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清冷的月光垂打向地面, 在这个寂静的夜幕当中,带来几分冰冷的凉意。

    街道上行人稀疏,飘落的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

    于朦胧的夜幕里, 陆大帅隐约可以看见前方一道走在不远处的背影。

    那是一个身形高瘦的青年, 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大衣,脚下的步伐略显仓促,双手也紧张地握在一起。

    渐渐地他停在了文殊院的门口,左右来回跺脚, 徘徊不定。

    就仿佛是他的内心,为难的紧。

    眼看着文殊院门口的守卫走向了那名青年, 陆大帅忽的一下攥紧了拳,就连呼吸都放的轻缓了许多, 如果不是因为季青临就站在他的旁边, 恐怕可能都会因为如此轻缓的呼吸而彻底的忽略掉他这个人的存在。

    守卫即将就要到达那名青年的面前,陆大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转了过来,“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一但他真的把你刺杀渡边雄一的事情, 以及你左臂上枪伤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们全家都得跟着一起陪葬。”

    季青临一脸的从容淡定,甚至是连说话的语调都不急不缓, “父亲都不着急,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大不了我陪着父亲,母亲以及几位太太们,共赴黄泉罢了。”

    季青临脸上带着浅笑,好似在说着一件和他毫无相关的事情一样,“黄泉路上有这么多人为伴, 我也不亏。”

    “你真是要气死我才行!”陆大帅很是凶狠的瞪了季青临一眼,随即冲着早早等待在文殊院两边的手下们挥了挥手, “把人给我抓起来!”

    下一瞬,文殊院门口的守卫已经拦住了陆景霄,“这位先生,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非常的怀疑陆景霄是想要做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毕竟他在这里转来转去的好半天了也不见上前说话。

    而且渡边将军前不久才被刺杀,陆景霄说不定就是冲着山崎大队长来的。

    “我……”陆景霄迟疑了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见你们的山崎大队长。”

    那守卫心里涌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他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位先生,我们大队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见就能见的。”

    陆景霄还想要继续辩解,“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山崎大队长说,这件事情/事关到渡边……”

    话未说完,突然从两边冲过来四个彪形大汉,牢牢地将陆景霄的嘴巴给堵了起来。

    守卫眉头一皱,立马和同伴一起从腰侧掏出手/枪,“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男人十分惬意的冲那守卫笑了笑,“抱歉,打扰到诸位太君,我是陆大帅手下的人,前来追捕一个逃犯。”

    说着这话,那男人拿出了带表陆大帅的腰牌,随后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人这里有点问题,原本是被关在大帅府的,不知怎么他竟然偷偷跑了出来,打扰到诸位了,实在是抱歉,我们现在就把他带走。”

    身为文殊院的守卫,对于上海的几个高官首领都是非常熟悉的,他自然是见过陆大帅的腰牌,而且看到男人的态度这样的诚恳,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行,你们走吧。”

    “看好这人,以后可不能再让他乱跑了。”

    那男人点头哈腰的应下,“是,是!”

    陆景霄整个人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他还没有进到文殊院,就已经被人抓了起来,而且抓他的人还是陆大帅的手下。

    一瞬间,陆景霄感到一股彻骨的凉意,钻进了他的骨头缝儿,一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此刻,他清楚的明白,陆大帅能够如此迅速的把他抓起来,说不定早早的就盯着他了。

    更甚至可以说,陆大帅都知道他来这里要干什么。

    之所以之前一直都没有动手,就是为了要抓他一个现行。

    陆景霄剧烈的哆嗦了一下,剧烈的恐惧如潮水一般的涌来,几乎让他的大脑都陷入到了窒息当中。

    他该怎么办?

    ——

    “啪——”

    陆大帅重重的拍了一巴掌桌子,整个人怒火丛生,“你是想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是不是?!”

    陆景霄被压着跪在地上,双手双脚全部都被绑了起来。

    听到陆大帅的话,陆景霄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我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

    “我的所作所为,如果是想要把所有人都害死的话,那大哥的做法又算什么呢?!”

    “只是因为我没有提前告诉父亲你,”陆景霄幽幽一叹,“你就要给我安上一个这么重的罪名吗?”

    “你放肆!”

    熊熊怒火蹿上心头,几乎是烧红了陆大帅的一双眼,他猛地一下从腰间拔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上了陆景霄的脑门,“你信不信老子直接一枪崩了你?!”

    “这是做什么啊……”三姨太一接到消息,跑过来就看到这样的一幕,直吓的她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晕了过去。

    还是她身旁的小丫鬟扶着她稳了半天,才堪堪站住了身体。

    她急忙冲过来,跪在地上,紧紧的抱紧了陆大帅的腿,“大帅,你这是做什么呀?你先把枪放下……”

    “景霄是个孩子呢,他犯了什么错,你教训他就是了,怎么也不能拿枪对着人啊……”三姨太伤心欲绝,眼泪好像是那泄了闸的洪水一样,不断的往外冒。

    此时的她再也顾及不得自己平日里漂亮的身姿,只看得到眼前,随时都有可能被陆大帅打死的儿子。

    “你先把枪收起来好不好?”三姨太身上还穿着旗袍,但她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就那样光腿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声泪俱下的劝道,“你这万一擦枪走火……”

    “大帅,如果真的杀了景霄,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啊!”

    大夫人和其他几个姨太太也接到通知,赶了过来,一个个都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还从来没见过陆大帅发这么大的火。

    “大帅……”大夫人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了陆大帅的手臂,“咱们有话好好说,先把枪放下,都是自家人,可不经你这军营里面打打杀杀的。”

    陆大帅冷哼一声,抬脚将抱着他腿的三姨太踹到了一边,“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就是你!什么都要让他和迟亦比,”陆大帅气惨了,所有的怒火都冲着三姨太发泄了起来,“现在倒好,比成这样,他要我们所有人的命!”

