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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1章 黎荞请一个月假

    农历七月, 天气炎热。

    盛鸿在宫里待不住了,搬去了定春园。

    文武百官恢复到了从前三日一上朝的日子,而且, 若是无要事启奏,那可多日不去定春园上朝,每日准时去各自的衙门上值即可。

    就连黎荞,盛鸿也没再可着劲的使唤他,盛鸿让他两天去一次定春园, 不必日日前去报道。

    最近只有浙海省台风这件大事,这间大事虽然令人痛心, 但也好安排。

    浙海省总督以及受灾府、县的知府、知县都积极赈灾, 免得触了盛鸿的霉头被撸了官职。

    朝廷这边,除了黎荞捐的五百万斤粮食,盛鸿还从相邻的江舒省、东广省两地调了粮食过去, 其他救灾物资比如说龙骨水车、种子、建材什么的也都安排上了。

    能募捐的, 盛鸿全部募捐——尝过上次为云省地震+屯田募捐到一百五十万两的甜头之后,他深深爱上了募捐这个活动。

    想来也是, 这大盛的江山虽然姓盛,但若是没有将士守卫边疆,没有他这个皇帝宵衣旰食, 那会有百官、勋贵和富商的安稳日子吗?

    从来都是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 但百官、勋贵和富商一直都在享福,为了能长长久久的享福下去, 那就掏点银子出来吧。

    不过, 他也没有强制性的让人捐钱捐物, 这事儿讲究的是自愿。

    他不强制,那众人捐的就少, 满朝文武多的捐了百两,少的只有几两,再加上民间的,最终凑了十万两银子和百万斤粮食出来。

    这点银子和粮食远不够赈灾,他就又从国库里拨了银子。

    所以浙海省台风一事算是已经解决了。

    至于干旱,按部就班的灌溉庄稼便是,千百年来农人都是这么过的。

    因此,最近朝中真的无大事,黎荞可以歇一歇了。

    当然,这个歇并不是就此放假。

    该去户部上班还是要上班的。

    天气干旱,黎荞身为户部主事,考勤法对他的约束除了每日早上的画卯,就没旁的了。

    他不必一天到晚都待在户部。

    天气干旱,他日日都骑着马在城外巡视,看农人灌溉农田。

    盛京城外大大小小的河沟池塘被农人日日使用,水位线下降了不少。

    他便悄悄往里面扔巴掌大的水球。

    别看这水球小,但每一个水球都是二十分之一的西湖。

    异能升到八级之后,他能压缩更多的水,在过去一年的时间中,他储藏了很多这样的水球。

    不过,他扔的水球少,水位线没有明显上涨,所以也没引起什么怀疑。

    就算有心人觉得奇怪,那也只会往老天爷的神迹上想。

    大盛没有修水库的习惯,没有水库操控这些沟渠池塘的水量,除了神迹,人们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盛京地区总体上是灌溉不愁,但暨北省一些地区因为长达半年干旱,小麦减产了一些。

    现在正是秋粮茁壮成长的时候,若是缺了灌溉,那秋粮也得减产。

    这日,黎荞在定春园处理完折子,恰好正午。

    天气炎热,此时赶路回去挺辛苦,盛鸿留他一道用午膳,闲谈间他说起对秋粮的担忧,盛鸿忍不住啧了一声:“督粮官应该由你来当。”

    黎爱卿对粮食的关心,比他这个皇帝更甚啊。

    “额……微臣愿意接下督粮官一职,恰好微臣想亲眼看一看工匠挖的四条大河,要不,微臣请几日假去暨北省瞧瞧?”

    黎荞一脸纯善的望着盛鸿,语气中带着几分忐忑。

    他第一次请假,盛鸿应该不会给他驳回来吧?

    他要求不多,给他一周就行。

    他骑着快马可以去看看自家所挖的大河之一,至于是不是这条大河所在的府发生大旱灾,那只能听天由命。

    他身为臣子,实在是寻不出更多的缘由去暨北省,他为这场大旱灾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黎荞这话来的有些突然,盛鸿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你想去暨北省?”

    “微臣想去看一看那四条大河,那么多银子撒出去了,微臣想看看实物。之前虽然遣了皇家物流的人前去查看,但微臣还是想亲眼瞧一瞧。”

    黎荞继续维持着脸上的纯善解释道。

    “这样啊……”

    盛鸿恍然,想到他自个儿之前对大运河的各种期待,他略一思忖,点了头:“这几年你的确辛苦了,既如此,那朕就给你一个月的假,你去暨北省转转吧。督粮官一职你就不用兼任了,不差你一个。”

    “嗯?”

    黎荞眸子瞬间圆睁,一个月?

    盛鸿被他的表情逗笑:“一个月还少了的,之前过年时别的官员早早放了假,但你都是陪着朕忙到腊月二十六七,朕现在让你歇一个月,其实依旧亏着你。”

    “不过能者多劳,你只能歇一个月。”

    黎爱卿一个人可以干七个人的活儿,他离不得黎爱卿啊。

    “……多谢圣上!不过,能为圣上分忧,这是微臣的荣幸,微臣不在的这段时日,您切勿过度劳累,您的龙体要紧。”

    听完盛鸿的解释,黎荞心下感动,忙也关心起了盛鸿的身子。

    “黎爱卿放心,朕惜命的很,你也务牵挂朝中诸事,难得歇一个月,好好游玩。”

    “不过,甭管有没有碰见新鲜之事,每三日给朕报个平安。多带些人手。”

    盛鸿叮嘱道。

    虽然说目前大盛境内甚少有劫匪,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多谢圣上关怀,微臣此次出门,定是要带上夫郎孩子,微臣一定会多雇佣些保镖。”

    听得黎荞这话,盛鸿放了心,若是带上夫郎孩子,那黎爱卿绝不会莽撞。

    黎荞吃过午饭,从定春园回城,先去户部晃悠了一圈,待到下班,他骑着马哒哒哒的回了家。

    下午四点,三个小家伙儿武术课还没有结束。

    和盛时毓熟悉了之后,三个小家伙将武术课的上课地点改到了黎家大门口,这么一来,他们与盛时毓只隔着一道墙,完全可以靠吼交流。

    若是吼的不过瘾,还可以将梯子搭在墙壁上,爬上墙壁交流。

    黎荞回来时,三个小家伙正跟着拳师练习拳法,他们扎着马步,伴随着挥拳小嘴巴里还发出“嗬”的响声,看上去气势十足。

    黎荞下了马,站在旁边围观了几分钟,然后进了府。

    陶竹正在西跨院和柳哥儿、郑浅浅、黎夏、范圆圆陪着孩子玩。

    四月份时,范圆圆和黎瑜安都顺利生产,范圆圆生了个小姑娘,再加上黎夏的二儿子赵聪、郑浅浅的双胞胎黎慧黎明以及黎二宝橘哥儿,一群人待在柿子树下,玩秋千的玩秋千,躺吊床的躺吊床。

    赵聪以及黎慧黎明已经两岁多了,三个小家伙儿对走路正是感兴趣的时候,也不嫌天气炎热,小爪爪推着学步车,在柿子树下走来走去。

    黎荞进了院子,一眼瞧见这场景,脑子里顿时闪过人丁兴旺四个字。

    真好。

    上辈子他是孤家寡人,这辈子刚穿越时也只有陶竹一人,整整十二年过去,家里光是小崽子就有九个了!

    大家族!

    他笑眯眯的走过去,没有宣布得了一个假期的大消息,等到傍晚,黎粮王桂花还有黎菽黎大山等人都回来了,他这才将这件大喜事告知众人。

    这消息来的突然,听得众人不由一愣。

    但愣神之后就高兴了,哇哇惊叹个不停。

    这几年黎荞的辛苦他们是瞧在眼里的,终于有喘口气儿的时候了。

    待听说他要去暨北省巡视自家的四条大河和田地,黎小睿黎长风黎云帆三个小家伙顿时来劲了,将他围在中间,嚷嚷着他们也要去。

    一个月的时间诶,好长啊!他们舍不得爹爹阿爹/叔父父竹叔父!

    而且他们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盛京呢。

    “这么热的天,马车被太阳晒得跟蒸笼似的,你们肯定受不住。”

    陶竹想让他们打消念头,黎荞是去办正事的,不是去玩的。

    “可以用硝石制冰消暑,也可以在马车顶放上枝叶遮阳,我们受得住!”

    黎小睿双手叉腰,脆生生的反驳。

    “就是,带上硝石,这一路上都不用为酷热发愁。”黎长风也重重点了点小脑袋。

    陶竹:“……”

    黎荞噗的乐了,抬起手指弹了下他们的脑门:“好好好,你们想去就去吧,不过,到时候可不许叫苦,若是叫苦了,以后再出门就不带你们了。”

    “好哇!”

    “才不会叫苦呢!”

    “谢谢爹爹!”

    三个小家伙大喜,又蹦又跳又尖叫的,兴奋的小脸蛋通红,他们终于要出盛京啦!

    陶竹听着他们的欢闹声,有点无奈的看向黎荞,有三个小家伙在,怎么做正事?

    不过,如果真的要和三个小家伙分别一个月,那他也是舍不得的。

    罢了,就将三个小累赘带上。

    家中孩子多,而且还要忙铺子里的事,最终只有黎粮跟着他们夫夫出发。

    翌日,当黎荞陶竹收拾行李时,三个小家伙跑去前边大皇子府向小皇孙道别,他们要出门玩一个月,这种大事当然要告诉好朋友啦。

    盛时毓听完他们的话,羡慕的差点儿找上他爹爹也想要请假出门。

    不过,他小手掐紧掌心,忍下了这个冲动。

    一个月,他爹爹绝对不允许的。

    他只能强笑着叮嘱三位弟弟,若是沿途有什么好玩的,回京之后一定要告诉他。

    “放心吧!我们会写日记记录沿途见闻哒,等回京之后,我把我的日记拿给您看!”

    黎云帆小手拍着心口笑嘻嘻的保证道。

    之前他二山哥哥去北湖省送嫁时,特意写了日记。

    他爹爹去边城时,也写了点日记。

    这两本日记是他们最喜欢的课外读物。

    现在轮到他们出门啦,当然也要把日记安排上!

    “就是,小皇孙,您放心吧,不仅好玩的,好吃的我也会带给您。”

    黎小睿也挥着小手在心口拍了几下。

    盛时毓见状笑了起来,终于有开心的情绪了,他重重点了点小脑袋:“好。”

    他虽然不能出京,但这三位弟弟会帮他看一看盛京以外的风景,这朋友没白交。

    花了两日准备行李和亲友告别,放假的第三日,黎荞陶竹和黎粮带着三个小家伙出发前往暨北省。

    黎荞陶竹所乘的大马车甚是豪华,由四匹马拉着,里面功能齐全,不仅有书桌,还有床铺。

    为了降低马车内的温度,冰盆安排上,车顶也铺了一层厚厚的枝叶,坐在里边倒也不难受。

    除了满招损这些侍卫,黎荞还雇佣了三十个皇家物流的保镖。

    第一站便是东定县所在的石庄府。

    今年四月份的时候黎瑜安生了一个大胖儿子,黎瑜安在生产前回了盛京,现在虽然出了月子,但因为武安侯的第四代孙年纪太小,辛家人不愿让他带着小家伙前去东定县。

    于是他便和辛知分居两地。

    虽然辛知经常回京探望他,但他还是挂念辛知,于是这第一站便去石庄府,顺带看一看辛知。

    暨北省的五条大河,其实出自同一水系,都是直沽河的支流。

    这五条大河没有流经石庄府,黎荞便引了其中一条支流的水流向石庄府。

    车队在第二日便进入到石庄府地界,又走了大半日,他们见到了黎家所挖的大河。

    这条大河被取名为黎二河,足足有五十多米宽,河水清澈,里面还有鱼。两岸有不少百姓正在打水浇灌两岸的庄稼。

    不过,因为大运河并没有从石庄府经过,所以本地百姓的日子跟从前差不多,两岸百姓大多拿的是水桶,甚少出现水车。

    黎粮坐在车辕上,伸着脖子打量河边的情形,他一脸同情,唉,底层的小百姓难啊。

    原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三个小家伙儿这会也闭上了小嘴巴,在马车不远处,有一个五十多岁头戴草帽的老伯,正用扁担挑着两桶水,慢慢的沿着田埂往自家田地走去。

    田埂虽然很窄,但也能通行很小的独轮车,可这位老伯用的却是扁担,再加上他身上穿的麻布短打布满了补丁,三个小家伙一眼便知这老伯家境不好。

    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多,太阳依旧很猛烈,这老伯脖子里挂着汗巾,他不住的拿汗巾擦着满脸的汗水,伴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两个水桶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水桶里的水溅出来了一些。

    等他走到自家的红薯地时,水桶里的水只剩下了大半桶。

    即便如此,老伯也被这两桶水压弯了腰,背一直佝偻着。

    老伯来到红薯地中间,先是用扁担撑着地面歇息了半分钟,然后才有些吃力的将两桶水浇了下去。

    被晒的有些卷皮的土地饥渴极了,瞬间就将清澈的河水吞没。

    黎荞抿了下唇,这两桶水只能浇灌不足半平米的红薯,可一亩地有六百多平米……

    马车在继续前行,三个小家伙扑闪着大眼睛,没了之前的兴奋。

    两边田地里的庄稼,不管是玉米叶子还是红薯叶子都被晒的蔫蔫的,他们仨也蔫蔫的。

    好一会儿之后,黎小睿由马车门口挪到了正在看书的黎荞跟前,他睁着大眼睛问黎荞道:“叔父父,咱们能帮一下刚才的那个老爷爷吗?”

    “可以帮呀,但天下的贫苦人有很多,最起码占了大盛总人口的三成,小睿你帮的过来吗?”

    黎荞放下手中的书本,抬手捏了下他肉呼呼的脸蛋。

    “我帮不过来。”

    黎小睿小肩膀瞬间耷拉了下去。

    “我们的确帮不过来,可是,凡是视线所及,那我自信能帮的过来。”

    黎长风突然接话道,他坐在马车门口,伸出小手臂对着黎荞比划:“那老爷爷家的田地距离咱们家的河有些远,我可以赠送给他一辆龙骨水车和一些竹管子。就像是咱自家的田地一样。”

    “是是是。”黎云帆闻言,小鸡啄米般点着小脑袋,赞同双胞胎哥哥的话:“爹爹,咱们的确救不了所有的贫苦人,可咱们整日待在盛京,能见到的赤贫之人并不多,咱们只帮咱们自个儿见到的,以咱们的家底,应该能做到吧?”

    黎荞没想到这俩个小家伙有此回答,他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梢:“以咱们的家底当然能做到。可是,你们俩目前还没有赚到银子哦,你们俩的银子都是长辈给的呢。”

    这话一出,两个小家伙瞬间睁圆了大眼睛,不约而同的伸出小手指点向自己:“我们还要自己赚钱啊?”

    “咱家银子虽多,但这是咱家所有人一起赚来的,你们俩现在年纪小,但长大后肯定也要做工挣钱的。”

    “想当年我和你阿爹可辛苦啦,得拉着板车走两个时辰去县城卖鱼卖点心呢。”

    肯扶贫,这是好事。

    但也要明白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

    既然小长风放出“救助视线所及范围内贫苦之人”的豪言,那他得趁机让三个小家伙知晓挣钱不易,他们得亲自卖艺。

    “不,是你们爹爹辛苦,卖点心卖鱼都是你们爹爹自个儿步行去的。”

    陶竹坐在一旁纠正黎荞的话。

    “对,当初你们爹爹可厉害了,我都没想到他能坚持下来,怪不得后来读书时能一鼓作气考上状元。”

    黎粮忍不住扭头看向车厢里的众人,语气中全是感慨。

    小荞洗心革面之后超厉害的!

    “额……”

    黎长风黎云帆对视一眼,俩个小家伙手脚并用的一起朝自家爹爹爬去。

    他们知道黎家发家的经过。

    他们爹爹当年真的好辛苦好辛苦的!

    可现在要他们挣钱嘛?

    扑到黎荞怀中,黎云帆鼓着小脸蛋苦恼的道:“爹爹,我怎么挣钱?我想赚钱给那个老爷爷买龙骨水车和竹管子。”

    “我也想挣钱。”

    黎长风直接从身后抱住了小云帆,仰着小脸蛋看着自家爹爹。

    黎小睿不甘落后,直接伸开双臂,将两个小叔叔都抱住了,嘴巴里喊道:“叔父父,我想做工挣钱!”

    “好,等回京之后,你们自由选择,愿意去火锅铺子的,就跟着你们大山爹爹、大山哥哥去铺子里帮忙,愿意去其他铺子就去其他铺子。做一日活计,我给你们发一日的工钱,如何?”

    黎荞笑眯眯的道。

    “好啊!”

    三个小家伙齐齐点了点小脑袋,不就是去铺子里干活嘛,他们爹爹/哥哥能干的,那他们也能干!

