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挂上梢头,窗外啾啾的蝉鸣,搅人心绪。
洛芸穿着件薄纱裙,裹着曼妙的躯体窝在罗汉床一脚,扭扭捏捏,浑身不自在。
“姐,咱们今夜真的要这样吗?”
她在外人面前凶悍,到了洛夫人与洛珊跟前如同粘板上的鱼,唯唯诺诺,任人拿捏。
父亲已逝,姨娘不知被打发去了何处,眼下除了嫡母与嫡姐,她无枝可依。
洛珊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别花钿,面相柔善,语气却极为冰冷,
“昨夜沈妆儿技惊四座,表兄怕是对她上了心,若再等下去,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趁着现在还有娘娘撑腰,咱们尽快给自己挣个前程,我费了好大功夫方知今夜昌王会来探望表兄,你若失此机遇,今后再无出路。”
“妹妹,那昌王有机会问鼎皇位,你跟了他,前程一片坦途,怕什么?”
洛芸心里嘀咕,这么好你怎么不跟他?
无非是知道她也喜欢朱谦,故意把她支开而已。
心里腹诽,面上不敢露出半点声色,她晓得这位嫡姐的手段,若是不如她的意,自己怕是活不了多久。
“万一昌王瞧不上我呢?”洛芸呐声问。
洛珊扭头轻慢地瞥她一眼,香肩微露,腰肢儿柔软,盈盈可握,哪个男人不喜欢“你擅舞,待会我弹琵琶你伴舞,昌王必定为你所惑。”
洛芸咬了咬牙,一旦豁出去,便没了回头路,“我听姐姐安排,只是若表嫂知道了怎么办?”
洛珊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灯下美人如玉,婉约温柔,轻轻吐出一句,“她不是不舒服么,咱们趁此机会尽快行事,等她明日醒来,木已成舟”她安插在正院的眼线告诉她,沈妆儿犯了头风,下不来床。
正是天时地利人和。
洛珊留下丫鬟看好洛芸,起身去了洛夫人的房中,洛夫人坐在灯下,手里捏着一枚玉佩,见洛珊进来,抬目看着她,语气凝重,
“珊儿,机会只有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是我从你姨母处得来的信物,谦儿瞧见玉佩便知是他母妃的意思,一旦事成,你姨母会替你做主。”
洛珊勾唇一笑,将玉佩接住,握在掌心,温润的凉感透过肌肤传递上来,仿佛握住这枚玉佩,便握住了整个人生。
她缓缓吸了一气,神色坚定而自信,
“母亲放心,今夜我已做好万全准备,即便事情不成,我也有退路。”
洛夫人看她一眼,见她通身素朴,皱眉道,
“你怎么不打扮打扮?我不是给了你一匣子首饰?好歹戴上几件”
洛珊却笑着打断她,“母亲勿忧,女儿心中有数”
三年前皇城司在芙蓉苑举办赏花宴,贵女云集,她携妹妹同往,午后她寻到朱谦,瞧见他一袭玄衫长身玉立,独自在三山亭上赏景,亭下杨柳依依,春色盎然,少许活泼姑娘泛舟嬉戏,一片欢声笑语,她亲眼瞥见朱谦目光落在一女子身上久矣,待她走近一瞧,那女子已泛舟远去,可眉间一朵花钿一身白裙却记得清楚,如同瑶池仙女一般。
洛珊至今不知那女子是谁?旁人只当朱谦喜欢王笙,可后来洛珊瞧见王笙,只觉气质与身形不太像,那女子比王笙可高挑不少。
恰恰,洛珊今夜便是如此装扮。
暮色如烟,暑气消退。
朱谦左臂受了伤,批阅文书并不那么利索,忙了许久,待腹有饥感,方吩咐曲风传膳,曲风正掉头去后院传话,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温宁,温宁挥开他步入书房,
“王爷,昌王殿下打皇宫出来,径直往咱们府上来了。”
朱谦一愣,将笔搁下
起身,绕出书房来到廊芜下,看了一眼天色,天边刚刚挂上一抹新月,如薄薄的银片泛着兵刃般的光芒,他神色微凛,思忖道,
“这个时辰出宫,怕是没用晚膳,去告诉王妃,着人备膳。”
戌时初刻,清风如沐,凉清气爽。
朱谦自门廊外将昌王迎入府内,随行的还有昌王长子朱令昭,昌王年近四十,长子朱令昭今年十八,只比朱谦小了四岁,昌王人至中年,两鬓已生了些华发,拍着朱谦的肩,笑起来有几分粗犷。朱令昭相貌不类昌王,反倒肖似母亲昌王妃,端得是玉树临风。
一行人正往厅堂走,曲风弯着腰上前请安,
“王爷,王妃闻昌王殿下与世子造访,说是自家人也不客套了,正厅不够清凉,干脆将席面摆至文若阁,临水赏景,岂不更好?”