    三姨太人都傻了,完全不明白陆大帅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微微抬着头,一脸的迷茫,“我……我不懂。”

    陆大帅看到她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都不懂你还从他小的时候就让他和迟亦叫嚣?”

    “不过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所生的儿子,他凭什么处处和迟亦比?!”

    被如此毫不留情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穿了心思,三姨太一张脸惨白的毫无血色。

    她整个人好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浑身瘫软在地,“原来……我在大帅的眼里就是这样的?”

    陆大帅顿时有些尴尬,他是想要教训一下陆景霄,但没想过要如此的揭三姨太的伤疤,“我……”

    他刚想要开口道歉,陆景霄却阴沉着一张脸,愤愤不平,“所以无论我多么的努力,我在你眼里就永远比不陆迟亦!”

    “就因为我妈的身份比不上他妈!”

    陆景霄声色俱厉,“可是凭什么啊?!”

    “明明我也是你的儿子!”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想要得到陆大帅的认可,所以他才处处要和原主做比较,原主出国读书他也要出国留学,原主早早地坐上了少帅的位置,所以他也想尽一切的加入了蓝党,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给陆大帅看。

    想要告诉陆大帅,他丝毫不比他大哥差!

    可原来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从他一出生开始,他的身份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努力都显得那样的可笑!

    他恨!

    他怒!

    所以他在听到那样一个惊天大秘密的时候,心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告密。

    他想要让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下地狱!

    “你如果这么看不起我,当初就不要把我生下来啊!”

    这一刻,陆景霄心中隐瞒了二十多年的怒火和恨意,尽数喷射了出来,眼神中的刻毒和怨恨直让人头皮发麻,“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又来怪我,凭什么?!”

    “啪——”

    三姨太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将陆景霄所有还未曾说出来的话,全部都给打的噎了回去。

    三姨太满脸的泪痕,身体颤抖的厉害,顶着陆景霄几乎吃人的目光,口齿不清的吐露出几个字眼,“你清醒了吗?”

    “你怎么能这么和你爸说话?”

    陆景霄撇过脸去,紧紧的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三姨太心坟欲裂,跪在地上苦苦哀劝,“大帅,我错了,景霄也知道错了,你饶了他好不好?”

    陆大帅感到无比的心累,他侧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看好戏的季青临,很是无奈的说了声,“你把事情的缘由给他们讲一讲。”

    季青临微微一叹,“好。”

    “就是这样了……”将陆景霄想要去文殊院给山崎大队长告密,用陆家所有人的命来兑换他的前途的事情讲出,季青临漫不经心的摊了摊手。

    刹那之间,之前还苦苦哀求着的三姨太目眦尽裂。

    “景霄……”三姨太仿佛失神一般瘫坐在地上,“大少爷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如果他不是真的这么做了,父亲何必要这么生气?”陆星宇死死的攥着拳头,手臂上面青筋暴起,“这事怎么可能还会有假?!”

    陆星宇原本还是挺喜欢陆景霄这个二哥的,从小到大,大哥总是有种种事情要忙,但是二哥却可以带着他和妹妹一起玩耍。

    只不过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二哥却仿佛和他们有了隔阂一样,反而是大哥渐渐变得和他们亲近了起来。

    但是因为小时候的情愫所在,陆星宇依旧很尊重陆景霄这个二哥。

    可他没想到,他的二哥只不过出国留学了三年,回来后竟会变得这样的六亲不认,唯利是图!

    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要了陆家所有人的命!

    明明还是那样一张熟悉的脸,可他却觉得无比的陌生,甚至还感到了一丝丝的害怕。

    陆星宇下意识的离远了一些,他咬着牙,缓缓开口,“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不是我的二哥了!”

    “我就当你死在了国外留学的那几年。”

    陆景霄嘴角牵起一抹满是讽刺的笑,“随你的便。”

    反正在在陆星宇心目当中最重要的人,也早已经不是他这个二哥了。

    他又何必惹人嫌。

    “所以……”三姨太失魂落魄,“这些都是真的?”

    虽然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陆景霄可以毫不畏惧的回怼过去,可对于这个生他养他的母亲,他却没有办法表现出那样疯狂的一面。

    陆景霄默默低下了头,有些不敢去看三姨太的眼。

    沉默,有的时候,就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三姨太气的直哆嗦,“为什么?”

    她只觉得心里面一阵一阵的发寒,难受的都快要无法呼吸了,“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也可能会死吗?”

    “我会保住你的。”陆景霄说的很是坚定。

    如此这话,已然是彻底的承认了季青临所言。

    三姨太直接两眼一翻,气急攻心,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妈!”陆景霄陡然一声惊呼,想要去把三姨太搀扶起来,可却因为他的手脚都被绑住了,除了急的在旁边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什么也做不了。

    陆大帅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来人,去把三姨太带下去休息吧。”

    眼看着三姨太彻底的消失在自己面前,陆景霄终于有些心慌了,“你要对我妈做些什么?”

    陆大帅感觉自己仿佛是头一次认识这个儿子,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你觉得我能对她做什么?”

    陆景霄狰狞着脸,目光狠戾,“你要是敢伤害我妈一根毫毛,我让你整个大帅府都给她陪葬!”

    陆菁霜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你现在都成了阶下囚了,你还有这么大能耐?”

