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箫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她没反应过来樱井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乱七八糟的。
腰酸背疼的应该是白少校?
……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先入为主的印象误导了!那条蛇身高足有一米七七,总是那样的表情,一举一动压迫感满满,是个人都会产生误解。
看着长官疑惑的神情,樱井也开始疑惑。她自认为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捂住嘴:“难道您跟白少校的时候,是在下……”
卢箫立刻瞪眼否认:“我没跟她做过!”
“对不起,我失言了。”樱井赶紧低头道歉。“说实话,当时我也很惊讶。”
听下属这么说,卢箫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虽然下属们跟那女人搞起来不是好事,但如果在上面的话,损失会小一些。大概。
她微笑着拍拍樱井的肩,半开玩笑道:“这样也好,但我们是要握枪的,可别到时候扳机都按不下去。”
樱井又沉默了。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少校不让我用手。”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
两人的手心都是汗。
“不用手?那用哪里?”卢箫皱眉,无意识间一脸懵懂。
樱井愣了,她没想到长官会追问,更没想到会问得这么直接。更何况,这年头哪还有这么纯洁的军官。
卢箫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对劲,干咳两声:“我是说……”
“嘴。”樱井红了脸。毕竟长官问话,不能不答。
“好的。”卢箫三观碎了一地,说话差点结巴。“不打扰了,你去吧。”
“是。”樱井立正,敬了一礼。
看着樱井少尉的背影,卢箫重重叹了口气。
用手背贴下脸颊,还在发烫。内心一个声音告诉她应该无视,但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她不能坐视不管。
柳桉树林的顶端,强风揉碎大片金黄色云朵。
天边赤红的晚霞让她想起了那条蛇尾。
**
第一场内战在纳闽南部的港口打响。
当地居民被提前疏散,大片树林被炮弹夷为平地。
联合军三、六、八团在正面战场迎敌,一团分为两路,分别防守于东侧与西侧,北面则留拉瑙本地国防军驻守。
如预想的那样,旧欧尚未派兵援助南赤联,但南赤联单方面派出了不少兵力。上万名黄色赤联旗的迷彩军服在雨林中穿梭,各类冲锋枪留下一个个冒焦烟的弹眼。
双方都没有派坦克军。在起伏不平的丛林中,步兵是最好的选择,出其不意,灵活而隐匿。
卢箫所在的军团在姆玛山侧准备伏击。她斜靠在战壕内,聚精会神听每一毫风吹草动。
西南方向有骑兵团。
在意料之中。
可以下令向西南方警戒,并拉铁钩索了。卢箫打一个手势,让通讯兵通知其它营队。
通讯兵回一个“收到”的手势,探身去拿步话机。
突然,一声巨响。
一颗火熘弹在距离不到五米处爆炸。黄土四建,战壕侧的树木立刻燃气熊熊火焰,
眼前倏然一黑,无数弹片嵌入大腿,扑鼻的血腥味奔涌而来。
紧接着是惨叫声。
那是超出军人忍耐范围的疼痛。
东南方向有伏兵,且精准打击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卢箫捂住大腿不断涌出的血,颤抖着爬过身,用最后的力气拉响警报。
刺耳的警笛划破战壕上的天空。
托尔少尉所在的营队立刻会意,分出兵力进行防空反制。
余光看到两具烧焦的尸体,那是离火熘弹最近的两位士兵。
卢箫知道他们是谁,却没时间驻目。
她咽了口口水,咬牙撕去衬衫下摆,同时滚到战壕另一侧。仍在源源不断地失血,她越来越头晕,仍强撑着勒住动脉。
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下,有序中全是混乱,根本联系不到军医。而且就算找到了,也不敢贸然单独撤退。
要紧任务是找到火熘弹的精确来源,以保证更多士兵的安全。
忍,都可以忍。
额角被鲜血和汗水浸湿,卢箫摸向身侧,挖出因冲击波嵌进土中的微型狙枪。
快速扫视山头,在杂乱的树林中寻找迷彩服的蛛丝马迹。
那眼神如狠毒的老鹰,与世州鹰眼军校的校徽重合。
当年军校毕业时,狙击可是她成绩第二的科目,排全校第三。
不到十秒钟,她在纷飞的战火中找到了与风向偏离的运动轨迹,两颗不粗不细的橡胶树之间。
东偏北35°,约800m处,很近。
一阵烟雾袭来,卢箫眯眼,在灰蒙蒙一片中跟踪目标。
伤口疼痛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疲惫的困意,手臂和大腿一同酥麻。
她吃力地抬起手,枪口对准目标。
砰砰砰。
微型狙枪的声音在战火中微不足道。
最后的意识中,她看到了敌军的倒地,红色喷到了橡胶树的叶子上。
三枪,精准解决了两个人。
她再也撑不住了,从战壕的侧壁滑了下来,枪掉到身侧。
“卢上尉,卢上尉!”
