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走向多少有点儿扑朔迷离,气氛怎么就被哄到了让人看不懂的境况之中?
沈警官直犯迷糊。
这两人的对话乍一听没啥问题,也就是本着礼貌互相介绍一下自己。
但就这感觉吧,说不上来的奇怪。
怎么说呢?
就像是摆张桌子,搁两把椅子,再上两杯咖啡,眼前这俩人就可以坐下来从兴趣爱好谈到谈婚论嫁。
虽然这两位的高颜值确实没谁敢喷一句不配。
但是,不科学啊!
两人他都有打过交道,都不是那种自来熟的类型。尤其是顾尧,那简直就是生人勿近的代言人。
更何况还是在眼下这种解救人质的现场,怎么一个比一个还主动?
他看看褚一诺,又瞅瞅顾尧,非要个合理解释的话……
真相只有一个。
这俩人……
一、见、钟、情。
“这我救命恩人。”
褚一诺及时给沈警官科普了真相,彻底打破了他上一秒的所有幻想。
怎么总是措手不及啊!
等等,救命恩人?
沈警官好奇极了,是如何的英雄救美?
不过,他深知这眼下可不是该好奇的好时机。
果然,他眼瞧着褚一诺的笑容蓦地一敛,立马进入了工作状态。
再瞅瞅她身旁沉稳冷静的顾少校。
哎,都是年轻有为的国家栋梁啊!
“现在里面的情况怎么样?”褚一诺问顾尧。
顾尧下巴朝上一抬,目光落在不远处医疗所紧闭的门窗处,不答反问:“这种经验有么?”
褚一诺明白顾尧的意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被笼罩在金灿灿的光芒下那一栋白色的板房泛着璀璨的光芒。却又犹如寂静岭一般,阴森,死寂。
她屈指拭了下鼻尖的细汗,实话实说:“没有。”
两年的谈判生涯里,最困难的一次谈判是跟师父一起解救了一整个医院的领导层。劫持者还不是对面的这种恐怖分子,没有这么穷凶极恶毫无底线。
不过,恐怖分子也分人。
很显然,这帮恐怖分子并不是那些亡命之徒,不分青红皂白用自己的生命来屠杀。他们既然有目的,有要求,那么就有可以攻破的缺口。
“合着你是打算来送人头的?”顾尧这话撂的毫不客气。
“人生总要有第一次嘛。”
“人命一生也只有一次。”
褚一诺牙有点儿痒,想咬点儿什么,一时之间没能接住话茬。
她发现这人真的是,长这么帅的一军人,说话特像是干工地的——抬杠。
“我是女的,在他们眼里不会有太多的戒备心。我会拖到他们心理防线接近临界点,然后给他们恢复电力,再给他们送去食物和水,以便确定里面的实际情况,让你们进行接下来的部署。”
褚一诺言归正传,目光略过面前众人,对上顾尧的视线:“我尽可能争取在他们情绪放松的状态下,让他们释放一些人质出来。作为交换,他们要求的钱和车甚至飞机,我也会答应。至于释放他们的同伙……”
顾尧顺势接她的话:“放是要放,不过是演一出戏。比如拍段视频传送给他们看,或安排他们进行通话。让他们足够相信,把他们的戒备心降至最低。”
这无缝衔接的,褚一诺的眼睛霎时亮了个度。
话音落下,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一双双眼睛都整齐划一地放到了褚一诺的脸上。
“对,没错。”褚一诺点了下头,面对一旁负责这个案子的黑人警官,问,“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沈警官和在场的其他人瞧着这俩一唱一和的,默契的就像是提早就商量好了对策似的。
可他们明明才刚刚见面而已。
“我会及时跟上级汇报。”黑人警官说,“尽量配合你的谈判。但是你要知道这只是欺骗他们的方式,我们决不会妥协。”
“当然。”顾尧开口,黑人警官又看向他,听他说,“我的上级也是这个意思。等时机一到,他们带着人质离开这儿,剩下来的就交给我们。”
顾尧瞧着黑人警官,语气淡的像谈论天气一般,气场却格外迫人。
黑人警官默默地扭头,看向一旁的褚一诺,瞬间感觉从疾风骤雨变成了风和日丽。
而“风和日丽”正望着“疾风骤雨”,转换成了他听不懂的中国话:“我想到的你早就想到了,心有灵犀啊!”
