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一处僻静的凉亭中坐定时,常松竹已经想明白这是元莲的神识在关注着她。
化神期便可操纵神识,只是十分不灵活,之后修为越高,神识可以覆盖的范围便越广,常松竹明白元莲的修为必定不低,也不算太过惊讶。
她心里其实十分好奇,但是表面上还要装作一副神态自若十分矜持的样子:“你说吧。”
匡余明顿了一下,开口道:“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自六岁便拜入了苍海界万仪宗,呵,你别看我们现在只配待在外门,其实在大千界,我这样的还多少算的上是个天骄,一入门便拜入了师尊曲亭真君门下,认识了同门的师兄封云清和师姐韵莲。”
常松竹其实一点不关心匡余明的过往,但是一听到这里立即来了精神:“你说的那个师兄是不是就是……”
“对,就是韵莲师姐的未婚夫……或者,已经可以称作是道侣了。”
他尽量冷静客观:“我初入宗门时师尊刚任宗主,只是教导我的功课修炼,平日里都是师姐在照料我,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就是我小时候想爹娘哭鼻子,都是师姐抱着哄的……”匡余明眼眶有些泛红:“我当时就知道师兄师姐是一对恋人。”
“他们二人在凡间时便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后来一起到了万仪宗……”
“一切都很顺利,师兄和师姐感情极好,稍有分离便要彼此想念,我们当时都觉得这是一对难得的神仙眷侣……不瞒你说,我曾私下里……羡慕过。”
“直到一次仙魔大战中,师兄意外受伤濒死,被一个女子所救。”
匡余明的神情阴郁下来:“说实话,我后来曾经无数次的想过,他要是死在那一次就好了……”
说到这里,匡余明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那个贱人……那个女人叫做乌忆寒,是个魔修,当时仙魔势不两立,她看上了师兄,又不敢表露身份,便一直假称是被大战牵连的失去父母的孤女……”
他这时候也不喊师兄了:“封云清一开始因为心存愧疚和感激,不得不答应带着她,帮她找地方安顿,两人相处了很长一段日子,也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情谊——当然封云清不承认,但是当时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有暧昧,这件事被传的沸沸扬扬,甚至都传到了师尊耳中。”
这么多年过去,匡余明提到这事仍然怒火冲天:“师尊便派我们去将封云清带回来澄清此事,那贱人做得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哭哭啼啼不肯放人,纠缠之间暴露了身份……这下好了,也没人管什么暧昧不暧昧了,两道打得难舍难分,自然也不可能放过这种在大战中杀伤了我们许多人的妖女,结果……封云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撑出毛病了,居然关键时刻失了手,将她放走了……”
“之后的数十年这两人之间的事就像一场闹剧,在交战时都能旁若无人的争执他们那些爱来爱去的破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被棒打的一双鸳鸯呢,谁又知道还有我师姐这样一个无辜的女人夹在中间。”
“这事情其实老早就传到师姐那里了,只是她与封云清相识多年,绝不可能轻易相疑,封云清又一口咬死对那贱人绝无私情,师姐便也就信了。”
“直到二人相继凝气圆满,眼看就要晋为化神,师尊便做主为他们主婚……”
那才是一场异常惨烈的悲剧。
万仪宗倾注无数心血的双骄之一被心魔入侵,为了避免入魔,被天雷击打的魂飞魄散,所有人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只是三九天劫而已,若不是乌忆寒横插一脚,韵莲绝不会出事。
索性乌忆寒也没有讨到什么好,韵莲死后,封云清心境自然大受打击,应对天雷时出了差错,他自己勉强挨了过去,但是没有余力再保护乌忆寒,她原本就远不到可以渡劫的修为,当场被震的肉身尽毁魂台碎裂。
“那你师姐?”常松柏迫切的问道。
“封云清对师姐或许还有情谊,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利用已经结成的婚契聚魂,试图挽救,”匡余明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多可笑,他聚了七天七夜也没找到师姐的半点神魂,结果却意外的发现了乌忆寒留下的残魂,这贱人到底是我那好师兄的救命恩人,他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将她的魂魄搜集起来,随身带着,时时刻刻用灵气滋养……”
“艹!”常松竹听得入了神,这时候不禁骂了一句脏话:“奸夫.淫.妇!”
