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曦俯身看着大小姐,她自己都不知道,目光有多温柔。穆晓晓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眼中的光有多亮,唇角上弯的弧度有多么的宠溺,就连带着拂面而过的风,都好似被她的温柔熏染,美极了。
不过才多久啊。
秦曦就有了这样大的变化,穆晓晓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向下去看被秦曦说了许多遍的“姐姐”,看清苏瑾柔那一刻,穆晓晓心里感慨,果然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她穿了一件跟秦曦很有情侣感的白色风衣,尾摆被风吹起,她傲然站在闹市之中,眉眼间的华光令人沉醉,有一种不染风尘的仙气。
颜依依也顺着目光抬头去看,楼上,有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同时望着她们,可是她却一眼看出了秦曦。
“呵,是那个五官看着有些清冷,对着你笑的女孩吧。”
苏瑾柔回神,她看着小姨,忍不住问:“小姨,你怎么知道?”
颜依依抿着唇笑了,她看着苏瑾柔,柔声说:“傻瓜啊,她看你的眼神,那里面的情意,傻子都看得出啊。”
旁观者清,也就只有陷入爱之中的当事人还在后知后觉吧。
……
带心爱的人,见自己的亲人,苏瑾柔在介绍秦曦给小姨认识的时候,看秦曦紧张到脸颊泛红,握着颜依依的手直出汗,她的眼圈都红润了。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妈妈还在,她将秦曦介绍给妈妈,她会开心么?会放心么?
或许真的是颜蕊蝶的忌日要到了,不仅是身边人,大小姐最近想起她的次数愈发的频繁,而温滢给她打电话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每当这段时间,温滢的精神都有些不大正常,苏瑾柔已经习惯了,哪怕是手机不接,座机不接,她也会用尽办法跟她联系,如果真的联系不上,她的身边人都会遭殃。
这么多年了,苏瑾柔都被虐麻木了,很多时候,她会坐在画室里,将手机扔在一边,就听温滢自言自语。
可如今,在秦曦的家,大小姐还是要注意照顾她的情绪,很多时候,她都是拿着手机,在秦曦练舞的时候,默默地听温滢发牢骚。
温滢的状态很反复,她时而开心,时而低落,时而陷入疯狂。
今天的她,心情很平静,就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跟苏瑾柔诉说着往事。
“你妈妈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你的温柔就随她了,那时候我还小,因为家庭的原因,性格不好,容易发脾气,每一次,都是她抱着我哄我,也只有在她的怀里,我才能安稳。”
温滢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臂抱住自己,她有多怀念这个拥抱。
苏瑾柔默默无语。
那样温柔的拥抱,母亲从未给过她。
温滢抱紧自己,喃喃地说:“我曾经想啊,像是你妈妈这么温柔的人,是不是从来都不会生气呢?我看周围,有顽皮讨厌的大男孩,招惹她,她也都是一笑了之,家里有什么事儿呢,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有一年,继父把手伸进我的裙子,我跟他发脾气,他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你妈妈来看我的时候,手抚在我受伤的唇角——”
她的手按住了自己的唇角,指甲很用力,有血珠滚了出来。
只有疼痛,才能让回忆更鲜明一些。
温滢笑着流泪,“你妈妈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发脾气,我爸爸吓坏了,所有人都吓坏了,只有我在偷偷的笑,在开心,我知道,她是在意我的,她对我是那么的温柔。”
“瑾柔,你知道吗?我多想要不恨,多想要永远都只记得她的好……可我不甘心啊。”
……
窗外,有忧伤的雪花纷纷飘起,秦曦练舞出来,一身的汗,她看见坐在客厅里,连灯都没有开的大小姐。
她顿了一下,快速走了过去,把灯打开。
一室的光亮,大小姐蜷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头发垂在肩膀,挡住了她的脆弱,就那么小小的一团,刺痛了秦曦的心。
秦曦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肌肤相处,她才感觉到大小姐的手有多凉,苏瑾柔摇了摇头,她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秦曦,目光有些迷离。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她是不是多余的?如果没有她,如果不是她的出生,她的妈妈这一辈子是不是或许就不会错过了?也不会那么早就被病痛折磨致死了?
夜晚,大小姐睡得不安稳,本就几个小时的睡眠,她还做了噩梦。
梦里,温滢一身的血,她抱着妈妈的骨灰盒,扭头看着她在笑,又像是在哭。
她的眼里流的明明是泪,可是画面一转,却又变成了殷红的鲜血。
一滴一滴,落在了黑色的骨灰盒上……
梦的最后,苏瑾柔听到了自己失声尖叫,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息,额头都是汗。
秦曦心疼极了,她比大小姐先醒过来的,知道苏瑾柔做噩梦,在旁边推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醒。
大小姐的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紫,秦曦吓坏了,她甚至都要给奶奶打电话了,安排医生给大小姐看一看。
苏瑾柔喘息着按住了她的手,摇头:“我没事儿的,过几天就好了。”
每年都是这样不是么?
