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在充斥着血腥气味的世界,这股香气却能隔绝一切腥臭,宛若置身于只存在于虚幻之中的花园般。
小扇顺着朝曦的侧脸缓缓下滑，带起轻微的痒意。
那小扇子的主人操着那轻缓且隐约能听出控制欲的声音说：
“你很奇怪。”
诺恩垂眸看着明明是在自己的梦里,却让自己这样狼狈的朝曦。
“我看过很多心,见过许多梦。在我所见过的心里、梦里,得到的大多是丑陋的欲望，和永不满足的贪婪。”
“他们有些是在追逐力量,有些是在放纵本能，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在害怕失去。”
“但他们害怕失去的,是权利，是财富，是害怕失去一切与他们有利的事物。”
“可是你不一样。”
“你是我看到的第二个这样的人类。你害怕失去朋友……”
诺恩的眼睛从朝曦怀中那具干瘦的幼小尸体上扫过,“害怕失去家人……”
她的眼睛落向一旁,眼睛毫无波动地扫过周围不成形状的残肢,看着周围宛若炼狱一般的场景,脸上毫无波动。
“甚至害怕失去一些和你毫无关系,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类……”
诺恩收回小扇，看着扇子顶端处的血渍，破天荒地没有嫌弃,而是将指尖从扇柄处上滑，一直到血渍旁才停下。
“为什么？”
诺恩脸上浮现出几分疑惑,“是他们能给你提供利益吗？可世界上能给你提供利益的人数不胜数,为什么要为了区区几个人类的死亡而悲伤？”
“为什么不找新的人类代替他们？”
“为什么要放任自己陷入到悲伤痛苦的情绪里？”
朝曦望着眼前自说自话的女人,心中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难过像突如其来的海啸一般,猛然涌出。
好不容易被理智掩盖下去的伤疤又重新被揭开，让她痛到喘不上气。
她抱着尸体的手，忍不住用力，又怕自己失手伤害到小孩脆弱的骨头，只能拼命控制手指，直到十指颤抖个不停。
“不是的……”
朝曦抬起头，用那满是血丝与水雾的眼睛看着诺恩，扬声反驳道：“不是的！”
“他们从来不是提供利益的工具人！”
“他们是亲人，是朋友，是战友，是可以无条件相信我的人，是可以不在乎我的来历身份接纳我的人！”
“在他们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在他们对我交付信任的那一刻，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再只是利益，而是无法割断的情谊！”
“不是所有的关系都是被利用与被利用，也不是所有存在都是替代与被替代的关系！”
“对我来说，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人！”
朝曦抑制不住心底的痛苦，整个人悲伤到不能自已，甚至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
“……我们……我们明明会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世界……更好的未来……”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停在这里……”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邪神、没有诡异、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们就不会变成这样……我就不会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
诺恩摩挲着手中的小扇，听着朝曦的话，脸上依旧毫无波动。
她甚至慢条斯理地欣赏了下手中小扇上的精细绣纹。
等朝曦说完了，诺恩才开口问道：“说完了？”
“人类——
”
诺恩的脸上露出细微的不快神情，“我虽然喜欢你的脸，但是我不喜欢听到邪神这两个字。”
“神明就是神明，什么时候轮到人类来评价正邪？”
她的目光再次从朝曦的脸上扫过。
“不过——看在你有一张好看的脸的份上，我暂且不追究你。我也相信，你肯定不想尝试冒犯神明的后果。”
听到这里，朝曦瞳孔骤缩，理智再次从混沌痛苦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占领了她的大脑。