“奸夫.淫.妇!对!就是一对奸夫.淫.妇!”匡余明好似找到了知己,跟常松竹两个把封云清和乌忆寒骂了个狗血临头,他一个世家公子,骂人的话知道的不多,常松竹骂什么他就现学什么,并且统统用到了封云清身上。
在韵莲过世之后,宗门内虽然对封云清很是不满,但是他确实天资卓越,失去了一个弟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便也就对封云清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乌忆寒碎的七零八落,靠这么点灵气一点点的养,到了封云清飞升地仙也不可能养好。
想到这里匡余明的心气就更加不顺了——谁知道就这样还能碰到言航师祖下界遴选弟子。
神界到底不同,这里灵气充沛,仙植丹药的资源也远比下界要多,匡余明现在就担心哪一天封云清真的走了狗屎运,得到了什么能修复残魂的奇珍,到时候把真把那个贱人治好了,他怕是要气的吐血。
“可是……”常松竹有些迟疑道:“照你这么的话,你的师姐应该已经……为什么你还觉得能找到她呢?”
匡余明咬着牙道:“我就不相信了,那个妖女碎成那样都能被救回来,凭什么我师姐就不行,苍海界没有希望,在神界一定有办法!”
常松竹欲言又止——她自小在神界长大,即使只是在底层,也知道该有的常识。就算是在神界,这种以婚契聚魂数日都不成功的魂飞魄散,要想再补救,那也是痴人说梦了……
但是她看着匡余明含在眼中的泪水,又觉得这话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匡余明在下界时对宗门师长就多有不满,但是碍于身份,却只能往肚子里咽,除了对封云清横眉冷对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诉说,情绪便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他平复了半晌,才对常松竹诚恳道:“所以,请你一定要问问教你剑法的人……她究竟有没有师姐的消息?哪怕只是一点残魂碎魄呢……”
常松竹的嘴唇动了动,点了点头:“我、我会的……”
*
元莲闭上眼睛养神。
匡余明和常松竹的谈话从中午持续到了黄昏,现在日轮西落,天色渐暗。
他们所说的旧事,元莲差不多都知道,只有封云清和乌忆寒相识的那段她不算十分清楚,不过元莲对此也不算感兴趣。
她让常松竹去听的原因,是因为她实在很想知道,这段略显俗套的往事,在旁人眼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结果……应该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吧。
从前已经说过,元莲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但是她并不能体会那时的情感。
就像匡余明难过的提到幼时跟师姐相处的往事,这些是元莲原原本本记得的,但是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动容的地方,韵莲对于元莲仙尊本身来说,实在太过渺小。
直到从匡余明嘴里一点点的把当初的情景复述出来,她才仿佛真正记起了那个她抱着哄过、教导过的孩子。
是什么感觉呢?
元莲不知道若是真正的“韵莲”在这里,知道她从小看到大的师弟这样痛苦悲伤,她会是什么想法。
对于元莲自己,她或许仍旧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到底能察觉到从心底里升起的那声轻微而浅淡的叹息。
再就是和封云清……
元莲原本是想借这个机会,再体会一下这种很难理解的爱情,结果还没琢磨出味儿来,常松竹那边就开始叽叽喳喳,把刚才强忍住没在匡余明面前表露出的情绪一股脑的通过元莲的神识传进了她的脑中。
……要说她的话也是真的多,元莲本来还打算要为这爱情悲剧伤感个一刻半刻的,结果就被她吵的兴致全无。
“晓莲晓莲,你方才听见了吗?”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匡余明的师姐难不成是你失散的姐妹血亲之类的?”
“她师姐到底有没有救啊?实在是太可怜了……”
“原来下界还有这种事啊,好好地道侣不要,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他们资源匮乏整日想的都是如何修炼呢……真是池浅王八……”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元莲无奈的睁开眼,用手揉了揉额头,接着直接将常松竹拽到了身边。
常松竹冷不丁的一眨眼就换了个地方,整个人懵了一下,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几个山头以外了。
“晓、晓莲?”
眼看着她要张嘴,元莲当机立断的用灵气把她的嘴巴捏住。
常松竹活像个被拴住嘴巴的小毛驴儿,看着元莲无辜的眨了眨眼:“?”
元莲隐约听到了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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