    对于一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陆菁霜才不管这人究竟是自己的哥哥还是什么,主打的就是一个反唇相讥。

    陆景霄瞬间慌了神,“爸……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妈,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做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根本不知道……”

    冷眼看戏的季青临讽刺的撇了撇嘴角。

    在陆景霄的眼里,三姨太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还真是双标的可以。

    按照剧情,陆景霄在返回大帅府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加入了蓝党。

    季青临微微勾了勾唇,“想让我们放过三姨太也可以,你把你所知道的蓝党的消息都说出来。”

    陆大帅猛地一下扭过头来,看向季青临,瞪大的眼眸当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他之前还想说自己有些看不懂他这个二儿子,可到现在他才发现,大儿子才更加的让他看不明白。

    季青临就好像是如有神助一般,把所有的人心都拿捏的死死的,甚至是一些极为隐秘的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陆大帅忍不住发出一声微叹,难不成真的是他年纪大了,跟不上时代了吗?

    他成年的两个儿子,一个加入了红党,一个加入了蓝党。

    如果没有陆景霄告密这件事,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你是怎么知道景霄加入蓝党的?”陆大帅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侧眸看向季青临。

    “想知道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季青临理所当然的说着。

    “二弟不打算告诉我吗?”季青临眨了眨眼,“三姨太的安危可还把握在你的手中啊。”

    陆景霄呼吸一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只要他长时间不现身,他相信他的同伴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救出去。

    可一但说出去,他的命运就会彻底的不被掌握在自己手里。

    季青临淡然一笑,“不知道算了,就是不清楚三姨太能不能挺得过这个打击。”

    “你有本事冲我来!”陆景霄气的直哆嗦,不管不顾的奋力挣扎,“和我妈没关系,你有什么事你冲我来啊!”

    “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冲我来!”

    “啧,”季青临走过去抬手拍了拍陆景霄的侧脸,“你也知道不能牵连无辜啊?”

    他忽的转身,手指像站在大厅当中的一众女眷,“你在想着要去向倭国人告密的时候,就没想过她们也全部都是无辜的吗?”

    “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迎着季青临厌恶的目光,陆景霄心头一刺,“如果我告诉你,你绝对不能伤害我妈一分一毫!”

    季青临漫不经心的道,“这是自然,毕竟我不会无所不用其极。”

    陆景霄惨然一笑,“好……我告诉你。”

    终究是他技不如人,输了一切。

    ——

    自从季青临寻找上海商会的会长安齐谈了一番话以后,几乎整个上海的商界都变得有些惶惶不安了起来。

    各大医院,商城乃至于歌舞厅,全都不见了往日的热闹,只除了还有少许的工作人员在维护着最基本的运营,基本上可以说是十去九空。

    而上海的各大码头以及车站都涌入了大批量的百姓,一个个都好似身后有什么恶犬在追逐一样,恨不得插上翅膀分分钟逃离上海。

    按理来说,这么大的动静应该早早的就引起了倭国人的注意,一般只要发生这种不寻常的事情,他们就会用武力镇压下来,以此来确保己方对于上海的统治。

    可是这一回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上海已经乱糟糟的一团,无数的百姓好似逃命一样的想要往外跑,可驻扎在上海的倭国人却好似完全没发现一样,没有任何的行动。

    如此一来,原本还对季青临所说的倭军会轰炸上海一事抱有怀疑态度的安齐不得不开始坚定这个认知。

    他开始越发的忙碌了起来,几乎是脚不沾地,而他唯一的女儿安佳慧,也被他早早的送往了北平。

    同一时间,驻扎在上海的倭国军队也在忙忙碌碌,因为他们确切的知道要轰炸上海的时间,所以必须要赶在轰炸开始之前彻底的撤离上海。

    对比于继续关注那些满上海乱跑的夏国人,他们的生命则是更加的重要。

    倭国的高层已经确认,想要从底层慢慢的渗透夏国,兵不血刃的把这个东方的大国占为己有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所以他们要开始调动军队,为彻底开战做好准备。

    而此次轰炸上海的行动,就是他们要对夏国全面开战的信号。

    既然已经确认整个上海所有的民众,要么会被炮弹炸死,要么会被倒塌的房屋掩埋,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怎么样的就已经全然不重要了。

    对于倭国人而言,他们首要做的事情,是全须全尾的撤离出去。

    在上海的蓝党人员尚且还不清楚要轰炸的事情,但是他们也已经发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的气息。

    可他们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对于具体要发生什么事情也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结论。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党内的人员都变得散乱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接到了来自同伴陆景霄的信,信中所言,他知道上海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邀请他们所有人秘密相聚。

    他们并没有对这封信产生怀疑,毕竟陆景霄加入蓝党是偷摸着加入的,无法让陆大帅知晓。

    七月初七,距离轰炸还有四天。

    这天晚上,蓝党在上海的组织者之一司空尧带着几个同伴,来到了和“陆景霄”相约的地点。

    司空尧站在门口没有敲门,而是装作不经意的说了句,“今晚的夜色有些亮啊。”

    他的同伴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没有一颗星子的天空,不禁感觉有些尴尬。

    同一时间,门内,8888重复了一遍司空尧的话,“宿主,该你对暗号啦。”

    季青临往前走了走,站在门内缓缓开口,“是啊,风也很温柔。”

    “自己人,自己人。”司空尧哈哈一笑,听到里面开锁的声音,一把将门推开走了进来。

    可当看清楚季青临面容的时候,他忽的一下掏出了手/枪,“你是什么人?!”

    看着指向自己一圈黑漆漆的枪口,季青临十分淡定的勾唇浅笑,“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动粗呢?”

