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鱼稚气又认真地发问着。她趴在礁石上,双手捧着脸,眼睛里满是对她的关切。
夏目千绫心口涌起一股暖意。她摸了摸小人鱼的头顶,张口,正要回答她,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千绫酱。”
太宰治站在她身后,语调轻柔而缓慢:“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千绫大人?”背地里说悄悄话的对象突然出现,小人鱼有些紧张。她警惕地盯着太宰治,抓住夏目千绫的手,用眼神再度询问她。
夏目千绫拂开小人鱼的手,温声道:“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只是……”她音量减小,没有让太宰治听到:“只是在谈恋爱。”
正如太宰治所说,哪怕离开了,港口也能找到她。既然如此,何必将小人鱼牵扯进来?
夏目千绫的声音不太自然,却足以骗过涉世未深的小人鱼。她惊讶地“啊”了一声,不禁看了又看太宰治:“这、这样吗?”
“嗯。”夏目千绫轻轻推了一把小人鱼:“不用担心我,你出发去八原就好。以后,不要再误入人类的世界了。
“我知道了,那千绫大人,再见!”
小人鱼对夏目千绫的话深信不疑。她冲夏目千绫挥挥手,猛地扎进海底。海面上翻滚出一大片浪花,片刻后,浪花消失在渐次涌上沙滩的潮水中。
月色皎洁,在海面上铺展出粼粼的轻纱。潮水漫上她的脚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摆。夏目千绫遥望海平线外的圆月,恍然间想起,自己似乎有好几天没有看见过这么明亮的月色。
——她好像,有一点点想家。
“千绫酱在想什么?”
身后的人挽起她的手,语速依旧那样不紧不慢,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却逐渐加重:“在后悔没有答应那条人鱼?”
夏目千绫久违地有些说不出的疲倦。她垂下眼睛,轻声道:“没想什么。太宰先生,我有点累。”
“回去吧。”她说。
太宰治勾紧她的手指,半晌,他应道:“好。”
夏目千绫倚着车后座,却没有任何交谈的心思。无边的疲乏从被打开的缺口里冲出来,眼皮也变得沉重。夏目千绫闭上眼睛,决定小睡一会儿。
她入睡没多久,太宰治就发现身边人的不对劲。他揽过夏目千绫,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摸了摸她的脸颊,入手一片滚烫。
“……”
.
当夏目千绫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那间屋子了。
熟悉的压制感和无力感再次涌上,让夏目千绫确信这间密室一定有什么古怪。或许,就像是除妖师用来关押人鱼的法阵那样——对了!这里的地板上全部都铺着地毯,她还没有看过地毯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夏目千绫猛地坐起。
清脆的锁链碰撞声因为这样大幅度的动作而沥沥作响,夏目千绫后知后觉地抬起手。和脚踝上一样的银链缠绕着她的手腕,像一条环伺的毒蛇。
夏目千绫的眉心突突直跳。她留意到自己身上的长裙还没有换下,猜想应该距离从海边回来没过去多久。
而且……那条带着定位和监听的足链还没有取下来。
这也就意味着,他随时能听到她这边的动静。
夏目千绫正想到这里,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太宰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放在床头柜上,俯身探了探她的额头:“千绫酱,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微凉的手掌触碰着她的肌肤,夏目千绫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温度异常,脑袋也有点晕晕乎乎的。她不自觉偏了偏头,让脸颊贴上那抹凉意。而后,她才想起来要问:“我怎么了?”
“
被压制了好几天妖血,破坏法阵时消耗了太多妖力,又在海边吹了冷风,生病了。”太宰治重新端起碗,舀起一勺,递到夏目千绫嘴边:“喝点药就会好起来的。”
夏目千绫更在意被他提到的几个词语:“压制妖血?”
她指尖一颤,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是从哪里得知压制妖血的方法的?
太宰治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他将勺子往夏目千绫唇边送了送:“千绫酱,先喝药。”
夏目千绫抗拒道:“我自己可以喝。”
太宰治放下勺子,执起她的一只手腕,平静道:“千绫酱现在做不到了。”
夏目千绫顺着手腕上的银色细链延伸方向看去,慢半拍地意识到,无论是手还是腿,细链原本还应该有长长的、可供活动的范围,现在却统统不见了。
“你……”夏目千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升起的愠怒,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我第一天就告诉过千绫酱,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跑掉。”
太宰治面上显出几分困扰:“可是,千绫酱没有做到。”
大概是因为生着病,夏目千绫眼前有些发晕。她咬牙问道:“我什么时候——”
太宰治的手指还搭在她的腕骨上,摩挲几下,中断了夏目千绫的话:“如果不是要去搭救那条人鱼,千绫酱本可以不用冒险,也不会生病,更不会差一点就答应跟她离开。”
黑发青年抬手,细心地为她顺了顺睡散乱的茶色发丝,语气称得上温声细语,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看,千绫酱没有做到,我也只好履行我说过的话,把千绫酱锁在这里。”
夏目千绫一时间竟哑然无言,她想怒叱这家伙,然而却看见眼前的人专注地凝视着她,那只没有被绷带遮住的鸢眸里盛着淡淡一层薄冰,那本该是令人生畏而发寒的,但夏目千绫莫名有种只要她轻轻一戳,就会支离破碎的感觉。
满含情绪的言语在嘴边顿住。夏目千绫倦怠地闭了闭眼,没再说什么。
一只手抚上她的唇瓣:“千绫酱乖乖把药喝了好不好?”
