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了半夜还在下。
遮住了钦天监算出来的月。
屋内。
一片黑暗中。
汗水滴落在地板上、指甲无声地在地上抠出划痕。
一片飘落的雪花陡然落在贺雁南运动着的肩头,被无声地忽视掉。又一片雪花落在赫连烽攀在贺雁南肩头的手指上,勾得他手指微微动了动。
羞于睁开的眼也裂开一条缝,露出其中晃荡着的金光和微微涣散的瞳孔。
哪儿来的雪?
他仰头,看见了被掀了一片瓦的屋顶,无尽的雪花正自那片狭小的天空飘落下来。
有人!
赫连烽猛地清醒过来,攀着贺雁南的手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入怀中,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另一只和贺雁南十指交握的手就要抽出,让屋顶偷窥的人变成一个死人。
贺雁南扣住他的手,重新压落在地上,另一只手在他肩膀写着字——“白衣”“走”。
他看到了瓦片边垂落的一点白色衣角,是白衣。
她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该走了。
白衣?
赫连烽手顿住,羞耻、恼怒、懊恼、气愤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放在贺雁南肩头的手收回,掩住了眼。
他早该猜到的,逸歌不会武功,不可能一个人过来。赫连烽啊赫连烽,你真的是被美色冲昏了头。
贺雁南撑起身,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俯身,在他挡着双眼的手臂上落下细细的吻。
冰冷的雪飘落在苍白的背上,随即被上面滚烫的温度所融化,化作水滑落而下,与地上的汗水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舍不得,”滚烫的手指在滚烫的肌肤上反复划下同样的笔画,反复诉说着心意。
赫连烽起伏的心被细密的吻安抚下来,随即想开。
他自愿的。
自愿居于贺雁南之下,不怕人听,也不怕人看。
他挪开手,露出灿若炽阳的金色双眸,带着茧子的手指在细嫩白皙的肩头勾画,“再来一次?”
头顶雪花不停飘落,似在无声催促。
贺雁南握住赫连烽的手腕向上,将他的双眼重新遮了起来,然后起身。
赫连烽身体颤了一下,心中传来无尽的空虚。
这下是真舍不得了。
耳边传来细微的穿衣声,他维持原有的姿势不变,微微眯起眼。等除了贺云归贺亭北,让逸歌登上皇位——他往床的方向侧了侧头——他们至少能有张床。
用不了多久的。
他无声地笑了笑。
他赫家的仇,逸歌的大业……都用不了多久。
贺云归已经被封为镇北大将军,经过此次试探之后,会一定程度的相信他,带他上战场。
上了战场,他的前途就不再是贺云归能决定的了。
他会带着荣耀归来,握住权力和地位,直到——
将它们献给他的殿下。
细碎的声音停了,赫连烽感到有人靠近,然后在额心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次日清晨。
贺雁南再看见赫连烽时,他站在贺云归的身边。他目光自赫连烽的身上扫过,还清楚的记得他在什么地方留下了什么印记。
他垂眸,笑着对贺云归说,“大哥忙碌了一夜,该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三弟,”贺云归叫住他,从管家手中接过一个木盒子往贺雁南怀中一塞,“这次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这是上次大哥答应你的庄子,不要老是闷在府中,多出来散散心。”
“好。”
贺雁南笑着应了,转身离开,没有再看赫连烽一眼。
三日后。
大朝会。
燕帝正式下令封太子贺云归为镇北大将军,领十万人北上,将南下的北蛮子杀出去,最好将他们杀光,族诛!