这个女人……再说什么？
神明……
……神明什么时候轮到人类来评价正邪？
她是……邪神！
朝曦突然觉得浑身发凉。
细密的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
朝曦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早就没有了初次看到她时的惊艳感。
卡牌册！
游戏程序！
出来！快出来啊！
朝曦在心里拼命呼唤它们。
可是卡牌册和游戏程序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朝曦怎么呼唤，都没有得到它们的任何回应。
怎么会……
它们为什么不回应她？！
朝曦的心脏骤停，紧接着开始慌乱的跳动起来。
不行……要冷静，要冷静。
没有剑，没有卡牌册，没有游戏程序也没关系……她还有自己。
她不是早就考虑到了失去卡牌册和游戏程序的情况了吗？
而且她还根据这些情况，不断地练习着剑招，和各项用得着的技能。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朝曦！！
朝曦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努力思考破局的方法。
她佯装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回到银城时，丹尼哥对她说过的话——
“……自从结界破碎之后，我们就归顺了女神大人……有女神大人庇护，再也没有诡异能伤害大家了。”
她是丹尼哥口中的女神大人吗？
朝曦心中的疑问汇聚成一团，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诺恩像是看穿了朝曦的心中所想，又或者是干脆不在乎她的想法一般，缓慢地围着朝曦走了一圈。
像是在物色一个有趣的物件。
诺恩说：“之前也有一个人类对我说过……家人的存在不是能被‘利益’这两个字轻易掩盖的……”
“或许我不是人类，所以我无法理解这种奇怪的感情。亲人？朋友？战友？”
诺恩随意评价道：“不过是弱小人类的寄托，渴望着只要依靠那虚无缥缈的情谊，就可以变得坚强勇敢……”
“好笑。”
她不屑地轻笑了一声，“力量就是力量，只要自身足够强大，就没必要再依靠任何人，更不需要任何没用的情绪！”
“恐惧，胆怯，孤独……都会随着你的强大而逐渐消失，最后成为记忆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粒沙，成为前进路上的踏脚石。”
或许是朝曦的脸色过于难看。
诺恩特意放软了语气，柔声道：“我很喜欢你的。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到现在这样……可见你的天赋，心性，运气都是顶尖。”
“我不希望你沉湎于那些无用的情绪里。”
诺恩俯下身，抬手捧起朝曦的脸，用那闪烁着星芒的眼眸望着她黑色的瞳孔。
“抛弃那些感情，你只会变得更好。”
“如果你实在无法割舍它们，那不如同我一路。比起脆弱不堪的人类，不如将感情寄托在我的身上。”
“我是神明，强大且永恒。”
“
可以是你想要的亲人，朋友，战友，给予你想要的一切情绪。”
“只要你愿意追随我——”
“我也会将你看重的人好好保护起来，甚至让你死去的亲人朋友重新复活……”
朝曦听着诺恩的话，眼睛一点点亮起。
她看向诺恩的神情，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朝曦翕动着嘴唇，反手抓住诺恩的指尖，说：“你能救妞妞？！”
诺恩的脸上适时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来，回答道：
“能啊。我当然能救……”
诺恩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世界猛然一晃。
不远处暗色的天空像是被什么东西戳穿了一块一样，‘咔’得一声掉落了一块，露出漆黑一片的底部。
诺恩的眼底露出烦躁的情绪，但眨眼功夫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没理会身后破碎的天空，继续用那充满诱惑性的声音说：
“我能救在这里死去的所有人……在他们复活之后，我会将他们保护起来，不会让任何诡异伤害到他们。”
“只要你愿意追随我——”
就在诺恩说话的功夫，她和朝曦身边的世界开始疯狂碎裂。