    他们算账时拨算盘可厉害了。

    “那今日帮助刚才那位老爷爷的银子,就由我给你们垫上,等你们拿到工钱之后再还给我,如何?”

    黎荞笑眯眯的又道。

    “没问题!”

    三个小家伙又齐声回答。

    于是黎荞让黎满返回去找那个老伯登记信息,又安排一名皇家物流的保镖回京去黎家取龙骨水车和竹管子。

    三个小家伙做了好事,心情很愉悦。

    他们对打工也很感兴趣,挨个打探黎大山黎菽等人每日具体要做些什么。

    等打探了一遍,他们更有信心了。

    小意思,回京之后看他们轻松拿捏!

    很快到了傍晚,一行人没有继续赶路,而是进城住到了客栈。

    晚饭过后,黎荞又安排三个小家伙玩麻将,他借口要和陶竹出去约会,骑着马和陶竹一起去了黎二河旁。

    月色朦胧,耳边蛙鸣声不断,鼻尖萦绕着水草的腥味,夫夫两人站在河边松软的土地上,黎荞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他的压缩水球。

    他将二十个水球扔到黎二河中,慢慢释放水球里的水。

    等二十个水球的水释放完毕,黎二河的水位线明显上升了一截。

    不过,黎二河与直沽河五大支流之一相连,而且还通向他家的田地,这段河道多出来的水会流向四方,一晚上过去,明显上升的水位线会回落不少。

    跟盛京城外一般,就算有人发现异样,也寻不出什么证据。

    其实这法子很笨,但除了此法,他找不到更合适的法子。

    除非他当了皇帝,不然动用异能时他总要束手束脚。

    “你是无名英雄。”

    陶竹挽着黎荞的左臂,亲眼见证眼前的河水升上来又消下去,不由叹息。

    要他说,一两个府的干旱,不是很值得黎荞这般辛苦。

    关键是这么辛苦了,世人还不知道。

    能见证这一幕的,只有天和地,以及他。

    赞黎荞是无名英雄,他完全没有夸大。

    “你这样夸我,我可要脸红了。”黎荞右手还在继续凝水球,闻言脚趾不由抓地。

    “我说的是实话呀,你看看你,哪怕穷的时候也很大方,从前给原身还赌债时非得给利息,还送点心。等真的有钱了,完全就是散财童子了。”

    “千万家业,你散出去了差不多有一半,你就像是一个中转站,从富人贵人口袋里掏银子,再转给底层百姓。你何止是无名英雄呀,你就是……”

    陶竹顿住,他有点卡壳。

    他词汇量有限,一时间他竟寻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黎荞。

    “嗯……你就是菩萨转世。”

    几秒钟之后,他搬出了盛京百姓夸赞黎荞时的说辞。

    黎荞:“……”

    很好,竹哥儿没说出更让他尴尬的词儿。

    “我其实也没有做什么,我是拿上辈子全体人类的智慧结晶来赚银子,这银子来的轻松,所以我愿意撒出去。”

    “如果真跟当初卖鱼时那么辛苦才能挣到银子,我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大方了。”

    再者,在末世时,他曾听到无数人说,如果能回到末世前,那无论如何都要通知国家,好集中全力对抗末世。

    末世里的人只能假设,而他如今真面临这种情况,已经知晓会发生连生活用水都缺失的大旱灾,他怎么坐得住?

    反正离得近,他过来尽一尽绵薄之力,不管这绵薄之力能不能用上,至少他心安了。

    陶竹闻言,抬眼看了看头顶皎洁的月亮,脸庞上全是向往:“如果能和你一块去你上辈子瞧一眼就好了。”

    当然,得是末世来临前。

    那是多好的世界啊,万里之途,一个时辰便能到达。

    各种方子不要钱,直接放在网络上。

    而且,人人都能吃饱,十几亿人口,做到这一点儿真是了不起。

    “……今晚回去好好做梦,或许梦里会有。”

    黎荞说罢,将最后一个水球扔入黎二河中,快速将水球里的水释放出来,然后他牵着陶竹上马回客栈。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县城城门可就要关了。

    就这样,黎荞一行人一路走一路扔水球,花费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看完了自家的四条大河。

    也不知道是因为时间未到还是地点不对,亦或者是黎荞的水球起了作用,虽然他们所行之地处处干旱,但他们并没有遇到旱得连生活用水都保证不了的情况。

    也没听说哪里出现了这种极端干旱的情况。

    等回到盛京,炎热的夏季已经过去了。

    回盛京的第二日,一场雨落了下来,不仅盛京下了雨,整个暨北省都落了雨。

    晚上临睡前,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陶竹忍不住道:“依我看,就是咱家挖的河以及你的水球起了作用,这么多地表水对抗干旱,那就省了地下水了。”

    “地下水位不下降,那河沟、水井就不缺水,这么一来,高志远说的极端大旱灾就不会来。”

    说罢,他在黎荞怀中翻了个身,由黎荞从身后抱着他的姿势改为两人面对面躺着:“你说是不是?”

    黎荞望着他清澈的水眸,伸出手将他捞回了怀中:“但愿如此吧。”

    “我看就是这样。”

    陶竹语气很坚定。

    这么一场大旱灾,应是被黎家大河和黎荞的水球给解决掉了。

    “等明年看看,若是明年没有大旱灾,那就是如你所说了。”黎荞说着拍了拍他的背:“快睡,明日若不下雨,你得领着他们仨去铺子里呢。”

    陶竹闻言闭上了眸子,但心里却是忍不住开始祈祷,大旱灾不要来了,不然最最最辛苦的就是黎荞了。

    第262章 盛鸿决定出巡

    翌日, 依旧是小雨。

    炎热被雨丝赶跑,只穿着夏衫不冷不热,温度甚是舒适。

    黎小睿黎长风黎云帆三个小家伙一大早就起了床, 不仅将自己的小被褥叠成了豆腐块,吃饭时也积极,一手捧着小碗一手抓着筷子大口大口往嘴巴里扒饭,完全不挑食。

    等小肚肚鼓起来之后,三人放下碗筷, 齐齐的看向了陶竹和黎大山。

    他们吃饱喝足,可以出发去铺子里了!

    陶竹被他们炙热的眼神盯着, 也快速解决了早饭, 冒着小雨乘着马车去了火锅铺子。

    夏天时,黎家的火锅铺子改为了冷锅串串和串串香,食客们依照口味, 想吃哪种选哪种。

    黎大山一到铺子, 便直奔后厨检查卫生。

    能进黎家铺子消费的,非富即贵, 做这类人的生意,味道可以一般,但绝不能因为卫生状况恶心到他们这些上帝。

    所以凡是黎家售卖的吃食, 最最最要紧的是卫生。

    三个小家伙跟在黎大山身后, 一只小手里抓着一个硬皮小册子,一只小手里捏着炭笔, 准备记录一日所见。

    看黎大山检查卫生, 他们三人认真观察, 小脸蛋上洋溢着自信。

    这个他们也会诶~

    看黎大山去检查蔬菜肉食的新鲜程度,他们睁圆了大眼睛, 这个属于知识盲区,他们无法分辨肉类的新鲜程度。

    不懂的,便虚心求教。

    后又跟着黎大山帮忙调制蘸料、小料,黎家的锅底都是在别地熬制的,但蘸料、小料都是在铺子里由黎家的伙计制作,黎大山虽然是黎荞的侄子,但也会上手帮忙。

    很快,铺子开门,食客进入铺子里消费,黎大山开始真正忙了起来。

    他要盯着后厨上菜,也要盯着食客们的反应——黎家铺子虽然霸王条款多,但服务态度是极好的。

    等忙过饭点了,还会看几眼账本,另外什么食材缺货了,也催人赶紧补上。

    总之,一日下来,黎大山忙的团团转。

    三个小家伙也跟着转了一日。

    等坐在回家的马车上,精力一直都很好的三个小家伙精疲力竭,他们靠在陶竹、黎大山怀中,还没回到府内,就睡得呼呼的了。

    其实黎大山每日忙的活计,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黎荞完全可以将这些繁琐的活计安排给别人。

    但黎大山不同意。

    黎大山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些活计累,跟从前的种庄稼相比,这完全不累好嘛。

    况且,甭管是卫生问题还是顾客的真实反应亦或者是账本,哪一项不重要?

    每一项都至关重要!

    火锅铺子可是黎家生意的重要支柱,他只有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黎小睿黎长风黎云帆三个小家伙感受过黎大山的忙碌之后,对挣钱一事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挣钱的确好难哦。

    铺子里生意太好,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才能坐下来好好歇一会儿,他们站的腿都酸啦!

    更可怕的是,他们忙了一日,工钱只有一两银子!

    一两,只有一两!

    他们是按照黎大山的工资标准拿工钱的,黎大山黎二山黎菽等人,他们因为身居盛京,所以工钱比三柳村的黎春桃黎春生等人低,一个月只有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平均到每一日,那一日的工钱就是一两银子。

    他们仨的工钱加一起,根本买不起龙骨水车,更别说还有竹管子。

    而且,因为捐给暨北省那位老爷爷的水车、竹管是赊的账,所以他们所挣的一两银子工钱,他们只来得及抓在小手里摸一摸,然后就被陶竹收走了。

    瞧着空荡荡的爪子,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而后齐齐叹了口气。

    他们这等身份,挣一两银子就这般艰难,更别说赤贫之人了。

    农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红薯,一斤才两文钱呢!

    而且,昨个儿在铺子里时,他们见到一个断了一条手臂负责烧火的寡夫郎,这寡夫郎一个月的工钱是二千八百文。

    唉。

    底层百姓不易啊。

    账没还完,三个小家伙继续去铺子里打工,等把欠黎荞的银子还完了,趁着下午上武术课时,三人爬上墙头和同样在上武术课的盛时毓说起了这次艰难的打工过程。

    盛时毓颇为惊讶,这三位弟弟的经历果然丰富极了。

    不过,三个弟弟其实超棒了,小小年纪就挣到了一架龙骨水车,他比他们三个年纪大,却一文钱都没挣过呢。

    身为哥哥,怎么能输给三个弟弟。

    等武术课结束,他找上他爹爹,表示想要凭自己的实力挣银子,至于用哪种方式挣,他已经想好了。

    他可以卖书法作品。

    也可以种庄稼。

    不需要特意标出是他的作品,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至于种地,他皇爷爷对粮食问题一向重视,近些年来的科考题也逼着天下学子学习种庄稼。

    他若是想讨他皇爷爷欢心,不说成为种地小能手吧,最起码要实际操作过,不能只停留在嘴巴上。

    他也不种什么特殊的,就种点玉米、红薯、土豆这些高产的,而且只种半亩地。

    等收获之后,甭管是拿出去卖还是送入宫让他皇爷爷品尝,都是极好的。

    盛时毓的要求,大皇子欣然应下。

    可不是,想讨他父皇欢心,必须脚踏实地,不能只耍嘴上功夫。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秋收。

    黎荞一行人回京后的那一场雨大大缓解了暨北省的旱情。

    但是,暨北省一多半的庄稼在最需要雨水时没能得到及时灌溉,所以这部分庄稼多多少少减了产。

    盛鸿挺淡定,小场面,他早习惯了。

    这老天爷啊,就没真的风调雨顺过。

    他将秋粮一事交给户部,他在思索明年的安排。

    前几日他接到盛钧从江南送回来的信件,在信中,盛钧如实描述了江南的现状,没有任何夸大。

    可他却是被勾的有些想下江南了。

    他想见一见江南的花红柳绿,烟雨朦胧。

    这倒也不是心血来潮,是他有些无聊了。

    虽然说他每天都能收到从各地送来的折子,能知晓外地的最新新闻,可太阳底下无新事,当了快二十年皇帝,来来去去就那么点事儿,总结起来就是人性的恶和善,甭管是恶是善,他都有些看腻了。

    不管是多恶性、多感动的事件,都有些勾不起他的情绪了。

    最近几年他连小作文都懒得写了。

    在盛京之中得不到让他觉得新鲜的、有趣的见闻,他便动了出京的心思。

    也不一定是非得下江南,大运河跨越四个省,从北至南,沿途的很多风景都值得细品。

    不过,他父皇不舍得回京,他若是也出京了,那谁镇守盛京负责处理日常政务?

    而且,他好不容易出趟远门,他肯定要带上几个儿子。

    带谁呢?

    拿不定主意,盛鸿便决定抽签,这样最公平了。

    他将几位皇子叫到了求贤殿,然后当着几个皇子的面制作了几个纸团,抽到离京的,那就跟着他出京。

    抽到盛京的,那就留在盛京代替他处理琐碎的政务。

    抽签过程很简单,几个皇子打开手中的纸团,六皇子一瞧见纸上的出京两字,立马抬头打量其他兄弟的纸团。

    他因为右臂使不上劲儿,打开纸团的速度最慢,余下几位皇子都已经将纸团展开了。

    四皇子纸团上写的是出京二字。

    二皇子和大皇子亦是。

    六皇子见状,眉毛立马拧了起来,他看向七皇子。

    七皇子掌心的纸团上,写的正是盛京二字。

    盛鸿笑着道:“明年就由小七监国。”

    六皇子听得这话,有些闷闷不乐的开了口:“父皇,您不能多留一个哥哥与七弟一块监国吗?”

    监国诶,这皇太子才有的待遇啊。

    他也想监国。

    若是出京的话,一走就得小半年,这么长的时间,他宁愿留在盛京学习如何批复奏折。

    “嗯……那再抽一次吧。”

    盛鸿想了想,改了主意。

    六皇子闻言大喜,从坛子里选纸团时,左手特意摸了摸御案上放着的镇国玉玺,好沾一沾玉玺的龙气儿。

    可等结果出来,他眉毛又拧了起来,此次抽中盛京二字的是二皇子,是他的二哥,不想争夺皇位的二哥!

    二皇子瞧着手中的纸团,只觉得烫手,他又不想当皇帝,他监个什么国啊!

    “父皇,我想出去玩,这次不作数,要不我退出,四弟六弟七弟再抽一次?”

    “不行,若是这次作废,那以后的每一次都有可能作废,就这么定了。”

    盛鸿摇了摇头,很坚持。

    不过,瞧着六皇子难看的脸色,他又道:“若是明年出行顺利的话,那父皇会经常出去游玩,到时候你们几个就轮流监国。”

    这话一出,六皇子脸上的难看顿时消散了个干净,他惊喜的看向盛鸿:“父皇,当真?”

    “当然为真,肯定让你们每个人都体验一把监国的滋味。”盛鸿笑着道。

    “好!”六皇子真正高兴了起来。

    他最近几年运气一直不好,上次抽中了西闪省,还废了一条手臂,这次也没能监国,但下次不是抽签了。

    轮流的话,总能轮到他的!

    七皇子瞧着六皇子脸上的喜色,心里有些发苦。

    他倒是希望和他这六哥换一换纸团。

    他不想监国。

    他想南下见孟月。

    在这种有人欢喜有人愁的场景里,盛鸿将屏风后的黎荞叫了出来,黎荞肯定要随扈,他让黎荞过来一起商议沿途的停靠地。

    黎荞毫不犹豫的点出了微青县。

    他想要去微青县看看。

    盛鸿见状哈哈笑了几声,点头应了下来。

    本次出门是为了寻热闹,既然黎爱卿的码头很热闹,那他当然不能错过。

    其他皇子见状,也纷纷点出了自己的码头,表示也可以去他们各自的码头瞧一瞧。

    当然,停靠地不是一日定下的,得慢慢商议。

    因着这次出巡,满朝文武都跟着兴奋起来了,圣上登基快要十八年了,这是第一次大张旗鼓的离京,不少官员踊跃报名,也想加入船队去见识一下大运河两岸的风景。

    这几年天寒,等官员放年假时,大运河冻的结结实实。

    想赏景的话,得趁着春天——秋天这个时间段,可他们又不是黎荞,没那么大的脸面请一个月的假。

    所以,想体验大运河的话,此次是最好的机会。

    第263章 过年,盛鸿南巡所带人手少

    一帮朝臣是真的想要去欣赏大运河的美景, 并非是单纯的想在盛鸿跟前刷刷存在感。

    这看的黎荞很是感慨。

    都说伴君如伴虎,可到了大盛,众臣却是兴冲冲的想跟皇帝一块去旅游, 奇景啊。

    就连徐瑛也找了黎荞,想让黎荞在盛鸿跟前帮着说说话,好让他和沈画也能烟花三月下扬州。

    沈画对江南很向往,他却是没时间陪沈画出远门,难得的机会, 他不想错过。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是如今他和沈画只有欣哥儿这一个孩子, 他爹娘天天挑沈画的刺儿, 哪怕沈画躲到善堂都有些避不开,他想让沈画出去散散心。

    除了徐瑛,在黎荞跟前嚷嚷得最厉害的就是三个小家伙。

    南巡诶, 按照正常速度, 从盛京到苏杭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若是一来一回, 那就得俩个月,若是在路上停靠的地点多了,那一来一回最少也得四个月才能回京。

    四个月!

