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瘪着小嘴,努力忍着心里的委屈。
区区一盘糖焖笋罢了。
怎能让堂堂大熊猫掉眼泪。
“还、还有吗?”他问。
康熙摸了摸下巴,有些心虚:“没了。”
听他这么说,弘晖眼圈瞬间就红了,眸中沁出水意来,他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地上的糖焖笋。
他的。
现在没了。
他甚至还没尝尝是什么味。
康熙赶紧把他抱在怀里哄,软声道:“乖,叫御膳房再上一盘。”
“嗯。”弘晖委屈巴巴的点头。
他精致的眉眼含着水意,康熙低头看了一眼,瞬间觉得,若是锤他一拳,定然能哭上很久。
康熙的手,蠢蠢欲动。
谁知道弘晖反过来安慰他:“皇玛法没事没事哦。”
康熙一巴掌拍下去。
这么可爱的崽,打哭起来肯定好玩。
弘晖僵住。
他眸中那泡泪,终究是没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皇玛法。”他生气。
气鼓鼓的小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咳。”康熙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赶紧把他搂在怀里哄,压低声音道:“别哭别哭,朕无意碰到你了。”
弘晖信了。
他反过来握住康熙的手,奶里奶气问:“手疼不疼?”
康熙微怔:“嗯?”
弘晖就软软道:“我的背疼。”
他鼓着腮帮子给康熙的手吹吹,糯叽叽的哄:“皇玛法不疼不疼哦。”
康熙心里唏嘘。
孩子的心纯净的宛若清晨百花上的露珠,清澈极了。
你揍他了,他疼了,他反而会觉得他疼了你的手疼,反过来去安慰你。
康熙心里鼓胀胀的涌动着陌生情绪。
正在此时,又上了一盘糖焖笋,这是独属于弘晖的菜,旁人吃不惯他这个味。毕竟在宫里得宠,这东西都是时刻准备着,让他在想吃的时候,立马就能吃到。
弘晖吃着糖焖笋,眼睫毛上的眼泪还没干,又呲着小米牙笑的快乐。
一直在关注着的乌拉那拉氏松了口气,她用膳的时候心里也不是滋味,若是她拍他一下,他委屈了,定然要扑进她怀里。哼哼唧唧的撒娇,一会儿要亲亲一会儿要抱抱。
这会儿他乖巧极了,心里肯定委屈。
胤禛安抚的从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给她夹了个笋丝吃。
一场膳用下来,又玩了会儿,弘晖就趴在康熙怀里睡着了,他安安稳稳的躺着,白净的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康熙把他往怀里拢了拢,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度。
过了一会儿,担心吵醒他,索性直接抱着他起身离开。
乌拉那拉氏登时有些慌,很想上前去,把弘晖抱回来,然而却还是坐在原地,笑吟吟的和人寒暄。
宫里向来是个由不得人的地方。
胤禛眉眼微抬,看向兄弟几个的反应,见胤礽快步走上前来,伸着手要抱弘晖,还笑着道:“儿臣早就想抱抱他,汗阿玛就给儿臣吧。”
康熙没松手。
不咸不淡道:“你手上沾染了灰尘。”
胤礽眉眼不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沉寂下来。
他跟在康熙身后,等走到偏僻的地方,才惆怅一叹,低声道:“一直想跟胤禛说句对不住,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是儿臣御下不严,唉,有时候儿臣心里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人已经被杖责了,可儿臣这心里还是不得劲,奴大欺主啊。”
胤礽言辞恳切,他看着康熙,一直在猜度着他的意思,一边慢慢道:“还是得跟汗阿玛学,儿臣这差的太远了。”
他絮絮的说着。
又开始夸弘晖:“儿臣一直觉得弘晖这孩子跟儿臣有缘分,生的玉雪可爱,又聪慧伶俐,也艳羡他能得汗阿玛宠爱,不怕汗阿玛笑,有时都嫉妒的慌,多想变成小孩,回到幼时,在汗阿玛膝下承欢。”
元宵的风依旧很冷。
吹在身上,能冻进骨子里,胤礽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弘晖身上,温柔道:“夜里风凉,莫着凉了。”
康熙默认了。
等他进了乾清宫,胤礽就躬身告退离去。
康熙立在门口,看着他茕茕孑立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抱着弘晖放在龙榻上,他也跟着躺下睡了。
少儿有甜甜的奶香。
特别的愉悦身心。
康熙躺了下,又起身洗漱,最后才又躺在软榻上,抱着弘晖睡着了。
他睡的香。
而在四贝勒府正院,乌拉那拉氏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用手指戳了戳胤禛,小小声问:“你说太子爷什么意思?”