心有灵犀过了,顶多是不谋而合。
顾尧本是打算告知褚一诺他的想法,综合对策,避免再搭上一个人。
可是当她说出她的谈判计划时,倒也是惊讶于她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转念一想,又觉着正常。
三年前就敢在恐怖分子的眼皮子底下动土,寻得他们的营救。这头脑和胆识也确实非常人可及,更遑论她现在警察的身份。
有一说一,是他小瞧了她。
“怎么想到的?”顾尧问。
“我过来的时候了解了下这一片地图,周边环境太密集。左边是难民营,难民营过去有个学校。右边虽说是医疗临时驻扎所,但是离msf的大本营就后面一条街的距离,这条街还挺热闹。”
褚一诺转过头,没什么目标地随意扫了眼,继续:“我猜狙击手早已就位。我记得当年营救我们的时候,那种环境一打一个准。”
“今天不敢贸然行动,可能是因为你的人无法精确目标。又或者是里面埋有炸\\药,一旦引爆波及的就不只是十几二十条人命,会是几十条甚至上百条人命。”
她声如其人,像被汨汨溪流打磨的雨花石,光滑细腻。被酷热的风一吹,裹挟着丝丝凉爽。
“如果没有炸\\药,强攻的话必然会交火,人质以及周围那么多平民老百姓和民居,撤离起来劳师动众,难保不会造成更多更大的死伤和毁坏。”
“无论如何,但凡直接来硬的,都会是无法预料的后果,这不是你想要的。你要的是所有人万无一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送他们远离人群,机场是最佳选择。”
“他们最终是要坐飞机撤离的,机场将会是你们的战场。如果一切顺利,就能来个瓮中捉鳖。既可以保证人质的安全,这群恐怖分子也跑不掉……”
这姑娘的话密而清晰,声定意准。顾尧有一种重返军校课堂的错觉。
他不由得垂眸睨了她一眼,有别于三年前的兵荒马乱,蓬头垢面。成长了。
褚一诺沉浸在自己的逻辑思维里,目视前方,说到关键处会抬头看他一眼,敛眸继续。
人就站在他的影子里,没站直,毛茸茸的头顶到他下巴位置。巴掌脸,五官精致,清纯的像校园里男孩们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唯独一双眼跟她的职业配了对,锐利通透,掩着股不刻意张扬的机灵劲儿。
“而我的作用就是尽可能熬他们,熬到他们心理防线彻底到头,威逼再利诱,最终将他们引到瓮里去。麻是麻烦了点儿,不过综其所有,目前能想到的只有这个是最佳方案。”
褚一诺顿了下,仰着头微抿起嘴,像是好学生完美回答完老师的问题,在等表扬的自信模样。
“我说的对么?”
顾尧决定收回最后对她不刻意张扬机灵劲儿的武断评价。
“对。”他语气依旧平淡,却掺着几不可察的认同,随即又问,“能成功么?”
褚一诺笑了起来,笑容甜美,眼神嘚瑟:“鄙人不才,从业以来,没输过一场谈判。”
顾尧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盯着褚一诺,什么都没说,但那能穿透人心的眼神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还不是什么好话。
褚一诺被他这眼风杀的片甲不留,浑身一个激灵。就跟三年前他解救她时一样,论眼技,斗不过他。
她眼帘半盖,轻飘飘地移到地上,憋着一股子的不服气:“……我可没吹牛。”
顾尧:“我说你吹牛了?”
褚一诺:“……”
顾尧看了眼表情不太爽利的褚一诺,没再揪着不放,转而提醒道:“成。注意安全,别把命丢了。”
这叫什么?
送到嘴边的肉,不咬白不咬。
“人命一生只有一次。”褚一诺抬眸,明目张胆地斜眼瞧向顾尧,“这不有你在么。”
“……”
扳回一城的褚一诺在心里给自己放了个烟花。趁顾尧吐不出什么好话之前赶紧转身溜号,去跟黑人警官和之前参与谈判的人员开小会去了。
阳光太烈,顾尧微眯着眼,瞥着那个跟兔子似的姑娘的纤瘦背影。夹杂在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中间,更显娇小一只。
她接过耳麦戴好,收手时指尖往后一绕,娴熟地撸下头绳。随即双手齐上,三两下便重新将头发扎了起来。
顾尧这才注意到,她的一头乌发好像比三年前短了不少,露出来的修长后颈,白的发光。
在这地儿居然都晒不黑,生物学奇迹。
*
褚一诺掐着时间跟医疗所里的暴徒对话。
她的性别和声音条件确实有很大的优势。加上她善用心理战术,利用时间消耗人的体力和情绪,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指挥部里实时传输过来的对话里,听到谈判专家和煦的嗓音,伶俐的口齿。听到暴徒不似一开始那般不容置噱,逐渐有了犹豫,到愿意商量。
紧张的氛围稍稍有了一丝缓和。
“……只要保证人质的安全,我们会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只不过你们的要求涉及的是两个国家的事,是需要双方上级的商谈决定,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还请你们耐心等待。”
褚一诺站在外面用对讲机跟里面的人对话,说着他们的语言:“电力也恢复了,时间也过了这么久了,我看大家一定都渴了饿了。这样,我们先给你们送些吃的喝的。还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提,我们再谈,好吗?”