    这让他们怎么受得了嘛!

    他们会想爹爹阿爹/叔父父竹叔父想得睡不着的。

    呜呜呜。

    嘤嘤嘤。

    哼哼哼。

    三个小家伙又是掉泪花又是撒娇又是躺炕上打滚, 各种手段齐上, 但黎荞一点儿松口的意思都没有。

    不是黎荞心狠,而是船上没地方。

    此次虽然是盛鸿第一次南巡, 但盛鸿并不打算大张旗鼓, 他一开始就不准备带太多的人, 因此他留了七皇子和二皇子监国,他只负责处理一些七皇子、二皇子拿捏不住的急事, 这么一来,他不需要太多臣子随行。

    按照盛鸿的初步设想,整个船队算上随行的近卫、禁军,也不能超过一百五十艘。

    盛鸿也不愿沿岸官员搜刮民脂民膏讨好他,很多物资都是自带。

    这么一来,载着日常所需物资的运输船就得有几十艘,能载人的只剩下百艘。

    这一百艘船,盛鸿以及皇子等人肯定是每人独占一船,后宫的妃子、侧君是两人占一船。

    禁军也要占去三十艘船。

    剩下的还有厨子、杂役等人的船只。

    这么一来,能分给勋贵、臣子的船只并不多。

    而且,整个船队,除了皇家人的船只规模大些,有四层高,余下的都是大运河上常见的客船、货船那种二层、三层规模的船只。

    因为大船吃水深,而大运河的一些河道水浅,大船想通过这些水浅的河道,得靠纤夫拉船前行。

    盛鸿不愿意征召百姓免费给船队当纤夫,盛鸿动用纤夫,肯定如大运河上的其他船只一般,都会付给纤夫工钱。

    若是随行的大船多了,纤夫肯定不够,那就得征召一批百姓随时候着。

    到时候盛鸿就得多付给百姓工钱。

    盛鸿不愿意掏这个银子。

    而且,盛鸿觉得完全没必要花这个银子。

    小船的舒适度虽然比不上大船,但也不是不能乘坐,因为所谓的小船,规格和大运河上那些富人贵人的豪华船只一样。

    既然那些富人贵人独自出门乘坐的是这种船只,那南巡的时候怎么不能乘坐了?

    船只数目有规定,船只规格也有规定,而想去的人太多了,这么一来,位置就很拥挤了。

    不过,这些和黎荞关系不大。

    因为身为盛鸿的宠臣,黎荞到时候会住在盛鸿的龙舟上。

    黎荞不好意思带上陶竹之后再带上三个小家伙儿,三个小家伙虽然懂事,但盛鸿毕竟是天子,万一三个小家伙儿无意中冲撞到了盛鸿,那多不好。

    而且平日里也不见盛鸿与哪个皇孙很亲近,他判断盛鸿不是很喜欢小孩子,既如此,那自然不能让三个小家伙跟随。

    当然,他有别的选择,他可以安排三个小家伙住到别的船只上,可他不放心。

    船只那么狭小的地方,哪怕三个小家伙儿已经会游泳了,但不能时刻盯着,他心里总归不踏实。

    陶竹也是这么想的,他和黎荞一起硬下心肠,不接受三个小家伙的撒娇耍赖。

    在众人对明年南巡的盼望中,冬天来了。

    这个冬天依旧很冷。

    盛京众人这几年被迫习惯了酷寒,入冬之前把各种物资准备得足足的。

    这几年善堂每年冬天时都会发放御寒衣物,发了整整四年,盛京地区的贫苦百姓能去善堂领取的都去领取了。

    甚至盛京与暨北省交界的百姓也去领取了。

    棉衣被褥这些东西不是一次性用品,领一次能穿几年,有了棉衣被褥,再加上乡下有枯枝落叶野草麦秸之类的东西可以燃火,所以这个冬季,黎荞并不为盛京地区的底层百姓忧心。

    三个小家伙保持了每周去铺子里打工一次的计划,干一天活儿能挣一两银子,对他们仨来说不算多,但对于底层百姓而言一两银子就是一笔巨款,能干好多事了。

    他们把打工得来的银子攒了起来,好在将来的某一刻精准扶贫,就跟暨北省那个需要龙骨水车的老爷爷一般。

    得知了盛时毓的种庄稼计划,三个小家伙改为在自家暖房里种蒜苗大葱等好生长的绿叶菜。

    等长大了就卖给自家的铺子,也能换不少小钱钱。

    三个小家伙在忙着挣钱的同时,不忘继续向黎荞陶竹撒娇,怎么舍得丢下这么可爱活泼聪明乖巧的小宝宝呢?

    要出门那么久,都不会想他们嘛?

    呜呜呜。

    黎荞和陶竹被他们仨随时随地的撒娇弄得哭笑不得,陶竹首先动摇了。

    他的确舍不得三个小家伙,若是长达四个月甚至半年不见,那他得牵挂的整日遥望盛京。

    咳,三个小家伙反正年纪小,就算是加上行李,那占两个舱房就行了……

    不过,这话他没和黎荞提,免得黎荞为难。

    今年的自行车比赛照常举行。

    虽然盛时毓已经超龄,但规则是黎荞定的,他根据盛时毓的日常表现,将参赛年龄规定在十三岁之内。

    如他所想的那般,盛时毓又拿了第一名。

    这一次严家小孙子能参赛了,可又得了第二。

    气呼呼了一会儿,他又高兴了起来,蹦到黎荞跟前询问他什么时候能拿到最新款的自行车。

    因为黎荞拿杜仲胶研究车胎的事已经传出去了,他超期待的。

    农历十一月初,盛京下了一场小雪,雪很小,太阳出来半日就化没影了。

    五日后,盛鸿接到了原河省突降大雪的消息。

    雪很大,足足下了两天两夜,积雪已经有两三米厚,比房子都高,是百年一遇的大暴雪。

    现在原河省整个省都在忙着扫雪自救,与原河省相邻的暨北省、绘安省、北湖省、西山省的一些县城,这些知县组织人手进入原河省帮忙扫雪。

    盛鸿接到奏报后,见惯了大场面的他心情沉重了好几日。

    冬小麦刚种下去,这么大的雪,绝对要把尚未钻出地面或者是刚钻出地面的小麦苗给冻死或者是压死。

    一省的小麦白种了!

    更别说还有房屋被压垮造成的伤亡了。

    整个原河省,河西府最富裕,银钱的损失可以承受。

    但原河省的其他府实力远不如河西府,朝廷得组织受灾。

    唉。

    黎荞陶竹一众人也忧心不已。

    得知消息的当晚,黎家众人除了小孩子,旁的人都有些失眠。

    特别是黎荞和陶竹,两人除了担忧,还有疑惑。

    高志远没说盛平十七年冬原河省有这么大的雪啊!

    两人面对面侧躺在被窝中,皆眉心紧皱,沉默了片刻,陶竹带着几分不确定道:“会不会是上辈子根本没有这场雪?”

    “肯定是。若是有这场雪的话,高志远肯定早就惦记上了,他一直想拿天灾换功劳。”

    黎荞神色凝重。

    高志远的小册子里只提到盛平十九年有一场雪,当时高志远娘俩儿差点儿被冻死,就跑去找陶竹想借点粮食棉衣,但陶竹放狗咬跑了这两人。

    而且高志远紧跟着又写了盛平二十年时的大旱,既然这娘俩没在盛平十九年被冻死饿死,那说明盛平十九年的大雪没有酿成雪灾。

    但今年这一场大雪灾是从哪儿来的?

    高志远没提,这说明上辈子时根本没有这一场大雪。

    “算了,不想了,就算是这辈子的事与上辈子不一样,但无非就是各种自然灾害一块来,我不信老天爷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轻叹一声,黎荞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陶竹皱在一块的眉心:“别担心了,圣上已经征调附近的大夫前去帮忙了,药物、棉衣、煤炭等也都送过去了,咱们只能等消息了。”

    陶竹闻言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现在只能等原河省的消息了。

    不过……

    他抓住黎荞放在自己眉心的手:“这次咱们捐了十万两银子,虽然咱们家底厚,但也架不住这样每年捐几次。要不,你把肥皂做出来?”

    “肥皂?”

    黎荞一愣,犹豫了几秒钟,他嗯了一声:“好。”

    按照高志远所写,盛平二十年平城还会出现大旱,旱到庄稼颗粒无收陶竹出面施粥。

    这辈子平城出现大旱灾的可能性比较小,但万一还是出现了,那他还得继续捐银子。

    毕竟是他和陶竹的老家,他不能捐的太少。

    还真得搬出肥皂挣钱了。

    当黎荞一步步“做试验”时,另外一边,原河省雪灾的最新消息源源不断传入盛京。

    虽然整个原河省都下了暴雪,但暴雪中心是河西府,河西府的积雪比别处厚了半米。

    但好在整个河西府的人是见过大场面的,上次的蝗灾众人都没慌,此次众人依旧没慌。

    当时大雪下个不停,为防止积雪压垮房屋造成伤亡,人们定时上屋顶扫雪。

    而且河西府的百姓比较富裕,很多人家如三柳村那般,盖的都是青砖大瓦房,比较结实。

    所以,河西府没出现什么人员伤亡。

    房屋也牢固。

    但田地里的庄稼肯定毁掉了。

    目前河西府田知府派了河西府的地方驻军红巾军清扫积雪。

    至于其他地方,比河西府要惨,虽然百姓们也不断的上屋顶扫雪,但依旧有不少房屋被压垮,死伤人数不小。

    好在当地官员都谨记着史总督由三省总督直接降为一府知府的事,他们在大雪刚开始下时就安排人手一日十二个时辰清扫官道,免得道路被封,与别地的联系中断。

    官道没有被封,等雪停了之后,就派人深入各乡镇、村落统计伤员人数,安排大夫。

    但大夫太少,所以伤员救治的比较慢。

    压垮的房屋也统计出来,按户补偿,具体补偿多少银子,得看当地官府账面上的银子。

    包括发放种子,也得根据当地财政量力而行。

    这些措施挺有效,很能安抚百姓,虽然是百年一遇的大雪灾,但百姓情绪还算稳定。

    还有,黎荞之前拜托庄丰收收购棉花,但当时他没有想好将棉花用在何处,因此就先囤了起来。

    这三年来他收购了不少棉花,偶尔由庄丰收发给无衣可过冬的穷人,余下的大部分还在。

    他写信给已经回到平城的庄丰收,请庄丰收把这些棉花全捐给原河省其他府,由当地官员发放给受灾的百姓。

    ……

    总之,在当地官员积极救灾+朝廷拨款+民间募捐的种种措施下,原河省大雪并没有酿成民怨,百姓对朝廷依旧依赖。

    这个结果让盛鸿的心情好转了一些。

    没闹出乱子就好。

    他再次庆幸不已,幸好他逼出了不少能干实事的官员,这给他省了多少心呐。

    不然的话,他这会儿肯定辗转反侧。

    看看这几年的形势,大盛若是没有他的怪题政策,那得出现多少流民啊?

    当初他出怪题时,他父皇不是很支持他,觉得有点儿戏,而且太逼迫天下读书人了。

    读书人平日里苦读四书五经三史三传已经超级累了,还得费神去学如何治灾判案,这太耗神了。

    但事实证明,他的怪题政策是对的。

    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

    天下很多读书人达到了他的要求。

    只要地方父母官在这种波及到一地百姓的天灾上不出错,那大盛江山就会稳固。

    平日里地方官员就是收点儿贿赂,制造点儿冤假错案,那也不至于闹出大的民怨。

    他可真英明啊。

    自我夸奖之后,面对着空了不少的国库,他又忧愁上了。

    一年之内,先是浙海省台风,如今又是原河省大雪,虽然他可以募捐,但募捐占小头,大头是国库出的。

    再充盈的国库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啊。

    得省着点花钱了。

    思虑了两日,盛鸿有了新决定:明年的南巡,船队的船只不超过百艘。

    随行的勋贵、官员少一点儿,禁军少一点儿,杂役也就少一点儿,连带着运输船也能省下不少。

    这里少一点儿,那里少一点儿,加到一起,那就能剩下他不少口粮。

    而且,这几年天灾不断,他这个皇帝却是大张旗鼓的去游玩,这说不定会引起民愤。

    他得低调一点儿,就如同盛钧那般,少带些人手,轻车简从。

    盛鸿的决定,让黎荞哭笑不得。

    他真没想到盛鸿竟然在这方面省钱。

    但盛鸿既然这么做了,那众人只有乖乖听从的份。

    二皇子见状,又找上了盛鸿,想要随行南下。

    盛鸿的第三道题目,二皇子抽中了原河省。

    但二皇子为了表明他对皇位真的没兴趣,一直在积极摆烂,此次原河省雪灾,二皇子只捐了一万两银子。

    现在盛鸿为了省钱削减了船只数目,二皇子表示如果让他随行,他可以承担船只一半的花销。

    二皇子此言,自然惹来了盛鸿的臭骂,没银子捐给灾民,倒是有银子出去玩。

    想得美。

    就老老实实在盛京待着!

    二皇子灰溜溜的无功而返,六皇子得知,自然歇了心思。

    罢了罢了。

    他等下一次。

    只要他父皇年年出巡,啊不,哪怕是两年一巡,那总能轮到他监国的。

    嘿嘿,国家大事全权握在掌中,这滋味绝对妙极啦。

    至于七皇子,他瞧着二皇子和六皇子的举止,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因为孟月回来了。

    虽然异地恋苦,但就他这个身份,一年里能和孟月厮守几个月,已经是老天爷眷顾他了。

    大皇子将自己幼弟的前后变化看在眼中,心中的愧疚更浓。

    之前孟月没回来时,他这幼弟跟失了魂儿一般,虽然也经常来府中,可动不动就发呆,双眼盯着某一处,甚至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当着他的面无意识的流过两次泪。

    这泪流在他幼弟的脸颊上,却像是落在他心脏上,带着如火山熔岩一般的温度,烧的他煎熬极了。

    虽然说沈家是自愿报恩,他并未道德绑架,可他这幼弟却是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命运。

    而且,在有机会纠错的情况下,依旧走上了扮男人这条路。

    周家的仇恨,明明不干他这幼弟的事,却是连累他一个小哥儿又是被人截杀又是被下药的。

    让一个小哥儿为自己出生入死……

    他这个当大哥的,实在是无能。

    这个新年过的还算热闹,三个小家伙在暖房里种的蔬菜按照市价卖给了黎荞铺子,三人得了不到五两银子。

    虽然说维持暖房温度所花费的煤炭量远远超过五两银子,但三个小家伙很高兴,又找上了盛时毓,他们要拿着自己挣的银子请小皇孙去大吃大喝。

    不过,银子太少,他们去不起黎家铺子,他们要去的是盛鸿开的土豆粉馆子。

    土豆粉馆子很平民,普通百姓也可以进去消费,他们拿着四两多银子,完全能吃一顿好的。

    咳,至于攒银子精准扶贫的事儿,先往后缓缓,他们得过了自己挣钱自己花的兴奋劲儿。

    盛时毓收到邀请,很是开心。

    他也拿出了他这半年来所攒的银子,足足有一百多两。

    其中庄稼所得只占了很小的数目,绝大多数银子是他的书法作品换来的。

    他年纪虽小,但他的字写得却是比很多举子都好,一些小富之家会买他的作品回家当装饰物。

    半年积攒下来,他已经攒了一百多两银子了。

    他让三个弟弟将卖菜所得的银子收起来,他拿出自己挣的一百多两银子,请三个弟弟去黎家火锅铺子好好吃了一顿。

    元宵节时,黎荞在经过一系列的“试验”之后,终于做出了黄色的臭肥皂。

    “发现”这臭肥皂的去污能力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洗涤用品都要好,他马上“改进”配方,在二月底的时候,制作出了一批药皂和香皂。

    因为“心中没底”,所以这一批药皂和香皂很少,各两百块。

    他只把香皂放到铺子里售卖,至于药皂,他按照药性不同找专人试验,等确认有疗效了,他再出售。

    黎家的招牌很硬,是花了十多年才打出来的,所以推出新产品时要谨慎。

    这二百块香皂,只有普通香皂的一半大,但因为原料是猪油,而且还只此一家,所以黎荞售价很高:

    一块是三两银子。

    这个价格直接拒绝了普通百姓。

    但对于富人贵人而言,这个价格还真不贵。

    香皂又不是一次性用品,就算是天天洗手,那一块也能用上一个月。

    一个月花三两银子专门洗手,这算啥?

    二百块香皂,哪怕限购一人只能购买一块,也在一刻钟内被抢完了。

    众人买回家,切身体验过之后,发现甭管是洗手还是洗衣服当真去污能力超强,便又找上黎家铺子,催着赶紧上货。

    不管是他们尊贵的手还是漂亮的锦衣,当然是洗的越干净越好。

    盛鸿也对香皂赞不绝口。

    不过,他赞的是香皂的搂银子能力。

    一块小小的香皂,竟是能卖三两银子,而且所需要的原料是猪油,这又可以带动农人养殖。

    黎爱卿的脑子可真灵光啊!