当众要抱弘晖,这般殷勤。
胤禛平躺着,侧眸看向乌拉那拉氏,温声道:“睡吧,没事。”
就是做给汗阿玛看的罢了。
和他属实没什么关系。
“睡吧。”
第二日睡醒,弘晖懒洋洋的坐起来,看着烟色的锦被,他奶里奶气的唤:“皇玛法~”
康熙闻声而来:“醒了?”
说着就拿衣裳来给他穿,一边轻声问:“早膳想用点什么?”
弘晖摇头,懒洋洋的靠在他肩头,说自己什么都不想吃。
他刚睡醒,没什么胃口。
然而当膳食呈上来,他用了几口,瞬间就胃口大开,小嘴巴又开始塞的鼓鼓的,吃的很是开心。
康熙看着他吃,不由得笑:“朕去批折子了,等会儿你自己玩。”
弘晖乖乖点头。
等吃完后,他自己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许无聊,就去书房捧着书来读。
弘晖打开诗经,就见里面夹着一张小像,他拿着正在看,就见康熙走了进来,见此有些愣怔。
“哪来的?”
“诗经。”
康熙上前,他见书面正摊开在寤寐思服上,不由得微怔。
他上前拿着小像,不由得发呆。
“这?”弘晖好奇的看着他。
康熙把小像珍惜的又夹回书里,低声道:“这是朕年轻时的友人。”
他少年登基,白龙鱼服出门,遇见了这个小像主人,他满腔年少慕艾,最终却只是空付罢了。
康熙把书合上。
他还挺怀念当初的。
“行了,换本书看。”他说。
弘晖不由得笑了,他小声嘀咕:“不就是初恋吗?”
康熙:?
初恋。
这个词还挺有意思的。
“小孩子别瞎说。”他板着脸道。
弘晖鼓着小脸蛋,凑到康熙耳边大声喊:“不就是初恋吗?谁没有?!”
好的弘晖没有,熊猫崽崽也没有,但是不妨碍他吹牛。
康熙被他吵的耳朵疼,拎着他后脖领把他拎远了些,一边冷笑:“你就没有。”
这么小的崽。
比什么不好,比这个。
弘晖不由得笑了。
“哼,你有在哪?”
康熙吸了口气,突然想揍他一顿。
他把诗经高高的放起来,决定不跟小崽子一般见识。
“梁九功,送回四贝勒府去。”
吵的他眼睛疼。
在乾清宫中忙忙碌碌寻宝藏,连御案上的图案他都要研究看看。
弘晖不想走,他还没研究完。
康熙:……
真离谱啊。
但是梁九功给了他两颗糖,他跟上就走了。
回了四贝勒府,就见乌拉那拉氏正在指使着种花,他就上前帮忙,还试图为自己谋福利:“种片竹林呗。”
这样时时刻刻的竹香,他得喜欢死。
乌拉那拉氏果断拒绝了,这是正院,迎来送往的有接待功能,怎的能种成竹林。
“书房不是有?”那么大片。
弘晖拽着乌拉那拉氏的袖子撒娇,眨着长长的睫毛,奶唧唧道:“额娘最最最好了,求求你啦~”
他眨巴着眼睛装无辜。
乌拉那拉氏沉吟片刻,还是指着后院问:“种那种一丛,不能多了,可好?”
