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莲的半张脸浸泡在溪水中,其实并不感觉难受。
此地的一切,无论是风云还是水木,都朦胧意识到谁是这里无可争议的主人,因此就连触碰她的身体都本能的选择最让她舒适的方式。
风是微风习习,水是暖泉细流。
元莲没有去管身侧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不速之客,径直撑起身子斜坐在岸边,深吸了一口灵气。
细细密密的纯净灵气从鼻窍中吸入,化作真元运行周身,还有许多争先恐后的贴近她的每一寸肌肤,经由毛孔进入经脉汇注丹田,让她好歹精神了一些。
“你……你是……”
这是,一道惊疑不定的女声响起。
元莲微微测过脸庞,她面庞上的肌肤洁白的如同象牙,精致至极却冷淡漠然的五官露出大半,更让几个青年惊骇。
“师姐?!”
先反应过来的是匡余明,他忍不住唤道:“韵莲师姐,是你么?”
其他人惊慌之余也不由得转头看向封云清,但见他像是石雕一样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神难辨,让人分辨不出其中含有什么情绪。
元莲微微蜷曲着双腿斜坐在溪边,裙摆随意的散在水中,她也不理人,只是怔怔的抬起胳膊,打量了一下自己有些模糊透明的手,神情便有些奇怪,接着动作生硬而磕绊的站起来。
见她始终没有反应,匡余明有些心急的想要上前拉人,被沈滢狠狠拽住,她脸色难看道:“你看看这是韵莲吗?她早就魂飞魄散了,不知哪里来的精怪,怕是应心魔而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她这话虽有私心,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眼前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但是众所周知,在修仙界人的年龄不能只看表面,且虽乍一看与他们之前的同门师妹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是细瞧起来却能看出端倪,越看越不像。
韵莲是凡人平民百姓出身,待人温和又不失活泼,让人心生亲切,而眼前的人虽姿容不整,但无论是神态、表情还是气质,都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既冷漠,又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傲慢。
韵莲也很漂亮,那是一种身为“人”的充满活力与生气的美。
这个人第一眼看过去与韵莲的五官相似,但是她的皮肤更加洁白,面容更加精致,乌黑如鸦羽的长发,眉色如黛,眼睛细看起来却是一种浅淡的灰色,鼻翼秀丽小巧,淡粉色的唇峰微抿,更加重了那种冷淡。
极白的肤,极黑的发,极浅的眸,极粉的唇,精雕细琢的五官配上清冷漠然的神色。
她从头到脚每一处似乎都圆满无缺,但是这种美是一种“非人”的美,非但不像韵莲一般让人亲切,相反,在惊艳之余,还会使人从心底生出几分恐惧。
“你是什么人?”沈滢猜不透眼前人的来历,却本能的不想让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心里越发想做实她精怪妖魔的身份,便想也不想上前质问。
林缙伸手拦了一下——他们初到仙界,人生地不熟,虽然不完全明白不周山所代表的含义,但此处密集的灵压就已经够给人压力了,这种地方碰见任何事物,都会激起警惕心,让他不得不谨慎。
沈滢却道:“大师兄,这女子来历不明,又这样‘巧合’的与韵莲师妹长相相似,怕不是……心魔所化,若这样放她离开,恐生后患。”
她之所以敢这样不客气,除了初到神界还不习惯之外,元莲那张与故人相似的脸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他们之前误闯法阵,但却不知道阵名为何,这里迷雾重重,元莲的出现又相当怪异,让她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尚在幻阵中,而眼前的女子正是幻境中能窥探人心的精怪。
这样的话,只要看住封云清不让他被幻像所迷惑就没什么危险了。
林缙看了眼封云清,见他只是紧盯着元莲却并不表态,便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这位姑娘,这里是不周仙山,非请不得擅入,不知姑娘是哪门哪派,来此有何贵干?”
元莲立在他们面前,看着眼前这些怎么看怎么眼熟的人,微微皱起精致秀丽的眉头,缓慢道:“你问,我……是谁?”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不曾说话的人头一次讲话,但是短短几个字就很有辨识度,听在人的耳畔,有种既清且柔的感觉,倒是跟外表的气质不太相符。
林缙更觉怪异——连这声音都跟韵莲有不小的相似之处。
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封云清却在上前来,拦在沈滢前面,他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的问道:“韵莲……是你什么人?”
他的语气是一贯的镇定,便是这样质疑不客气的姿态也能做的让人敬畏而不反感,若是韵莲,一定对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熟悉且欣赏。
可惜元莲见他们谁都只带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熟悉,并没觉得封云清有什么不同,甚至她潜意识并不习惯有人直视她,所以反而心生不悦。
她后退了几步。
沈滢见她像是要走,倒不想阻拦,只是担心封云清被这张脸蛊惑,刚要说什么,下一刻见眼前寒光一闪。
——封云清竟然拔出了配剑,锋利的剑尖指向了眼前人的胸口。
他在所有人惊讶万分的目光中,绷紧了神情,一字一字的重复道:“你究竟是谁?”