    盛鸿对香皂很重视,这可是牵涉到巨额商税,他让暨北省各地的地方官配合黎荞的养猪政策,好供应猪油。

    忙完这件事,接下来就是南巡了。

    盛鸿的决定没有变,说是一百艘船只,那就是一百艘。

    这么一来,顶多只能带五千禁军士兵。

    黎荞和几个大学士包括几位皇子都不同意,但盛鸿觉得五千禁军完全够用。

    大盛江山稳固几十年了,连盗匪都很少出现,五千禁军加上近卫队,完全够用了。

    至于随行的官员,也定了下来,七位大学士,带了三位,余下的四位得镇守京城。

    得知黎荞只带陶竹一人,盛鸿很惊讶,他是准备花半年时间南巡的,春日去,秋日回。

    若是中间遇见有趣的地方,那肯定要花费更久的时间。

    黎荞只带陶竹一人,那这夫夫俩得多想念自家的娃儿啊!

    盛鸿大手一挥,让黎荞将三个小崽子也带上。

    黎家的三个小崽子,他是知道的,各个都聪明活泼还懂事,而且还能靠自己打工挣钱,画风和盛京里那些娇惯长大的贵二代官二代完全不一样!

    他喜欢这样的小崽子。

    既如此,那黎爱卿夫夫何必骨肉分离半年之久呢,带上,通通带上。

    三个小家伙万万没想到最后关头竟是圣上允许他们登船赏江南,他们激动坏了,明君,善解人意的明君哇!

    等到了船上,他们一定要好好谢谢圣上!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南巡时揭开到底是谁伤了七皇子,然后就可以正文完结啦,但最近要忙着搬家,所以更新不会很稳定,但会尽力保证每天更新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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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4章 黎荞升官

    阳春三月, 虽然天气不暖和,站在室外还需要穿着袄子,但大运河里的冰已经化掉了。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盛鸿率领一众人踏上了南巡的路。

    盛鸿的龙舟高四层,长四十余米,最顶层是盛鸿的寝殿,中间两层一层是盛鸿的办公区,用来处理日常政务, 召朝臣议事。

    一层则是黎荞陶竹以及部分近卫的居所。

    最下层住着宫女太监和部分近卫。

    皇子、后宫众人的船只比盛鸿的龙舟略小一点儿,但也有三十多米长, 四层高。

    朝臣勋贵的船只也有三十米长, 高三层,布置得富丽堂皇,足以配得上这些人的身份。

    在众人的劝说之下, 盛鸿终于愿意多带一些禁军了。

    除了位于船上的三千禁军, 还有七千禁军骑着马儿,沿大运河两岸随船队日夜前行。

    一是负责船队的安全, 二是随时向前方码头传递消息,好让前方码头所属地的地方官准备迎驾亦或者是准备船队所需的物资。

    当然,这些物资盛鸿都是掏钱购买, 出发之前, 盛鸿特意给沿岸所有码头所属地的官员下了命令,切不可剥削百姓以讨他欢心。

    不然的话, 他定要重罚。

    船队浩浩荡荡, 绵延几十里, 龙旗猎猎,帆樯如林, 在嘹亮雄浑的号角声中,盛鸿的龙舟顶着蓝盈盈的天,破开清凌凌的河水,正式启航。

    盛鸿背着手站在甲板上,哪怕迎面扑来的是微冷的春风,他嘴角也含着笑。

    终于要出远门了!

    在盛鸿身后是皇子、黎荞和几位大学士,他们眺望着两岸遍地的绿色,只觉得心情开阔,世间诸多纷扰皆可抛至脑后。

    陶竹带着三个小家伙站在船舷旁,被微风吹的不由眯起了水眸,身为黎荞的夫郎,在外他一向端方持重,但三个小家伙儿就没顾虑了,他们趴在船舷上去瞧运河中的水。

    这三个小家伙儿在登船前因为和郑浅浅黎大山黎粮等人告别而哭了鼻子,这会儿他们被航行中的龙舟吸引了注意力,恢复了平日里的活泼。

    不过,景色有些单调。

    因为他们之前乘着家里的画舫,看过很多次运河的水。

    若是此刻待在自家的画舫,那他们早把渔网放下去了。

    看完河水,他们看向了两岸。

    岸边围着不少百姓。

    禁军的铁骑也在沿着岸边随着船队前行,哪怕离得远,也能听到急促的马蹄声。

    他们很快就将小脑袋收了回来,然后在他们所住的这一层开始了四处探索。

    他们所在的这一层除了他们一家子,旁的都是近卫队的队员,一眼看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舱房。

    也就他们一家子的舱房大一些。

    很快转完了一圈,他们跟着陶竹回到了舱房。

    似乎有点无聊哈,找不到事儿做。

    而且因为是龙舟,他们还不能随意乱跑……

    但三个小家伙儿都很懂事,没说旁的,他们翻出自己的书本,干脆看起书来。

    当然,他们看的是地理志和各种游记。

    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他们没心情看四书五经。

    盛鸿倒是不无聊,风有些凉,吹多了会头疼,他很快就回到了殿内,兴致勃勃的与几位皇子、大臣说起了接下来的旅途。

    他之前乘船游览过盛京——暨北省这段河道,但因为四皇子、大皇子的码头在暨北省,所以船队要在这两地各停留半日。

    盛鸿要看一看他的第二道题目,给这两地带去了怎样的变化。

    谈及这两地的变化,少不得要说起黎荞。

    这两地的百姓能比从前富裕一些,靠的是养殖,现在黎荞做出了香皂,这两地除了鸡鸭之外还得养猪。

    未来可期啊!

    盛鸿想到香皂的暴利,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黎荞:“黎爱卿,你最近几日做一些香皂出来,朕要拿去赏赐沿途负责接驾的一众官员。”

    “是。”

    黎荞闻言虽有些惊讶,但很快应是。

    “这香皂是稀罕物,只有盛京有,朕这么一路给你宣扬过去,那你家的香皂生意定然闻名大盛。”

    购买香皂的人多了,那黎爱卿交的商税也更多。

    再碰到灾害了,黎爱卿也能继续捐银子了。

    嘿嘿。

    “……多谢圣上。”

    黎荞有些哭笑不得。

    但心中也有点微苦,盛鸿也意识到天灾太多银子不够花,无法保持从前的淡定从容了。

    不仅一再缩减南巡的开支,还开始给他家的香皂带货了……

    六皇子将自己父皇的好心情瞧在眼中,他眼珠子转了转,而后笑眯眯的对盛鸿开了口:“父皇,是该为黎大人的香皂好好宣传,黎大人这些年挣的银钱,怕是有一半都捐了出去,黎大人的爱民护民之心,儿子敬佩至极。”

    “黎大人这些年实实在在的为百姓做了不少事,以儿子之见,应该为黎大人立生祠,让黎大人享万民供奉。”

    “您觉得呢?”

    六皇子这话来的甚是突然,黎荞心中瞬间出现了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包,搞毛啊?

    他屁股下的凳子犹如长了钉子一般,扎的他瞬间站起身来。

    他看向六皇子,一脸惶恐的摇头:“您这话折煞下官了,下官这些年虽捐了些银子,但下官自个儿也没少得到好处,不配享万民香火。”

    “况且,立生祠从来都是百姓自发而为,不宜由朝廷出面,您的好意下官心领了,但立生祠一事莫要再提,下官并无这个心思。”

    “啧,黎大人,你何必这般小心翼翼?立生祠一事又不罕见,搁前朝,一个官员若只是单单为一地百姓治了灾,那百姓就能为其立生祠。”

    “你自个儿算一算,你这些年做的事够百姓为你立多少生祠?”

    六皇子说着看向了盛鸿:“父皇,您说是不是?”

    “不是。”

    盛鸿直接摇了摇头。

    不过,他虽然否了六皇子的提议,但语气很温和,看向六皇子的眼神也很慈爱:“煦儿,父皇明白你的意思,但若是立生祠的话,咱们大盛不少官员都有资格。可立生祠都是由百姓自掏腰包,若是百姓给这一任知县立了,那给不给下一任知县立呢?”

    “若是各地掀起立生祠之风,那对百姓而言是不小的负担。”

    “所以,不如一个都不立。”

    “这……”

    六皇子闻言不由皱眉,几秒钟之后,他一脸羞愧的认错:“您说的极是,是儿子考虑不周了。”

    他白净的脸皮有些泛红。

    他急着对黎荞展露出善意而忽视了大盛的基本情况,前朝一心为民的官员少,难得出现一个,百姓自是要为其立生祠。

    可大盛官员被他父皇拿着屠刀逼迫,不得不做一个好官。

    遍地都是好官,立生祠一事的确没必要……

    丢人。

    太丢人了。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他不敢去瞧其他人,虽然在座的众人不管是他的兄弟还是大臣都不会在明面上对他流露出鄙夷之色,可在这些人的心里,肯定对他刚才的行径有着最真实的评价:

    小丑。

    他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黎荞站在一旁,听完盛鸿此话,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多谢圣上体恤。”

    盛鸿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口里道:“黎爱卿,煦儿也是为你考虑,以你这些年所捐的银子所行的善事,早该升一升官职了。”

    “这样吧,从今日起,你就由户部主事擢升为……六部主事,正二品,入内阁,管六部诸务。”

    “……?”

    黎荞原本要坐下去的身子,僵在了半空中。

    哈?

    这就给他升官啦?

    还是六部主事?

    可大盛没这个官儿啊!

    “黎大人,还不快跪下来谢恩?”

    正想要从地上寻个缝隙钻进去的六皇子听得这话,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流。

    他父皇这是在保全他的脸面啊。

    当然,他父皇肯定早就有了给黎荞升官的心思,可因为黎荞年轻,而且六部尚书、侍郎位置皆满了,于是他父皇就让黎荞一直任户部主事。

    可没想到他现在出了这么大一个丑,于是他父皇顺水推舟,特设了个六部主事,将黎荞的品级升了上去。

    正二品,与六部尚书平级。

    大盛的一品官是太傅太公太保,三公皆为虚衔,只享俸禄,偶尔给皇帝提点意见,不掌实权。

    掌实权的正二品官职,是大盛官员最向往的权力顶峰。

    从前黎荞虽为户部主事,但在户部位于尚书、侍郎之下,现在直接与尚书平级,六部之中,无人能压黎荞一头。

    黎荞这是真正飞升了。

    他父皇在这个节点让黎荞飞升,呜呜呜,果然是疼爱他的。

    他也不指望黎荞能感激他,只要别觉得他是在捧杀便好。

    唉。

    他急了。

    自打废了一条手臂,他就失去了从前的自信和从容。

    从他立功心切反而被废了一条手臂算起,他一直在出丑,在为旁人制造笑料。

    老天爷待他可真残忍啊……

    当六皇子感动和心酸时,另外的大皇子四皇子以及严安邦等人皆一脸笑意的催促起黎荞来了。

    “黎大人,快谢恩呀。”

    “小黎大人,恭喜恭喜,不过得谢恩了,圣上看着你呢。”

    被众人催促的黎荞,终于有了动作,他顺势撩起衣摆跪了下去:“圣上厚恩,微臣、微臣……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伴随着他这话,他眼眶红通通的,里面弥漫着水雾。

    五分表演,五分真情。

    虽然说这是他应得的,但盛鸿愿意早早的给他,他是真心感动。

    遇此明君,真是让他恨不能为大盛江山掏心挖肺啊!

    第265章 途中琐事,可跳

    从前黎荞名义上只是户部主事, 但其实六部诸务他全掺和了,而且以他的圣宠,不管是官职比他高的尚书、侍郎还是公爵、侯爵之类的勋贵, 都无人敢拿身份压他。

    现在盛鸿给他升了官,“百官无人敢拿身份压他”这一隐形事实有了律法依据。

    哪怕一时间没有合适的官职给他,那也没关系,盛鸿会当场给他特设一个。

    相比较升官,还是这份圣宠更惹人注目。

    六部本就有尚书、侍郎, 但当初盛鸿为了让众位皇子进入六部历练,就给各个皇子特设了官职:

    主事。

    这一官职不进大盛的官职系统, 六部尚书也无权给皇子们安排事务, 全看皇子自个儿想干啥。

    现在盛鸿给黎荞特设的官职名叫六部主事。

    这待遇跟众皇子一模一样。

    这已经不是半个皇子了。

    这纯粹是盛鸿流落在外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儿子啊。

    在场的几个内阁大学士暗暗有些庆幸,其实在前朝时,曾出现过尚书令这种凌驾于六部尚书之上实为宰相的官职。

    现在盛鸿只是给黎荞特设了一个六部主事, 而没有搬出来尚书令, 这纯粹是怕他们这些老家伙脸上不好看。

    不然的话,以黎荞整的那些新玩意儿, 以黎荞一人顶他们七人的代笔能力,黎荞完全有资格担任尚书令一职。

    圣上还是顾虑他们的。

    感动。

    几个大学士越想越庆幸,看向盛鸿的眼神满是感激, 看向黎荞的眼神盛着欣赏。

    不管如何, 大盛有这样的后生,这是百姓之幸。

    也是大盛之幸啊。

    这么年轻的黎荞, 最起码还能再为大盛为百姓发光发热四十年!

    被几位大学士寄予厚望的黎荞, 谢恩之后, 他抹了抹红通通的眼角,又坐回到了凳子上。

    但他脸上还维持着激动、感动等情绪, 一副心绪难以平静的模样。

    盛鸿见状,又道:“黎爱卿,待会儿你可得给煦儿道一声谢,若不是煦儿,朕可不会这么快给你升官。”

    咳。

    他刚才一听说要立生祠,下意识就反驳了他的六儿子。

    “不是”这两字脱口而出,完全快过他的大脑,等回过神儿来,他赶紧温和的补救。

    这两年来,他这六儿子与黎爱卿的来往增多了不少,看得出来,他这六儿子对黎爱卿应是没恶意,只是单纯的想拉拢。

    可他刚才听到立生祠三字时,第一反应是觉得他这六儿子在捧杀。

    于是他反驳的口吻甚是糟糕。

    这样不好。

    非常不好。

    他身为父亲,不仅拿他这六儿子没做过的事强行剥夺了他的争储资格,还经常恶意揣测他这六儿子。

    真是糟糕啊。

    也心酸。

    明明是他的亲儿子,现在却是刻意讨好臣子。

    对比从前的张扬自信,怎叫他这个老父亲不心酸?

    唉。

    黎荞不知道盛鸿复杂的心情,他听得盛鸿此话,忙应是:“微臣明白。”

    但六皇子却是苦笑着摆了摆手:“没必要没必要,黎大人升官靠的是他自己,我刚才差点儿好心办坏事,黎大人不怪罪我便好。”

    他刚才的确莽撞了。

    也刻意了。

    他得检讨。

    六皇子这般,看的盛鸿心中又是一酸,唉。

    六皇子摆手拒绝黎荞道谢,但等盛鸿午休之后,一众人离开顶层,黎荞还是特意找上六皇子道谢。

    能今日升官,的确是因为六皇子。

    六皇子瞧着他,足足瞧了十多秒,然后才轻叹一声:“就这样吧。”

    此事已了,他要回去检讨。

    今后可不能再出丑了。

    六皇子的低落,黎荞看的明白。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以他的第六感来说,他一直没在六皇子身上感受到恶意,可六皇子与他政见不同——虽然这两年六皇子对百姓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但与他的还是有差别,六皇子总觉得他为百姓做的太多,是把百姓当祖宗。

    所以,他和六皇子不是一路人。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自然没那么多闲话可说。

    而且,上辈子六皇子早早死了,和丢掉性命比起来,六皇子这会儿的低落算什么?

    这般想着,他脚步轻快的朝着他和陶竹的舱房走去。

    他升官啦!

    这个好消息要赶紧和竹哥儿分享!

    他们一家五口独占三间大舱房,房间并不拥挤,他推开门时,三个小家伙已经睡了,陶竹正在整理行李。

    “竹哥儿~”

    他笑眯眯的关上舱门,压低声音喊了陶竹一声。

    他这尾音有些荡漾,陶竹好奇的抬头,将他的笑脸瞧在眸中,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啦?”

    说着还放下手中的衣物,朝着他走去。

    待陶竹来到他跟前,他一把将人抱住,喜滋滋的宣布这个好消息。

    果然,陶竹的水眸瞬间又圆又亮,惊喜不已:“又升官啦?这是好事!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去给你做一点儿,咱们喝上两杯庆祝一下。”

    “不用,我吃过了,等晚上再庆祝。”

    黎荞直接将他拦腰抱起:“咱们也躺一会儿,好好消化消化这个好消息。”

    倒不是因为升官有多开心。

    他更多的是感慨。

    花了差不多十三年的时间,他从三柳村登上了大盛皇权以下的巅峰。

    这一路行来全是坦途。

    幸运的有些不可思议。

    感恩老天眷顾。

    也要感恩陶竹。

    感恩盛鸿。

    感恩一切对他流露出善意的人。

    不过,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升了官之后,盛鸿安排给他的事儿肯定更多,而且去年还又是台风又是上辈子没有的大雪灾。

    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事儿。

    黎荞心态摆的很正,抱着陶竹躺了半个时辰,夫夫两人的静谧时光被午休醒来的三个小家伙打破。

    三个小家伙大半天没见黎荞,想的厉害,醒了之后也不起床,在黎荞身上爬来滚去,咯咯咯笑个不停。

    等安静下来之后,他们仨忍不住提建议了。

    他们可不可以去找小皇孙?