弘晖乖乖点头。
他觉得很可。
只要有就成,他从来不怀疑竹子的蔓延。
等收拾好了,胤禛也就回来了。
他打量一眼正搬着小板凳守着竹子的弘晖一眼,压低声音跟乌拉那拉氏说悄悄话:“怎的那么小一丛。”
“哄他的。”竹子不好打理,总觉得会蔓延刺破房屋之类,故而在狭小的院子里,一般是不种的。
胤禛想了想,就哄弘晖:“这样,咱种花园里头去,叫园林好生的规划出个竹园来,如何?”
也省的抱着一小丛竹子,可怜巴巴。
弘晖想想,觉得这买卖做的,就乖巧的点点头。
说要布置,立马就找人过来量尺,胤禛仔细的看看,和弘晖商议该怎么布置,毕竟是给他玩的,自然要符合他的心意。
“秋千要吗?”
“再弄个滑草的地方。”
“还要弄个壕沟躲猫猫。”
“再留出一片空地,可以烧烤吃。”
“葡萄架来一个,夏日的时候,乘着凉风赏着星空吃着葡萄,舒坦。”
弘晖小嘴叭叭的,安排的明明白白。
“再弄个爬架,没事爬着玩。”
他摸着小下巴,想的可美了。
胤禛一顿,他拎起弘晖放在一旁的地上,挑眉:“这是竹园还是游乐园?”
弘晖戳着小手指:“不都一样?”
有什么区别吗?
都是给他用来玩耍的。
胤禛轻笑:“成,成全你。”既然他想要,就给他安排。
弘晖顿时欢呼起来,他哒哒哒的凑到胤禛跟前,撅着小嘴巴亲亲他,软声道:“阿玛果然最最最好啦。”
胤禛见弘晖身后乌拉那拉氏正施施然的走过来,就意味深长的问:“那额娘呢?”
弘晖昂着小脑袋,乖乖的看着他,小手掐腰理直气壮:“额娘是最最最最最最好。”
胤禛:……
乌拉那拉氏登时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小子聪慧着呢,心眼多的厉害。
但是被弘晖说最喜欢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胤禛冷眼觑着他,凉凉问:“怎的,爷不好?”
他若敢说,必然弄他。
弘晖贴着乌拉那拉氏,有额娘抱着,他本来想放肆一下,但是想起来上次他放肆,被额娘推出来了。
“阿玛最最最好,额娘最最最最最最好,怎的,阿玛觉得额娘不好吗。”
熊猫崽崽昂着小下巴,试图给胤禛挖坑。
胤禛被他说的没脾气。
“好,真好。”
三人说着,就施施然的回了正院。
过了元宵节,年味过去,一切又重新回到从前,弘晖乖乖的坐在学堂读书。
他昂着小脑袋,听着侍讲讲课。
和梦中弘晖讲的那些一一对应,他越听越喜欢。
等下课也拿着书背,梦中确实记得,但记忆并不太清晰,需要他自己沉下心再去背。
康熙把他抱在怀里,慢慢的给他喂点心吃,没有打扰他背书,反而觉得有意思。
,并没有很坚持。他有心考他,就要往深了挖,但是他都能絮絮的说上来些。
“你明儿去坐你十四叔的桌。”把他提到甲班去,看他能不能跟上进度。
先前他整日里围着十四转,他以为是去玩,如今看来,他是也能听懂才留着没走。
现在考验一下。
弘晖乖巧点头,他惆怅一叹:“真的想十四叔了。”
他自从去兵部当值,就很少再出现在他面前,好些日子没见了。
“十三叔呢?”他好奇问。
康熙就笑:“他各部都转转,主要还是在户部,你阿玛手下,主要管着人员调度之类。”