不说匡余明心中愤懑,林缙也上前不赞同道:“封师弟!”
封云清平日里的性情偏向冷静沉着,肯定不是热情外向的人,但他为人守礼重道,也并不冷漠无情,此时对着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拔剑相向尚属第一次。
林缙这才知道他面上虽一直克制着,心中到底还是受了影响。
元莲被剑锋抵在胸口,她皱了皱眉,也并没有躲闪,只是觉得遇到了很难理解的事。
之所以一举一动都显得迟钝,只因眼前的元莲只是一缕不经意间逸散的魂丝,毕竟并非本尊,许多手段都施展不出来,思考能力有限,记忆也是断断续续,但是就算再不济,也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脚下是谁的地盘。
她用她所剩不多的思考能力费力的想了一下,接着抬起手指,有些半透明而显得虚幻的指尖凝实了几分,带着灵光轻轻点了一下杵在眼前的剑锋,便见那剑轻而易举的被移开了。
“……”
在这不周山中连灵气都无法调动的人,有什么底气敢这么理直气壮、自信满满的拦人呢?
真是奇事一桩。
这样一想,元莲一边疑惑,另一边却又不耐烦起来,她抬眼看了眼紧紧盯着自己的封云清,接着垂下眼睛,再一次将手指搭在剑尖上,周围的灵气便迅速而无声聚集在了这一点上。
这里灵压厚重到林缙几人的呼吸都不太顺畅,不说引气入体会撕裂灵基,就是只用神识去感知都能损及魂台,因此眼下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咚——”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悠长雄浑的钟声从不周山顶传来,瞬间响彻天际。
这打断了元莲的思绪,让她的动作一顿,同时也让林缙几人全身巨震,不约而同的用手捂住胸口,感受到气海、经脉中的仅存的那点真元灵气和灵觉像是被一只手强硬的压下,甚至比不周山的灵压还要强横,让他们几乎要栽倒在地。
封云清定力不差,但也紧紧握住配剑,不至于使配剑脱手,他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发现她竟似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压力,反而像是在侧着耳朵倾听着什么。
元莲听着钟声的尾韵,过后怔怔的抬起头,目光越过直通天际的不周山,再往上触及那云烟笼罩之处。
“咚——”
第二声钟声传来,元莲没有闲心去管其他人了,她垂下双眼,看着自己的双手伴随着钟声变得更加透明……
封云清被第二道钟声压的半跪在地上,不得已以剑鞘撑在地上,却还是艰难的抬头看向元莲,却见不过两三次呼吸的时间,她已经像是一道细微的光影,消散在了浓雾中。
*
元莲被无上天宫的钟声所震,回过神来快速瞳孔调节,收回了自己无意识投出的目光和散逸的那一点神魂。
这钟名为“镇魂”,名字取的敷衍,实际上也不过是天宫中无数奇珍神器中的一个,只是对于他们这个境界的人来说,它的钟声有镇魂安神的作用,每每听到就能使她舒畅心神,休息的也好些,因此从小听到大,已经是在熟悉不过的声音了。
她离开天宫之后将洞府搬到了灵气最为浓厚的不周山半山腰处,那镇魂钟却嫌累赘不曾带出来,索性那东西声音传得远,仙宫的小童们便每日敲钟,也能让元莲听得舒服。
只是这一次钟声响起的时机不同以往,怕是上面在提醒她刚刚收回所有分魂,这时不该使零碎的神魂逸散太久。
元莲阖上眼,听着规律的钟声,沉下心来巩固刚刚完整,却尚不稳定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钟声停止,她也从入定中醒来。
不远处有人察觉到她身旁波动的灵气,便恭敬地行礼,口称:“恭喜师尊元神归位。”
元莲盘膝端坐于大殿内云台玉床之上,垂下眼眸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台下跪拜众人。
修为更高了一层,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确实也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她如今距至高之位也不过一步之遥,整个身躯宛如最纯正的先天灵气所化,无垢且精悍,凝聚着下位之人穷极想象力也想不出的蓬勃力量。
比如说只是这样漫不经心的一打眼,她就能将台下众人的底细看个干净,若是再花些时间推算,将他们的一生经历望尽都不是难事。
元莲没有出声,之前开口的人知道她的性情,因此也不尴尬,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徒儿此次正是带几位从下界而来的孩子前来拜见师尊,原想着师尊闭关已久,不过让他们尽一份孝心罢了,却不想他们竟有如此造化,竟正赶上师尊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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