终于有碰巧经过的通讯兵发现了异样,在看到她大腿上骇人的一片红后,立刻掏出步话机。
卢箫最后看一眼战况,闭上了眼睛。
**
医疗部万分忙碌。
一批批伤员急匆匆抬来,血腥味在战后一小时内达到顶峰。缺眼的,缺手的,半死不活的,哀嚎着进入一个个帐篷。
无人顾及死者。
和平久了,人们会忘记战争的模样。
上百个军医和护士穿梭在各担架之间,纱布混着碘酒,将一个个发脓肿胀的伤口掩埋起来。
白冉正在一个担架前工作。
她长长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狭长的眼睛在眼镜下比以往都更加无神。但她的手法仍精密有序,像一个机器人,无情却准确。
“报告长官,紧急事件。”一个小护士急匆匆跑来。
白冉继续手里的工作,头也不抬:“怎么了?”
“卢上尉重伤,超出了我们能力范围,请您快去看一眼。”
那双绿眼不再无神。
白冉的手停在空中,警觉地抬起头:“卢上尉?”
“卢箫上尉,她要是死了,就没法给世州交代……”小护士越说越急,染上了哭腔。
“知道了。”白冉立刻从担架前的板凳上站起。“这里弹片还没处理干净,你帮我继续,之后上点红霉素。”
“是!”小护士立刻在她站起的板凳上坐下。
白冉几乎是跑过去的。及膝的白大褂飘过腥风血雨,穿过人群,留下一阵幻影。
赶到现场后,躺在担架上的人的模样让她瞳孔骤缩。她瞬间理解了那两个北赤联军医焦头烂额的无助。
“白少校!她的伤口感染了。”
“弹片不敢取啊。”
“好像被虫子咬了。”
七嘴八舌。
“我看看。”白冉穿过他们,蹲下身。她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术刀,飞速剪开卢箫大腿侧的裤子。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混着紫中带绿的液体后,她的脸色越发难看。“珥图,跟我把她抬到我那里。”
名叫珥图的军医和她一人一边,将卢箫抬入了总军医长的私人帐篷。
“她能活吗?”珥图看着这位世州长官,两臂发抖。
白冉拿起手术工具箱,平静道:“能活,你们去管其他伤员吧。”
但眉毛在悄悄颤动。
听到军医长这么说,珥图放心了:“是。”立刻转身走出了帐篷。
白冉拿出一卷纱布备好,手术剪探入被风干的血液染得硬邦邦的布条。她拿出一条新的绷带,向近心端的地方包扎。与此同时,她的手伸向碘酒和一罐西药。
但刚碰到药瓶时,她又缩回了手。
她垂下眼,再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上尉,握紧拳头。
现在,帐篷内空无一人。
犹豫片刻。
灰色鳞片从她右眼下方的淡褐色斑纹浮现,她的嘴逐渐隆起,牙逐渐伸长为獠牙。
“你……干什么……”卢箫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脸颊的肌肉无力地抽动。
那白大褂还是白大褂,但那头已变成了一条蚺蛇的头。
那条蛇没有说话,张开血盆大口,每排牙齿都闪着寒光。
卢箫的睫毛颤动一瞬,说不上来是恐惧还是滑稽。
只见白冉的手指探入张开的大嘴中,进入喉咙轻轻搅动。一阵干呕后,她吐出了少许淡黄色的粘稠液体。
蛋清一样的液体,带点自然的腥味。
那液体吐到了掀开的布条下,涂到了流着紫绿色液体的伤口上。
一阵刺痛,让卢箫闭眼咬牙,冷汗从额角渗出。说来也怪,在刺痛过后,恶心与头晕减轻了些许。
再睁开眼时,白冉又恢复成了人形。
“你被蛇咬了,蛇毒混着细菌感染。”她拿起一个瓶罐,向伤口上撒些白色药粉。“这种情况,最快最有效的药是我的胃液。”
喉咙再度恢复力气后,卢箫吃力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她对胃液没有偏见,虽然取胃液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
“我只是在履行军医的职责。”白冉取出另一个药瓶,正要倒到手心里。
药瓶上的标签让卢箫一震。
她瞪大眼睛:“我不用吗啡。”
“怎么,怕上瘾?不会的,我会控制好量。”
“南赤联封锁了运输线,很长的一段时间……药品运不进来。”
“你这种级别的军官,药剩最后一颗都要紧着你的,怕什么。”白冉轻轻笑了起来,说得很轻巧。“我马上要割伤口取碎片了,你会疼死的。”
“吗啡的消耗量……支撑不住的……”
“你会疼死的。”语气认真了起来。
“我能忍。”卢箫坚定地闭上眼睛。
白冉的脸色立刻变了。
整个表情扭曲得很奇异,绿眼放出愤怒却悠远的光,像是回忆起了过去某个片段。
她一刀插入弹片下的伤口:“好啊,那就疼死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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