朱谦皱眉未答,昌王已露出笑意,“弟妹当真贤淑,我着实怕热,你我兄弟不必拘礼,就依弟妹安排。”
朱谦虽不喜文若阁那股水腥气,可昌王已发话,只得依他。
曲风将一行人引至文若阁,先上了好酒,不多时,珍馐陆续摆上,一道清蒸鲈鱼,一道手烦肉,一盘虾仁,一锅油煎熏鸡,其他小菜不一而足。
昌王最喜这道手烦肉,去骨入口滑腻香甜,夏日不宜饮烈酒,上的是一壶青梅。
宴席就摆在文若阁贴水的敞轩上,湖风为伴,缺月点缀,一方好光景。
世子朱令昭举杯与朱谦敬酒,“昨夜多亏了王叔救了父王,不知王叔伤势如何?”
朱谦左胳膊明显缠着伤带,不过因套在衣裳里瞧不清深浅。
朱谦面色如常答,“小伤而已,不必在意。”
话虽这么说,昌王实则心有余悸,他麾下武将繁多,本人却不通武事,昨夜那刺客的短刀直取他面门而来,倘若不是朱谦,他不死也得去掉大半条命。
“七弟见外,救命之恩为兄记着,如今老六看你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欲除你我而后快,今后咱们兄弟务必齐心,一定将老六给干下去!”
朱谦暗暗腹诽,六王要昌王的命是真,但还不至于轮到他头上,朱珂当真要算账,前头还有三王与五王,昌王这番话无非是想把他绑在同一条船上罢了。
“王兄客气。”朱谦擒起酒盏饮了一杯。
兄弟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朝政,商量如何对付六王朱珂漕运改革一事,渐渐的西侧水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琵琶声,幽怨悱恻,如泣如诉,听得昌王心弦一下拔高,满脸惊异看着朱谦,
“七弟,府上圈养了乐姬?”印象里朱谦不近女色,不闻糜乐,难道金屋藏娇不成?
朱谦借着光色往西苑方向觑了一眼,俊眉轻皱,
“不曾,或许是府上住客雅兴。”心中已起了几分不快。
昌王打量朱谦脸色,想起岑妃有一姐姐寄居在府上,正是扬州守备的妻女,恍惚记得这位守备曾入京向他示好,
“这琵琶缠绵悱恻,空灵幽怨,颇有怨闷,七弟呀,你这是搅碎了一池春水而不自知”
朱谦置若罔闻,面无表情饮了一小杯。
昌王肘搁在八仙桌,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笑吟吟往湖面望了一眼,“这样吧,我与洛守备曾有一面之缘,今日闻其女之音,不妨见一面瞧一瞧这洛氏双姝是否名不虚传”
昌王心思活洛,洛氏女挑着他来的时候弹奏琵琶,怕不是偶然,朱谦不肯娶他举荐的侧妃,那么不妨他笑纳朱谦的表妹,如此也算是联姻。
朱谦眼底扬起几分冷色,“王兄,怕是不妥”
“诶”昌王抬袖一拦,打趣道,“莫非七弟要独享春色?”