    盛时毓也跟着大皇子一起南下,但盛时毓与其他皇孙都是待在各个皇子的船上,没能登上盛鸿的龙舟。

    只有他们仨的话,有点无聊呢!

    三个小家伙的提议,自然被黎荞否了,待在盛鸿的龙舟上哪能自主行动?

    肯定要随时候着,免得盛鸿想召见他们的时候寻不着人。

    三个小家伙闻言睁大了眼睛,是哦,他们能一块南巡,是圣上亲自点名了。

    圣上的确有可能召见他们的。

    “你们仨从明日开始,该读书读书,该习武习武,哪怕出门在外,这些也不能拉下。”

    “等回京之后,我还是要举办很多比赛的,你们若是不想被留在盛京的同龄人甩在身后,那就必须刻苦,不能荒度光阴。”

    黎荞将他们仨搂在怀里,认真叮嘱道。

    三个小家伙都仰着小脑袋,听得这话,齐齐哇了一声,对哦,还有各种赛事等着他们呢。

    若是当真荒废半年,那极有可能会被人超越。

    就比如说严家那个大个子,过了十岁之后,个子跟野草一般长的飞快。

    伴随着个子一块涨的肯定还有力气。

    黎云帆黎长风两个小家伙儿的紧张感一下子就上来了,可不能输给严家的大个子!

    翌日,三个小家伙果然乖乖看书。

    也继续练习拳脚。

    就是船上总是晃晃悠悠的,影响他们的发挥。

    船队很快就到了四皇子的码头。

    盛鸿在此停留半日,特意登上码头,乘上马车,在码头周边转了一圈。

    半天时间,根本看不了多少地方,但瞧一瞧整齐的水泥路、纵横交错的沟渠以及绿油油的一望无际的麦田,会让人心情愉悦不少。

    大皇子的码头亦是如此。

    能看的地方不多,但目之所及,每一处都令盛鸿很满意。

    最基础的灌溉、交通搞好了,那百姓会便利许多。

    出发半个月后,船队来到了微青县码头。

    盛鸿也在此地停留。

    和四皇子、大皇子的码头相比,微青县码头气派、热闹了许多。

    黎家铺子直接占据了一条街,而且每一间店铺生意都爆好。

    盛鸿随机抽问了几个店铺伙计,得知这些伙计都是微青县本地人,便多问了几句。

    这些本地人最有发言权了。

    自打黎荞黎大人拿下微青县码头,整个微青县的人都盼着黎大人能带飞他们。

    如今他们的确被黎大人带飞了,靠着黎家铺子、黎家田地,本地人多了不少打工的机会。

    农产品也能销售出去了。

    而且,黎大人还在微青县每一个镇子上都开了免费私塾,这是既让他们提升收入,也让他们的娃娃改变命运。

    黎大人当真是活菩萨!

    那些伙计三句不离黎荞,有一人说着说着还抹起了眼泪,说起了黎谷对他家的恩情,进而又感谢起了黎荞。

    黎荞站在一旁听的脚趾抠地,但盛鸿却是听的津津有味。

    他此行本就是寻热闹的。

    百姓声情并茂的讲述真实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儿,这可比听书看戏有意思。

    盛鸿在微青县码头待了差不多一日,特意留出时间好让黎荞一家子与亲人、老乡叙旧。

    黎荞瞧着自家那些整齐的二层店铺,不由心生感慨。

    他只画了设计图,真正的一砖一瓦,每一单生意,都是自家人带领本地人完成的。

    他做的不多,这里每一个抓住机会改变命运的人,除了谢黎家,还得谢一谢他们自个儿。

    愿大盛有更多的微青县。

    船队很快又启航了。

    盛鸿心情挺好,除了观赏两岸景色,还时常召三个小家伙到他跟前聊天。

    一开始盛鸿对三个小家伙不熟悉,所以没想着召见他们,可跟三个小家伙一样,在船上待的久了,盛鸿也开始无聊了。

    但船队航行过程中,不好时常停下将后边船只上的人叫过来,于是盛鸿就开始在他的龙舟上转悠。

    这一转悠,就见着了三个小家伙拿黎满练手的情景。

    于是盛鸿就开始召见三个小家伙。

    这三个小崽子其实也不小了,黎小睿今年十岁,黎长风黎云帆今年八岁,他们学文还习武,养鸡还种地,而且还资助贫困同龄人,也经常去打工,更动不动就爬墙头与小皇孙社交、下馆子。

    他们年纪虽小,但长大的经历着实精彩。

    盛鸿一边因为他们的童言童语发笑,一边赞叹他们的出众。

    这三个小家伙儿掺和的事情多,但在每一方面都很出众。

    黎爱卿可真会教养孩子。

    第266章 龙舟孤立无援

    盛鸿召见三个小家伙儿时, 黎荞都会陪伴在侧,三个小家伙儿懂事归懂事,但毕竟年纪小, 他担心三个小家伙儿童言无忌惹到了盛鸿。

    每当这时,陶竹便一个人待在舱房中。外边都是近卫在巡逻,他不好独自站在船舷旁赏两岸风光。

    坐在书桌前或翻翻书。

    或写写日记、信件。

    一个人倒也自在随意。

    偶尔盛鸿的后宫中人会召他过去聊天。

    此次盛鸿南巡,带了七皇子的阿爹沈侧君——去年盛鸿给沈良人升了位分,由位等嫔位的良人升为了位等妃位的侧君。

    沈侧君与陶竹性别一样, 人挺温和,偶尔会将陶竹召到他的船上陪他解闷。

    与沈侧君同船的是六皇子的母妃许妃。

    和张扬的六皇子不同, 许妃是个温柔的人, 脸上时常带着笑,对宫女太监也很和善。

    六皇子很明显在拉拢黎荞,相比较六皇子的刻意, 许妃没让陶竹有任何不适, 她只是与陶竹聊一些烹饪、养娃的经验,话题从不涉及争储这块。

    除了一个人待着和陪后宫贵人解闷, 陶竹也会随着大部队一起上岸。

    除了皇子们和黎荞的码头,盛鸿也会在别的地方停靠,好游览当地的风景。

    不过, 暨北省、东山省、原河省与盛京地处北方, 风土人情差不多,因此盛鸿只在东山省的泰安府停靠了一下。

    但盛鸿没有去爬泰山。

    这让陶竹有些遗憾。

    难得的机会, 错过了。

    船队离开原河省之后进入了绘安省。

    与原河省的平原不同, 绘安省多山、多丘陵, 地势比较险峻。

    有的河道甚至夹在丛山峻岭间。

    这种景色对于盛京的众人而言有些新鲜,碰到这样的河段, 船队里的人会走出舱房站在甲板上、船舷旁观赏。

    陶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抬头是巍峨的山峰,低头是湍急的流水,置身此地,除了觉得自身渺小,对大自然也生出更多的敬畏。

    这种体验,只靠着书本是感受不到的。

    到了晚间,等三个小家伙都睡了,只剩下他与黎荞,黎荞会抱着他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如果只有他们二人,黎荞可以带他潜水。

    也可以带他瞬间爬到山顶。

    水异能攻击力不强,但挺实用,甭管是居家还是旅行都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他被黎荞这些描述引得心潮澎湃,可惜,真的实现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以盛鸿对黎荞的倚重,黎荞哪有机会带他上山下水。

    船队很快到了七皇子的码头,商树县。

    商树县种着板栗和莲藕,黎荞在这边开了一个藕粉作坊,雇佣当地人制作藕粉。

    在此地办厂,拉动不少就业。

    再加上板栗的收入,所以商树县的百姓提及黎荞也甚是感激。

    当然,他们也感激七皇子。

    商树县的基础建设灌溉、桥梁、道路、免费私塾等都是七皇子自掏腰包为他们搞的。

    七皇子也是他们的大恩人。

    盛鸿在商树县待了半日,接着启程赶往下一站:六皇子的码头。

    六皇子的码头位于霄州府的府城霄城,距离商树县很近,乘船只需要两日的功夫便可到达。

    不过,自从进入绘安省之后,船队的速度就慢了一些。

    因为绘安省的风土人情以及两岸的风景与北方有所不同,为了让众人看个清楚,船队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从商树县离开时,盛鸿购买了一些藕粉,当地百姓非得拿这个特产献给他,他便拿银子买下了。

    他买下之后,拿出一半赏给随扈的众人,余下的一半他准备在接下来的旅途中赏赐出去,好为藕粉宣扬一波。

    到目前为止,藕粉的市场主要是在盛京,北湖省黎瑜宁出产的藕粉也有一部分运送到了盛京。

    盛京市场快饱和了,他盯上了同样富裕的江南。

    三个小家伙许久没吃藕粉,拿到藕粉之后便决定去最下层的厨房冲藕粉喝。

    冲泡藕粉得用刚烧开的热水,不然泡不成功。

    陶竹见状,叫住了他们:“先别去,马上要到榆林水闸了,你们不看龙舟过船闸吗?”

    过了榆林水闸就是霄州府了。

    “不看了不看了,都看了好几次了,我现在想吃藕粉。阿爹,趁着爹爹不在,我要多加一点儿桂花蜜。”

    黎云帆捧着盛着藕粉的青瓷陶罐笑嘻嘻的道。

    大运河上有好多个船闸,这一次不看也行。

    “我要多加点儿榛子和核桃,最近读书太刻苦了,我得多吃点儿核桃补补脑。”

    黎云帆也道。

    黎小睿站在两个小叔叔中间,小手臂各搂着一个,他重重点头:“就是,我两个都要多放,藕粉多加些蜜和坚果才好吃。”

    “那你们少吃点儿,天快黑了,距离晚饭没多长时间了。”

    陶竹叮嘱道。

    三个小家伙嗯嗯应是,他们可乖啦,从不把零食当饭吃,他们现在只是馋藕粉了,并不打算把藕粉当正餐吃。

    因为他们平日里吃的饭食,是御厨做哒!

    虽然他们一家子和一帮近卫当邻居,可他们的饭食却是出自圣上的御厨之手,圣上没让他们跟着近卫吃大锅饭。

    原本是圣上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最近和圣上混熟了,他们还可以点菜啦。

    御厨的手艺可好了,也非常精细,别说是他们家的饭食了,就是外面的各种酒楼加一起也比不上。

    他们吃了快一个月都没吃腻!

    他们才不会让藕粉填饱他们的小肚肚呢~

    等四人端着托盘回到他们那一层的甲板,龙舟已经过了榆林船闸。

    这时候的船闸修建的很简陋,而且还是木制闸门,一次只能容纳一艘船通过,因此过闸很快。

    这会儿是傍晚,夕阳在水面上洒下一层粼粼金光,往前望去,视线要被这金光铺满,甚至耀眼。

    不过,这等景色几个人早就看了无数遍,所以他们只是随意瞧了两眼,便端着托盘回了自己的舱房。

    此时的黎荞,正和六皇子、大皇子、四皇子待在顶层,与盛鸿商讨整个绘安省未来的发展。

    绘安省的特产还是有不少的,茶叶、药材、徽墨等都是珍品,若是好好经营,那定然能让百姓的收入提升一些。

    黎荞坐在圆凳上,听盛鸿与六皇子、大皇子、四皇子讨论,他没怎么开口。

    他在这块提不出什么独创想法,因此他开了小差,一只耳朵听他们父子的讨论,一只耳朵去听陶竹和三个小家伙的动静。

    知道这四人正在开开心心的吃藕粉,他注意力转了地方,下意识查看周遭的情况。

    几秒钟之后,他心中咯噔了一声,随后眸子垂下,将两只耳朵的注意力都放了出去。

    这一放,他心里咯噔的更厉害。

    按理说,盛鸿的龙舟之后便是沈侧君与许妃的船只,两条船相隔了几十米。

    龙舟通过船闸已经好一会儿了,可沈侧君与许妃的船只还在船闸另外一边!

    沈侧君与许妃的船只被挡在船闸之后了!

    他耳朵虽好,可流水声严重干扰了他的听力,他听不太清船闸后边的情况。

    但是,想到这里的地形,他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

    榆林闸段两边是丘陵,位于岸上的七千禁军无法沿着运河前行,只能绕过这些丘陵赶往霄城。

    也就是说,现在盛鸿的七千禁军与龙舟隔着连绵的丘陵,而待在船上的三千禁军,则是被船闸挡住了过不来!

    现在龙舟上只有盛鸿的四百近卫——余下一百被留在皇宫看家了!

    他抬起眸子看向了六皇子。

    他虽然搞不清楚船闸后以及两岸、前方的情况,可这个地段……

    前方的霄州府,虽然称不上是六皇子的大本营,可自打盛鸿出了第二道题目,许家人便在霄城开了铺子做生意。

    更重要的是,当初盛鸿建漕运官职体系时,六皇子将许家人安排了进去。

    其中一位担任了水师营的副总兵,其驻地就在前方的霄城。

    六皇子这会儿正侧耳倾听四皇子与大皇子的话语,自打上次立生祠事件后,他就变得寡言了起来。

    很多时候都是多听,少说。

    此时感受到黎荞的视线,他好奇的往了过去,脸上盛着疑惑。

    看他干啥?

    六皇子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解二字,不像是装的。

    黎荞扯了扯嘴角,正想要扯个理由糊弄过去,殿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赵存进来了。

    一向沉稳的赵存,步履匆匆,神色焦急,进入殿内之后大踏步走向盛鸿:“圣上!除了您的龙舟,所有船只被挡在榆林闸之后,前方有多艘船直奔龙舟而来,并排将整个河道都占据了,明显来者不善。”

    沿途两岸都知道盛鸿在南巡,谁敢挡大盛天子的路?

    可前方整个河道被船只占满,而且密密麻麻的,他一时间都判断不出到底有多少船只。

    再想一想与龙舟暂时失去联络的七千禁军,傻子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想到龙舟上的战力,他整个人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大意了!

    刚才过船闸时,他竟是没发现任何异样,他罪该万死!

    赵存急的不行,一旁的六皇子、四皇子、甚至连体弱的大皇子都下意识起身,一脸难以置信的问他:“你说什么?!”

    “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

    盛鸿则是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虽然神色凝重,但语气还算沉稳:“朕出去瞧一瞧。”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最后一个大剧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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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7章 许家谋反(上)

    此时是农历四月底, 傍晚的夕阳散的很快。

    等盛鸿一行人从殿内出来站到甲板上时,水面上的金光消散的差不多了。

    而视线前方的船只来的很快。

    刚才赵存进殿时,还有些瞧不清楚密密麻麻到底有多少艘船, 但这会儿众人瞧清楚了。

    “这得……”六皇子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的盯着疾驰而来的船队:“这恐怕有百十艘吧?”

    迎面而来的船队,每一艘船的规模比不上龙舟,但和勋贵、臣子乘坐的船只差不多大小,一艘船若是挤一挤, 那能载二三百人。

    眼前这么多船,就算是按照二百人算, 那百艘船也有两万人了。

    两万人!

    可此时他们的龙舟上只有四百近卫!

    就算近卫是精锐中的精锐, 可算下来也得一打五十!

    而且,他心里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过了榆林闸,那便进入霄州府地界。

    他二舅舅是水师营的副总兵之一, 驻扎在霄城, 手下有两千水兵。

    不过,就算他二舅舅真的要谋反, 那也搞不来万人啊。

    许家为了做外贸生意,自家开了一间镖局,可这间镖局也就几百人。

    眼前这么多只船这么多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他悄悄看向自己的老父亲, 垂在身侧的手, 左手握紧,右手微微颤了几下。

    不要和他许家有关啊!

    他还等着轮到他监国时好好表现呢!

    “还好, 拼一下的话, 还是有把握取胜的。”

    盛鸿似乎没多想什么, 他打量完眼前的情形,语调依旧沉稳, 他说罢扭头看向身后。

    有大殿相阻,他自然看不到身后的船闸。

    不过,三千禁军不是傻子。

    这三千禁军定然会想尽办法赶过来。

    只要近卫能坚持片刻,那胜算是在他这边的。

    他吩咐赵存去安排人防守。

    “额……圣上,微臣想下去把家人带过来。”

    黎荞望着快冲到龙舟跟前的船队,冒出了一句与凝重气氛非常不相符的话语。

    他脸上满是忐忑,语气也带着小心翼翼。

    但盛鸿闻言,却是轻轻挥了挥手:“去吧。”

    黎爱卿最看重他的夫郎,三个小崽子也的确可爱,别说是黎爱卿不放心,他也不放心三个小崽子待在下面。

    黎荞得了盛鸿的允许,麻溜的冲向自己的舱房,陶竹和三个小家伙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四人碗里的藕粉已经见底了,正讨论着今晚吃什么。

    黎荞突然冲来,四人甚是惊讶。

    听完黎荞的解释,陶竹拧眉,又是谋反?