有时候会发生很多矛盾,他都负责调停。
弘晖呆住。
这是居委会的工作啊。
看来十三叔也挺忙的,他往深了一想,突然就发现关窍了。
如果阿玛和十三叔是在户部,管着这些的话,那他们对六部官员的熟悉程度,是其他阿玛拍马难及的。
而最后有隆科多这个九门提督,那真是及时雨。
“想他们了。”弘晖鼓着小脸蛋。
康熙沉吟:“那明儿叫他们早点下值,去府上陪你玩。”
弘晖摇头。
“再过几日就休沐了,不急在一时。”他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道:“这想念也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
康熙一巴掌拍在他圆圆的屁股蛋上,什么话都被他给说完了。
然而——
第二日时,胤祥、胤禵先后到了。
弘晖一脸惊喜的扑进胤祥怀里,昂着小脑袋乐滋滋的唤十三叔,转脸间就听见院墙上传来凉凉的声音:“崽崽。”
他昂着小脑袋,就见胤禵正坐在院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跳下来的时候,就见他肩上窝着一只小奶猫,正在喵喵叫。
“你养着了?”弘晖稀罕的摸了摸。
胤禵点头。
他最终没舍得送出去。
胤祥正笑的温柔,也跟着来摸小奶猫,胤禵就不开心的侧着身子不让他碰,还用鼻子喷气。
“假正经。”
他凶巴巴的骂。
胤祥望天,他和四哥形影不离,让胤禵很是看不过眼。
但是他不想改。
凶就凶了。
正说着,就见乌拉那拉氏迎上来,笑吟吟道:“胤禛出去了,说是马上回,先进正院坐。”
胤祥说是该成婚了,不过他要守孝满三年,就再往后拖拖,这身边的宫女伺候的倒也不错,每日里收拾的很是齐整。
而胤禵就要随意很多,若是上午来,那必然是穿的干净整洁又好看,等晚间来,就会有一种潦草的感觉。
他没有胤祥沉稳,从衣裳褶皱都能看出来。
乌拉那拉氏扫了一眼,没有多看,叫三人在一起玩,就自己忙去了。
弘晖看着胤禵,不住口的夸:“十四叔如今越发的成熟了。”
以前还是个潦草的小少年,身量单薄,整日里扯着公鸭嗓暴躁的发脾气。
现在都是忍的。
胤禵骄傲的抬了抬下颌,淡淡的嗯一声。
又憋不住想笑,故作镇定问:“真的吗。”
弘晖点头,冲他竖起大拇指,乐呵呵道:“比真金还真。”
胤祥看着弘晖三句两句就把胤禵给哄高兴了,不由得挑眉,他手里正在剥瓜子,剥了满满一碟子,就放在弘晖跟前给他吃。
“嘶。”弘晖呲着小米牙,看着十四叔拿起碟子,把所有瓜子都倒进自己嘴里。
胤祥也怔住了。
他跟弘晖抢吃的。
胤祥无奈的摇摇头,打算接着剥,却被胤禵抢走瓜子,他一点点剥着,攒够了一碟子,就摆在弘晖跟前,骄矜道:“小爷剥的香。”
真是幼稚的小把戏。
弘晖吃着小瓜子,用小眼神觑着胤禵,笑着哄他:“果然香的很。”
胤禵就笑的见牙不见眼。
正说笑着,就见胤禛施施然的回来,见两人在就点头示意:“用膳了没?”
两人摇头。
“摆膳。”他说。
说着还叫奴才拿酒来。
“今天兄弟们喝一杯。”胤禛办成了事,心里高兴,就打算庆祝一下。
见他眸子亮晶晶的,弘晖就笑:“阿玛,什么好事啊?”