朱谦面色一哽,“非也,实则”
“好了,你兄长我对京城儿郎了如指掌,先见一面,若有合适姻缘介绍予她也是一桩心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谦已无法拒绝,便朝温宁使了个眼色。
温宁当即派了曲风去西苑传唤。
敞轩觥筹交错之际,水波深处划来一叶小舟,仿佛凭空幻化而来。
一粉裙女子薄衫如带,舞姿空灵仿佛灵燕踏波,在她身侧,一清婉女子抱琵琶而坐,眉心一朵花钿,宛如湖心静静绽放的一朵白荷。
些许是顾念昌王传见,洛珊换了一首轻快的曲子,曲调淙淙如流水,伴随水波欸欸,颇有妙曲浮空的意境。
昌王满饮一口,抚掌大赞,目色却落在洛芸身上,那薄薄轻纱裹着曼妙的身姿,双手扬在半空绞在一处,腰身灵动如蛇,上下款摆,每一次晃动如同撞在昌王心坎,滋生些许痒意。
曲调由远及近,停在敞轩外一丈之处便不动了。
朱谦捡着几样清淡的菜吃饱,换了茶盏抿了几口,搁下,这才抬眸往水面看去,这一眼便瞧见那眉心一朵花钿的女子,神色闪过刹那的混沌。
怎么像极了不对,
念头未落,身后传来环佩叮当之响,扭头瞧见文若阁廊庑走来一行人,为首是一妙龄少妇,一袭月色长裙迆地,肤白皓雪,未施粉黛,唯有额尖一抹珠花钿,恍如跌落人间的瑶仙,正是沈妆儿主仆。
那抹镶红玉髓的花钿勾起朱谦脑海深处一丝斑驳的记忆,裙带当风,莲步轻移,刹那间如水的目光投来,化为春风一点点吹入他心间。
那洛芸瞧见沈妆儿,吓了一跳,姿势僵在半空,如同野鸡般扭不过头来,而洛珊望见沈妆儿那熟悉的装扮,脸色一阵僵白,手中的琵琶险些滑落,连带曲调也滞了下,
不可能,不会的怎么会是她
沈妆儿无意中瞥一眼洛珊,也是怔住了,她今日出门时,隽娘非要给她别一朵珠钿,偏偏与洛珊撞一块。
众人视线在二人当中流转,洛珊称得上貌美,可站在沈妆儿跟前却远远不够看,身形也比不得沈妆儿高挑毓秀,这一比,生生是东施效颦的既视感。
朱谦语气温和道,“你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来了?”
“是有些不适,不过已好了许多,”沈妆儿笑着解释,款款行来,先与昌王施了一礼,“闻昌王驾临,特来请安,待客不周,望王兄海涵。”
昌王见沈妆儿出现,心中暗道不妙,看来算盘要落空了,不由感慨这七弟妹醋劲真不是一般的大,面上却笑着,
“叨搅弟妹了,是为兄之过。”
一旁的朱令昭却双眼直勾勾盯着沈妆儿,将惊艳压在眼底,行了一礼,“见过婶婶。”
昨夜沈妆儿技惊四座,朱令昭当时正与十王朱献挤于一席,二人感慨沈妆儿色艺双全,朱谦好福气云云,今日闻父王要来探望朱谦,鬼使神差便跟来了。
沈妆儿淡淡颔首,落座于朱谦身边,抬眸往船上一望,彼时姐妹俩均停了下来,面面相觑难以下台。
沈妆儿面不改色道,“两位表妹好雅致,能与昌王殿下助兴,我甚是感激,继续吧”
洛珊脸色一黑,这是把她们俩当乐姬了?
沈妆儿驾临,打了洛珊一个措手不及,她心中思绪翻滚,一时踟蹰要不要收手。
沈妆儿擒着茶杯淡淡打量洛珊的神色,这个表妹滑不溜秋的,事事拿洛芸做挡箭牌,很难抓到她的把柄,今夜既已出招,岂容她退缩?
洛芸则支支吾吾看着嫡姐,再瞥一眼席上端庄稳重的沈妆儿,一副见鬼的心情,整了半日,她们姐妹卖弄风骚最后是给沈妆儿看戏?
