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雁南垂下眼。
“活,阎罗。”燕帝轻笑了一声。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都是乡野村民们什么也不懂乱叫的。”活阎罗头“砰”地一声磕在地上。
“都是乡野村民乱叫的你还拿到朕面前来说。”燕帝眯起眼。
燕帝声音很轻,像是在和人唠嗑,但听在活阎罗耳中,只觉得如同恶鬼低语,是鬼不是人!
他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草民……草民被叫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自己的真实名字了。陛下,是草民鬼迷心窍,草民现在想起来了,草民二狗,草民二狗!”
“二狗?”燕帝摇了摇头,“不,你叫活阎罗。”
“陛下——”
“你指的人是朕的三皇子。”燕帝打断他,“君前无戏言。能治好,你是活阎罗,治不好,就只能当阎罗了。”去地府当阎罗!
活阎罗身体重重颤了一下,“是。”
“起来吧。”
“是。”活阎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你说,三皇子得的是什么病?”燕帝的声音突地响起。
活阎罗站到一半腿软了一下,直接摔到了地上。他小心翼翼地撑起身跪好,颤声说道,“是,是毒。”
燕帝目光猛地锐利起来。
!
房中众人下意识地放松呼吸,不敢说话。
“雁南这段时日就住在太子府吧。”燕帝闭上眼。
让三皇子住在太子府?燕帝是否有意立三皇子为太子,而不是北王?太子府众人隐晦地对视了一眼,眼中均亮起一抹光。
贺雁南抬眸复又垂下,“是。”
燕帝拂袖而去,走到太子府外的时候,突然抓住门,以袖掩唇,猛地咳出一大摊血。
“陛下。”
燕帝那染了血的那截袖子攥在手中,负在身后,直起身体,“回宫。”
屋内。
太子妃擦干眼泪,看着贺雁南,泡着眼泪的明亮双眼带上笑意,“这么多年了,阿弟总算是熬到头了。今日时辰已晚,阿弟先好好休息一晚,待明日让先生为你诊治。”
贺雁南点头,“嫂嫂节哀。”
太子妃点头,又落下泪来,背过身去悄悄擦拭,“阿禄,替我送阿弟过去。”
明钰山上前一步,“太子这里离不得人,我送三殿下吧。”
太子妃擦拭的动作顿了一瞬,“那就麻烦钰山先生了。”
“麻烦钰山先生了。”
“殿下请。”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太子妃握紧手帕泪如雨下。她明白钰山先生的意思,她也知道提出让钰山先生送三皇子的应该是自己,以此表示太子一脉对他的亲近。
毕竟北王上位,绝对不会放过太子一脉,但三皇子和太子的关系一向很好。
她只是有一点点不甘心。
太子妃轻柔地抚上太子的脸,温柔地唤道,“云归。”
……
贺雁南和明钰山并肩走在一起。
一路无言。
待到归雁院前,贺雁南才停住脚,“钰山先生一路辛苦,不妨进去喝一杯茶水?”
明钰山停住,抬头看天,“时辰已晚,下次吧。”
贺雁南点头,转身走入院中。
白衣跟在他的身后,像是他的影子。
明钰山立在原地,注视着贺雁南走入归雁院中。院中“吱哑”一声,打开又关上。
手中灯笼微微摇晃,他抬头看向天上璀璨的夜空。
他怎么会不知道太子妃的心思,可他们没办法了。三皇子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虽说这个时机有点巧,但北王刚走,太子就病重,这难道就不巧了吗?
皇家啊……
他摇了摇头,提着灯笼往回走。
微弱的亮光在黑暗中照亮着他的身周。
……
三日后。
三皇子病情好转,活阎罗保住项上人头。
太子愈发病重,危在旦夕。
……
江南。
贺亭北看着江南的一片盛景,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轻声说道,“将消息放出去。”
“是。”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的手段,没想到真用上了。谁能想到,躲在老虎身后的兔子也会咬人呢?
但它再会咬人,也是只兔子。
“田庄那人处理了,我要回京。”
“是。”
当晚,贺亭北向当地巡抚告辞,带着人疾驰回京。
赫连烽刻意控制着马速,不要超过贺亭北,脑中想的全是贺雁南。贺雁南的笑、贺雁南的吻、贺雁南扣住他的手。
逸歌……
当晚。
江南一个小田庄里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中有一个人在愤怒地扑腾着。
他被人割掉了舌头,挖掉了双眼,戳烂了双耳,砍掉双腿,每日只能用自己的血,爬着到门口,向将自己关起来的人换粮食。
他张大嘴,无声地怒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就因为他得了瘟疫吗?有人吗?快来救救他!
