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自勤政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是一片晦暗。
暖色的宫灯点亮了冰冷的白玉台阶,李恒披着一袭月白龙袍站在台阶之上,看到阶下裴建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觉得心中有些悲凉,也没有动。
曾经他拼命想稳住东宫储君的位置,如今回过头来,好像失去的越来越多。
裴建看着他如此,心中涌出些不好的预感,赶紧走上前去恭敬行礼:“听闻陛下醒了,不知陛下可以知晓反王李燃之事?”
如今处置李燃已经刻不容缓,当初让他或者离京,是如今裴建最为懊悔之事。然而如今再后悔也是晚了,重要的是如何挽救。
他满怀期待的朝太子看去,不管如何,只要陛下知晓李燃所作之事,只要下一道圣旨,便可洗清太子清白,召天下兵马来讨伐李燃。
然而这回李恒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抬眸看了一眼裴建,眼神有疲惫倦怠之色,接着便一声不吭的朝台阶下走去。
裴建不解,心下有些焦急唤道:“殿下?如今陛下已醒,殿下莫不是顾及陛下身体,可是如今还是讨伐安王要紧啊!”
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很迅速的下发圣旨,不顾跪在殿外老臣们的阻拦。
中书令元鸿翰被召进殿中拟旨,拿着御笔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他跟在皇帝身边几十载,看过他清醒决断的样子,也知道这是个最冷情冷性之人。
纵然之前独宠宁贵妃,元鸿翰也从未将区区后妃放在眼里,他知道陛下只想除掉杨家,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为其罔顾朝政。之前他和杨源正斗法的时候,陛下也是从始至终站在他元家这侧的。
所以元鸿翰万万也没有想到,如今宁贵妃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却开始对陛下有影响了起来。
这道圣旨,元鸿翰是万万也不能写的。他一撩官袍,重重的跪在了龙塌边,眼底有悲戚之色,不解的看着陛下:“陛下可知,此圣旨一下,便是向天下认证,反王李燃亦为正统。陛下,这是为何?”
明知道李燃造反,却偏要加封已故宁贵妃为继后,这在天下人面前,无疑是在昭告对太子的不满。
皇帝披着薄衾靠在软枕上,低眸看着他,却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问起了跪在殿外的那群老臣:“他们都不同意?”
“说是要效仿先贤,以死直谏,请陛下收回成命。”元鸿翰语气有些沉重,他面对如今的陛下,只觉有些陌生。陛下如今将行就木,已经全然失去了曾经的清醒决断。
他是陛下亲信,之所以能坐稳中书令的位置,就是因为他完全遵从于陛下的意思,不管对错,绝不忤逆。
所以即便如今陛下要做这样荒唐的事,他也没资格说一个不字。
唯今,元鸿翰只有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殿外跪着的那群老臣身上,看着那些人能叫陛下清醒片刻。
皇帝轻轻叹息一声:“那就让他们,和朕一起死吧。”
元鸿翰吓得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就对宁贵妃有这样深厚的感情了。
人之将死却心有未了遗憾,便会将所有的期望寄托于死后的世界,盼望着下一世。
皇帝如今便是如此,他甚至嫌册封圣旨还不够,害怕宁贵妃奈何桥上先走一步,下一世也不愿意遇见他,甚至让道长做法,想要将宁贵妃的魂拘回来。
哪怕的死到临头,他还是这样自私。
***
京中圣旨传达下来时,李燃已经快打到京中了。
杨源正已经带着旧部与之汇合,身边带的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将,几乎每到一座城池,城中都有接应故交,或是直接便可劝降。
最终大军停留在永州城中,杨家子弟和安王府谋臣以及路上拉拢的叛臣开始最后的商议。
走到这一步,便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直谋君位。
江嘤嘤住在城中将军府中,李燃忙得越发脚不沾地,她倒是乐得悠闲自在。午时阳光正好,她便带着扶姞在花园中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府中还有些将军府的女眷,聚在一起说着话,看到安王妃来了,赶紧问安。这些人父兄都跟着李燃,知道若是大事成后,安王自是要称帝的。
因为快到最后的时刻了,府邸上下气氛都有些凝重,这些人坐在庭院里说话,也只是在谈论经中的局势。
江嘤嘤走过去,便有侍女赶紧端上来椅子,奉上热茶和点心来。
她也并非是那种喜欢端着架子的,问及她们在说些什么,女眷们纷纷目露惶恐之色。
江嘤嘤也猜到了她们在说什么,无非就是陛下册封继后之事。这是原书中没有的剧情,江嘤嘤也委实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大底上这就是以死之人的好,会在活着的人心上越放越大的缘故吧。
但是好在这一切都是有利于李燃的。
江嘤嘤捧着茶盏有些漫不经心的想,要是狗皇帝知道,被他那样辜负了又深爱着的人,其实一心想要他死,不知道会是何表情呢?