胤禛捏捏他小脸,在他满脸期待中,淡淡道:“不告诉你。”
弘晖一噎。
摆膳上酒,说是来陪弘晖玩,结果被截胡了,两人被胤禛截胡喝酒,弘晖就被晾在一边。
胤禛是真高兴啊。
旁人拿弘晖下两次手,他都连委屈都不能诉。
因为没地方诉。
德妃不会听的,汗阿玛不会听的。
能听的人,如今已化成黄土。
但是他还有自己,他是弘晖的阿玛,他要为他做主。
“喝!”胤禛举杯。
胤禵第一次喝这么辛辣的白酒,一口下去,脸就皱在一起。
“你慢慢喝。”胤禛安抚。
待酒散了,弘晖也没问出到底是什么,阿玛的嘴巴紧的厉害,根本撬不开。
他扛不住就睡着了。
等第二日,他就知道了。
天子近臣高士奇告发索额图收受贿赂,纵弟行凶,试图教唆引诱太子谋反。
这个罪名一出,举朝皆惊。
索额图跪在金銮殿中,不由得嗤笑出声,他冷冷的看着高士奇,厉声道:“好你个狗奴才。”
光是这一句,就让康熙眸子冷下来,冷冷的看着他。
他冷声道:“索额图,你可有话说。”
康熙忍他忍很久了,近来他借着太子的势,行事作风愈发的猖狂起来,朝中只有明珠能够弹压他,但两人旗鼓相当,明珠有许多事也得顾忌着他。
索额图跪在地上,恭谨回:“高士奇所指,乃子虚乌有之事,奴才万万不敢认。”
他昂起头,眸光如毒蛇一样盯在他身上,冷厉道:“也不知你是犯了什么邪,竟如此猖狂。”
高士奇跪在地上不说话。
他弹劾索额图,也是忍无可忍,他的小孙女生的玉雪可爱,刚刚及笄的年岁,却被偶然得知她貌美的索额图看上,直接压去了。
高士奇跪求,说是这姑娘要参加今春选秀,却听索额图说,他已经上报内务府,除了这姑娘的名,报了恶疾。
他跪的腿都坏了。
听到了孙女的死讯,那么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说没就没了。
他去找索额图要说法,对方却说,什么他不过是他家的一条狗罢了,这孙女自然也是。
死了也就死了。
赏他二两丧葬费,让他别太胡搅蛮缠。
高士奇不能忍。
他可以遭受一切不公,但是他孙女何辜,刚刚长大。
他跪在地上看着康熙,字字泣血:“微臣乃天子之臣,不是他索额图私蓄的家奴。”
高士奇知道,这事不能往太子身上沾,他就把重点放在纵弟行凶和狂傲蛮横上。
敛财卖官,再就是四贝勒府的事,足够他喝一壶了。
高士奇恨得想生啖其肉。
康熙冷冷的看着索额图,他又看向一旁的胤礽,挑眉问:“太子以为如何?”
这是要断他的左膀右臂。
太子皱眉看着高士奇,冷声道:“先前你出主意,孤断然容不下你,你私下里主张了,孤打你板子,你竟怀恨在心?”
他也愤怒极了。
康熙一看他,顿时有些失落。
“太子,索额图教唆你……”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胤礽愤怒反驳:“在儿臣心里,汗阿玛乃是英明圣主,漫说篡位,便是为汗阿玛即刻死了,心里也是甘愿的。”
他万万没有此心。
康熙叹了口气,胤礽哪里都好,他自小聪慧温柔,向来得他的心,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有时候就成了优柔寡断认人不清。
索额图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偏他觉得是个好的,包括奶母凌普带着毓庆宫的一起子小太监,整日里行凶作恶,猖狂不可一世。
他都看不到。
平日里提点着敲打一二,旁人拿住了他的性子,面上应的好,私下里我行我素,他也不管。
后来被他打杀一批,他哭求着才留下凌普,结果并没有使他收敛,反而被胤礽惯的越不成样子。
康熙叹了口气。
他闭了闭眼,摆手:“来人,压入大理寺,待三司会审。”
有些罪名根本不能摆在明面上说,都是密折,他看着高士奇,也忍不住摇头。
康熙先前宠着弘晖,他们就看不惯,千方百计的要拉下来,几分是为胤礽好。
不过是怕自己的权柄失去罢了。
索额图被抓,这明珠就缩起来了,有人对着干的时候,他尚且敢出头一二,索额图没了,朝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胤禛也大门紧闭。
他面上谁也不见了。
纵然没有明说,但是众人都知道,索额图的快速被打击,让万岁爷下定决心抓他,跟四贝勒府的嫡子弘晖有关。
因着他屡屡在险境,让康熙很是心疼,都说隔辈亲,他不过是宠宠小辈罢了,旁人敢动手,那就是不把他放在碗里。
这如何能忍。
弘晖却很高兴,这样阿玛就有空天天陪着他了。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闲来无事的胤禛,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看进去书,就来可劲的祸祸幼崽。
一会儿问他读书,一会儿问他练大字。
烦的弘晖苦不堪言。
“阿玛,你什么时候去上值啊?”