    “陆景霄为了获取这个消息,受了重伤,”季青临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一个谎,“他伤的太重,没办法行动,所以才会托我前来。”

    第 122 章

    一听到陆景霄身受重伤, 司空尧心里瞬间咯噔了一声,但是拿在手里的手/枪并没有因此而放下来,反而是捏的更紧了一些。

    司空尧眉头紧锁, 目光严肃, “你究竟是什么人?陆景霄现在在何处?你把他怎么样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司空尧十分怀疑,季青临之所以能够知道他们的暗号, 是对陆景霄进行了严刑逼供。

    虽然他自认为陆景霄作为他们的同志,应该是有着即使身死, 也绝不招供的决心,却难保季青临会动用一些其他非人的手段。

    季青临嘴角微微弯了弯, 好似在安慰司空尧一般, “放宽心,现在陆景霄好的很,除了没有办法活动以外, 一点事儿都没有,绝对不会危及到他的生命安全。”

    毕竟……

    身为陆大帅的儿子,陆景霄就算犯了再大的错, 陆大帅也绝不可能真的一枪崩了他。

    此时的陆景霄只不过是被捆住了手脚,关进了大帅府的地牢而已,除了没有办法自由活动以外,吃的好,睡的好。

    当然,这是季青临认为的。

    对于陆景霄本人而言,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过的好。

    失去了自由不说,光这冷冰冰的地面, 暗无天日的牢笼,以及没有半点声音的独处,都快要把他给逼疯了。

    司空尧依旧持怀疑的态度,他盯着季青临的眼睛,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所说的?”

    季青临微微叹了一声,似是有些无奈,“你要是知道陆景霄获得了什么样的情报,我想……你应该会相信我的话。”

    司空尧下意识的问了句,“什么情报?”

    “四天以后,就是七月十一,”季青临语调轻缓,表情淡然,好似在说着一件和他毫无相干的事情,可说出来的话却宛若惊雷炸响,“倭国人会派飞机来轰炸上海。”

    “轰——”

    司空尧脑子一阵嗡响,整个人都快站立不住,他猛地大踏步上前,双手紧紧抓住季青临的胳膊,“你说什么?!”

    整个上海那么多的人,一旦采用飞机轰炸,那到时候整个上海就会彻底的变成一座死城……

    司空尧完全不敢想象那一天来临时究竟会有多么的惨烈。

    他捏着手/枪的手,不自觉的垂落了下来,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说话的声音近乎低沉到听不见,“你是在骗我吧?”

    “这种事情……”季青临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我有什么要骗你的必要?”

    司空尧的心慌了。

    纵然他加入的是蓝党,但他也是一个夏国人民,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侵略者们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为所欲为。

    还有四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把全上海的人民全部都撤离出去。

    而且一旦人员有大规模的撤离行动,一定会引起倭国人的怀疑,说不定他们会把轰炸的时间提前……

    怎么看这件事情都是无解。

    “组长,怎么办?”司空尧的手下们也在瞬间陷入到了无尽的恐慌当中。

    目前,红蓝两党还没有进入到白热化的争权当中,双方组织人员的最终目的就是把侵略者赶出祖国的领土。

    而现在……

    整个上海都可能将会不复存在。

    “先别着急,先别着急……”司空尧不知是在自我安慰,还是在劝解自己的手下们。

    但是虽然他嘴上一直念叨着不着急,可他本人却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在屋子里面团团转。

    即便此时已经是深夜,他身上的衣服也很单薄,可他浑身上下却依旧渗出了细细麻麻的汗。

    冷风一吹,他就不停的打着颤。

    季青临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我是陆景霄的大哥,陆迟亦,整个大帅府所有的兵马都会参与到此次的救援当中,但是我还需要你们的配合。”

    “你是陆少帅?!”司空尧骤然一惊,忽的,他又想起了陆景霄的身份,仔细一想,好像也能够理解。

    陆景霄为了获取这则情报深受重伤,不得已之下告诉了自己家里面的人,随后他的大哥前来见了自己。

    司空尧迅速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在自己的脑海当中补齐了,他定了定心神,“你需要我怎么样配合?”

    季青临暂时没有回答司空尧的问题,反而是询问了他另外一件事,“你们在上海一共有多少人?武器又有多少?”

    司空尧心头颤了颤,原本稍稍放下的怀疑,此时又被他提了起来,他微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季青临,反问道,“如果只是想要把上海的百姓撤离,我们手中有多少武器,似乎陆少帅不必知晓的如此清楚吧?”

    “确实,如果只是想要把百姓撤离,的确没有必要知道,”季青临垂下眼帘,眸光当中蕴着沉沉的神色,“可如果我说,不只是要把百姓撤离,如此简单呢?”

    司空尧有些怔怔的,脑海当中涌现出一股让他头皮发麻的想法,可他又有些不敢置信,“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毕竟……无论是他们蓝党内部,还是整个大帅府的所有兵马,加在一起都绝对不是倭国人的对手。

    人数上面或许可以和倭国持平,可对方手里的枪械武器远在他们之上。

    现在是热武器的时代,而不是冷兵器交战,并不是说哪方人多,哪方就可以取胜。

    就算倭国只有一个大队,而他们有一个师,只要武器弹药跟不上,他们都有可能会被倭国的军队给全灭。

    司空尧不敢去赌,这个成功率几乎不到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然而,季青临只是轻咳一声,随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淡淡道,“在轰炸来临之前,倭国的军队自然也是要撤离上海的,如此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司空组长难道不想把握一下吗?”

    “你疯了?!”

    预想到的结果成了真,司空尧心中却是一阵后怕,他大吼一声,连连拒绝,,“我们能够把上海的百姓全部安全的撤离出去,就已经立了大功,你竟然还想要和倭国军队正面硬刚,你是想让所有的人都陪你一块去送死吗?”

    “明知道打不过,还硬要去打,你这不是勇气可嘉,你这是自寻死路!”

    “呵~”季青临发出一声嗤笑,语气淡淡,“原来,司空组长竟然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

    “那就当我找错人了吧。”

    说完这话,季青临没有丝毫的留恋,直接就要拉门离开。

    司空尧却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厉声质问,“你想干什么?带着大帅府的人去送死?”