可惜,皇帝怕是等李燃攻进城了,江嘤嘤无法去欣赏狗皇帝被五雷轰顶的痛苦表情。
杨源正几人很快就制定好了攻城计划,而京城中也传来了消息,宣平长公主被软禁了,朝堂明面上长公主的党羽也都被找了由头,该处死的处死,该罢免的罢免。
而曾经与李燃交好的官员和世家更是一再被打压,包括江家在内,江峙文被罢官,江家子弟入朝为官的不多,虽不至于全部罢免,但也都纷纷被排挤。
京中上下虽对李恒有不满的声音,但是声音不大,李恒这次没有太傅和皇后在旁的帮助,手段竟难得变得强硬了起来。
攻城前夜,乌云蔽月,府邸上下寂冷,少有人迹,倒也显得格外寂静。朱红的长廊下挂着温暖的风灯,将人的影子拉长。
李燃天黑才回来,江嘤嘤觉得院子太过寂静,便带着扶姞提了灯去前院接他。
将军府里女款们的院子早已熄了灯,随侍们也都回去各自的院子了,一路上除了巡逻卫就没有旁人了。
李燃裹着一身黑袍,身着金色护心甲,他步伐很快,眉心拧着,行色匆匆。身后武炎提着灯紧跟着,护卫其后。
待看到前路有一束暖色的光亮时,他脚步缓慢了下来,看到是嘤嘤,神色缓和了些。心下疲乏顿时消失无影踪,心上的空洞好像被那一方暖色填满。
“嘤嘤?”
他伸开双臂。
江嘤嘤面上带了笑,脚步加快了走过去,被他一把带入怀中。
李燃将人揽在怀中抱紧,下颌抵在她发顶尖,他少有在人前和嘤嘤这样亲近的,但是这一刻他就是想好好抱抱嘤嘤。
江嘤嘤猜测他今日反常肯定是因为皇帝加封宁贵妃一事,还有为明日最后的攻城而不安,她没挣开,漆黑杏眼弯弯的,抬手抱了抱他。
“嘤嘤。”他声音有些沉闷。
“李燃,我在。”江嘤嘤答得干脆。
李燃心底的那些挣扎好像一下子被扫清了,他轻舒了口气,松开了些,攥住了嘤嘤的手。
京中消息传出来之后,李燃怕江嘤嘤担心江家安危,他虽不喜江峙文,却怕嘤嘤还念及旧日情分,要是江家上下被他连累,属实是他亏欠嘤嘤。
但是好在嘤嘤压根没问及江峙文的处境,拽着他的衣袂问他今日可有好好用膳。
秋末风有些凉,嘤嘤抱着李燃的胳膊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却不觉得冷。
小院中点着温暖的灯火,侍女们备好了热汤。
江嘤嘤换好了寝衣,拿了伤药去耳房找李燃。带兵攻城难免受伤,这些日子一路顺遂,李燃身上带的都是小伤。但是江嘤嘤就是跟在他身边督促他好好上药,免得留下疤痕,看着也不好看。
耳房热气蒸腾,江嘤嘤踩着木屐白色的寝裤,裤腿卷起来一截,露出白皙的小腿。
李燃泡在水中,肩胛上有一处新添的箭伤,左臂上还有一处不深的刀伤。
江嘤嘤蹲在池子边,手里拿着药叮嘱他莫动。
灯烛有些晦暗,将池子边两人的剪影在屏风上拉长,烛光微微摇曳。
李燃耳朵有些微红,他背对着嘤嘤,垂眸眼神微暗。
江嘤嘤给他小心擦掉伤口边的水,小心蘸了药膏涂抹,她指尖微凉,带过伤口灼烧处,有些酥酥麻麻感。
“他们竟然让你受伤,你还好心把人放了。”
她蹙眉看着伤处,语气气愤愤不平。
李燃攻城后并未伤人,哪怕是伤了他的将领被他拿下后,也被放了回去。甚至他也并没有要将人劝降入自己阵营的意思,用他的话来说,将士守城乃是他的指责和本分,这样才是于江山有利的好将领。
他当时躲闪的及时,卸了力,但后肩胛骨也几乎被一箭穿透了。伤的不轻,然而他却浑然不在意。
“无妨,养些时候便好了。”
李燃声音微暗,他受过得伤宛如家常便饭,也只有嘤嘤会这样记着。
江嘤嘤显然较为在意,抬手戳着他的背脊,让他小心着些,留疤就不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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