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嬷嬷把沈音徽带到偏院。
这个院子共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厢房用来放杂物,正房住人,虽小了一些,却也干净整洁。
沈音徽是被发卖出来的,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所幸吴嬷嬷细心,没一会儿就让小丫鬟给她送了衣物和洗漱用具。
沈音徽将用具归置妥帖,便出了寝屋。刚出房门,就看到一个小丫头在檐下打络子。
那小丫头是赵管事的女儿琉璃,十三四岁的年纪,生了一张圆脸,看起来十分喜庆。琉璃是个自来熟,她抬头冲沈音徽笑了笑,开口问道:“你就是太妃给王爷安排的房里人吧!”
她说话直喇喇的,却没有恶意,沈音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应了一声是。
王府里除了主子便是赵管事最大,琉璃在赵管事的庇护下长大,半点苦没吃过,性子也直,对人毫不设防。
她道:“我叫琉璃,在蒙荫堂当差,我们能住在一个院子里,可见是有缘分的,以后要多照应才好。”
蒙荫堂供奉着祖宗牌位,逢年过节的时候王爷才进去祭拜,平日里只要每日过去点个卯就成,是实打实的轻省活儿。琉璃无事可做,就喜欢打络子,换着花样的打。
人家递来了橄榄枝,沈音徽没有不接的道理,她搬了一把小兀子坐到琉璃跟前,一边帮她打络子一边道:“我虽然虚长姑娘几岁,却初来乍到,对王府的事务一应不熟,日后还要仰仗姑娘多多提点。”
琉璃道没问题,随后眼睛便粘在沈音徽手中的络子上下不来了,沈音徽打的络子是京都流行的款式,配色华丽,样式精致,琉璃以前从未见过。
她道:“姐姐打的络子真好看,能不能教教我?”
沈音徽自然不会拒绝,她认真的给琉璃讲配色技巧,一边讲解一边示范,十分有耐心,这时一个身穿水红色蝴蝶飞花半臂衫的女子走到院内。
她大步走到沈音徽跟前,垂眸睇着她,阴阳怪气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不仅会勾爷们儿,连小丫头也要笼络,真不要脸!”
说完一扭腰进了最东侧的那间屋子,屋门摔的咣当响。震得屋檐下歇脚的燕子一溜烟飞走了。
琉璃皱皱眉,露出嫌恶的表情,对沈音徽道:“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是嫉妒你呐!”
那人叫刘月如,是吴嬷嬷的女儿,面貌也算周正,最要紧的是生了一副丰腴的身子,仗着吴嬷嬷在太妃面前得脸,谋了贴身伺候江辞的职。
沈音徽和刘月如,一个高挑出尘,一个丰腴美艳,太妃让二人轮流伺候江辞,存的便是让她们互相竞争的心思,无论哪个,只要能勾的江辞破了戒就成。
沈音徽哭笑不得,自己在肃王府连脚跟都未站稳,竞争对手倒是先跳出来了。
刘月如若是成了事,沈音徽也就能全身而退了。她不像刘月如那样乌眉灶眼的,反而巴巴盼着刘月如能早日成事。
沈音徽盼着能和平相处,刘月如却把她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沈音徽刚把手中的络子打完,便见刘月如抱着一团衣裳走了出来,她将那团衣裳扔到沈音徽面前,颐指气使道:“赶紧把这些衣裳洗干净,我明日可是要穿的!”
沈音徽只当没听到,抬起脚隔着衣裳迈了过去,进屋关门,完全把刘月如当空气看待。
比起针锋相对,视而不见最让人恼火,刘月如怒不可遏,大步跟上去,推开沈音徽的房门,双手叉在腰间,大着嗓门道:“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沈音徽这才抬起头给了刘月如一个正眼,不急不缓道:“我只听主子的吩咐,若是阿猫阿狗都能支使我,我也就不用在主子跟前伺候了。”
“你……”刘月如被顶了个倒噎气,虽气的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她再嚣张也不敢拿大,私自和主子做比。
琉璃看着屋内屋外对峙的二人,屋内那人亭亭玉立,面色含笑,三言两语就将屋外那人怼的气急败坏,七窍生烟,手段高低立竿见影。
刘月如讨了个没脸,狠狠瞪了沈音徽一眼,弯腰抱起自己的衣裳,讪讪地回了屋。
这时琉璃才走到沈音徽屋内,好心提点:“刘月如是吴嬷嬷的闺女,吴嬷嬷在太妃跟前十分得脸,刘月如虽跋扈,你还是要忍让一些为好,没得吴嬷嬷在太妃跟前给你上眼药。”
沈音徽知道琉璃是好心,向琉璃道了谢,但她也有旁的想头。
人大都欺软怕硬,刘月如这种人,你忍让了第一次,她就敢蹬鼻子上脸,接二连三的欺负你,倒不如开头就不给她好脸,也让她有所忌惮。
到了用晚饭的时辰,琉璃带着沈音徽到厨房用了粥食,二人又结伴返回偏院,这一日就算过去了。
沈音徽睡觉轻,所幸没有像普通丫鬟那样睡大通铺,现下虽不如意,到底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可以安眠。
一夜无梦,天蒙蒙亮沈音徽就起身洗漱,换上吴嬷嬷送来的衣裳出了门。
刚出门就见门外侯着一个留头的小丫鬟,那丫鬟道:“姑娘第一次伺候王爷,嬷嬷怕姑娘误了时辰,特特让我过来给姑娘引路。”
沈音徽颔首,暗暗对王府的规矩称道,这样大的府邸,上下几百人,倒是事事妥帖,半点纰漏也无。
绕过水榭再穿过一段甬路就到了江辞的住处,沈家也算富庶,但和肃王府相比就不够看了,单说江辞居住的别亦阁就十分恢弘大气,只一个院子,比整个沈家都要宽阔。
丫鬟将沈音徽带到江辞的寝房外面,小声道:“你且在这儿候着,快到王爷起身的时辰了!”