    “谋反?!”

    黎小睿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小手还拍了下桌子,眼睛瞪的溜圆:“这么刺激啊?我能干点啥吗?”

    “我的枪呢?!”

    黎长风也站起身来,小脑袋四下环顾,想寻他最近很喜欢的兵器:长枪。

    耍枪可比耍拳帅。

    黎云帆哇了一声,顾不上抹掉小嘴巴上沾的桂花蜜,小手也猛的拍了下桌子:“取我的弓箭来!”

    他觉得弓箭能杀敌千里之外,非常实用,因此他最近练箭比较多。

    黎荞:“……”

    他万万没想到三个小家伙是这般反应,顾不上哭笑不得,他对三人招了招手:“快,带上你们的武器,咱们去顶层,那里最安全。”

    “好嘞!”

    三个小家伙应是,动作极快的找出自己的武器,然后蹬蹬蹬的冲在最前面跑上了顶层。

    黎荞牵着陶竹,夫夫两人做出惊慌焦急的模样,随着三个小家伙上了顶层。

    他们一家子到时,顶层已经有一百名近卫手拿大刀严阵以待。

    余下的近卫则是驻守在下面几层。

    这会儿对面的船队已经冲到了龙舟跟前,将龙舟团团围了起来。

    对方最前方的那艘船,船头几乎触碰到了龙舟,盛鸿黎荞等人居高临下,借着还亮的天光,他们能看到对方船头上立着的人。

    黎荞瞳孔一缩,不由抓紧了陶竹的手。

    陶竹不明所以,但他心底却是真的担忧起来,这个小动作旁人瞧不见,黎荞没必要表演。

    所以情况肯定很棘手……

    对面船头站着的两人是谁?

    盛鸿则是倒吸一口冷气,再没有刚才的沉稳,失声叫道:“陈枚?!”

    钱三默不作声的往前跨了两步,胖乎乎的身子将盛鸿挡在了身后,脸上总是跟弥勒佛一般的笑容被凝重取代。

    被盛鸿称之为陈枚的人,是一个精瘦的身穿黑袍的老者,他个子不高,头发花白,但一双厉眼很亮。

    他仰头瞧着龙舟,看清楚龙舟上的人,他没有回答盛鸿的话,而是一脸阴沉的瞪向了他身边的许府兴:“许副总兵,六皇子怎会在龙舟上?!”

    许府兴。

    六皇子的二舅舅,水师营的五大副总兵之一。

    此刻,他仰头盯着盛鸿身后的六皇子,也是难以置信,脸色剧变:“煦儿?!你怎么没在你母妃的船上?!”

    六皇子:“……”

    他脑中闪过船队从商树县码头启程时,他母妃望着他似乎含有别意但似乎又没有的眼神。

    当时他以为他母妃有话要说,便走了过去,结果他母妃只是跟小时候一般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叮嘱他好好听他父皇的话,然后便催着他上龙舟。

    他当时一心琢磨着绘安省未来的发展,便上了龙舟。

    所以、所以这是早就安排的谋反?

    他母妃当时是想留下他但最后还是让他上了龙舟?

    他母妃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背、背叛他二舅舅……

    更关键的是,他二舅舅为何谋反?!

    他呆呆的看着许府兴,一颗心跳的犹如擂鼓,震的他双耳嗡嗡个不停,大脑也像是塞满了线头,乱的揪不出任何头绪。

    他呼吸急促的厉害,却是不敢抬头去看立于他身前的父皇,前所未有的惶恐像是一张大手攥着他的脖颈,让他连呼吸都困难了。

    “圣上!老奴斗胆说一句,您得将六皇子绑起来。”

    钱三可没管六皇子这会儿的反应,他眼睛紧紧盯着陈枚,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急切。

    此言一出,六皇子倏然看向盛鸿,面容悲切。

    而盛鸿也看向了他,语气沉沉的问:“煦儿,你可知情?”

    “儿子不知!”

    这四个字,六皇子喊的撕心裂肺,他疯狂摇头:“儿子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

    他还幻想着等下次他父皇南巡,那就能轮到他监国了,可今日许家此举彻底断了他的路!

    他从前的所有付出和努力,都要被他这位二舅舅给毁了!

    为什么?!

    “那你现在知道了,你如何选?”

    盛鸿并没有因为他的歇斯底里而动容,语气依旧沉沉的。

    这一句质问杀伤力极大,直击六皇子的心脏,让他的崩溃止住。

    他又恢复成呆呆的模样,但眼眶却是红了,他伸出左手点了点心口:“父皇,儿子从未想过要谋您的反,从未想过。儿子可以发誓,儿子若是有过谋反的念头,就让儿子……”

    “不必发毒誓,父皇信你。”

    盛鸿打断了他的话,脸色缓和了些。

    但就在这时,许府兴猛的喝道:“傻子!煦儿,你废了一条手臂,圣上早就将你排除掉了,就算你做的再好,也竞争不过其他皇子!”

    “除了此举,你没任何机会坐上龙椅,不信你问圣上,在你们兄弟几个同样出众的情况下,他愿意把皇位传给你吗?!”

    “别说是几位皇子同样出众了,就算其他皇子远不如你,那他也不愿!”

    “他防你像是防贼一般,怕你登基之后害了黎荞,你都感觉不到吗?!”

    这话一出,六皇子如遭雷击,他先是被雷劈傻了一般呆了呆,似是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渐渐的,他脸上慢慢涌上了不敢置信。

    因为他想起了一些事儿。

    就比如南巡刚开始时的立生祠事件,当时他父皇否决的太快了些……

    “父皇?”

    他轻轻喊了盛鸿一声,声音颤的厉害,眼睛里也涌出了水雾。

    盛鸿沉默了几秒钟。

    他这一沉默,六皇子眼睛里的水雾瞬间变成水珠涌出眼眶,还不住的摇着头,似是不相信这么荒谬的话竟是事实。

    他不由深吸一口气,缓缓开了口,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愧疚:“父皇该给你一个解释。”

    既然他这么做了,那他也不是不敢承认。

    哪怕是这样的场合,他也坦荡。

    他是对不住自己的儿子,可他对得起大盛。

    “黎荞对大盛至关重要,且无可取代。父皇挑选继承人,必须要考虑新帝对他的态度。”

    “父皇相信此时的你对他无恶意,但将来的你,父皇不能保证。”

    “此事是父皇对不住你,你要怪要恨皆由你,今日你母家反了,现在看你的态度了。”

    黎荞:“……”

    在场众人:“……”

    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许府兴刚才的话,所有人都觉得是放屁,是为了蛊惑六皇子而故意胡说八道栽赃盛鸿。

    因为太扯淡了。

    皇帝挑选继承人竟然是根据臣子定皇子?

    除了不懂事的三岁小儿,谁会信这话?

    刚才所有人都觉得许府兴可笑,编谎话都不知道编一个逻辑通顺的,当众讲这种话,铁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被世人笑上个七十八年。

    可谁成想是真的。

    这他妈是真的。

    是盛鸿当众亲口承认的。

    是要载入史册一代代震惊后人的!

    这真的很难评!

    不少人看向了黎荞,视线在黎荞身上扫来扫去。

    牛逼了黎大人!

    被众人盯着的黎荞,这会儿除了懵之外,更多的是感动。

    盛鸿对他的偏爱,虽是因为他的能力,可没想到盛鸿会考虑的如此齐全,怕赞赏圣旨兑换的丹书铁券保不了他,于是干脆剥夺了六皇子的争储资格。

    做到这种地步,这真是把他当自家晚辈爱护了……

    黎荞感动极了,但对六皇子而言,盛鸿此话无疑是夺去他的半条命。

    他脑袋像是挨了重重一击,瞬间疼的厉害,身子也摇摇欲坠。

    他几乎窒息,不得已,他只能张大嘴巴,靠着嘴巴来呼吸。

    可身子的每一处都像是被石块堵住,即便张大了嘴巴,他依旧透不过气儿来。

    他不信。

    不信。

    他父皇竟然因为一个外人,因为一个外人……

    那他这两年的努力算什么?

    他撒出去的银子算什么?

    他因为急切当众讨好黎荞反而讨了个没趣儿的行为,又像什么?

    又像什么?!

    他睁大眼睛望着他的好父皇,他想大声的质问,可是眼泪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决堤一般从他眼眶里涌出。

    他也根本开不了口,嘴巴里发出呃呃的几声响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痛了。

    是凌迟。

    这是当众凌迟。

    他最敬重的父皇,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用了凌迟酷刑!

    六皇子的崩溃显而易见,眼瞅着他要倒在地上,他的两名贴身侍卫立马上前扶住了他。

    钱三见状,却是忙道:“圣上,安全起见,您还是先绑了六皇子吧,许府兴和陈枚虎视眈眈呢。”

    陈枚可是密探头子,盛家父子俩的密探都是陈枚一手训练出来的,还有盛鸿的贴身宫女太监,全都是陈枚训练过的,所以求贤殿的保密功夫是一等一的好,盛鸿不想让什么消息流出去,那就能真的封口。

    陈枚训练人的本事大着呢,他觉得现在最底层那些宫女太监都不能信了!

    而且陈枚一身功夫也没差他很多,现在陈枚要反,他前所未有的紧张,谁知道这个陈枚到底还有什么能耐。

    赶紧将六皇子绑起来才是正经事,有了六皇子在手,他看许家和陈枚还怎么谋反!

    “父皇!”

    大皇子也上前一步,沉声对盛鸿道:“我很同情六弟,也有些感同身受,但从理智上来说,此时只有六弟才能救咱们。对方人多,近卫可能抵挡不住。”

    四皇子叹了口气:“父皇,大哥说的对。”

    他说着看向了自己这位六弟,视线里满是同情,别说是他这个六弟了,他父皇刚才的话,每个字都像是带着刺,进入他的耳朵里,扎的他全身都不舒服。

    身为天潢贵胄,却是被臣子比了下去,别说他是皇帝亲子,就是宗室子弟听到这种话也不舒服。

    唉。

    这都什么破事啊。

    他父皇因为臣子否了皇子。

    皇子的母家要谋反。

    好好的南巡,就这么毁掉了。

    身边的人都在催促自己,但盛鸿瞧着已经陷入崩溃之中的六皇子,嘴巴翕动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而这时,许府兴再也忍不住了,开始给己方的人下令,要求攻下龙舟。

    虽然六皇子身在龙舟之上有些棘手,但到了这一步,他没有其他选择。

    许家筹谋多年,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唯有拿下盛鸿,那才能有活路。

    有能耐盛鸿真的杀了六皇子,不然这一局是他许家赢了,只要六皇子还有一口气,那就能被他扶上皇位!

    许府兴下令下的如此干脆,盛鸿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看向立在对方船头的陈枚。

    “陈枚!朕往日待你不薄,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要自误。”

    “圣上,老臣知您性子,今日既然这么做了,要么战死,要么拿下从龙之功。”

    陈枚不为所动,甚至还劝说起了盛鸿:“圣上,今日许副总兵有八千人手,而老臣这几年也训练出了二千人手。”

    “霄州府的红巾军,也会对上您的三千禁军。”

    “您没有胜算。”

    “不如您放弃抵抗,只要您写下传位诏书,那以六皇子的孝心,您必定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今后远离政务烦扰,只需安享人间富贵。”

    “呵。”

    盛鸿听见这话,冷笑了一声,对着陈枚勾了勾手指:“那你们打,但到底谁赢。”

    “那老臣只能得罪了。”

    陈枚说罢一声令下,他们这边的人立马将木板搭在了龙舟之上,要沿着木板冲上龙舟。

    钱三见状,立马护着盛鸿往后退。

    赵存也示意四皇子大皇子还有黎荞一家子赶紧进殿。

    而一百名近卫则是拥上前去。

    在这有些乱糟糟的时刻,钱三不忘大叫:“快将六皇子绑起来!”

    赵存也下令,赶紧将六皇子绑起来。

    圣上顾念父子之情,不愿意再给六皇子沉痛一击,可他们这些当臣子做奴才的却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保护好圣上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事!

    赵存的话音落,当即有四个近卫走出,迅疾来到六皇子跟前,一把将六皇子的两个侍卫推开,而后抓住了六皇子的肩膀。

    六皇子这会儿浑身无力,依旧无声的痛哭着,他被四名近卫裹挟,但没有反抗,随着近卫进殿。

    不过,十余秒之后,抓着六皇子肩膀的两名近卫,却是猛然提起六皇子,直奔船舷而去。

    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名近卫,却是一边也往船舷旁跑,一边警惕的盯着钱三众人。

    “不好!”

    钱三视线一直在盯着陈枚,防止陈枚突然出手,但他视线余光也留意着六皇子。

    眼下见四名近卫要带着六皇子逃跑,他脸色一变,右手掌心里出现一把一指长的精致小刀。

    他将这把小刀甩了出去。

    但下一秒,他顾不上去看有没有打中目标,他左手中的拂尘猛然向前挥去。

    一支乌黑的箭矢,被拂尘卷住,没能落在他身上。

    是陈枚出手了。

    陈枚要为六皇子逃跑争取时间。

    但下一瞬,他左边有惨叫声传来,是他的小刀得手了。

    可他毫无喜色,他眼睛紧紧盯着陈枚,口里大喊道:“快拦住他们!”

    喊完这一句,他不得不将余光收回来,因为陈枚又出手了。

    不过,他似乎瞥见有一道影子冲了出去……

    黎荞犹如离弦的箭一般,迅速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别说是钱三了,就连准备去抓六皇子的赵存,也只觉得眼前一有道蓝色人影飘过,快的跟风一般。

    他根本瞧不清楚。

    但是,等他定睛细看之时,黎荞已经追上了余下的三名近卫。

    他手中抓着黎长风小朋友的长枪。

    虽然这儿童长枪只有一米来长,但通体乌黑,是精铁所制——木制的黎长风小朋友看不上。

    他抡起铁枪就朝离他最近的那个近卫砸去。

    铁枪精准落在那个近卫的肩膀上,一声闷响之后,惨叫声骤起,那个近卫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他看也不看的继续抡起铁枪去砸余下的两个近卫。

    两个近卫的速度极快,反应也极快,听到身后的惨叫,眼看他们距离船舷只有一米左右,他们当即举起六皇子,想要将六皇子扔到运河里去。

    只要六皇子离了龙舟,那许府兴和陈枚就再无顾忌。

    但黎荞怎么会放他们离开。

    不过,这时他身后传来了钱三急促的喊声:“小黎大人,小心黑箭!”

    他忙低头,上半身缩了下去。

    龙舟比陈枚的船只高,他这会儿也没站在船头,只要他不露头,陈枚的箭就奈何不了他。

    身子弯下去了,可他手中的动作没有停。

    看着两个近卫要将六皇子举起,铁枪立马朝着左边那名近卫的膝盖抽去。

    这近卫惨叫一声,身子重重的砸在甲板上,虽然他及时放开了抓着六皇子的手,可六皇子还是被他的力道带的身子往下。

    被这股力道一阻,右边那个近卫没能单手将六皇子举起。

    这最后一名近卫没有耽搁,抓着六皇子猛的往前冲,不敢再举起手臂。

    可下一瞬,铁枪又呼啸而至,快的他来不及躲闪,膝盖传来剧痛,像是被人敲碎了骨头一般,疼的他重重砸在了甲板上。

    但他抓着六皇子肩膀的手没有松开。

    于是六皇子被他带的也倒在了甲板上。

    黎荞见状,往他手上补了一下,等他疼的放开了六皇子,便抓着六皇子的小腿,弯着腰拖着六皇子往后退。

    而这时有十多名近卫冲了上来,将黎荞和六皇子挡在了身后。

    黎荞一手拎着铁枪,一手拖着六皇子,大步朝着盛鸿退去,口里还不住的解释着:“六皇子冒犯了冒犯了,下官也是迫不得已,下官也是为了活命。”

    但六皇子跟失了魂儿一般,还是在哭,根本没有被刚才的惊险影响到,也像是听不到黎荞的话,只是任由黎荞拖着他回到了大殿门口。

    盛鸿、四皇子、大皇子包括赵存都长呼了口气。

    他们虽然看的目瞪口呆,但联想到黎荞之前表现出来的超强力气和速度,他们没怀疑什么,只觉得庆幸。

    幸好幸好!

    钱三也喜的脸上又出现了弥勒佛办的笑容,小黎大人办事就是靠谱!