他不知道,村外的人已经因为瘟疫死绝了。
他更不知道,自己是今年四月,江南第一个染病的人。
当晚。
贺雁南会医善制香的消息无声地传到了燕帝耳中。
“混账!”燕帝将桌上的笔砚扫落在地,正要继续说话,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
喉咙像是破了个洞的风箱,发出低哑的嘶吼声。
“陛下。”福公公上前扶住他,熟练地递上手帕。
燕帝咳了好半响才停下来,雪白的手帕已经被血浸透染遍,“消息可属实?”
“是臣的探子在漠北探听到的消息,没有实证。”张重跪在殿中,沉默了片刻才说了后一句。
他知道燕帝已经在考虑立三皇子为太子了。
“那就去找。”燕帝又咳了一声。
“漠北——”
“去昭明宫找。”燕帝打断他,目光落在张重的身上,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张重,朕还没死。只要朕还没死,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朕!”
“臣遵命!”
午时。
张重带人冲进了昭明宫中,将昭明宫翻了个底朝天。
一无所获。
张重松了口气。
“统领!这儿有间密室!”
张重神色一变,顺着石梯下去,脸色沉重。
密室中,是一排排书架,上面堆满了书。
张重随意抽出一本翻开,是治国方略。他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给我一本本看这些书籍是什么内容,一本都不能漏!”
“是!”
……
太子府。
贺雁南坐在窗前,将手中密信烧掉,提笔在纸上抄下一首诗--
“波水溶溶一点清,看花玩月特分明。嫣然一段撩人处,酒后朦胧梦思盈。梢带媚,角传情,相思几处泪痕生。”
密室中的医书毒术早在他将香炉扔进火盆中前已经销毁殆尽。
……
张重查了一天一夜,才回宫复命。
一无所获。
燕帝听完,靠在龙椅上,“你觉得是老二,还是老三。”
张重不敢说话。
“还是真的生病?”
张重重重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燕帝低头咳了一声,闭上眼,眉眼露出一丝疲惫,正想说什么,突地福公公焦急地走进来。
“陛下!”福公公低声说道,生怕惊动了燕帝,“太子薨了。”
燕帝僵住。
“陛下,北王听闻太子病重,连夜疾驰回京,只是如今城门已关——”有侍卫前来通报。
“滚!”燕帝猛地转头喝道。
“兄长驾崩,汝竟大张旗鼓入京,面带喜色。无父无长!寡于孝道!在北王府禁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福公公读完圣旨,将圣旨合拢递出。
贺亭北没动。
面带喜色?他如今还在城门口,父皇连他的面都还没见着,又如何知道他面带喜色?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他想明白和没想明白都在父皇的一念之间。
父皇放弃他了。
父皇没在贺雁南的宫中搜出东西?是他没放在宫中,还是……不,贺亭北想到在地下密室中贺雁南手中用来放香药的炉子,应该被贺雁南提前销毁了。
“二殿下?”福公公轻声唤道,身边的北卫缓缓将他包围。
贺亭北清醒过来,接过圣旨,“儿臣遵旨。”
福公公又看向赫连烽,“陛下在太子府等将军。”
“是。”
福公公带着一行人向前走去,在太子府前,这一行人开始分流——福公公带着赫连烽向太子府内走去,北卫军围着贺亭北转向北王府。
透过洞开的太子府大门,赫连烽看到了一身白衣立于静夜中的贺雁南。
逸歌怎么在太子府?
他急促地向前走了一步,又慢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跟在福公公身边,目光却一直注视着贺雁南,神色突然平静了下来。
贺雁南目光越过赫连烽落在被北卫军押着的贺亭北身上,又落回赫连烽身上,目光平静。
他赢了。
我们赢了。
贺亭北握紧手。
燕帝连他面都不想见!根本是对他厌弃到极点。他已无力回天。而贺雁南俨然一副胜利者高高在上的样子,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忙着笼络太子的心腹。
贺亭北看着赫连烽走向贺雁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江湖中对江南剑派掌门之子顾南与赫连寨豪侠赫连烽一见如故结为知己联手挫败冥门阴谋的事迹可是有一个完整的话本子的。
赫连烽为了给顾南寻名医,不惜杀穿了马匪盘踞的羊肠道;顾南为了救赫连烽,不饮不食在密室门外守了两天。
如果说赫连烽为了太子要誓死救贺雁南,那贺雁南又是为了什么呢?
除非——
赫连烽从头到尾都是贺雁南的心腹!是贺雁南放在太子身份的密子!
“三弟!”贺亭北用内力大声笑道。
燕帝在太子灵前沉下眼,混账!
“我把赫连将军给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日后入洞房时可不要少为兄一杯喜酒!”
主人和密子一定有私下的联系,只要父皇派人去查,就能查到!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把贺雁南有断袖之癖这件事给坐实!
三皇子和……赫连将军?众人隐晦地看向赫连烽。
如芒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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