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中静匿着, 来回穿梭的脚步声踏在大理石地板上映着恍惚的倒影。

    言卿将一切打点好回到楼上的时候谢荣已经离开了,只有池颜川坐在那里,那份被带来的秘密已经被他拆开过, 几张污秽恶心的照片被他捏在手心最后装回了文件夹。

    “池总,蒋先生会没事的。”他走近。

    池颜川像是变了个人, 强烈的感情冲垮了理智的底线。

    他看着那猩红如地狱魔鬼的手术灯沙哑着声音:“有烟吗…”

    “有。”

    这一层早就已经被疏散, 就连走廊尽头的护士站都换了常用的保镖来把守。

    言卿将烟递过来, 可池颜川摸遍他的身上却找不到火机。

    男人的指尖反复撵弄着烟草掰成几块的碎屑, 这个秘密远比他以为的沉重, 也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十三岁的蒋铮替代了蒋野被多少人搞到残疾, 照片, 实验记录, 他两个小时前对这个蒋铮恨之入骨, 可现在却又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温柔的蒋野为了生活抛除尊严是为了赎罪,他这辈子唯一的念想只有一个,想要当初替代他的小铮能够有朝一日重新开始,做一个人站在烈阳之下不会遭人白眼,仅此而已。

    这些资料如果不是谢荣这次去查, 半年后会被一起销毁, 随着一阵灰烟消云散。

    或许池颜川不懂这样跨越血缘却仍旧相连的亲情似海,可他知道一件事,他迈了一步无法回头的沼泽。

    言秘书陪着他等待着手术, 中间白溪还特意叫来了之前蒋野的产检医生来协助。

    蒋野的情况极其特殊, 身体各项指标全部标红,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 输血进去好转也仅仅是留着一口气。

    腺体彻底没有办法缝合, 劣质针剂注•射太多, 烂了的根已经救不回来了,除了摘除别无办法。

    两小时后正是中午,太阳光照从走廊的另外一头照射进来,带走自由的海鸥停住落脚在栏杆。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蒋野被转入重症监护。

    池颜川想要抬腿要跟过去,这脚就像是被灌了铅。

    白溪从后跟出来,几个小时的手术他几乎要腿软:“腺体保不住是意料之内,池颜川他…”莫名带着几分哽咽的问:“他身体差劲成那个样子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然向着你,但那是你的omega。”他呼了一口气:“可是腺体被劣质抑制剂都能打烂,而且他肚子里的那个…我不是生殖科的,我需要有个人能做这方面手术的人,明后天只要他稳定一些就要立刻手术,摘除腺体和拿掉。”

    蒋野的腺体现在已经无可救药,就算没有这次划伤也只是时间问题,超负荷的药品将他的身体已经拖垮,等到腺体彻底损坏,本体不再供应信息素就会胎停。

    白溪很镇定的和他讲着术前的准备。

    池颜川张了张嘴,神色复杂的红了眼,心口被杂糅成一团:“那他…”

    “他会有危险吗…”

    “会,腺体摘除后的排异反应要多久这都好说,正常omega拿胎都会有危险,但是六个月,那孩子成型了。”

    “颜川…”白溪神色肃穆还想说什么,最后却闭了嘴:“算了,你自己去看吧。”

    其实他不敢进去看。

    在这偌大的医院中,池颜川站在走廊的尽头自己抽了一整包的烟,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可是尼古•丁短暂过肺的辛辣却能缓解他的躁动和心乱。

    摘腺体成为omega,拿掉孩子当做没有过。

    这两件事压在池颜川的心上,可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

    火灾,明日福利院,替代,一步步是他亲自逼着蒋野,他宁可死也不愿说出的秘密,平凡的人碌碌一生却有着自己的奔头。

    池颜川没有,他以为自己喜欢谢荣就追了,以为自己讨厌蒋野就恨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蒋野这两个字刻在了他的心里?

    池颜川不知道。

    可能是他第一次在家里做了他爱喝的汤,给他带了蜂糖水。

    可能是孕初期有些嗜睡却点着一盏灯等着他回家。

    也可能是他笨拙的的吻,从不会花言巧语的话。

    池颜川见过的漂亮花朵太多,所以这颗从不争艳的葡萄才会让他难过。

    撵灭了最后一根烟,站在这里看到月亮升起。

    他走进蒋野的病房,奄奄一息的腺体最后在密封的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葡萄香。

    蒋野的止痛一直在补,不然他会难受。

    所以时而清醒时而沉睡,模糊的时候指尖会动一动,在呼吸机上有一层雾气,眼窝深陷的男人像是躺在这里会很久。

    深夜十二点,护士将最后一针止痛补好,发现体征稳定后联系了白溪确定了最后的手术时间,腺体剥离剂要提前打进去为摘除做准备。

    他脖颈上戴着护枕,头动不了,繁重的呼吸机拿下来换成了氧气管。

    病房内没有点灯。

    蒋野再睁眼的时候是一片黑暗,他的手脚没有什么感觉,像是不存在一般。

    “醒了?”男人感觉到床边的指尖在动,他牵起小声的问:“不要乱动。”

    “蒋铮…”他张嘴半晌念出名字。

    池颜川尽量温柔的说道:“他很好,就在楼下,你想他来看看你吗?他……他可能睡了,明天让他来,好吗?”