快别在家里吵吵了。
乌拉那拉氏含笑摇头,她坐在胤禛身旁,大胆的把玩着他的手,笑吟吟道:“四爷别去。”
她喜欢这种丈夫儿子都在身边的感觉。
至于弘晖的痛苦,她觉得终有一日他会快乐的。
不值一提。
正说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响。
胤禛皱眉,见弘晖抬头,就板着脸道:“作甚,给爷好好练。”
然后片刻功夫,一片影子来到窗前。
门被敲响了。
“四哥!”胤禵粗噶的声音响起。
胤禛让人去开门,见他满脸风雪的走进来,不由得皱眉:“你都当值的人了,怎么还乱跑。”
就见他小脸白白:“我无意听见大哥和奴才商议,说什么放龙袍的事。”
少年眸中有慌乱,无措的盯着自己的四哥。
胤禛皱起眉头。
“你就当不知道。”他说。
这事不能由他们说出来,毕竟这关乎长子和嫡子,他们羽翼未丰,这时候撕扯,反而不占优势。
“千万别透出去分毫。”胤禛叮嘱。
胤禵点点头。
顶着风雪又匆匆离去。
胤禛沉吟,一回头就对上弘晖的目光,他挑眉:“怎的?”
弘晖眸子亮晶晶的。
突然发现历史也很有意思,在太子府上确实搜出来龙袍,都说是他太子坐久了着急自己置办的。
听胤禵今天的话,很像是被栽赃陷害。
有时候你做没做什么,真的不大重要,而旁人觉得你做什么了,那才是百口莫辩。
胤禛摸摸他的头:“你也什么都不许说。”
弘晖双唇紧闭。
乖乖点头。
他知道的小秘密多着呢,他什么都没说过。
哪里用他叮嘱。
乌拉那拉氏满脸忧心,他摸摸自己的肚子,俗话说得好,这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就是这种感觉。
“阿玛,你有事没事就多给汗阿玛写信,就从分享日常开始,今天吃着羊肉好吃,明儿吃着酸笋臭香臭香的很爽口。再就是你种的竹子长高了,你看见天边有飞鸟。”
弘晖歪着小脑袋,笑的一脸意味深长:“旁人确实盯着权势,你越是要盯着日月轮转,山川湖海,这些平凡的东西。”
恒定的存在,像是永不消失。
胤禛静静地看着弘晖,半晌才把他抱在怀里,拍拍他的背,轻声道:“小孩子不要想这个,会长不高。”
弘晖一噎。
他才不要长不高。
这就是四贝勒的策略,只不过他总结了一下,并且再次日常化一点。
人总是舍不得这点人间烟火气的。不会是生命中的所有,但总归少不了。
胤禛捂住弘晖那双清澈的眼睛,这样看着他,会显得大人的心很脏。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他害怕了。
想让弘晖一点点聪慧,一点点。
胤禛除了上值,闭门不出,并且在处事上愈发的不留情面起来。
和他关系好的臣子没几个。
康熙都看在眼里,也有些愁,胤礽和胤禛是两个极端,要是中和一下必然极好。
胤礽太留情面,以至于底下人阴奉阳违。
胤禛太不留情面,以至于拢不住人心。
索额图的事,让朝廷又沸沸扬扬的闹起来,接着这个机会,慢慢的有人开始弹劾索党。
索额图翻车,最大的庇护倒下,索党随之土崩瓦解,最重要的是,高士奇的遭遇,不是单单他一个。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康熙就冷眼看着。
他如今正当壮年,尚且有余力去解决这些事情。朝中被索党和明党弄的乌烟瘴气,让他很是不痛快。
随着事态发展,胤礽发现他真的救不了索额图,不由得有些茫然。
他提着坛酒,就开始往乾清宫去。
“汗阿玛,咱爷俩喝一杯。”他说。
康熙允了。
胤礽乖乖的自罚三杯,紧接着就开始叹气,说自己什么都留不住,说自己怀念过去。