一个痛苦的轮回。
如果说一年分为春夏秋冬,那每当母亲忌日的这段时间,对于大小姐都是最为寒冷的凌冬。
抑郁低沉的旋涡,会随着雪花,将她卷入其中,凌厉地一刀刀搅碎她。
逃不出去,避不开,或许,就算没有温滢,她也只会越陷越深。
苏瑾柔的心,根本就从未忘记过母亲,不需要任何人提醒。
而温滢,她还是那么固执,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折磨,折磨着她,折磨着已经成为白骨的母亲。
以前,没有秦曦的时候,苏瑾柔在这一个月,有时候一句话都不会说,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整日不出来。
有时候,被逼急了,她也会说冰凉的话去回击温滢。
温滢很失态,她哭,她闹,她疯狂。
她没有办法啊,在这个世上,与颜蕊蝶相关的,就只有她和苏瑾柔了。
太痛了,她一个人承受不了,她需要拉上苏瑾柔。
秦曦那几天焦虑的不行,最近,学校有一些调整,之前带她的导师因为家庭原因,跳槽去了隔壁城市的大学,一时间,她和同组的学生都被打散,分到了不同的导师那去。
秦曦和之前的导师磨合的很好,她虽然基础弱了一点,但是胜在勤奋,而且她的记忆力真的是太突出了,或许,她有很多方面,不如同学们理解的好,但是她可以死记硬背,无论导师讲多少,说多少,她都能一字不落地记在大脑里。
一切知识,不过是记忆。
她现如今,需要的是一个好的老师指引,一段时间去完美消化。
可她这样的成绩,目前为止是分不上好的导师的,她之前就非常心仪许导师,许导师经验丰富,一个很温和慈祥的老头,她曾经请教过,记忆深刻,但是许导师挑学生从不走寻常路,想要被她选中太难了。秦曦跨系来的,本就不占她之前是练舞的,都震惊地摇头。
秦曦在学校门口,等了许导师很多次,许导师总是笑眯眯地对她点点头,什么都不说,夹着书离开,她很想要抓紧这次机会,在学术上不占优势的她却又没办法做什么,只能听天由命。
回家的时候,大小姐听秦曦聊过,她自己也想得开,笑着对大小姐说:“我就是想试一试,如果不行,最起码我努力了。”
她已经在制作属于自己的机器人了。
秦曦琢磨着,差不多还需要半年的时间,她想要送给大小姐,当做礼物。
大小姐最近的气色实在不好,为了不让秦曦担心,在家,她都会化一点淡妆。
除了必要的课,秦曦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她,小荷工作室的课都推了,想着等苏母忌日之后,她再去。
现在的大小姐让她不安极了,有时候,苏瑾柔虽然对她笑,可秦曦却可以感觉到她灵魂中深深的疲倦。
在忌日的前一天,秦曦回家意外的发现苏瑾柔的身边,多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长得很可爱,梳两个辫子,手里拿着画笔,对着一个还不到大小姐腰的画板,奶声奶气地说:“老师,是这样吗?我画的鸭子对吗?”
秦曦吃了一惊,之前,她可是听苏芷说过,大小姐的话有价无市,她非常珍惜自己的每一幅画,这一辈子,她本就衣食无忧,从不把钱放在心上,所以,除非她愿意,不然,再高的价钱,也没人能买走她的画。而且在专业领域,有不少天赋异禀的人,想要拜师,苏瑾柔性格虽然温柔,但是却有自己的主张,她从不收徒。
这个小孩子是?
看到秦曦进来,小姑娘非常有礼貌的放下画笔,对着秦曦弯了弯身子,“师娘,你好,我是老师的徒弟,小菠萝。”
秦曦:……
师娘?
现在的孩子了不得啊,一声“师娘”把秦曦哄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洗了手,跟她聊了两句,就进屋去做饭了。
为了庆祝苏瑾柔收徒,小菠萝第一次来自己家,秦曦特意做了一个菠萝炒饭。
中途,苏瑾柔洗了手,进厨房看着她,抬手,为秦曦捋了一下额头的碎发,“有什么事儿么?这么开心?”
秦曦乐了,她发现大小姐越来越能看透她的心思了,她颠着炒勺,美滋滋地说:“大小姐,许导今天找我了,他正式收下我了。”
苏瑾柔微笑地看着秦曦,摸了摸她的发:“我就说,你差不了。”
秦曦开心,望了望客厅里,画的认真的小菠萝,“她是怎么回事儿啊?”
她是知道自家大小姐的性格的,看着温和,挺好接近的,其实挺封闭闭塞的,朋友都没有,更不用说带小孩了,怎么突然收徒弟了?
小菠萝别看年龄小,葡萄大的黑眼睛忽闪忽闪的,里面满是水光,樱桃小嘴,挺俏的鼻子,还有白皙嫩嫩的像是一碰就会出水的小脸蛋,随便拉出去,都能被星探相中,去拍广告那种。
秦曦很希望苏瑾柔能多接触外界,可又有些好奇,小菠萝是怎么拿下的大小姐。
大小姐笑着说:“你不是很喜欢带小孩么?小菠萝天赋异禀,以后会经常来找我们玩,不好么?”
