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池泽言一睁眼,就看到了睡在旁边的费奥多尔。


    他不可置信地从被窝里跳了起来,如遭雷劈一般踉跄的后退了几步。


    “统子——统子——”池泽言在脑海中呼唤着系统,想要问问自家那个不靠谱的傻白甜,费佳怎么会躺在他的身边,他不是已经摆脱果戈里的追杀,跑到日本安营扎寨了吗?


    可是无论池泽言怎么呼唤,系统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小傻子系统是睡着了吗?池泽言的心里涌起了奇怪的感觉。


    这时,费奥多尔轻轻翻了一个身,池泽言心里警铃大震,他立刻停止了动作,静悄悄地靠着墙,一声也不敢吭。


    池泽言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如果等下费佳醒了怎么办?虽然他们已经两年没见了,可是被费佳一刀刀插入身体的痛感他至今也难忘,起码现在,他暂时还不想看到费佳。


    无奈之下,池泽言蹑手蹑脚地拿起了榻榻米旁边的外套,轻轻地拉开了房门,随后转身就跑。


    边跑他还边试图在脑海中和系统取得联系,想要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此没有注意到,眼前的长廊上多了一个缠着绷带的黑发小孩。


    “嘭——!”


    两人撞到了一起。


    池泽言顾不上自己大腿处传来的阵痛,第一时间蹲下去,解开了太宰治脸上的绷带,轻柔地朝对方发红的额头吹了吹气:


    “你没事吧,小朋友?”


    太宰治失神地看向池泽言。


    解开绷带后,池泽言终于看清了黑发少年的外貌。


    黑色头发蓬松而又柔弱,鸢色的眼眸宛如阳光下的琥珀,璀璨夺目。


    “原来是你啊,小朋友。”池泽言扬起了一个惊喜地笑容,他用手腕揉了揉太宰治撞到的地方:“我们前几天才见过,在津岛家,你还记得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抓紧了池泽言的衣角,神情严肃而又认真:


    “池泽,你记得自己现在的年龄吗?”


    “十六岁,有什么问题吗?小朋友。”


    .


    太宰治又被关起来了。


    昨天下午他私自跑到庭院,被父亲的仆人发现了。


    严肃古板的津岛家主冷哼了一声,手里举起了代表家规的训诫尺,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不懂规矩!”


    “丢家族的脸!”


    这是太宰治的童年里,听到最多的话。


    他天资聪颖,擅于看透人心,于是总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年幼时不懂藏拙,不明白世界规则,孤独而又固执。


    明明最讨厌森严的津岛家规,却在幼时沾染上了父亲所有的坏脾气。


    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犯错后的不解释;习惯了被打得遍体鳞伤;习惯了被关到屋子里,没有饭吃。


    他不是不会,堂弟讨巧卖乖的方法,可是他不愿。


    小小的一个津岛家,就让他看尽了人性丑恶,他不想变成那样丑陋的样子,太恶心了。


    活着本来就足够无聊,再变成那样,人生就真的没有一丝色彩了。


    所以他常常因为忤逆家主而被关起来。


    太宰治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反正关上几天,就会有仆人放他出去,然后又因为某些不合规矩的举动,再次送回。


    他熟练地在漆黑的房间里,找到一个柔软舒适的角落,坐了下去,闭上了眼。


    这一次却和以往不一样。


    太宰治刚刚睡着,就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一睁眼,就是一道刺目的阳光。


    有人把屋子打开了。


    “如此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个人!”少年的声音充满朝气,和太宰治在庭院时所见的形象,有些不一样。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太宰治的面前。


    阳光随着少年的身后而来,房间有些陈旧,常年没人打扫,细微的尘埃飘浮在空气中,在阳光的照耀下,竟勾勒出一股朦胧的美感。


    太宰治没有搭理这个少年,他抱紧了胳膊,朝着墙的方向稍稍移动了几步,全然一副拒绝的姿态。


    他感觉到那个少年在他面前停顿了几秒,然后毫不留情地匆匆离开。


    果然是这样,太宰治勾起了嘴角,心里嘲讽,没有人会在意的,没有人会在意这样的他。


    就在他快要重新睡着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那个会笑着与小猫说再见的少年,回来了。