    季青临脚步一顿,眼中蕴着一抹淡淡的无奈,“我想要做什么,好像和司空组长并没有什么关系,你是站在什么角度来质问我的?”

    “贪生怕死之徒吗?”

    司空尧的神情有了一瞬间的狼狈。

    因为他确实是有些怕死,但他怕的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死去,而是做了这件事情,他的同伴们都要跟着他一起共赴黄泉。

    既然他是蓝党在上海整个组织人员的负责人,那么他就必须要肩负起这个责任,他绝不允许他的同伴死的毫无意义。

    明知道是必死的结局,还偏要去做,只不过是在逞匹夫之勇罢了。

    司空尧看着季青临,嘴唇蠕动了一下,神色十分的复杂。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劝解道,“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把侵略者赶出家门,我的父母亲人全部都死在了倭国人的枪下,我每天做梦都恨不得去和倭国人拼命!”

    “但是,”司空尧嘴唇哆嗦,声音忽然放缓了一些,“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我不能够如此自私的断送他们的未来。”

    “你能明白吗?”

    季青临抬眸,望进司空尧的眼里,神色平静,“司空组长,或许你想过没有,自从他们选择加入反抗组织的时候,他们的生命就已经不由他们做主了。”

    “我们现在在这里殊死拼搏,你又何尝知道,我们真的会有一天把侵略者全部赶出去呢?”

    “如果最终夏国的领土还是会被侵略者踏平,”季青临语气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司空尧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按你这么说,之前所有人的牺牲,就都会变成无所谓了吗?”

    “他们的前仆后继,他们的一往无前,在司空组长的眼里,就是一群没有脑子,只知道用命去填的废物垃圾?”

    季青临不断的说着刺激司空尧的话,想要可以获得对方的同意。

    司空尧之前所说不假,虽然他能够提前获得倭寇轰炸上海的消息,也可以提前知道倭寇撤离上海的路径,但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低级世界。

    既没有可以移山倒海的武功,也没有能够上天入地的仙法。

    想要把撤离上海的倭寇全部伏击,就需要有足够的人和武器。

    红党那里人数稀少,武器更是少的可怜。

    陆大帅手下虽有不少的兵,但却也没有几个重型的武器。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非常希望能够和司空尧合作的。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司空尧手里有一把重型机枪,这个东西绝对能够在战场上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司空尧的脸上刹那间血色尽退,整个身体都快要僵硬成了一块石头。

    他控制不住牙齿上下打架,白着脸颤声,“我没有这样想过……”

    季青临轻轻笑了笑,语气中没有包含任何的斥责,“无所谓司空组长怎么想,我今天前来告诉你这个情报,最主要的就是希望你可以带着你的组织同伴一起撤离出上海。”

    “至于说我们一起合作歼灭上海的倭寇什么的,”季青临微微勾唇,“司空组长如果不愿意的话,我自然也不会勉强。”

    “只不过,我也希望司空组长能够尊重我的决定,不要阻拦我。”

    说完这话,季青临用力拂开了司空尧抓着他胳膊的手,“再见。”

    “等一下!”只有在季青临即将要踏出房门的一瞬间,司空尧的一个手下拦住了他的路,“我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我愿意和你们合作!”

    “只要我的这条命能够拿下一个倭寇的脑袋,我就不算白活一趟,若是能够杀了两个倭寇,那我岂不是赚大发了?”

    有一就有二,紧接着又有司空尧的手下开口,“脑袋落地也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不就是去杀倭寇吗?老子早想这么干了!”

    “带我一个!既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就绝对不愿意错过它。”

    “还有我……”

    “还有我……”

    ……

    到了最后,只剩下司空尧独自一人垂头站在那里。

    他的一个同伴晃了晃他的手,“组长,你还在犹豫什么?”

    “事不宜迟,时不待我啊!”

    “好!”司空尧猛的抬头,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季青临的身上,“我答应你。”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季青临莞尔一笑,“司空组长请说。”

    司空尧捏了捏拳头,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我和我的其他同伴们都不能够去前方冲锋,我必须要尽可能的保证他们的安全。”

    “组长,我们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

    司空尧的几个同伴不太愿意做这种窝囊的行为,可司空尧却咬紧了牙关,死不松口。

    “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是坚决不会同意和你合作的。”

    一道含着淡然笑意的声音在司空尧耳边响起,“我答应你。”

    这些人参不参加的无所谓。

    季青临主要是想要司空尧手里的重型机枪。

    司空尧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忽地走上前,伸出右手,“陆少帅,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季青临伸出胳膊握住了司空尧的手,随后仿佛不经意间提了一嘴,“听说司空组长那里有一把重型机枪?”

    司空尧嘴唇颤了颤,“你怎么知道?”

    季青临丝毫不尴尬地将这件事情推到了陆景霄的身上,“二弟告诉我的。”

    “该死的陆景霄……”司空尧几乎是气的咬牙切齿,“他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既然确实有的话,”季青临神色平静的扫了一眼司空尧,“那就希望到时候司空组长可不要忘了它。”

    “知道了……”司空尧紧咬着牙关,几乎是从齿缝里吐露出这三个字来。

    “那就麻烦司空组长了,”季青临勾唇浅笑,“接下来我就给大家说一下,我们狙击的战略……”

    ——

    随着距离七月十一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上海滩也变得越发的慌乱了起来。

    7月十日的这天下午,几乎街道上面所有的商铺全部都关了门,绝大部分的人都躲在屋子里面,足不出户。

    而此时,也到了驻扎在上海的倭寇撤离出最后一匹人马。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平日里热闹非凡的上海,仿佛成为了一所寂静的空城。

    狗腿子朱国栋察觉到了空气当中的焦躁,神色不安地凑近了山崎大队长,“山崎君,我这心里总是毛毛的,我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因为倭国的皇帝陛下已经彻底的放弃了从底层侵略夏国的这一方案,所以倭国人们自然也不需要了夏国的这批狗腿子。

    于是,山崎大队长丝毫没有给朱国栋好脸色看,呵斥道,“管好你自己就行!”