朱谦到底念着姨母面子,不能任由两位表妹丢了颜面
,语气沉冷开口,“上岸。”
沈妆儿也没有不快,笑道,“也对,弹了半个晚上,也累了,表妹上前来歇息吧,来人,搬一张小桌来,让两位表妹落座。”
下人领命而去。
沈妆儿这一来,气氛变了个味,朱谦倒是觉得不错,他自然看出昌王打着什么主意,沈妆儿露了脸,昌王便有了顾忌。
婆子将扁舟划靠在岸,洛珊姐妹一前一后上来敞轩,楚楚可怜福身行礼,
“给昌王殿下请安,见过表兄表嫂,世子爷”
洛珊保持镇定,眉眼生笑一如既往温婉娴静,洛芸则露了几分怯,不过她也不笨,她今夜穿得如此出格,已不是世家女该有的举止,既然豁出去了,再不捞些什么,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于是一双含情目时不时往昌王瞥,再露出几分腼腆与羞涩,恰到好处勾到了昌王那颗躁动的心。
昌王压住心口热浪,先夸了姐妹俩一番,
“两位洛姑娘才艺出众,昨夜没能入王府献艺,实在是可惜了”
洛芸偷偷摸摸往沈妆儿瞥了一眼,委屈地接过话茬,“想是表嫂怕我们坏了规矩,便把我们留在府中”这在暗示沈妆儿不许她们去。
朱谦脸色冷了下来,心中骤生几分厌恶。
昌王闻言怔了一下,往沈妆儿瞥了几眼,见沈妆儿八风不动,不由干咳了几声,
“弟妹想必也是为了你们好”
正想将话题揭过,儿子朱令昭眯着眼当即一哂,
“七婶出了名的贤惠淑良,脾性也是人人称道,若把七婶都给得罪了,不知得是做出何等可恶之事。”
一句话狠狠抽了洛氏姐妹耳光。
先前两姐妹不就是算计沈妆儿不成,被朱谦禁足么,朱令昭这话算是踩了她们痛脚。
姐妹俩俏脸绷得通红,不敢分辩半句。
沈妆儿意外地看了一眼朱令昭,朱令昭擒起酒杯与她一笑,沈妆儿笑着回饮一杯。
朱谦却无心理会两姐妹,一双眼只钉在了沈妆儿身上,见她与朱令昭笑得自在,心口那股气又堵着了。
昌王岔开话题问起了姐妹俩婚配一事,洛芸将头埋低一声不吭,洛珊怯生生答道,“多谢王爷挂怀,我们姐妹俩孤苦,能得表兄庇护已是恩泽,其他的便不妄想”
沈妆儿听了这话,心里便腻得慌,最受不得洛珊这副表面柔弱暗中算计的嘴脸,
她接过话,“昌王兄长之忧正是我心头顾虑,两位表妹已出落的楚楚可人,我正打算明日请媒人上门,替她们议亲。”
洛芸与洛珊一听便慌了。
以她们与沈妆儿的过节,沈妆儿能给她们寻什么好夫婿?
昌王摩挲着酒盏,心里酸溜溜的,“是吗?”恰恰洛芸绵绵喘着气,艳唇亮光流转,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昌王酒意上头,倏一拂袖拍着朱谦的肩,
“本王瞧这洛氏双姝才貌双全,昔有孙策周瑜同娶二乔,今我们”
话未落对上沈妆儿凉飕飕的眼神,愣了一下,打了个转,一口酒呛在喉咙,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咳咳,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的意思是”
这一下呛到了气管,辣的昌王满头是汗,咳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起身扶着围栏去了水边。
朱令昭与朱谦见状,纷纷起身,跟了过去,
“王兄,怎么回事?”
“父王,您还好吧?”
沈妆儿懒懒立在一处,纹丝不动瞥着。
恰在这时,那群被隽娘圈养在文若阁的雀鸟哗啦啦,打窗牖涌出,其中两只扑腾翅膀正往洛芸与洛珊窜来,洛珊见状,心中陡生一计,暗中牵了牵洛芸的袖口,往昌王方向
使了使眼色。
洛芸当即会意。
趁着飞鸟从二人身侧划过之际,一个往昌王扑去,一个假装吓坏要躲去朱谦怀里。
哪知朱谦听到动静,眼见沈妆儿站在窗牖五步开外的位置,担心雀鸟伤到她,疾身掠去,将沈妆儿往怀里一拉。沈妆儿冷眼观察洛氏姐妹举动,猝不及防被朱谦一搂,一股炙热从腰间滑遍全身,抬目,视线与朱谦撞了个正着。
隽娘暗中观察场面,已预料到姐妹俩如此行径,立即模仿鸟语发哨,那已飞去湖面的数只鸟儿,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形,忽如离箭往敞轩一个回扫。