“……出去。”
夏目千绫没睁眼,撇过头,避开他的手:“我想休息。”
太宰治退让了一步:“好吧,那千绫酱不舒服的时候,就说一声。我听到就会过来。”
——一副完全不打算摘掉脚链的模样。
夏目千绫没有答话。她闭着眼睛,直到听见脚步声消失不见,她才轻吐一口气,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里。夏目千绫侧过头,看着手腕上的锁链,同样坠着华美的宝石。尽管如此,依旧不能掩饰它禁锢的作用。
这次会生病,说不定还有心理上的因素,夏目千绫猜测道。
或许是因为生病时更容易情绪化,夏目千绫有点烦躁。她索性眼不见为净,准备先睡一觉,好好休息再说。
由于天生的好体质,夏目千绫很久没有生过病了。可能正是因此,这场少见的生病来势汹汹。
生病时晕晕乎乎的体验着实不太美妙,夏目千绫不记得自己中间醒过几次。每次好像又都很快睡过去,不断地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徘徊游荡,令人疲惫不堪。
“……”
夏目千绫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谁在她耳边喊她:“千绫酱?千绫酱?醒一醒。”
好吵。
夏目千绫把头埋进枕头里,试图屏蔽掉外界的“噪音”。
太宰治托起夏目千绫的脑袋,抽掉枕头,免得她继续闷住自己。见几乎叫不醒夏目千绫,他难得有点懊恼。早知道就算惹恼千绫酱,也应该强硬点,直接把药先喂给她的,总归要比现在这种情况要好得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还对外界有反应,应当能吞咽药物。
意识迷糊不清时,好像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贴上她的唇瓣,撬开一条缝隙。温度偏热的药汁顺着流入,干涸的唇齿间得到水分的补充。味道是苦的,苦得夏目千绫昏昏沉沉的大脑都恢复几分清明。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精致而苍白的面孔在眼前放大。蓬乱散漫的黑发亲昵地滑过她的脸颊,像猫咪软乎乎的绒毛。
——猫咪?他才不是呢!哪里有这么让人生气的猫咪?
想到这里,夏目千绫狠狠地咬了一口嘴边的家伙,他恐怕没料到这种意外,闷哼一声,揽在她背后的手收紧。恍惚间,夏目千绫似乎听到谁的轻笑。
“千绫酱果然是生气了啊……”
太宰治用指腹抹掉沾染上夏目千绫唇角的血迹,又地抹了抹自己唇边的伤口,发出细微的、带着笑意的叹息:“竟然到这种时候才发脾气。”
夏目千绫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愤愤地伸出手,想要指他:“你……”
可惜手被束缚着,夏目千绫甩了甩手,银链剧烈晃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太宰治都有点担心她磨伤自己,干脆解开她手腕上的银链,捏住夏目千绫的手腕,哄道:“千绫酱想说什么?”
夏目千绫拍开他的手,用手指戳着太宰治的肩膀,平生第一次骂道:“混蛋!”
她此前恐怕从来没有骂过人,翻来覆去也就几个词语。太宰治一点儿也不恼,帮她补充词汇。
说了没几句,夏目千绫说累了。她猛地前倾,像之前的梦里那样,揪住“小黑猫”的后颈皮,气恼地搓揉几下。
这种猫咪,她才不养呢!她要把他薅得以后再也不敢过来挠人!
女孩子的手按在他的后颈处,炙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间。夏季的长裙衣料轻薄,她的体温这会儿很高,不自觉就被偏低的温度吸引,靠得更近。
过了一会儿,她又得寸进尺,那双手甚至无师自通地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到肩线上。层层叠叠的风衣、西服外套和衬衫阻碍了她的动作,于是她开始不安分地扯起他的领口。
太宰治低过眼睛,嗓音渐沉:“千绫酱?你在做什么?”
“嗯?”
夏目千绫正在跟他的领带做斗争,闻言抽空抬起头,看了太宰治一眼。然后,她仰起头,敷衍地吻了吻“小黑猫”的眉心:“别吵……”
最后的音节才刚吐出一半,眼前的场景陡然倒转,眼前忽然转换成天花板。
夏目千绫懵了一瞬,身前俯下一道阴影。
“千绫酱。”
太宰治解下风衣和西服外套,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纽扣,恍若引诱道:“千绫酱刚刚是想碰哪里?”
琥珀色的凤眼眨了眨,夏目千绫一字一句清晰地骂道,答非所问:“坏猫咪!”
轻笑声再度响起。随后,太宰治抚了抚她的发顶:“千绫酱,看着我。”
夏目千绫抬眼,对上一只鸢色的眼睛。他眼底凉浸浸的薄冰化成了朦胧模糊的浓雾,包围住她。
“小黑猫”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带——夏目千绫还没来得及细想猫咪哪里来的领带,那条像领带一样的猫咪“尾巴”缠上她的手腕。
“既然千绫酱不回答,我就当千绫酱哪里都想碰吧。”清朗的声线被压得很低,在她的耳边低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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