    “是!”朱国栋立马点头哈腰,态度那叫一个卑躬屈膝,“山崎君,难道不需要我再做一些什么事情吗?”

    虽然倭国军队是分批次撤离开的,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了,毕竟文殊院里面已然空空荡荡,半个倭国人都不存在。

    朱国栋非常怀疑这些倭国人是要丢下他独自跑路。

    如果山崎真的带着人跑了,那么他这个窝国人的头号狗腿子,一定会被其他夏国人抽筋扒皮的。

    山崎大队长默默看他一眼,有些厌恶的开口道,“不需要,天色已经很晚了,朱君还是早点回家去吧。”

    朱国栋呼吸一致,猛地一下拔高了音调,“山崎君不带我一起吗?”

    山崎此时已经在懒得和他虚以委蛇,直接掏出手/枪顶在了朱国栋的脑门上,“我说的话你难道听不懂吗?”

    “你再敢拦着我的路,信不信我直接一枪崩了你?!”

    朱国栋直接吓得两腿一软,就直直的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山崎君,我错了,我错了……”

    大不了等山崎大队长跑路之后,他也跟着一起跑路算了。

    山崎大队长低着头,十分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对着自己手下的兵一挥手,“开路!”

    此时的季青临手中正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站在大帅府的房顶上远远的看着山崎大队长等人的背影。

    上海商会的会长安齐安安静静的陪在他身边。

    等到季青临把单筒望远镜收了起来,安齐这才走上前,“他们都撤离了?”

    季青临将望远镜递给他,“嗯,你可以看看。”

    安齐接过望远镜,眯着一只眼睛看向了远方,随后眼眸当中就燃烧起了浓浓的火焰,“这群畜牲!”

    “他们怎么能够做下这么恶毒的事情?!”

    整个上海所有的人口加起来有一百多万啊……

    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到想要用炮弹把所有的人都炸死。

    太恶毒了!

    季青临眨了眨眼睛,略显疑惑的问了句,“你难道才知道吗?”

    这群人如果不恶毒,又怎么可能做得出侵略他国的事情?

    安齐不断的喘着粗气,都是因为被气的,“我知道他们坏,可却从来没想过,他们竟然会坏的如此毫无人性。”

    季青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

    “安会长,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好,”安齐点头应了一声,“一定不负所托。”

    于是,就在山崎带的人彻底的撤离了上海的瞬间,整个上海到处都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明天下午一点钟,倭国要用飞机炮轰上海,报纸上面已经规划好了防空洞的地点,请大家就近原则,寻找最近的防空洞进行躲避!”

    “明天下午一点钟,倭国人要用飞机轰炸上海!”

    “请大家寻找最近的防空洞进行躲避!”

    ……

    如此声音,几乎从四面八方想起,而且不断的进行着重复,一声又一声,绵延不绝。

    原本寂静的城市,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不过在这无比的喧闹声中,却夹杂着无数人对于生命的渴望。

    连着印了七天的报纸,仿佛是雪花一般漫天飞舞,在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几乎是洒遍了上海的每一个角落。

    且每张报纸上面都清晰的规划了防空洞的具体地点,能够确保看到报纸的每一个人都能有一个落脚的地点。

    码头和车站虽然每天都可以运送很多人离开,但对于整个上海的一百来万人而言,想要在几天之内全部撤离,却也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为了能够躲避开轰炸,季青临早早的就派人进行了防空洞的挖掘。

    只希望这一次,所有的人都能够安全度过灾难。

    ——

    大帅府的地下室里,陆景霄颓然的躺在地上。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好几天了,除了偶尔有人来给他送一顿稀汤寡水的饭菜,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

    包括他的亲生母亲,三姨太。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被关起来的时候,却突然有人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陆景霄在黑暗里呆了太久,突然见到阳光,有些不太适应,他下意识的举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片刻之后,他眼前投下一道阴影,那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冽,“你可以出去了。”

    陆景霄眯着眼睛看向来人,随即自我嘲讽一般撇了撇嘴,“你会有这么好心?”

    季青临微一挑眉,“毕竟你是父亲的儿子,是我的亲兄弟,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手段残忍到要了你的命。”

    陆景霄发出一声冷笑,“你是在暗讽我吗?”

    季青临摊了摊手,“随你怎么想。”

    毕竟陆景霄是男主角,暂时没有办法杀了他。

    只不过……弄残他还是可以的。

    陆景霄不信邪地站起了身体,随即抬腿往外面走去。

    季青临只是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丝毫没有要阻拦他的打算。

    陆景霄心中一喜,下意识开始往外狂奔。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枪响,陆景霄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季青临一枪打中了他的膝盖。

    做过几次医生,季青临最是知道人体骨骼的弱点,这么一枪下去,即便子弹取出来,陆景霄也注定会变成一个瘸子。

    膝盖骨上传来的阵阵剧痛仿佛是碎了一般,疼的陆景霄直接留下了生理泪水。

    他猛地一下扭过头,眼中含着滔天的怨恨,“你说你会放了我?!”

    季青临一脸的无辜,“我放了你了呀。”

    “事你自己不争气,又怎么能怪我?”

    一步一步的走到陆景霄的身边,季青临抬脚踩上他的胸口,随后弯下腰直视着他的双眼,“你该不会以为……你狠心到想要灭了大帅府的所有人,我还会完好无损的,让你走出这里吧?”