洛珊恰恰往前扑了个空,身子径直往围栏撞去,一只雀鸟打面门飞回,她刹不住脚,脸颊被雀鸟划出一道口子,
“啊”痛呼一声,一头撞在了望柱上。
洛芸这厢已快扑到昌王怀里,猝不妨一只鸟儿回旋,从二人当中划过,把她吓了一跳,娇躯往后一仰,直挺挺倒栽在朱令昭怀里,朱令昭出于君子本能抬手扶她一把,堪堪握住了那盈盈的腰身。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昌王,盯着自己儿子及洛芸,脸色急转直下。
昌王虽重女色,却也不是荤素不忌,如此这般的洛芸,断不能要了,此外,儿子近来正在议婚,相中的正是京城最有权势的世家之女,若儿子在此处纳个妾,婚事便泡汤了。
短暂的发木后,昌王几乎是二话不说抬步,将儿子给扯过来,语气发硬道,
“七弟,时辰不早,兄长先回府了”这是想将今夜的事给抹过去,头也不回往外走。
沈妆儿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
朱谦将沈妆儿扶稳后,方觉敞轩已一片混乱,这厢昌王掉头就走,朱谦也未拦着,而是松开沈妆儿,跟随过去,
“我送兄长”
“不必了”
昌王在廊桥下驻足,神色复杂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洛芸,摆摆手,“七弟留步,处置自个儿的事吧”
温宁已先一步在前引路,朝朱谦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朱谦这才回眸,看向一地狼藉的敞轩。婢子们连忙去查看洛珊伤势,亦有人来搀扶洛芸,洛芸见算盘落空,摔袖拂开婢子的手,哇的一声哭倒在地。
那头洛珊头被撞出一个包,红肿一块,这不算要紧,要紧的是面颊被带出一条深深的沟痕,疼的她险些睁不开眼,手指发颤摸了一把,血色映入眼帘,一股极致的沉郁笼罩心头,喉间涌上一抹甜腥,她双目阴戾地瞪着沈妆儿。
面前的人,立在她不可企及之处,芙蓉粉面,眉色轻倦,自有一股慵懒迷人的妩媚。
朱谦护在她身侧,清隽秀挺,皓如朗月,一贯冷淡的眸子仿若有了几丝烟火气。
压在心底许久的妒意涌上心头,她泪水涟涟裹挟着凄苦之色,朝朱谦爬去,跪在他跟前,泪盈于睫,泣不成声,
“表兄今夜之事你也看到了,表嫂将我二人当乐姬,又弄来那什么鸟儿故意羞辱我们”
朱谦往圆凳一坐,冷掀眼皮看着姐妹二人,洛芸吓得止了哭声,扭扭捏捏挪了过来,与洛珊一道跪下。
橘黄的灯芒倾泻在他周身,他背身如覆着一层绒光,神色看起来平淡,语气却冷得很,
“你是不是还要说今夜是王妃将你们俩拽出来见客?又是她逼你们俩卖弄风情?”
洛芸拿出她惯会讨好男人那一套,矫揉造作,扭捏着身子,变着腔调儿与朱谦撒娇,“表兄,您偏袒表嫂,表嫂的错您不管,只管说道我们”
朱谦听了这话,闭了闭眼,他不知洛芸为何觉得自己有资格与沈妆儿相提并论,凉声道,
“我不偏着她,难道偏着你?”
沈妆儿差点没扶稳茶盏,意外地看了一眼朱谦,听雨与留荷等丫鬟高高地扬起鄙夷的唇角,掩嘴轻笑。
洛芸脸色一白,纤影如同摇摇欲坠的枯叶,一时颜面无存,
洛珊懵了一下,咬了咬唇,鲜艳的血色滑落她唇角,血污与泪痕交织,显得一张脸十分狰狞。
她已经输了,后面的戏不必再演,她得想个全身而退的法子
那抹触不及的衣角,绣着繁复的花纹,就在她眼角翻飞。
心中腾生一抹意气,洛珊猛一咬牙,泪水如潮漫过视线,哽咽道,
“不是我愿意的,表兄”
“是是岑妃娘娘的意思”她瑟缩着将手往前一送,摊开,一枚和田沁玉静静躺在她掌心。
朱谦脸色一变。
这块籽玉乃朱谦五年前寻得,着人雕刻了岑妃喜爱的样式,敬献于她,岑妃还笑称将来赠给儿媳,如今却在洛珊手里。
岑妃不给沈妆儿也就罢了,居然给了别人。
朱谦心头涌上万千怒意,来回焦灼,化为眼底一眶寒霜。
沈妆儿冷眼旁观一阵,也猜到洛珊会将岑妃给搬出来,万没料到岑妃给了玉佩,这玉佩她也是见过的,乃岑妃心爱之物,瞧朱谦脸色前所未有难看,想必玉佩不简单。
没准是给儿媳妇的信物?