自然是好的。
不过说了一圈,大小姐好像也没告诉她,为什么收徒。
小菠萝真的很懂事,自己画完画,知道把画笔清理干净,秦曦炒的菠萝饭,她也是一颗米都不剩的都吃光了,在看见自己师父的饭只吃了小半碗的时候,她特意给俩人念了一首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把秦曦哄得开心的不行,大小姐又慢慢地把剩下的半碗饭都吃了。
大概八点多钟的时候,小菠萝家里的妈妈来接的她,她的妈妈穿戴的低调讲究,保养精致,对苏瑾柔和秦曦都特别礼貌,一口一个老师辛苦的,小菠萝恋恋不舍地扭头,对着俩人挥手,“师父,师娘再见。”
苏瑾柔和秦曦一起笑着对她挥手。
回去的路上,秦曦特意带着苏瑾柔去小广场遛弯,消消食,大小姐平时可吃不了这么多,一定胃有些不舒服了。
这几天,苏瑾柔不仅精神低迷,就连话也不多,秦曦说着白天的种种,逗着她,想要看大小姐笑一笑。
可大小姐的脑海里,都是白天,温滢在电话里的话。
——你妈妈她负了我,我发誓,不会就这么放过她,不会放过你,我诅咒过你们母女,这一辈子,是永远都不会幸福的。
听到这句话,苏瑾柔突然淡漠地开口了,这是这么多天,她第一对温滢说话。
“只是这一辈子么?”
她的声音很冷很冷,吹进温滢的心里,激起一阵冰凉,苏瑾柔的话刻薄绝情:“温姨,你日日恨她,怨她,可是你还在幻想着跟她的下辈子不是么?”
……
她当时的话,把温滢伤的不轻,电话那边,是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苏瑾柔沉默地挂断了电话,这样有力的回击,她本该是开心的,可却怎么也开心不出来。
她不禁想起了,母亲那被血泪侵染的笔记里,那一行字迹。
——我曾与父亲达成过协议,我只要给他留下一个孩子,只要让他在外面挺得起腰板,不被人戳脊梁。他会保证滢滢的平安,放我离开。可现在……
母亲从未想过留下,所以永远都不会抱她,不会像是别的妈妈那样,亲吻她,给她温暖。
甚至很多时候,颜蕊蝶看她的眼神都是含着泪,带着委屈的。
是她,分开了母亲和温滢。
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家庭,颜蕊蝶没有办法选择的,她能怎么做的?温滢发誓,要一辈子缠着她,不离开。可她也发过誓的啊,要一辈子保护温滢,看她平安的。
她们本都不该这样的,小姨曾经说过,温滢年少时,是那么一个灿烂的爱对母亲笑的炙热如火的女孩啊。
母亲那六个省略号,束缚她的原因,也就是因为自己吧。
苏瑾柔从小身体就弱了一些,她想,母亲就是想离开,也没办法走的那么干脆。
而当她真的想要离开的时候,温滢已经被仇恨驱使着,来到了父亲的身边,她们真的如温滢誓言所说的一般,永远被绳索绑在了一起,可那绳索,已不再是爱,而是黑色的恨意。
如果她不曾出生……如果她的身体再好一点……
如果再早一点……
人就是会这样,当情绪低迷的时候,总是会往坏的方面走。
秦曦看苏瑾柔情绪太不好了,连走路都有些虚浮,她弯下腰,背起了大小姐。
回家的路,很漫长,又很熟悉。
漫天灿烂璀璨的星星,一闪一闪的,那是大小姐最为喜欢的,如今,她都看不见了。
她趴在秦曦的肩膀上,感受着夜的寒冷,心,一点点的被麻痹与悲伤包围。
她不该放纵自己去悲伤。
可又忍不住去遐想。
有的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从未降生过在这造化弄人的世间,那样,她就不用感受那么多痛了。
走了几分钟,秦曦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地透过后脊传给苏瑾柔,她笑着说:“大小姐,你说以后老了,我会这样背着你么?”
苏瑾柔听了鼻子发酸,喃喃地:“老了……”
秦曦点头,风吹乱她的发,她的脸颊红红的,鬓角有汗水流下,她的声音有些喘息:“也不知道,我老了腿脚还好使不,还能不能背起你,实在不行,我推着你也行。”
总之,她会陪着她。
她说完这话,脸颊比之前更红了,心跳的速度那样快,马上就要冲出胸膛。
秦曦从不会讲话的,话说出口,她整个人都紧张紧绷了起来,她很想要控制自己狂乱的心跳,却无能为力。
而大小姐,她的脸颊,贴着秦曦的后背,能够清晰地听到那急促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那么剧烈。
眼睛被风迷住,有酸涩的泪顺着眼角流下,这是苏瑾柔憋了这么多天,第一次流泪,而那一刻,黑夜的冰凉被风吹散,天边的星璀璨的光与远处点点万家灯火,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这才是人间啊。
温暖的,炙热的。
苏瑾柔把头贴在秦曦的身上,她只想要近一些、再近一些,去听那心尖上跳跃浓烈的缱绻的声音。
——姐姐,人间值得的。
你可知道,我多想与你,一夜间白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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