    “按理来说,你应该不会这么天真才对啊。”

    陆景霄恨得牙根都在痒痒,瞪着季青临,厉声嘶吼,“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季青临淡淡一笑,“我都说过了,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不会要了你的命的。”

    “这不过以后能不能还活下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这话,季青临又对着陆景霄的另外一条腿也开了一枪,“二弟,再见,祝你好运。”

    ——

    防空洞内,陆大帅看到只有季青临一个人回来,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景霄呢?”

    季青临一本正经的说着谎,“跑了。”

    “我刚才回到大帅府的时候,地下室的门已经被人打开了,二弟根本不在里面。”

    陆大帅脸上骤然闪过一抹担忧的神色,“可马上就要轰炸了……你二弟他……”

    再怎么说陆景霄都是陆大帅的儿子,而且陆景霄虽然想要去告密,但却也没有告密成功,他们一家人此时都安然无恙。

    所以陆大帅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陆景霄就这样死了的。

    “二弟只要出来就能够看到那些报纸,”季青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父亲不用担心,他肯定找了另外一个防空洞躲起来了。”

    陆大帅悠悠的叹了一声,“希望如此吧。”

    ——

    很快,一整夜的时间就在种种担忧和彷徨中过去了。

    随着天光大亮,即便众人都躲在防空洞里面,却还是能够听到一阵一阵的螺旋桨的声音。

    那种轰鸣声仿佛是雷霆一般落在众人的耳边,吓得一群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即便他们已经躲到了防空洞里,可他们还是害怕。

    万一这防空洞支撑不住,在飞机的轰炸之下倒塌了怎么办?

    但轰炸并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恐慌而就此停歇。

    伴随着指针指向十三,一个又一个的炮弹就这样被从半空当中扔了下来。

    炮弹落在地上的瞬间,地面就猛的一下升起一朵状若蘑菇般的黑云。

    爆炸声,轰鸣声响彻在一起,整个上海几乎彻底沦为了人间炼狱。

    隔着一座小山丘,山崎大队长带着人站在山坡上,遥遥地看着远处炮火连天的上海,嘴边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微笑。

    然而,还不等他说出喜悦的话来。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一枚子弹正正好好的打中了山崎大队长的眉心。

    他的笑容,彻底的僵在了脸上。

    第 123 章

    巨大的炮火声在四处响起, 一幢幢房屋接二连三的倒塌,不久之前还无比繁华的上海,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爆炸声, 痛哭声, 尖叫声……种种纷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即便满上海到处都分发了报纸,可终究还是有人不信这个邪,不愿意就此抛下一切躲藏的防空洞里去。

    然而真的等到轰炸来临的时候, 他们却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一架架飞机盘旋在天空之中,时不时的就有炮弹落下, 虽然绝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经没有人了,但在有些废墟里面, 却依旧有百姓在逃窜。

    只不过即便此时他们手中拿着报纸, 却也几乎没有可能找到可以给予他们安全的防空洞了。

    所有曾经以为报纸上的消息是虚假信息的人们陷入到了无尽的后悔和恐慌当中,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本应该。

    迎接他们的, 恐怕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而且即便已经躲藏在了防空洞里面,却也并不意味着百分百的安全,伴随着轰炸的炮弹越来越多, 防空洞的顶上也开始逐渐落下泥土,不少的百姓搂在一起瑟瑟发抖,无声的落着泪。

    毕竟若是一旦防空洞被炸塌,他们所有的人都可能会被活埋在这里。

    但是出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躲藏着上百人的防空洞,却全然寂静无声,除了头顶之上传来的土落下的“簌簌”声响, 安静的连众人的呼吸都快要听不到。

    上海北边的一个防空洞里面,一个小孩因为太过于害怕而忍不住放声大哭, 一名负责保护百姓安全的红党人员走过去将小孩搂在了怀里,随即用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不停地安慰着他。

    “不怕,不怕……很快就会过去了,我们都能活着出去。”

    虽然小孩经过安抚以后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可因为刚才哭的有些太过于厉害了,现在还是一抽一抽的。

    而且他抽泣的声音总是和防空洞外面的爆炸声交相辉映,一时之间听的所有人都有些头皮发麻。

    一个男人因为极度的害怕,身体早已经崩成了一张弓,神情甚至都有些崩溃,而随着小男孩一次又一次的抽泣,男人攥紧的拳头越发的抖动了起来。

    到最后,他再也忍不住,一拳打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怒吼,“你再敢哭一声,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离他最近的一个同伴想要拉住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刹那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这里,拽着那个男人胳膊的同伴迅速将脑袋埋了下去,可却依旧被人看清了他的面容。

    “朱国栋?!”

    “卖国贼!是朱国栋这个卖国贼!”

    “打死他!打死他这个叛徒!”

    “杀了这个汉奸,兄弟们冲啊!”

    ……

    原本神色黯淡的人们,眼眸当中骤然间迸发出晶亮的光芒,一瞬间群起激愤,无数的叫骂声仿佛是忽然冲击而下的瀑布,劈头盖脸地将朱国栋以及他的兄弟们彻底的淹没在了一片嘈杂当中。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朱国栋和他的手下们专门扔掉了手里的枪,用泥巴抹黑了脸,穿着最为破旧的衣裳,伪装成小老百姓逃到了这个防空洞里面。

    却没想到因为他和他的手下们耀武扬威惯了,一时之间完全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再加上他们原本就是因为贪生怕死,所以才会选择叛国,如今面对死亡的威胁,一个个情绪更是激动的厉害。

    而且因为在防空洞里面已经待了一个晚上,所以脸上的泥巴也已经干了,不知不觉就掉落下来,露出了他们原本的面容。

    没有了手/枪,他们人又少。

    根本不可能活着,从这群人手中逃脱……

    朱国栋张了张嘴,脸上渐渐的被恐惧所笼罩。

    扑通一声,他直愣愣的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

    朱国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叫声无比的刺耳,俨然一副杀猪宰羊的现场。

    那个抱着小孩的红党突然站在了朱国栋的面前,“大家先别着急,请大家先听我说几句。”