这是一道杀气腾腾的圣旨。
只可惜领兵的是太子,不是燕帝,不然光吓都能把北蛮子给吓得屁滚尿流逃回家。
燕帝终究是老了,而他的儿子还未见过血。
所以才更要为太子铺路。
贺雁南抱着暖炉坐在窗前,看冰封大地,大雪飘飞。
他的膝上,是摊开的表面是《治国要略》实则为狗血虐文的话本。
书中,燕帝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病重的。
“白衣。”
“殿下。”白衣走到他的身后,皱起眉,“殿下,您和赫连烽——”
“刀铸好了吗?”贺雁南打断他。
“好了。”白衣回答道,不再多问,心中的担忧却没有一丝减少。
“给大哥送过去,就说是庄子的回礼。”
“是。”
窗外,鹅毛大雪仍在飞着。
太子府。
贺云归笑着收下刀,“三弟有心了,府中的厨子刚做了几道新品,我尝了味道不错,你给三弟带回去。”
“是。”红裳应道。
待红裳走后,贺云归伸手拔出刀,刀光凌冽,寒气逼人。他举起刀,朝桌子劈下。刀锋没入桌中,如入无物,轻而易举地将桌子切成两半,甚至因为力气过猛,没入地面中,切进去半个手臂深才受到阻碍停下。
是把好刀。
贺云归将刀归鞘,扔在桌子上,甩了甩手臂。
可惜对于他来说有些重了,不是很合手。
可惜了。
但到底是把好刀,还是三弟的心意。
“阿禄,”贺云归招来人,“把这把刀放入——”我的宝库。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改了主意,“去!把赫连烽叫来!”
“是!”
待到赫连烽来了,他站起身,握着他的手让他坐下,“听说赫连侍卫是用刀的?”
“是。”赫连烽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放在桌上的刀上。
“你试试这把刀。”贺云归笑着将刀递给他。
赫连烽还未接过,就知道这是一把好刀。
刀客对好刀总有一种特殊的感应,就像好色之徒总能辨别出美人。
待到真正接过刀,他微怔。
这把刀的重量和他原来的黑刀几乎一样!
他的心跳激烈起来。
既为这把刀,也为送这把刀的人。
他拔出刀。
藏在银白刀鞘中的竟然是乌黑的刀刃,手腕转了一圈,刀刃如切豆腐般将飘飞的衣摆轻而易举地割断。
“好刀!”
“是你的了。”贺云归笑着说道,“以后在战场上,孤的背后就交给你了。”
“多谢殿下,”赫连烽单膝跪地,“臣必竭力保护殿下。”
他抚摸着滚烫的心。
多谢,
殿下。
十日后,大军启程。
贺雁南和贺亭北站在燕帝身后,为大军送行。
他看向赫连烽,目光落在他腰间挂着的那把银白长刀上,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赫连烽余光看向贺雁南,低头按上腰间的刀柄,金色的双眸溢出笑意。
贺亭北看着燕帝不厌其烦地交代太子应该注意哪些东西,神色暗了下来。如果燕帝能将他对太子的爱多分一丝出来,他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样子。
他收回眼,余光看到了贺雁南看着太子含笑的双眼。
真是不会嫉妒的好弟弟,可惜兄长不是好兄长。
贺亭北看着这威武的十万大军,俊朗如书生的脸上出现一抹担忧,似在担忧战事。
如果贺雁南知道太子曾给他送过一碗毒酒,还能安心当个好弟弟吗?
贺亭北漠然地想。
弟弟再好,不是他的,他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更何况,他坏了他那么多次好事。
“呜--”号角声吹响,大军开拨。
贺雁南看着十万大军逐渐被飞扬的尘土裹挟,冲向远方。
十一月底,大军抵达北疆。
十二月,两军交战,有战有败。
正月,捷报频频传来,赫连烽的名字紧跟在太子贺云归之后,频繁出现。
朝中上下大喜,燕帝下令:今年新岁大开宫门,大摆筵席,与民同乐;从内库拨三万两白银购置牛羊送往北疆,犒赏大军。
贺雁南握着诗卷坐在窗前,看着院中长廊屋角都挂上了红灯笼。
这个新岁,赫连烽怕是回不来了。
他抬手,在纸上抄下一行诗,“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声,敛眉含笑惊。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这是一首艳诗,将的是男女欢会之景——
香炉中的香冉冉升起,竹席之上、鸳鸯被下,一对鸳鸯交颈缠绵。脂粉混着香汗流在枕上,留下带着香味的印记。窗外突然响起打水声,惊醒了女子,她眉间含笑,神色慵懒。鬓发散乱地落在脸颊,挽发的钗子早已三三两两的落在枕上。她一定是拼了一生的激情,才让郎君一宵尽欢。
场景香/艳,言辞大胆,特别是最后两句——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抄毕,他放下笔。
只待墨干,就能放入旁边的木盒中。
这是他人写的艳诗,亦是他写给赫连烽的情诗。
一日一封,木盒中已经堆了厚厚一叠。
只等赫连烽回来一张张看过。
再一一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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