说自己儿时对汗阿玛的孺慕之思,说儿时他坐在汗阿玛膝头,被他捏着手教写字。
他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也是儿臣心思歪了,被他们看出来。”胤礽流着泪:“每次看见汗阿玛对弘晖无微不至,抱着他亲昵的不得了,心里就觉得难受。”
“儿臣嫉妒他。”
这个话题,两人说过了,但远远没有现在来的情真意切。
“这是孤的汗阿玛,凭什么疼着别的孩子。”
他倾诉着自己的父子之情。
“可是汗阿玛喜欢他,那儿臣就也去喜欢他,他们说要动手,儿臣立马就拦了。”
他也是真没想着对弘晖动手。
作为储君,可以嫉妒,但不可以连侄子都容不下,但凡他动上一星半点,头一个收拾他的就是汗阿玛。
毕竟他想看的是兄友弟恭,而不是对兄弟赶尽杀绝。
汗阿玛是有偏爱,对他要多一分,不代表他不爱别的孩子。
胤礽都知道。
他有什么不知道的。
然而造化弄人,他现在捞不出索额图,就要跟他划清界限。
康熙也知道他的意思。
“你是大清储君。”
他说。
胤礽哭诉大半夜,这才踉跄着被两个小太监给搀扶回去。
康熙沉默的坐了半晌,终究是抬手烧掉桌上的密折。
索额图必除,但不能伤了玉瓶。
四贝勒府。
弘晖难得起了个早,天刚蒙蒙亮就醒了。
他自己乖乖的穿衣裳,又美滋滋的用膳,最后才被胤禛牵着,施施然的往宫里去。
等快到乾清宫的时候,就见路上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老四。”他嗓音暗哑的开口。
胤禛一怔,赶紧打千请安:“臣弟给太子爷请安,您早啊。”
他还没拜下去,就给一双冰凉的手给拖住了,就听胤礽道:“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多礼。”
弘晖抬眸,也奶唧唧的请安。
他看见就怔住了,就见太子二伯胡茬冒着,眼下青黑,看着憔悴极了。
“孤自幼被立为储君,生性骄傲,从不肯低头弯腰,先前知道弘晖的事,心里是很过意不去,想要跟你说声对不住的。”
“只是一直拉不下脸。”
“如今成了孤家寡人,孤只有你了,方才知道,这跟自己兄弟讲什么脸面。”
“二哥懂事晚,四弟你多海涵些。”
胤禛听的心中愤懑,面上却淡淡的,轻声道:“没事,兄弟间说开就好了,弘晖是臣弟的儿子,也是您的侄子,这打断骨头连着筋,自然知道您舍不得。”
他这么说着,胤礽一脸诚恳的点头:“对。”
又寒暄几句,胤礽这才蹒跚着离开。
“立了一夜,有些僵,四弟见笑了。”
胤禛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情复杂。
弘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很有意思。
大家都挺能屈能伸的。
等到乾清宫,弘晖乖乖的立在康熙面前请安,他不确定会不会被迁怒,当然是要乖一点才好。
“晖晖崽来啦。”康熙声音温柔,将他搂在怀里。
“皇玛法安安。”弘晖乖乖的请安,跟康熙贴贴后,这才分道扬镳。
一个去上朝,一个去上课。
安排的清楚明白。
等走进教室,他才发现人都来齐了,在读书这个问题上,皇子真的是卷生卷死,不仅仅要学习汉学,还要学算学,学天文地理,学西学,学语言。
市面上有没有的学科他们都要学。
一天恨不得上十个时辰的课都不够。
弘晖也跟着卷生卷死。
康熙发现他能跟上后,就让他上全学科的了,等上了后发现还能跟上,就让他跟着寻常进度走。
马上快四岁的崽,真的苦不堪言。
