成的帷幔,绕过了用神器“蔽日”镶嵌的屏风,当看到上首云台上坐着的并非元莲,而是高大英俊的男人时,兰御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感到意外。

    他就知道,要真是元莲,没那么容易见他。

    兰御面无表情的微微完了弯腰:“苍海神王。”

    苍海刚刚将元莲灵台上关着的天魔宴衡收回到了自己体内,听到宴衡道:“又一个……黎阳,这可真是没完没了的情敌呢……怎么样,这软饭吃起来可不容易吧?”

    苍海知道净化宴衡魔气的进程已经进行了很长一断,但是魔气对于人性格的影响有些是不可逆的,因此对对方总是喜欢找死挑衅不以为意,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无视掉宴衡的聒噪,苍海神色淡淡的看了兰御一眼,发现对方居然比宴衡更喜欢找死。

    兰御道:“我来此求见元莲仙尊。”

    话没什么问题,倒是语气很是有些无礼。

    苍海其实确实很大度,也很洒脱,单看他对于元莲过往的那些莺莺燕燕并不特别在意,也没有醋意上头就杀几个人就

    能看出来。

    要知道,除了料理身为仙尊的兰御可能需要多花几盏茶的时间,他若是想要谁的命,并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而元莲对这些蝼蚁的死活显然也不怎么关心。

    但他非常豁达的无视了那些人。

    但是看着兰御时,苍海心中的不悦总是要涨上几分,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之前兰御那个和元莲有几分相似的侍妾……实在让人觉得恶心。

    他分神关注了一下寝殿内殿元莲,对方正闭着眼睛,不知是入定还是休息,总之没有关注这边。

    于是兰御的话刚出口,就感到莫大的压力从头顶袭来,他当即闷哼一声企图运转灵力低于这力量,但是挣扎了片刻还是失败了。

    兰御憋得脸色几乎青紫,被压着一点一点弯下腰,最后膝盖也大弯,为了避免太过狼狈,他咬着牙换出法器撑在地上,自己无可抑制的单膝触地。

    若换了世上任何一处地方,这地板都要被他的膝盖碰碎,可惜这里是不周仙府,每一寸的装饰都是道纪神王精挑细选,地砖的坚硬居然比得过仙尊的神骨,直到兰御听到自己膝盖承受不了压力发出“咯吱”的声音,那地砖都完好无埙。

    自从兰御晋为仙尊……不、应该是从千年前他被元莲打破额心的禁制,恢复修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无力过。

    这样屈辱。

    兰御尽力用灵气化解压力,喘息间勉强抬起头,冷笑道:“原来、原来苍海神王也不似传闻中那样、那样有风度啊……”

    他咽下一口血,看向苍海漠然的眼神:“不过……不过求见而已,这、这就要排除异己了?”

    苍海挑了挑眉,既没有放开他,也没有解除这如山岳般的压力:“兰御,你觉得,你算得上我的‘异己’么?”

    兰御阴恻恻的盯着他。

    “方才你也见过那个叫封云清的孩子了吧?”苍海语气平平:“你连他都不如,从哪里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词?”

    兰御先是大怒,但是这怒意还没有表现出来,就被苍海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吸引了注意。

    饶是兰御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心下此时也有些发紧。

    这算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这个人,远在不周山竟然能有余力去关注他们的动向。

    神王的神识广博超出了他的预想,那种被人暗中窥视一举一动的感觉让他竟然有一瞬间感觉毛骨悚然。

    不过是……一阶而已,竟然有这么大的差距么?

    但是兰御压下了心底的惊惧,面上绝不表现出来灭自己的威风,他冷笑道:“既、既然如此,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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