    “小黎大人果然好身手啊。”

    陈枚阴沉沉的开了口。

    刚才他瞧见六皇子身处龙舟时的阴沉五分是真的,五分是装的,因为他留了后手,他勾搭了几个近卫。

    眼下后手被黎荞所破,他这下子脸色凝重了。

    “不及陈大人胆色好,竟然谋反。”

    黎荞隔空回了一句。

    随着异能的升级,在盛鸿身边待久了,他早知道了这个陈枚的存在。

    这是大盛的情报局局长,盛鸿出色的保密技术,全是来自于这个陈枚之手。

    不过,陈枚常年在外,一年到头待在盛京的时间不多,他只听到过陈枚与盛鸿的交谈,并没有见过真人。

    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是陈枚谋反。

    更没想到的是,陈枚竟然是和许家勾搭在了一起。

    怪不得许家暗中集结了这么多人手盛鸿却没有得到消息,情报局局长反了,盛鸿可不就瞎了聋了。

    而且,也怪不得许府兴说盛鸿像是防贼一般防着六皇子,六皇子与他一同待在求贤殿时,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可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许家的人根据这只言片语一推断,觉得六皇子登基无望,于是就反了。

    想到此,他不由疑惑:“陈大人,许家给您许了什么好处,竟值得您背叛圣上?”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若成功了,那今后老夫就能出现在人前,在暗中藏了一辈子,老了,没几年可活了,便想如钱总管那般,万人巴结,风风光光。”

    陈枚说着竟是叹了口气:“小黎大人,您顺风顺水一路风光惯了,自是不知道藏身暗处的孤寂艰难。”

    “……原来这般。”

    黎荞恍然。

    虽然不是很理解,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作妖。

    但也能理解,反正老了活不久了,那干脆换一种活法,活到老,折腾到老。

    他握紧长枪,朝着船头走了一步,顿时引来身后一帮人的惊呼:“黎爱卿!”

    “黎大人!”

    “小黎大人!”

    “我无事。”

    黎荞对着身后摆了摆手,视线还是盯着前方。

    木板已经搭好了,对方的人已经要冲上木板了。

    可木板似乎经不住对方人手的重量,一直在颤动,眼看对方第一个人要冲上龙舟了,木板搭在龙舟上的那个部位却是滑动了一下,而后木板一斜,直直的往水中落去。

    木板上的七八人也一并落了下去。

    对方一共搭了五块木板,最边缘的两块被黎荞这样破坏掉了。

    但还有三个木板安然无恙。

    对方的人登上龙舟了,在黎荞身后,近卫冲了上来,要与对方的人展开搏斗。

    黎荞有些惋惜。

    他很想冲上去用长枪将陈枚或者是许府兴钉在甲板上,但他若真这么凶残了,定然会惹人怀疑。

    他是文官。

    是弱鸡鸡的文官。

    力气大速度快勉强能解释,若是再进一步,那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他往后退去。

    罢了,见机行事,盛鸿说的对,也不是不能打,毕竟近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再悄悄搞点儿破坏,应该是盛鸿这边赢。

    就是近卫队没带多少弓箭,唉,不然占据地利,赢的定然更轻松一些。

    第268章 许家谋反(中)

    不过, 陈枚知晓近卫队的战力。

    陈枚肯定不会带一帮废物来谋反。

    陈枚训练出的二千人手,战力怕是不会输给禁军多少。

    至于许家的人手,战力最起码会和红巾军齐平。

    想到此, 一粒水珠悄无声息的从黎荞指尖落下,溜下龙舟,直奔身后的榆林闸而去。

    噪声太大,黎荞听不太清闸后的动静。

    但明显闸后的人发现不对劲儿了。

    此次跟船的禁军统领正是上次五皇子谋反时负责定春园安全的唐典,唐典能力不俗, 必然会想尽办法快速越闸。

    既如此,那他帮一帮唐典的忙, 好让三千禁军赶紧过来。

    伴随着黎荞的退后, 双方交战。

    钱三护着盛鸿进入殿内。

    大皇子、四皇子也进入殿内。

    陶竹牵着三个小家伙,默默站在殿门口,陶竹知道黎荞不会有危险, 但黎荞刚才的表现让他有些担忧。

    情况真的很棘手吗……

    三个小家伙在下面时表现的胆大包天, 但这会儿他们乖巧极了,安安静静的贴着陶竹站着。

    六皇子被两个近卫守着, 他的两个贴身侍卫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在圆凳上坐下。

    近卫全都冲了出去和许家人开战,殿内空荡荡的,只余下这些人。

    黎荞进入殿内, 将黎云帆小朋友的弓箭接了过去, 而后他出殿,站在甲板上, 确认陈枚的箭矢射不到他所处的位置, 他拎着儿童弓箭, 开始拉弓射人。

    他距离许家的人近,儿童弓箭足矣。

    龙舟虽然有几百近卫, 但武器准备不足,只有少量的弓箭,近卫更多是拿着大刀长剑与许家人搏斗。

    近身作战容易误伤,因此陈枚以及许家的人不敢轻易拿弓箭伤人,双方是凭借自己的真实能力在硬碰硬。

    如黎荞所猜测的,许家人的战斗力果真不弱。

    他分辨不清楚哪些是许家人,哪些是陈枚训练出来的,对方所有人都穿着跟夜行衣差不多的衣服,这些人踩着木板爬上龙舟,拎起手中的刀就砍向近卫,不管是速度还是力气,都远超红巾军。

    黎荞在边城见识过红巾军的实力。

    这些人的实力在红巾军之上,但又不及禁军,水平应该跟未进行筛选考核时的禁军差不多。

    近卫占据着地利,而对方人多,双方暂时打了个平手。

    不只是船首如此,船侧面也是如此。

    许府兴、陈枚两人仗着己方人多,将龙舟团团围住,从四方攻船。

    榆林闸后的三千禁军对两人还是有不小的威慑力的,霄州府地方驻军不多,只有三千人。

    三千红巾军对上三千禁军,胜算为零,可此地两岸陡峭,难以在岸上行动,想通过榆林闸,那只能走水路,三千红巾军借着水闸可以暂时抵抗三千禁军。

    但不宜拖延太久,因此两人下令猛攻。

    黎荞看明白了眼前的情势,又有两滴水珠溜下龙舟,奔着许家人的船只而去。

    殿内。

    四皇子站在殿门口观察战况,越看他眉头皱的越紧。

    他挥了挥手,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冲过去帮忙,然后他扭头看向坐在圆凳上的六皇子。

    六皇子右臂垂着,左臂搁在膝盖上撑着额头,他比刚才平静了不少,身子不摇晃了,呼吸也不急促了。

    犹豫片刻,四皇子抬步朝着六皇子走去。

    待来到他这位深受打击的六弟跟前,抿了下唇,他蹲下身子,大手轻轻拍了拍六皇子的膝盖。

    “六弟,你受委屈了。”

    这一声安慰出口,六皇子缓缓抬头看向了他。

    “唉!父皇的决定,我也不好置喙,但这事儿别说是放在皇子身上了,就是寻常百姓人家,那也难以接受。”

    “你受大委屈了。”

    四皇子瞧着六皇子依旧湿漉漉的脸、红肿无神的眼,心中也难受的厉害。

    被盛鸿当众处刑的人不是他。

    可这事儿太荒谬了。

    而且,他父皇的意思不就是黎荞无可取代,而皇子可以随意挑吗?

    他也处在那个随意挑的范畴。

    他也可被人取代。

    若是只和兄弟们比较,那他不会有什么异样,可关键是所有皇子都因为黎荞一个臣子而被他父皇挑挑拣拣……

    这换谁好受?

    他虽然敬佩黎荞,也觉得黎荞对大盛江山有着不可估量无可取代的作用。

    但他这位六弟在此之前又做错了什么呢?

    唉!

    大皇子抱臂坐在轮椅上,轮椅紧靠着殿门,听闻此话,他眸色深了些,视线一转,他看向了外面激烈的打斗。

    血腥味已经飘了过来。

    甲板上有二十多具尸身,这是许家人的。

    近卫虽有人受伤,但无人死亡。

    他搭在臂弯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盛鸿像是没听到自己四儿子的话,他目光沉沉的看着殿外的甲板,不发一言。

    “四哥,谢谢你。”

    六皇子轻声开了口,嗓子哑的厉害。

    说罢这话,他扭头看向身后的盛鸿。

    盛鸿也看了过来,殿内燃烧着数支蜡烛,将殿内照得亮堂堂的,父子视线相触,盛鸿不闪不避。

    可短短几秒钟之后,盛鸿垂下眼睛,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六皇子那张盛崩溃之后尚未恢复的脸。

    六皇子见状,鼻子又酸了起来:“父皇,您这般待我,我却是对您硬不下心肠。”

    “若我劝二舅舅收手,您能否留许家一命?”

    盛鸿:“……”

    这沙哑的带着鼻音的话语,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着他的心脏,他不由抬手轻轻揉了揉心口,是他对不住这个儿子。

    但目前的情势,已经不是他这个儿子能决定的了。

    “许府兴不会收手,你不必劝。”

    他垂着眼睛道,依旧没有看六皇子。

    “给我把刀,他不收手,那我就自杀,我若是死了,他还如何谋反?”

    “总不能扶许家人登基吧?”

    “……罢了,你就去试试吧。”

    盛鸿示意守着六皇子的两个近卫将刀子递给六皇子。

    六皇子左手握刀,以刀撑着地面,缓缓起身。

    他朝着殿外走去。

    步子沉重,身子也有些摇晃。

    两名近卫跟在他两侧,将他护在中间。

    经过黎荞时,他没有停顿,直直的往前走。

    但往前走了不足一米,他停下了。

    这个距离,他只能瞧见许府兴的官帽。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身旁正激烈打斗的近卫以及许家人喊了一声:“住手,都住手!”

    他嗓子哑了,但声音挺大。

    不管是对近卫而言还是对许家人而言,他身份都在这儿摆着,他话音落,近卫们慢慢退后,许家人没有追。

    双方暂时停手。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看清楚了许府兴的脸:“二舅舅。”

    他大声喊了一句。

    “煦儿!”

    许府兴立马回应,语气中满是关切,他往后退了几步,想看清楚六皇子的情况。

    可这会儿夕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下,天色擦黑,他根本瞧不清六皇子的脸色,只能看到有两名近卫立在六皇子身后。

    他顿时又焦急又兴奋。

    这个距离……

    但还没等他想出好的计划,六皇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二舅舅,收手吧!我可以求父皇放许家一条生路,许家可以出海去,在海外继续逍遥自在。”

    “……”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

    “二舅舅?说话!我虽然想当皇帝,但我从未想过谋父皇的反!”

    这话一出,许府兴不得不再次深吸一口气。

    他那好妹妹,将他这外甥养的太天真了!

    气死。

    好端端的计划,硬生生被他那好妹妹毁掉了,若是此时六皇子在闸后,那闸后的唐典根本不会知道是许家谋反,一定会护佑这母子俩的安全。

    他在那边留了足够的人手,足以让这母子俩安然过闸与他汇合。

    到那时,甭管六皇子是何态度,都得乖乖当大盛的新皇帝。

    结果六皇子在龙舟上。

    在龙舟上!

    而且现在还出来劝他收手了。

    许家三十年的谋划,全毁了!

    “二舅舅,你们若是不收手,那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自杀,我若是死了,那你的谋反没有任何意义!”

    六皇子说着,将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许府兴:“!”

    他倒吸一口冷气。

    双眼死死盯着真的把刀架在脖子上的大外甥,脑门疼的厉害。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陈枚却是突然开口:“六皇子,您别白费心思了,许大人走到这一步,是不可能回头的。”

    “为什么不能回头?”六皇子说着,将刀刃贴紧了脖子:“只要我求情,父皇会饶过许家。”

    “因为……”

    “因为许家,杀了我母后,害了我一生。”

    大皇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六皇子身后,他打断陈枚的话,声音冰寒,每一字还带着透骨的恨意。

    他眸子死死盯着许府兴:“我说的对吗?许大人。”

    许府兴:“……”

    他望着大皇子,没有承认。

    但也没有否认。

    既然他那大外甥不明白事情的严重,那这个秘密……就抖出来吧。

    别天真了,早就是不死不休了,让许家离开大盛逍遥海外?

    开什么玩笑。

    没可能的。

    今日许家暴露了,大皇子和七皇子必然追查到底。

    六皇子原本是一脑门问号的,这啥玩意儿?周皇后?

    可许府兴的沉默,让他握刀的手颤了起来。

    “二舅舅?”他轻轻喊了一声,声音发颤。

    可下一秒,大皇子又咬牙开口了:“不仅我母后,还有截杀七弟之仇,许大人,你既然做了,不敢承认么?”

    六皇子:“……”

    他脸色一片惨白。

    第269章 许家谋反(下)

    六皇子脸色白的厉害。

    他怀着一丝侥幸看向许府兴, 希望能等来许府兴的否认。

    这么大的罪,怎么和许家扯上关系了呢?

    管许家屁事?

    而且许家什么时候截杀他那个浑身带刺的七弟了?

    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他不信!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面対着他大哥的质问,许府兴还是沉默。

    倒是陈枚沉声道:“六皇子, 除了您登上皇位,许家没有第二条生路。”

    此时的陈枚,正在心中破口大骂。

    这几位皇子,他其实最希望二皇子登基,在七位皇子当中, 属二皇子最好控制。

    但二皇子母家太废,自己也没夺位之心, 恰好许家来拉拢他, 他综合考虑一番,便点了头。

    密探头子,说起来神秘, 其实背地里全是风吹日晒酷暑严寒!

    常年见不得光, 还得满大盛的奔波,现在有灰泥路还好, 最起码不用受颠簸、泥泞之苦了。

    但从前的几十年,他真是受够了路上和野外的辛苦。

    他想如钱三一般,万人敬仰, 待在繁华的盛京安享富贵!

    可盛鸿万万不可能让他出现在人前。

    他只能藏在黑暗里, 直到死。

    于是他接受了许家的拉拢,与许家合作。

    六皇子这人自负, 有能力, 很不好掌控, 但许家实力不俗,一直做海外的生意, 当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了周皇后和大皇子,经过多年累积,在海外更是有不少人手。

    可谁成想六皇子废了一臂!

    了解到盛鸿対六皇子的防备,他明白除了谋反,六皇子绝无可能拿下皇位。

    正好,这几年他和许家已经做好了谋反的准备——

    有周皇后这个大仇在,再加上其他皇子也挺出众,许家早就做好了若六皇子没拿到皇位就硬抢的准备。

    许家対皇位势在必得。

    他和许家开始制定合适的计划。

    当时他提议将许家的计划告知六皇子,免得六皇子关键时刻掉链子。

    可六皇子只想正大光明的与其他皇子竞争,怕六皇子流露出异样惹人怀疑,许家人不同意将计划告诉给六皇子。

    他犹豫再三,没有坚持。

    罢了,只要他们制定的计划够完美,那六皇子知不知道又何妨?

    他们都谋反成功了,六皇子还能将皇位让给盛鸿不成?

    肯定不可能。

    到时候六皇子会如他们想的那般,乖乖登上皇位,好好孝顺盛鸿。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许妃关键时刻捅了许家一刀!

    更没想到六皇子此时的反应!

    都被盛鸿当众处刑了还这么维护盛鸿,真他妈的孝顺!

    气死!

    陈枚心中的滔天怒火,全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只点出目前许家的情况。

    可听在六皇子耳中,却是压垮六皇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怎么没有第二条路呢?

    怎么就只有谋反这一条路?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大皇子。

    他大哥身子倾斜着,全身的力气都在左腿上,没有轮椅,没有拐杖,完全靠自身站立着。

    这是觉得坐轮椅或者是拄拐杖声讨许家会显得势弱么……

    可他大哥的右腿和许家没关系!

    他大哥的右腿是他三哥搞断的!和许家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他大哥……看到他大哥身上的披风,他心中狂烈的愤懑戛然而止。

    都农历四月底了,他大哥身上还披着冬日的白狐披风。

    若是当年有周皇后的庇护,或许,他大哥的腿不会断。

    更不会在娘胎里就中了毒,三十多年来被病痛折磨的与苦药相伴……

    他怔怔的看着他这位大哥,“咣当”一声,他手中的刀掉在了甲板上。

    可不是么。

    换做是他,当真要恨死了。

    就算是死,那也得把凶手找出来报仇。

    有这样的血海深仇在,许家的确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许家将路走窄了。

    而且许家逼他必须谋反。

    他这半生,真是个笑话。

    视线空洞了起来,他直挺挺的往甲板上倒去。

    身子重重摔在硬硬的甲板上,疼痛自全身袭来,而他像是没有知觉,缓缓闭上了眼睛。

    累了。

    毁灭吧。

    “煦儿!”

    “六皇子!”