对讲机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褚一诺本就提在心尖上的那根线,像是被这电流顺着延伸到心底,整颗心脏蓦地一紧。
“请放心,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东西,我只带一个人进来,送了我们会立即离开。”
软的差不多了,褚一诺得给他们敲敲警钟:“我们的要求一直很简单明确,就是人质一个都不能少。尤其是我们的三名中国公民,决不能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否则,你们将要面对的是整个中国。”
她把重音放在了“中国公民”“整个中国”这几个字眼上。
“好,你可以带一个中国人进来送东西。”那头终于有了反应,带着恶狠狠的警告,“不能是军警,只能是普通人,可千万别耍什么花样。”
“当然不会。只要人质安全,一切都好商量。”褚一诺软硬兼施后,再松一下口。
褚一诺关掉对讲机,看了眼前方的医疗所,吁了口气。
回头时,目光自然梭巡,人群里独独少了顾尧的身影。
估计是被召走,在部署任务吧。
她没心思探究,迈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褚一诺走到黑人警官和沈警官他们身边,对他们说:“同意了,我可以带一个人进去给他们送食物和水。”
沈警官往前一步,脸上写满了诧异:“你要进去?”
“对,我得进去。”褚一诺说。
“你是文职,你负责在外谈判,不用接触那些恐怖分子。”沈警官声音压了下来,皱着眉提醒她,“你要是进去了,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
褚一诺知道沈警官是为了她好。来了科奥这边,他确实挺照顾她的,危险的事儿都没怎么让她上过。
“战场不分职位,不论男女。那里面,有三名中国人。”
褚一诺看向沈警官,眸光明锐,柔中带刚:“而我,是警察。”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是她作为警察的职责。
沈警官知道劝不住褚一诺,叹了口气,说:“那我跟你进去。”
褚一诺摇头:“不合适,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宜再冒险。”
“你也知道这很危险。”
“我好手好脚,孤家寡人。我也不是独生子女,万一光荣了我就是烈士,没白活。”
“胡说八道。”
褚一诺没再多说,朝沈警官笑了笑。
随即,她走向一旁待命的中国维和战士们。
顾尧不在,她此时无法征询他的意见。她也知道这些战士们都会奋不顾身,可她还是选择了民主的方式进行询问。
“他们的要求是不准军警跟我一起进去,但是在现场的中国人只有你们。请问,谁愿意陪我冒这个险?”
“我。”声音来自后方,冷冷的没什么情绪,却叫人莫名心安。
所有人像是说好了似的,自动往两边移步。
烈阳劈开了一条道,金光埋在尘土里,熠熠生辉。
褚一诺看见踩在光里的男人走了上来。
他早已换掉了一身军装,穿着最简单的长袖t和牛仔裤。肩膀宽阔,腰窄腿长。
头上戴着顶棒球帽,遮住了一部分眉眼。
少了些穿军装时的威武不屈,多了份归来少年的山海意气。
这一刻,褚一诺忽然有些羡慕。
羡慕那些年少时就遇见了这个男人的女孩们。得是多少女孩的意难平啊?她们的青春一定格外的美好。
顾尧将耳麦丢给一旁的何子谦,脚步未停,径直走到褚一诺面前。
高大的阴影笼在褚一诺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只觉着周遭空气里的温度都降了许多,不热了。
“拿东西,陪你进去。”顾尧说。
“哦,敢情你这是早就打定好主意了。”难怪刚才没瞧见人,换衣服去了呢。
顾尧微低头,将手上拎着的棒球帽往褚一诺头上一扣,骨节分明的手指帮她压了下帽檐。
“不你说的。”
褚一诺被帽檐挡了些许视线,脑子也一时之间跟着宕机,没反应过来。
她仰头:“我,说的?”
顾尧垂眸,居高临下地对上褚一诺投来的疑惑目光。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黑的望不见底,却神奇般地收起了这份职业长年累月淬炼的冰凌。
只见他低低地痞笑了一声:“这不,有我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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