沈妆儿往前一步,抬手将玉佩取来,捏在指尖,冷笑道,“依你之意,是岑妃娘娘示意你献媚于昌王?”
“胡说!”洛珊目色阴戾扫过沈妆儿,羞愧地往朱谦瞥了一眼,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红着眼,“岑妃娘娘别有深意,只可惜我配不上,不敢妄想”
洛珊话落,身软如绵,脸色也殷红一片,若不是左颊那一道狰狞的痕,此刻该是一我见犹怜的美人儿。
她袖中还藏有两枚药丸,若是沈妆儿不在,便可吞下,诬陷沈妆儿给她下药,再以岑妃信物相逼,与朱谦成就好事,眼下她毁了容,朱谦定嫌弃她,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妆儿全身而退。
她满目凄楚望着朱谦,身形要坠不坠,“表兄,沈妆儿故意纵鸟毁我容,还请表兄替我做主”
沈妆儿听到此处,眼皮微微掀了掀,隽娘习得鸟哨鸟语,骗得过旁人,瞒不过朱谦,朱谦行军打仗,军中更有通习鸟哨之人。
她早就做好准备怎么解释这一出,料想朱谦也会拷问她,正打算开口,却见朱谦瞥都没往她瞥一眼,下颌绷沉,睨着洛珊,
“是吗?”
洛珊对上朱谦冷峭的眼神,心头没由来闪过一抹慌乱。
“你二人揣着什么心思我一眼便知,不必多言,”朱谦已露出几分不耐,原是打算给两姐妹寻一可靠人家,可二人并不安分,如此也不必去祸害旁人,沈妆儿此前两年待西苑不俗,二人无丝毫感激之心,且恩将仇报,长此以往,还不知做出什么事来,思及此,他面色发寒,
“来人,将洛氏姐妹送去城外善化寺,每日抄经念佛,修身养性,着人严加看管,不得离开。”
洛珊浑身一颤,精神气儿仿佛被掏空似的,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洛芸双目骇然,焦急地看了一眼嫡姐,洛珊已毁容,前程算是没了,但她不一样,她可不要后半生毁在寺庙,她看了一眼朱谦,见他脸色黝黑如同阎王一般,吓得一缩,掉转矛头望向沈妆儿,登时眼泪双流,爬了过去,楚楚可怜哭着,表嫂也不敢喊了,恭敬唤了一声,
“王妃娘娘”
“求王妃海涵,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我以后给王妃做牛做马,端茶倒水,求娘娘好心,别将我送去寺庙,我这一生便毁了呀”
沈妆儿心里想,你一生毁了与我何干?
满脸无辜道,“我不过出身小门小户,哪里能做王府的主?洛二姑娘还是求王爷吧。”
朱谦看了沈妆儿一眼,眼风扫向洛芸。
洛芸如鲠在喉,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原先奚落沈妆儿的话,如今都成了葬送自己前程的垫脚石。
朱谦已不想听二人分辩半句,厌烦地摆了摆手。
彼时温宁已自前院归来,双手一挥,二话不说将人带了下去。
沈妆儿松了一口气,原先还担心朱谦留有余地,这般处置很得她心,人送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洛夫人那头着丫鬟来打听消息,得知女儿行迹败露被逮了个现行,急急忙忙冲来要寻朱谦说道,为朱谦所拒。朱谦吩咐温宁撤换西苑人手,着稳妥婆子看住洛夫人,不许她见外人,更不许她入宫说三道四,温宁一切照办。
沈妆儿冷眼看着他安排,原来他不是不懂后宅,也不是看不穿那些计俩,瞧瞧这番布置,妥妥帖帖的,不叫她费一丝心。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洛夫人狼哭鬼叫的嗓音,沈妆儿抿了抿唇,看了一眼手中玉佩,将之往旁边八仙桌上一搁,悄声离开。
朱谦这厢将洛氏一家处置完毕,转身去寻沈妆儿,敞轩上空空如也,
举目一望,灯芒将夜色撑开,那道月白的身影被丫鬟搀扶,沿着湖边石径款款往天心阁去,远远地还能瞧见她气定神闲打了个哈欠。
朱谦眸色微凝,正要举步离开,余光瞥见那枚玉佩,烦闷涌上心头。
默了片刻,他抓起玉佩,踵迹沈妆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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