    许府兴和陈枚瞧不见甲板上的情况,听到“咚”的一声闷响,顿时急了。

    但没人回应他们。

    大皇子挥了挥手,示意他的贴身侍卫将六皇子抬回殿内。

    他信他这位六弟不知许家的狠毒。

    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怪罪无辜。

    可下一秒,黎荞来到他身旁搀扶住了他:“外面危险,您该回殿内了。”

    “……”

    他又扭头看向対面的许府兴。

    天色太暗,他只能瞧见许府兴的轮廓,看不清楚这个仇人的具体神色。

    但没关系。

    许府兴认了他母后的仇以及他七弟的仇。

    认了就好。

    仇人找着了。

    都找着了。

    心头一松,疲惫瞬间将他包裹,左腿酸的厉害,右腿也疼了起来,刚才他甩开轮椅的行径,这会儿有恶果了。

    他刚才太过激动,根本没注意到其他,只想冲过来确认许家到底是不是杀害他母后的凶手。

    好在他这条左腿还算管用,没让他摔下去当着仇人的面出丑。

    长长呼了口气,虽然浑身都不适,但他心情畅快极了,他将身子的大半重量靠在了黎荞身上,应了一声好,然后在黎荞的搀扶下慢慢往殿内走去。

    他还未走入殿内,身后就传来了交手的声响,近卫与许家人又打起来了。

    到了这一步,没废话可说,只能打。

    黎荞将大皇子搀扶回去,拎着长枪又出了大殿,儿童弓箭的箭矢射完了,他拿着长枪站在陈枚黑箭射不到的地方,一副准备随时支援近卫的模样。

    但实际上,他的两个小水珠正在破坏许府兴的船舷。

    大盛的船只都是木船,木船是用木板拼接而成,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填充着一种类似胶水的物质,这种物质由麻、桐油、石灰混合而成,涂在木板之间,可以有效阻挡河水侵入木船。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给割开,好让河水进入许府兴的船只。

    若许府兴的船沉了,沉船会有一个过程,那后面的船一时半刻靠近不了龙舟。

    后面船只上的人一时半刻也靠近不了龙舟。

    不过,沉船肯定会被打捞上去,沉船可不能影响运河的正常使用,因此他不敢让水珠去炸船底,免得被人看出破绽。

    他只能让水珠去割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将沉船的原因推给该船质量有问题。

    但这是个精细活儿,而他的水珠离了他的视线做不了这种精细活儿,因此,他不能让水珠去割他看不到的船底,他只能让水珠去破坏船舷的侧面。

    等船舷侧面的木板松动了,他再操控河水沿着缝隙往船里灌。

    这种方式笨,但安全。

    就算是事后有人怀疑,那也怀疑不到他身上。

    管他什么事儿?

    他一心忙着护驾呢!

    黎荞的法子很有效,许府兴船上的人很多,而这些人都忙着攻打龙舟,没人注意到船舷侧面的木板竟然松动了。

    等船上的人发现船中竟然进水时,这艘船已经不可挽救了。

    而身后的榆林闸,黎荞的水珠不必伪造质量问题。

    因为唐典正不惜一切代价撞闸门。

    大运河宽度有限,为了不影响旁的船只正常通航,所以盛鸿的三千禁军没有在龙舟两侧护航,而是位于臣子的船只之后。

    龙舟之后紧跟着的是沈侧君和许妃的船只。

    沈侧君发现不対,忙命人放下小船去通知唐典。

    而因为许妃就在这艘船上,所以榆林闸的三千红巾军没有攻打这艘船。

    唐典接到消息,快速转移了沈侧君、许妃等人,然后命人不惜一切代价撞开闸门。

    反正闸门是要裂开的,所以黎荞不必顾忌太多,直接用水珠将闸门给炸开。

    闸门坏了。

    榆林闸的三千红巾军可就拦不住三千禁军了。

    禁军一过来,场面顿时乱了,三千禁军加四百近卫,这是大盛的最强战力,许家人根本抵挡不住。

    混乱的场面适合黎荞搞小动作,再加上此时夜幕降临,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夜幕阻挡在有亮光的地方,于是他小动作搞的肆无忌惮。

    落水的许家人,他悄悄弄死不少。

    船上的许家人,他让不少人脚下打滑落水。

    河水很快变成了血水。

    许家人减少的很快。

    许府兴、陈枚两人见势不対,竟是转身想逃,黎荞自然不允许他们溜掉。

    大半个时辰之后,战斗结束。

    禁军和近卫伤亡不多,许家人伤亡惨重,还活着的人无心恋战,趁着夜色各自逃命。

    许妃被押上了龙舟。

    她神色很平静,像是今日的谋反与她无关,対于即将到来的惩罚,她似乎也坦然接受。

    封心锁爱的六皇子见着她,还是忍不住扑过去抱着她大哭。

    这下子她终于有反应了。

    眼中也落下泪来。

    她不知道今日的谋反会不会成功,但是,想到陈枚收买了几个近卫,犹豫再三,她没有按照原计划将她的煦儿留下。

    唯有这样,圣上才会相信她的煦儿対一切真的不知情。

    既然不知情,就算许家谋反失败,那她的煦儿也不会落得五皇子那般的下场。

    她的煦儿废了一条手臂,已经很可怜了,又被牵连到许家的计划中,她这个当母亲的,怎么着都得给他留一个万全的退路。

    至于许家的计划,她想着反正陈枚收买的近卫会见机行事,那几个近卫绝対会寻机会带着她的煦儿离开龙舟,不会让她的煦儿成为人质。

    于是,思量了许久,她还是没将她的煦儿留下。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対的。

    许家败了。

    可她的无辜的煦儿,今后至少衣食无忧,行动自由。

    第270章 盛鸿想退位了

    许妃在为保住六皇子而庆幸。

    当盛鸿审问时, 她坦然讲出当年的事。

    归根结底,是许家不甘愿被挡在大盛的权利中心之外。

    盛家父子俩担心外戚掌权祸乱朝纲,所以后宫众人的家世都不怎么样。

    许家原本只是小官之家, 家中经营着不大的生意,她被选入宫之后,许家看升官无望,就把注意力放在生意上。

    掌不了权,那搂银子吧。

    不过, 大盛内部市场就那么大,折腾不出什么浪花来。一次偶然的机会, 许家接触到了从海外而归的一个商人, 于是许家对大盛周围的小国起了兴趣。

    当时许家就有人出海了。

    而她入宫之后很快就怀孕了,不幸的是,那一次她流产了, 未能诞下皇嗣。

    可这次的事让许家的掌权之心发芽了。

    恰好当时许家从海外得到了一种奇毒, 她便下在了周皇后的身上。

    之所以早早就对周皇后下手,是因为周皇后贤惠大度, 深得盛鸿喜爱,周家官阶虽低,但周家人稳重低调, 也颇得盛鸿赞誉。

    若周皇后不死, 那后宫其他人绝无机会拿下皇位。

    后宫其他妃子、侧君,各有各的弱点, 只要周皇后不在了, 许家有信心胜过其他人。

    事实亦是如此。

    三皇子的母家彭家, 五皇后的母家董家,都又蠢又毒, 贪婪无度,这两家都不需要许家特意做什么,他们自己就走向了灭亡。

    七皇子有点棘手。

    七皇子的办事能力以及嫉恶如仇的性子,其实很讨盛鸿欢心,因此许家对七皇子出手了一次。

    结果被七皇子逃了。

    又下了一次药,结果又被七皇子逃了。

    自那之后,七皇子身边的守卫愈发严密,许家没了下手的机会,也怕打草惊蛇,便再没动七皇子。

    五皇子要谋反时,许家很想通过五皇子的谋反看一看盛鸿的真实防卫能力,但又怕五皇子谋反成功,犹豫再犹豫,最终许家还是给七皇子和周正业报了信。

    那次谋反虽未成功,但盛鸿开始考核禁军,禁军战力提升不少,这给许家和陈枚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许家只能训练更多的人。

    后来,大运河修建完毕,许府兴找上六皇子,表示想去运河系统。

    许家这几年正大光明的出海做生意,在水战在这一块有着一定的经验,而大盛此前无水师,所以许府兴轻而易举拿到了水师营副总兵的位置。

    得知盛鸿要南巡,许家便将谋反地点放在了大运河上。

    近卫不善水战,霄州府地形又特殊,只要谋划得当,那么成功的几率有九成九。

    可终究不是十成,所以许妃在最后关头给六皇子寻了一条退路。

    面对着许府兴的怒斥,许妃一点儿都不后悔,就算她留下了六皇子,那许家也不可能成功,没看许府兴和陈枚的船只竟然进水沉了吗?!

    这两个人的船只日日都有人检查保养,结果今晚竟然进水了,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老天爷都是站在圣上那边的!

    还有那榆林闸,明明闸门很是坚固,毕竟大运河刚通航,而且许家为了谋反,把重心放在了此闸上,对此闸也是时常检查保养。

    结果呢?

    唐典轻而易举就把闸门给撞开了!

    老天爷不站在许家这边,她的决定没错!

    许妃和许府兴这兄妹两人差点儿吵了起来,陈枚跪在一旁,脸色灰败,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他的船沉了。

    真他妈邪门了!

    他这会儿甚是怀念从前的风里来雨里去,虽然收集消息很辛苦,但好歹也是密阁头子,手中的权力不小,手中的人也不少……

    可这会儿再后悔也晚了。

    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查清楚许家谋反的经过,盛鸿疲倦极了。

    他没了南巡的心思,在霄州府停留三日,将当地官员该杀的杀,该换的换,而后掉头回京。

    回到盛京,盛鸿对已经被抓起来的许家人挥动了屠刀。

    许妃毒害了周皇后,也害了大皇子,尽管六皇子求情,但盛鸿还是赐给她一杯毒酒。

    许府兴身为主谋,还多了一条截杀七皇子的罪名,被判了凌迟之刑。

    除了许家,密阁也要大换血。

    此次许家谋反,盛鸿完全不知情,他的密探跟消失了一般,没给他提供任何消息。哪怕是坐在求贤殿,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盛鸿还是有些后怕。

    但就在此时,传来了南方三省有特大鼠疫的消息。

    东广省,云省,西广省同时爆发了鼠疫,虽然当地官员按照大夫所言展开一系列的治疫措施,但鼠疫最重要的一点儿是当地大夫不够用。

    三省官员请求朝廷支援。

    盛鸿因为愧对六皇子、不知道七皇子曾被截杀、七皇子大皇子有不少小秘密瞒着他、陈枚背叛等一系列的事儿正颓废着,只想摆烂。

    在这种当口接到奏报,他顿时有撂摊子的冲动。

    没完没了是吧?

    怎么破事一出接着一出啊?

    这几年怎么这么多灾害?!

    脑壳痛。

    第一次,盛鸿有了退位的念头。

    也不是应付不来,而是他不想应付了。

    费心尽力的去处置,结果手下谋反,儿子离心,他真不如啥都不干学他父皇四处游乐逍遥自在。

    况且他年纪大了,御医叮嘱他不可太过劳神,他这几年一直走养生路线。

    恰好因为许家谋反一事,盛钧回了京。

    他便向盛钧透露了他的想法。

    盛钧很理解他此刻的心灰意冷,世间哪有两全法,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可能对得起所有人。

    但既然是皇帝,那维护大盛江山和子民才是最重要的事,根据臣子定皇子,虽然荒谬,但没有错。

    要怪只能怪天意弄人。

    怪有些人太贪心。

    但怎么着都怪不到他这个皇帝身上。

    至于周皇后和大皇子、七皇子一事,他日理万机,精力有限,不可能顾及到所有。

    总之,盛钧觉得相比较自己,盛鸿的父爱无可挑剔。

    得了老父一番劝导,盛鸿想开了。

    可不是,虽有失职,可他也是真心待七个儿子,今日种种,真怪不到他头上。

    可这个皇帝,他也的确不想当了。

    太麻烦了。

    从前因为能看尽天下新鲜事,所以再忙碌他也能撑住。

    可现在太阳底下无新事,他自己也精力不济,既如此,那不如早早退位。

    那么问题来了,选谁当继承人?

    二皇子首先被他排除掉了,这个二儿子只想摆烂,挑不起大盛江山的重担。

    至于小儿子,这个小儿子一直为在他的大儿子争皇位,所以小儿子也排除掉。

    只剩下四儿子和大儿子。

    他先找了四皇子,将四皇子召到求贤殿,他询问四皇子对皇位的真实想法。

    四皇子初听有些怔愣,愣完了就是沉默,他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期间脸色变幻个不停,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

    最终,他摇了摇头。

    他对皇位本就不是很执着,如今他大哥身负血海深仇,一心想拿下皇位,既如此,他何必争下去。

    罢了,当个王爷也挺好的。

    没那么累,也能继续为大盛江山发光发热。

    四皇子放弃,那盛鸿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大皇子虽然身子不好,但大皇子有个好儿子,盛时毓这个皇孙年纪虽小,可方方面面无可挑剔。

    而且,这个小皇孙与黎荞家的三个小崽子关系极好。

    盛鸿召大皇子入宫,与大皇子详谈传位一事。

    但出乎盛鸿意料的是,大皇子听完他的话,沉默了许久之后,竟是摇了头。

    “简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盛鸿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儿子知道。”

    大皇子低声开口,他长长呼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扬起嘴角笑了一下:“父皇,罪魁祸首伏诛,我心愿已了。”

    “就我这个身子,根本应付不了繁琐的政务,我还想多活几年,所以这皇位我不能拿。”

    盛鸿:“……”

    他拧着眉,仔细观察这个大儿子的脸色,想揪出他这大儿子口是心非的证据。

    可半晌之后,他失望了。

    他这大儿子的目光和神色都极为坦然,任由他打量。

    “简儿,你这话当真?”

    “当真。”大皇子神色认真。

    “你不要,你四弟也不要,这皇位给谁?”

    这话出口之后,盛鸿顿觉荒谬。

    皇位竟然也有被人推让的时候?

    “可以给七弟,他能担此重任。”

    “?”

    盛鸿眉头皱的更紧,片刻之后,他盯着大皇子的双眸,意味深长的开了口:“小七,他有事瞒着父皇。”

    “……您如何得知?”大皇子吃了一惊。

    “当年他一周岁时父皇要为他起名,结果沈侧君却是以他喜欢抓着叶子玩为由,想为他取名为盛叶。”

    “沈侧君那么低调无争的性子,偏偏在那个当口如此大胆,当时父皇就有所怀疑。”

    “不过反正是皇家血脉,父皇自信可应对一切情况,便遂了沈侧君的意思。”

    “这些年小七用种种理由不娶亲,更印证了小七身上有秘密。”

    呵。

    他很敏锐的好嘛。

    不过他一向有大气魄,连怪题有可能养出可掀翻大盛的猛人他都不在意,更别说是这件小事了。

    反正是他的亲儿子,在这个基础之上,他很宽容。

    “……他是您的儿子,他也有能力挑起这个重担。”

    大皇子收起惊讶,一脸认真的强调这两点。

    若他登基,那他一定会让七皇子恢复真实性别,让他这个一出生就被安排好命运的幼弟正常婚配、嫁娶。

    他要让他这幼弟过该过的人生。

    所以,他幼弟的真实性别肯定是要在他父皇跟前抖出来的。

    他愧对幼弟,身子也的确应付不了繁重的国事,因此他希望登基的是他这位幼弟。

    至于将来,可传位给他的儿子盛时毓,这大盛的江山,始终在盛家人手中。

    至于他幼弟愿不愿意……

    可与孟月相伴,也能为大盛尽心,对他幼弟而言,这是极好的人生。

    盛鸿没想到大皇子会说这话,他被气笑了:“你想让他当储君,却不把他的秘密告知父皇?”

    “瞒着您非他所愿,他也是可怜人。”

    “你顾左右而言他,看来小七身上的事儿不小。”盛鸿哼了一声:“犯了事儿还想当皇帝,简儿,你这是把父皇当傻子吗?”

    “儿子不敢,儿子与七弟绝非有意欺瞒,只是别无选择,他是为了报恩,儿子是为了报仇。”

    大皇子说着眼眶红了,他拍了拍身下的轮椅,又伸出瘦削得比女子还要细的手腕在盛鸿跟前晃了晃:“若母后在世,儿子与七弟何须如此?”

    “……你还是在怪朕。”

    盛鸿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犯堵的心口。

    “儿子从未怪过您,儿子知您难处,您的操劳儿子看在眼中,只有敬佩和心疼,从无怪罪和怨恨。”

    盛鸿:“……”

    瞧着眼眶红通通的大皇子,莫名的,他脑中闪过了黎荞与黎小睿黎长风黎云帆相处的情形。

    这父子间随时随地都能亲亲抱抱举高高,嘎嘎嘎傻乐,说一些“今天好好长高了、该奖励”之类的废话。

    那种亲密无间,笑闹自然,是他与七个儿子从未有过的。

    他这大儿子坐在他跟前,他却只觉得陌生。

    他父皇说他没错,可如今看来,他是错了的。

    养育七子,个个离心。

    罢了。

    随便吧,爱咋滴咋滴。

    反正如他父皇所言,他身为皇帝,第一要务是对得起大盛江山和子民。

    只要对大盛江山有利,别的不强求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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