江辞不是普通的纨绔,作息十分规律,卯时起、亥时歇,雷打不动。
沈音徽性子稳妥,不急不躁,静静站在门口等着江辞起身,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屋内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约莫是江辞睡醒了。
沈音徽抬手在房门上敲了三下,而后推门而入,只见江辞正坐在八仙桌旁喝茶,他穿着白色的寝衣,大约是因为刚刚睡醒,瞧起来倒是不像白日里那样冷冽。
他瞥了沈音徽一眼,开口说道:“盥室在左侧。”
沈音徽没伺候过人,但她打小被人伺候,知道该如何照顾主子。她端着铜盆到盥室打了温水,而后侯在一旁,静待江辞盥洗。
待江辞洗完脸,沈音徽就扯下手巾,给他擦拭。江辞身量高,沈音徽的个头在女子当中属于高挑的,但给江辞擦脸时依然要踮起脚尖。
玉臂高抬,衣袖滑落到肘弯,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莹白小臂,江辞收回目光,从沈音徽手中接过手巾,抬手将脸上的水渍擦拭干净。
沈音徽微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伺候的不好,惹的江辞心生厌烦才亲力亲为,不过她也不害怕,只要江辞不开口训斥,她尽可以装傻充愣。
她打开立柜,从里面取出一件黑底织金锦袍,双手托着走到江辞跟前,江辞瞥了一眼沈音徽手中的衣裳,温声道:“取那件道袍过来!”
沈音徽道是,复又折到立柜处,将折得整整齐齐的道袍捧到江辞跟前。
江辞伸展双臂,沈音徽踮起脚尖将衣裳套在他的身上。地上的绒毯厚软如雪,沈音徽原想绕到前方给江辞系绅带,被绒毯一绊,忽地打了个趔趄,直直撞到江辞宽厚的脊背之上。
背部贴来一具温软,那是江辞从未感受过的触觉,轻柔而绵软,他呼吸一滞,随即便恢复如常。只身后那人约是慌了神,迟迟不见动静。
“原以为你是个沉稳的,没想到这样毛躁,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本王系上绅带。”泠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虽带了愠意,却还是给沈音徽留了几分情面。
他若真是恼了,直接将人赶出去既可,压根无需费力提点。
沈音徽这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万事开头难,她从未做过伺候人的活计,头一次伺候,出点差错也在所难免。
沈音徽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绕到江辞身前,弯下要给他系绅带,她在闺中时常做女红,十指纤纤,十分灵活,白皙修长的指尖挑动黑色绅带,很快就系了一个利落的结。
江辞有晨读的习惯,每日早起都要读半个时辰的书,穿戴整齐,他提步向书房走去,沈音徽自是要跟着他的,二人一个进了书房,一个侯在门口等着传唤。
吴嬷嬷奉太妃的令给江辞送银耳羹,一进门就看到了杵在书房外面的沈音徽,她倒是没想到沈音徽如此胆大,竟敢和刘月如打擂台,有她吴嬷嬷在,就没人能欺负刘月如。
吴嬷嬷抬头瞥了瞥庭院内的香樟树,对沈音徽道:“王爷喜静,姑娘拿上竹竿将树上的知了粘一粘!”
时值金秋,知了早绝了迹,吴嬷嬷哪里是在指派活计,分明就是要敲打沈音徽。
面对刘月如沈音徽倒是可以反唇相讥,但吴嬷嬷是太妃跟前的人,且又担着管事的衔儿,沈音徽即使知道她不安好心也没法子推脱。
她嗯了一声,拿起墙角的竹竿走到香樟树下,刚刚举起杆子,江辞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王府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莫要越俎代庖。”
江辞倒不是有心偏袒沈音徽,只觉得她不适合举着竹竿做粗活,她那双手纤细如玉,可以研墨写字,也可以抚琴作画,做粗活似乎有些暴殄天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嬷嬷只当江辞对沈音徽生了别样的情意,故意敲打她。
吴嬷嬷虽在太妃跟前得脸,但万不敢在王爷面前拿乔,她赶紧接过沈音徽手中的竹竿装模作样粘知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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