弘晖手里捏着笔,正在认真跟一旁的小叔叔讲课,这是康熙新给他布置的任务,如果小叔叔课上有什么不会,直接来找他。
如果他教不会,连着他一道罚。
“说好的爱我永不变呢?”这么快就变了,简直叫人猝不及防。
弘晖:……
康熙斜睨着他,轻笑:“作业越多,爱越深。”
弘晖:……
听我说谢谢你。
这样卷生卷死的生活,他确实进步很快,有时候听康熙议政,都能在边上引经据典的叭叭一番。
偏偏他说的浅显,但通俗易懂。
不过这个崽属实忧患意识太强了,并且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点子特别多。
比如说用蒸馏酒的容器来蒸馏花朵,这样会有鲜花的精油和花露。
这些在市面上买,都是很贵的洋货,但是他上下嘴皮子一动,跟不值钱一样。
康熙就喜欢看他这小样子。
弘晖乐呵呵的笑。
好在他平日里也不张扬,康熙问了他就说,不问他就静静地听。
多学多看少说话。
胤禛交给他的口诀,他记得很清楚。
康熙愈发的喜欢他了,心里总觉得,他若是皇子就好了。
这般聪慧,必然有大造化。
说到开海禁上,一部分人反对,一部分人赞同。因为从康熙二十年开始,就一直在开。所以反对的人也不多。
但是对倭寇的问题,就很是苦恼。
三五成群的作乱,并且是不定目的地,烧杀抢掠一番就走,闹的百姓苦不堪言。
“那就练水师。”
弘晖提议道。
当初□□过后,这福建水师渐渐地就名存实亡,开始不重视了。然而大航海时代,水师和轮船才是最重要的。
不能因为跳蚤太恶心,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去。
康熙沉吟,如今战事平定,实在没什么穷兵黩武的必要。
弘晖看着白晋和张诚,轻声提醒:“皇玛法,您想想路易十四。”
康熙冷静。
“朕知道了。”
若路易十四来此,也得蜷缩起来。
如果是他,要来的话,肯定会联合周边,那并且打完抢完就走。
这可比做生意发财来的快多了。
康熙若有所思。
慢慢的,在有四贝勒府嫡子深得圣心的基础上,又传出他极多智近妖的消息。
康熙回头,看向身旁传说中那个多智近妖的崽崽。
就见弘晖正在啃甘蔗,他的小米牙才多大,能有多大力。这一口下去,甘蔗皮毫发无损,反而会崩了他的牙齿。
“嘶。”
“好甜。”
他让奴才给他切成块,吃着都有些觉得硬。
他不甘心,抱着大甘蔗啃,一口下去,汁水四溢,皮却不动。
最后乖乖的啃切好的。
小嘴巴周围都糊着一层甘蔗渣,看着可可爱爱的。
很有意思。
“甘蔗为什么不能像橘子一样,软软的,很容易就咬破了。”
而是硬邦邦的。
康熙叫人拿湿帕子来给他擦嘴巴,无奈道:“人家长了难剥的外皮,和坚硬的心。就是为了防止被人类吃掉。”
然而人类觉得有独特风味,吃的更加欢实。
弘晖鼓着小脸蛋,可怜兮兮:“啃的腮帮子疼。”
康熙哈哈大笑。
大熊猫崽崽想,若他是以前,一整根甘蔗塞嘴里,他都能咔哧咔哧给他嚼着吃了。
大熊猫的咬合力从来都不是盖的。
然而现在,快四岁的人类崽崽,对着切好的甘蔗使出了浑身力气。
“汗阿玛,那你能跟甘蔗说,让他长软点吗?”
他试图努力一把。
康熙失笑摇头,温声道:“等什么时候朕变成神仙了,又法力了,给你变软甘蔗。”
弘晖想想康熙变神仙的可能性,不由得绝望了。
他拍拍康熙的手,还软声安抚他:“没事,你当不了神仙可以当人。”
康熙:?
朕现在不就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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