    少年提着一个袋子,重新踏入了太宰治的世界。


    袋子里装了很多东西,有绷带、有药膏,甚至还有一些可以填饱肚子的零食。


    太宰治抬起了头,怔愣地看着粉紫色长发的少年。


    少年朝着他温和地一笑,然后小心翼翼地掀起了他的衣袖,轻柔地将药膏涂抹在了伤口上。


    太宰治身上所有的伤口,都被这个少年处理干净,然后温柔地为他缠上了绷带。


    “大功告成!”少年发出了一声欢呼,接着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蟹肉罐头,打开后放入了木勺,满脸期待地递给了他:


    “抱歉啊,零哥给我买的肉类零食全部都被吃完了,谁叫你们家的食物过于清淡寡味……”讲到这里,少年一脸惊恐地捂住了嘴,然后尴尬地笑着补救:“我是说你们家的食物特别健康,而我比较喜欢不健康的食物。”


    “我也不喜欢。”太宰治开口打断了少年的话,鸢色的眸子里写满了真诚:“津岛家的食物,我也不喜欢。”


    少年一愣,随即就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他献宝似地将蟹肉罐头捧到太宰治的面前:“那你尝尝这个,这个蟹肉罐头可是零哥精挑细选的品牌,保证你吃了一罐还想吃下一罐!”


    “不过——”少年的话音一转,将袋子里剩下的罐头全都拿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了角落:“蟹肉是寒性食物,小孩子吃多了不好,今天你只能吃这一罐,没饱的话我们可以吃些粗点心,其他的我都给你放墙角了,你以后记得每天只能吃一份,不要多吃。”


    少年絮絮叨叨地交待着,活像一个操心的老妈子。


    太宰治又舀了一勺蟹肉放进了嘴里,这是他长那么大,吃到的食物中,最好吃的东西。


    他喜欢这样被人放在心上,关心爱护的感觉。


    少年没有问太宰治为什么待在这里,身上还布满伤痕;


    太宰治也没有问少年为什么逃到此处,躲避杂乱的世俗。


    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开口,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午后。


    这或许只是少年漫长无趣的人生中,一个打发时间的午后,可能没过多久,就会被少年抛之脑后,但这却是太宰治虚无的童年里,最亮的一束光,被他铭刻在心里了很久、很久。


    念念不忘。


    “小朋友,我带你出去玩怎么样?”见太宰治吃饱,少年拿出了手帕,替太宰治擦了擦嘴角:“我会在十二点前把你送回来的,保证你们家的人绝对发现不了。”


    其实不把他送回来,家里人也发现不了,太宰治心想,显然,这些话并不合时宜,太宰治弯起眉眼,选择了一个最讨少年欢心的说辞:“所以今天我要扮演辛德瑞拉吗?在十二点前,仙女教母都会用魔法装点我的世界?”


    “对!”少年温暖地一笑:“今天你就是灰姑娘,我就是仙女教母,不过没有王子的晚宴,只有教母的二人约会。”


    “所以亲爱的公主,你愿意跟教母一起去游山玩水吗?”少年弯下了腰,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太宰治把手搭在了少年的手上,薄唇轻启:“我愿意。”


    少年带着他翻出了津岛家的庭院,这是太宰治第一次离开那座囚笼。


    林间的小溪清澈见底,少年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两套仆人的衣服,和太宰治一起换上。


    两人一起在水中打闹,清凉的河水漫过腰间,少年拉着太宰治往水中一躺,整个身子就被冰凉的河水全部包围,在这酷暑的夏日,舒服极了。


    漂在水里的时候,少年的手臂一直稳稳地搂着太宰治的腰,似乎是怕水流太大,把娇小的太宰治冲走。


    水是冷的,少年的手是暖的,在这一冷一暖的交易中,太宰治的心里也涌上了从未有过的暖意。


    “还好我当时让零哥买的防水绷带,不然你就体验不到入水的快乐了!夏天和玩水、西瓜最匹配!”少年漂在太宰治的身边感叹。


    说到最后一句,少年咻地一声,从水里站起,他一把拉起太宰治,就朝岸边狂奔:“我记得来时我看到了一个瓜田,走,哥哥带你去吃西瓜。”


