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永和乐坊。
阁楼深处,乐坊管事方成挽起薄羽纱帐,捏着嗓子催促:“戚公子,该您上台抚琴了,贵客们可都等着呢。”
“急什么。”
一道不慌不忙的声音从纱帐里传出,像是深泉溪水缓慢流过层层岩石上,慵懒中带着几分摄人的清冽。
说话的男子斜斜地靠坐在一张竹藤长椅上,一身浅青丝袍衬得他身形如竹,面色如玉,青丝如墨。
他便是戚风。
永和乐坊头牌乐伶,更是因才貌而名动京城的戚公子。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一块平安玉扣,头也不太抬说:“正值战时,这些人倒有雅兴。”
方管事看到公子悠然娴静的姿态‘啧’了一声,神色不耐道:“战事儿跟公子您有何干,咱就一乐伶,抚曲婉转动听的琴音让贵族大夫们满意就成了。”
一旁的丫鬟听到这话,望着戚风的眼中带着心疼。
她愤愤道:“方管事,昨日公子为客人抚琴到天亮,白日里又为乐坊编撰琴谱,填词写曲,一刻未歇。乐坊指着公子挣钱,也不能这般苛待!”
方管事冷笑,声音更尖:“满座贵族大人指明要听公子的琴,咱们哪能得罪的起呀。”
“要我说,公子若想自在就趁风华正茂挑一位贵族大人,哄他以万金给公子赎身,从此高台暖阁,锦衣玉食,岂不快哉。”
“你!”
丫鬟眼圈泛红。
她气愤乐坊靠着公子赚的金钵满盆,却还想把公子卖给达官贵族做娈宠。更悲凉这般的才华横溢,容貌如仙的戚公子也是曾经的贵族公子。
如今,却沦落到这般地步。
“好了。”
戚风微垂清眸,手指缓慢地平安扣的红绳系在腰间,打成一个利落的结。抬眸浅笑打断两人的争执,说:“走了,真让客人等急了,挨骂也是你们。”
方管事回头剜了一眼丫鬟,捏声嘲讽:“还是公子识大体。公子,您这边请。”
当他们走出阁屋,走在通往奏乐台的无人长廊时,方管事的态度骤然变得恭敬。
他紧跟在戚风身侧,压低着声音说:“公子,裴府刚传来消息。”
戚风:“说。”
方管事:“裴大将军已拿到边疆送回的虎符,百万军权尽掌握在大将军和清郡王手中,朝中易主,指日可待。”
“现只待裴家小将军大胜归来,便可为戚家终于能洗清罪名,您也终于.....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戚风脚步一滞,很快又恢复沉缓冷静的步伐:“裴砚呢?他有消息了么?”
方管事摇头:“小将军依旧下落不明。”
戚风的手紧握了下垂在腰间的青玉平安扣,玉扣上血红绳穗垂洒在他白皙修长的指缝之间,抓得越紧,越是顺着指尖滑落而去。
“永和乐坊戚公子到!”
管事掀开垂帘,对着满朋高座一声高喊。乐声中,戚风眼中拢起一丝薄笑,漫步走进高高的奏乐台上。
永和乐坊中灯火明亮,丝竹绕梁。
香炉袅袅的雅间里坐满了都城贵族,雅士儒商。放眼望去一片丝袍锦绣。
他们皆翘首望着楼阁奏乐台,看着名动京城的公子闯入他们的视野,如翠竹白玉般清新宜人,不染尘俗。
公子盘膝坐在古琴前,双手轻抚在褐色琴弦之上,压下指尖灵巧一勾,‘铮’地一声古韵琴声响后,台下杂乱的声音像是被一条厚厚的大被一点点压下一般,声音逐渐变小直到悄声无息。
接着,修长十指灵动有力地拨动一根根韧劲的琴弦,一首婉转绵长的《阳关曲》响在四座,惊艳众人。
抚琴公子不经意间望向台下,那双桃花眼眸像是看着每一个人,却又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底。
是种让人想抓又抓不住醉人蛊惑。
他看似在笑的弯唇下,一点沙痣像是平静湖面上突然飞入的斑斓舞蝶,扰人心乱。
贵客们沉浸在公子的琴音和容貌中,一片迷恋。
有人啧啧感叹:“此等风情若是女子也不及,但凡我能拿得出黄金万两,今日便将人赎了。”
“万金能把本是三朝太傅之独孙,前丞相之独子赏玩于床帷之间,岂不快哉。”
“幸得裴小将军不在,若让他在听到你们的话,今日又有人血溅乐坊喽。”
“小将军也肖想戚公子?裴家家风如此严格,若他赎一个艺伶回将军府,还不得被大将军打断腿,哈哈哈....”