    蒋野适应半天空气中这种昏暗的光线,这才看清床边的人。

    他以为是自己耳边嗡鸣听错了声音,竟然真的是池颜川。

    可真正的池颜川哪里会对蒋铮有这样宽松的模样,蒋野哼笑了声,转开视线,这是梦。

    向来只有在他的梦里池颜川才会温柔,会这样和他讲话,或者如同这样和他贴近没有半分不耐烦。

    医院走廊里的灯被巡视的护士踏亮。

    池颜川的眉目在蒋野模糊的视线中清晰了些,他伸手在男人的面庞边描绘着,觉得好奇怪。

    自己竟然会遇见这样虚无缥缈的梦。

    Alpha拉着他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颊,轻问:“怎么了……”

    蒋野疑惑的看着自己打针的手:“我…怎么了?”

    “你身体生病了,过几天就会好的,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

    蒋野听见这话笑了,他更确信这是幻想。

    他努力睁眼,下意识的努力挪动着自己的手抚摸到小腹:“这句话,我对小铮也说过…我告诉他,他只是身体生病了……”

    池颜川的心脏被他的这句话重重一锤,有一种撒谎别抓住的羞耻感。

    “可惜我没有治好他。”蒋野涌上鼻尖的酸真切到他想哭:“颜川,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会。”池颜川伸手给他擦泪,看着他的眼神勉强扯出几分笑容:“我在就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怕……”

    他从来都不怕死,只是不知道自己要是离开以后小铮怎么办,所以愿意丢弃尊严在社会底层苟活。

    “颜川,摸摸……”蒋野拉着他的手抚摸在那隆起的小腹部:“等这个孩子出生,长得很白,很漂亮…大眼睛,身体软软的,你看见我兜里的口水巾…看了吗?好小啊……”

    “看见了。”

    坐在病床边的男人亲吻着他的手背,疼的有些喘不过气,他看着蒋野说着若有若无的梦话,心口好疼,话到嘴边却被鼻尖的酸意逼了回去。

    “你还没听过呢…都会踢我了,你不喜欢,没关系…”

    池颜川吸了吸鼻尖:“谁说的,谁说我不喜欢…”

    “那你听听,动了吗…她是不是在动啊…”蒋野的话音很微弱,像是快要消失一般。

    还能动什么呢,剥离剂打进去后,腺体停止工作,信息素停止供应,胎停。

    在蒋野的描述里,宝宝很小却好懂事,不爱哭,笑起来没有牙齿却好可爱,肉嘟嘟粉嫩嫩的,小拳头只有那么大,和他一起看着弟弟的病好,有朝一日在绿色的草坪上放风筝。

    谁能懂得他的心呢。

    从一出生就被至亲丢弃像是判了死刑,他的心里渴望着有一个人是为了他而来到这个世界,他的孩子,期待已久的生命。

    “颜川,对不起啊……”

    “为什么说对不起。”

    “扰乱你的生活,我这种人,让你丢脸了吧……”他其实刚过三十岁,只是和池颜川比起来有些差距。

    长相平凡的他仰头看着池颜川,那张漂亮的脸是他永远都配不上的。

    这个社会也变得奇怪,皮相成为最直观的定义,蒋野的温柔,他的好,远超过这张会随着时间流逝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脸。

    卑从骨中生,万般不如人。

    蒋野的手缓缓抚摸过池颜川的脸,擦着他奇怪流出的眼泪:“我偷偷许了愿,给你,给小铮,给宝宝,都许了愿。”

    “许了什么啊…”池颜川顺着他问。

    蒋野迟钝的摇摇头,腺体后处让他下意识的抖着肩膀:“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说,就会灵验。

    那个医生给的许愿瓶吗?

    池颜川心中这么多年堆积的城堡在这一瞬间被蒋野的真挚彻底击垮,溃不成军。

    蒋野疲累的闭上眼,他想睡一会,想下次还能梦见温柔的池颜川。

    不醒来也好,有灵验的愿望陪着。

    空气中最后一点点的葡萄香彻底消失了,那个属于池颜川的蒋野也消失了。

    “蒋野…对不起……对不起……”他握着蒋野的手在唇边试探的亲,脸上一片温热。

    他终于明白了蒋野那不可言说的秘密为何要用命来藏。

    他的蒋野这么期待这个孩子,如果瞒着能让他快乐,池颜川觉得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了。

    “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下一张大概下午五点发——

    蒋哥估计要难过死了,唉(母亲落泪)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