这个世界像是被硬生生捏碎的玩具一般开始崩解，无数黑色裂缝出现在世界的边缘。
“咔咔咔——”
又是连续的几声脆响，世界崩解了大半，只剩下了满是血泊的街道，和街道房屋外的无边黑暗。
但身为梦境主人的朝曦，却没有发现身边世界的改变。
处于梦境中的世界，崩解得越来越快了。
无数房屋在被裂缝分离之后，会碎成无数彩色粉尘，最后融入黑暗之中，
现在还完好的，只有朝曦与诺恩脚下的这块方寸之地。
朝曦好像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她问诺恩道：
“你是谁？”
黑色的裂缝突兀地从朝曦与诺恩的中间出现，紧接着一寸寸开裂，将她们分开。
浓郁的黑暗从诺恩身后袭来，沿着她的身体蔓延而上，以极快的速度将她包裹起来。
就在诺恩即将被黑暗完全吞没的那一刻，朝曦听到那轻慢的女音。
“命运女神，诺恩。”
那如阳光般美丽的邪神骤然从朝曦的眼前消失。
紧接着，朝曦的眼前一黑，再一亮。
她猛然睁开眼睛。
梦醒了——
眼前是小脸粉粉润润，还带着可爱婴儿肥的妞妞。
小孩正抓着椅子扶手，探着身体，一脸担忧地看着朝曦。
“姐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啊。”
妞妞伸出捏着纸巾的手，帮朝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刚才姐姐的卡牌册突然出现，然后一直绕着姐姐飞个不停，看上去好像很着急，就像个被关在门外的小狗狗一样。”
朝曦听到妞妞的声音，这才后怕地长出一口气。
她伸手将妞妞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塞进怀里。
朝曦把额头贴在小孩柔软的肩膀上，闻着妞妞的奶香气，好半晌才说：
“嗯……姐姐做了个非常不好的梦。”
妞妞听到这话，先是伸出手来拍拍朝曦的后背，然后对几个投来担忧目光的哥哥们笑了笑。
小孩像个小大人一样，哄着朝曦说：“姐姐不怕，姐姐不怕，有妞妞在呢。”
“妞妞以前也总会做噩梦，但是妞妞一想到有姐姐在，妞妞就不怕啦。姐姐下次要是再梦到不好的东西，就多想想妞妞吧。”
“妞妞会变身魔法超人，帮姐姐打跑坏蛋，赶走噩梦！”
朝
曦抓紧妞妞的衣服，低声道：“……嗯。”
坐在一边的公玉泽，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他一拍大腿，朗声道：“我每次做噩梦的时候，我老爹都说一定是晚饭没吃好，肚子饿了就会做噩梦……正好大家都回来了，夜宵也上齐了，咱们先干饭呗兄弟姐妹们。”
“好好吃一顿，然后洗个热水澡，睡个美美的觉，多好啊，是吧。”
权焱伸手转了下桌子，将一盘他最喜欢的肉转到了朝曦的座位前。
他的声音沉沉的，只比闷雷清亮一点点，“多吃点肉。公玉泽这店里的厨子，也是这肉做得最好。又香又嫩，吃一顿能想一天。”
“光吃肉多腻啊。”修诚把玩着指尖上的细软藤蔓，说：“我带了些茶叶，泡些喝，正好能解解腻。”
柏兰·亚希的性格有些闷，他看了看都出声说话的几人，再看看朝曦，最后垂下眼，什么也没说。
朝曦松开妞妞的衣服，抬起头来，轻声说了句，“谢谢。”
公玉泽直接蹭过来，热切地拍了拍朝曦的肩膀，说：“哎呀，你看看你，说什么谢谢不谢谢的，多生分啊。这都是好兄弟该做的，来来来吃饭吃饭。”
他用公筷夹起面前的水煮鱼，递给朝曦，“这是店里的招牌菜，水煮鱼。很香的，有好多人就是为了这一口水煮鱼才来的店里。”
朝曦看着被木筷夹起来的水煮鱼，不禁想起在她眼前被砍掉脑袋的丹尼。
还没等朝曦的脸上出现抗拒的神色，另一双夹着莲子的木筷便提前落到了她的碗碟中。
“莲子补心安神，清口不腻，可以多食些。”
金色的项链在朝曦眼前一晃而过，她抬起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柏兰·亚希。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长袍的材质很好，上面有细密金色丝线勾勒出来的莲花绣纹，看上去颇为奢华昂贵。
柏兰·亚希的眼眶深邃，睫毛浓密纤长，却在垂眸时露出冷漠清淡的神情。
像是什么都不入了他的眼一样。
柏兰·亚希知道朝曦在看他，便用那冷淡的嗓音说：“这里的莲子粥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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