喧闹声中,忽然乐坊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不知哪家私兵急冲冲地跑进来,大喊道:“大人,不好啦,不好啦!边疆传来战报,说裴小将军出师不利,战死沙场!”
四座惊动,贵族们纷纷而立:
“什么!裴砚小将军战死!!”
“真死了!怎么死的?”
.....
战报声传到露台上抚琴公子的耳中,余音袅袅的琴声‘铮’地一下骤然哑声,修长而灵动的十指弯曲着,停在颤动的琴弦上。
戚风神色恍然:裴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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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城,某私人会所。
戚风坐在一间豪华敞亮的房间里,困惑地望着四周。
他刚才还在永和乐坊弹奏古琴,听到裴将军战死的消息。
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房间里一片吵杂的高唱声和谈笑声,周围聚满了衣着奇怪的人。即使不知道身在何处,他也能看的出来眼前的纸醉金迷。
很快,一位浑身浓重酒气的年轻男人挤坐在他身旁,一手直接掐住他的腰间,声音暧昧:“戚风?不错,真人比照片好看。”
戚风皱眉躲避,沉声斥责:“无礼,放手!”
随即而来的陌生记忆,更让他措手不及。
他叫戚风,是一名艺术学院的大二学生,一年前因为长相俊秀被人发掘签约了一家娱乐公司后早早出道。
却因为被频繁爆出‘绣花枕头’‘假面戚士’‘蹭热度’等种种黑料,从而影响到他目前的代言的男装品牌。
今晚是他的经纪人让他来这里见代言投资方的老板李均卓,并向其‘真诚’道歉以保住代言。
李均卓见他抗拒面露不满,一手钳制住男孩细软的手腕,满是酒气的脸凑在他耳边低声警告:“唐骏没交代你么?还想要继续代言的话,就好好道歉。”
戚风明白,这事绝不是‘道歉’那么简单。
他忍着手腕处的捏痛,清眸瞥过李均卓:“抱歉,今晚不能奉陪。代言,我不要了。”
声音不大但清冽摄人,像一把冷刃刺破周围烟酒缭绕的空气。
李均卓怔住,晕乎乎地大脑似乎被眼前男孩突然流露出的清雅矜贵气质而震慑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戚风迅速起来,快速寻找到门的房间准备逃离。
“站住!”
李均卓醒悟快步追过去,一手把清瘦的男孩拉进怀里,一手捏过他的下颌,望着男孩清冷俊秀的眉眼,露出惊艳之色:“听话些,我让宣传部给你加代言费。”
“不用,放开我!”
戚风挣扎着李均卓钳制。
但他很快察觉到这具身体四肢无力,大脑昏沉。而男人眼中的笑意也越加地意味深长。
这个身体,应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戚风遍体发寒,想要求助。但环顾宽敞辉煌的包厢,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纸醉金迷中,没人会在意一位被强迫的小明星。
怎么办?
戚风心下越来越凉,冷静警惕地环顾周围,寻找出处。
猛然间,他看到房间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位眼熟的男人。
裴砚?!
戚风瞳孔骤然凝缩。
虽然衣着奇怪,发丝极短。但那张脸和那副桀骜不服管束的气度,跟记忆中的裴砚小将军一模一样。
李均卓见他不再反抗,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看到角落里坐的男人后,嗤笑一声:“你不会是看上裴砚了?放心吧,东海投资集团的裴砚可不是你这种小明星能攀附上的人,你还是老老实实......”
“你说他叫什么?”
戚风惊问,打断李均卓的话。
“裴砚。你不会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吧?”
.....也叫裴砚。
戚风身体轻晃。
因为他看到旁边的深色玻璃柜像一面镜子一样映照着他这具身体的容貌,长相,身材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这样奇怪的地方,会有另一个他和裴砚。
在经历过无数次抗争到遍体鳞伤的失败后,他逐渐学会了认命。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人死后会投胎转生成另一位自己。
难道这是他和裴砚的另一世?
戚风被这个想法吓到,但同时却有生出莫大的期许:或许在这里,他们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戚风心跳如雷,趁着李均卓松开他的一瞬间猛然挣脱钳制,朝着裴砚跑了过去。
在身后李均卓生气的怒喊中,戚风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裴砚面前。
他就像那次在都城遇难时一样眼中带着期许,望着高大冷傲的男人轻颤着声音问:“请问,您......”
“可以带我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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