    七手八脚地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少年蹲在了太宰治的身前:“小朋友,上来,路比较远,你自己走太累。”


    太宰治趴上了少年的背。


    随着少年一声“抓稳了~”,周围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少年跑得很快,但双手稳稳当当地托住了他的臀部,一点也没让太宰治觉得颠簸。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瓜田。


    少年蹑手蹑脚地在瓜棚下,用石子压了几张大钞,然后就带着太宰治在瓜田里挑挑拣拣。


    太宰治不小心惊动了看守瓜田的大黑狗,为了救下被狗追着跑的太宰治,少年牺牲了自己的长发。


    后来两人坐在山顶,吃着西瓜,少年拨弄着那的确是被狗啃出来的发型,轻声安慰太宰治:“这造型还挺独特的,正好我觉得长发麻烦,打算剪短,没想到小朋友你阴差阳错地帮了我这个大忙!”


    少年将太宰治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圈。


    “小朋友,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那天,他们吃着西瓜,在山顶看了一场日落。


    在落日的余晖中,少年指着天边出现的第一颗星星,告诉太宰治,那是黄昏晓。


    “在快要天亮的时候,东方地平线上有时会看到一颗特别明亮的晨星,人们一般叫它启明星;而在黄昏时分,西方的余晖中,有时也会出现一颗特别明亮的昏星,人们叫它长庚星,这两颗星星其实是一颗,也就是宇宙中的金星。”


    “金星由于轨道比较靠近太阳,只有在日出日落的时候才能看到,日落为黄昏,日出为晓,所以人们根据它出现的时间,给它取了一个特别浪漫的名字——黄昏晓。”


    “就像我们的人生,或许有一段时间,漆黑、黯淡,那代表我们正在靠近太阳,只要继续努力,耐心等待,那么到了属于我们的晨昏时刻,就会和黄昏晓一样闪闪发光。”


    “所以开心起来吧,小朋友。尽管不知道你为什么独自待在那个阴暗的房间,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人生无趣,但我今天送你的这份开心,希望你能收到,如果你不理解,人生为何如此艰难,我想,黄昏晓会给你答案,因为正在靠近太阳,所以还在酝酿,下一次的发光。”


    太宰治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少年带着他玩了一天的缘由,那个过于活泼开朗的少年,是这个男孩故意扮演的假象,少年在用自己的方式,拼尽全力逗他笑。


    这是少年独有的温柔。


    他没有解释,只是看着少年在黄昏晓中熠熠生辉。


    少年比星辰还耀眼。


    “那你找到你的太阳了吗?”太宰治问。


    “我找到了。”少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温柔地浅笑起来:“那你呢?小朋友?”


    太宰治看着少年,也笑了:“嗯,我也找到了。”


    这是太宰治今天第一个笑容。


    最后太宰治在山顶睡着了,半夜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那间常年关着他的房间,身上还盖着一床薄毛毯,在蟹肉罐头的旁边,有一个玻璃瓶,里面关着无数的萤火虫。


    瓶子的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别害怕,它们会陪着你。


    这行字的末尾,画着一个圆圆的笑脸。


    太宰治打开了玻璃瓶,将萤火虫全部放了出去。


    他被关着,就没必要连累其他生物陪他一起关着了。


    而且他从不害怕,只是没有下定决心逃离。


    看着飞向天空的萤火虫,太宰治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想法,那是没有津岛家的未来。


    这段无关紧要的插曲早就被池泽言尘封在了记忆里,然而太宰治却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起来,如果没有这次意外,池泽言绝对不会想起,早在他十六岁的那年,太宰治就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


    港口mafia的任务不是初见,而是一个人的久别重逢。


    后来的相处也从不是巧合,而是那个人的蓄谋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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