    因为这个人和他的同伴们一直在安抚着大家的情绪,也一直给大家发放食水,照顾着大家,所以众人也愿意听他的话。

    于是吵闹声渐渐小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那红党将手里面已经不再哭闹的小孩,还给了他的母亲,幽幽的叹了一声,“我知道现在国家蒙难,就算是我们没有办法上战场去杀敌,但却也不应该沦为侵略者们的走狗,反过来跟随着那些侵略者们压榨我们的百姓。 ”

    “但是……”那红党略微缓了缓,随后又继续说道,“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够把屠刀伸向自己人,否则的话,我们和那些肆意欺凌,我们的侵略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牲!”一个大汉挥舞着拳头,“杀了这种人是为民除害!”

    “就是!”一个小姑娘斩钉截铁的开口,“从他开始成为倭国人的走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是我们的同胞了,杀了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更多的百姓!才不要留着这群走狗的一条狗命!”

    “你不能再护着他,我知道你是心善,不舍得我们同胞之间自相残杀,但是你要知道,这个人早已经杀死了我们许许多多的同胞,他根本没有资格再继续活着!”一个女人泪流满面的尖叫。

    一个男孩的脸色尤为难看,一张嘴就是满腔的脏话,“朱国栋就是一个走狗!像他这样的人,杀他一千一万次都不够,就应该把他的身体剁碎了拿去喂猪,我的哥哥就是因为在路上不小心挡了他的路,就直接被他给一枪打死了。”

    “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活着!”

    “对,他不配活着!”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

    场面彻底的混乱,几民红党联合在一起,也阻止不了几乎杀红了眼的百姓们。

    朱国栋为了躲避百姓们的拳打脚踢,满地乱爬,可到头来,终究还是被打得鼻青脸肿。

    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那红党用尽全力吼了一声,“先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混乱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

    那红党的目光扫视过一圈,心情沉重无比,“你们的手中不能染上人命,如果你们实在不想让这些卖国贼留在这里,我们可以把他们赶出防空洞。”

    “至于出了防空洞以后,他们是被倭国人的飞机炸死,还是能够侥幸苟活,就全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一群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同意了这个红党的提议。

    于是,朱国栋和他的手下们,仿佛是出了栏的猪一样,被一大群人赶着向前。

    眼看着即将就要到达防空洞的入口处,朱国栋只觉得一股凉风袭来,冷到了他的骨髓深处,甚至是上下牙齿都在剧烈的打着颤。

    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一天会离死亡这般的近。

    近到他感觉死神的镰刀已经放在了他的头顶……

    朱国栋心乱如麻,神色不停的变化,他苦苦的哀求着这些百姓们,饶了他一命,“放过我,我求求你们了,出去以后再也不做汉奸走狗了,我一定好好做人,再也……”

    一句满含悲切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他就被重重一脚踹在了地上,一个女孩带着满脸的泪痕看着他,“我妈妈曾经也是这样求你的,她也跪在地上求你放过她,可你放过了吗?”

    “你们这些畜牲!!!”

    “和他废话什么?”开始和他说话的大汉像提小鸡仔一样,提起了朱国栋的手臂,三两下就拖着他来到了防空洞的门口,随即用力一甩,就直接把朱国栋给甩了出去。

    而跟着朱国栋的那些狗腿子们,也如他一般的被人们从防空洞里给扔了出去。

    朱国栋知晓他已经不可能再原路返回,所以在被扔出来的一瞬间,眼睛就开始四下打量了起来,他想要寻找一个可以躲藏的避难之所,等到空袭结束以后再出来找回他的枪,然后再去找这些卑鄙的百姓们报仇!

    忽的,朱国栋十分眼尖的发现了一处两块房屋倒塌在一起形成的一个夹角。

    虽然他没有念过什么书,也认不得几个字,但是跟在山崎大队长身边的这几年,他也稍稍了解了一些文化知识。

    他知道所有的形状,里面三角形是最为稳固的。

    只要他能够躲藏在那个地方,炮弹不会正正好好的落在他头顶,他就可以安然无恙。

    说时迟,那时快,朱国栋顶着到处的火焰迅速前行,片刻时间就躲藏在了那个三角形里面。

    而他的狗腿子们也是有样学样,都跟着他躲藏在了一起。

    “呼……”确保自己已经安全,朱国栋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不是那么的一无所知。

    劫后余生的喜悦过去后,朱国栋立马沉下了一张脸,眼眸当中的恨意几乎快要化为了实质。

    他隔着连天的炮火,遥遥的看着防空洞的入口,嘴角噙上了一抹满含恶意的笑,“你们给我等着……”

    刹那间,站在防空洞口的人们顿时脸色灰败了起来。

    一旦让朱国栋逃脱,他们,该怎么办……

    俶尔,有人提起了那名红党的衣领,凶狠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刺穿,“为什么一定要放过朱国栋?你跟他是一伙的,是不是?!”

    “你是不是也是卖国贼?!”

    但就在那红党摇着头想要解释的一瞬间,一颗巨大的炮弹从天空当中直直的砸了下来,火花带闪电的正正好好落在了朱国栋和他的狗腿子们躲藏的三角形的上方。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爆炸过后的黑色云朵几乎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

    但紧接着,防空洞内就响起了热烈的狂欢。

    朱国栋原以为他寻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场所,只要炮弹不落在他的头顶,他就一定可以活下来。

    但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样的神奇,明明只有千分之一不到的机会,可却偏偏被他给把握住了。

    黑云散开以后,只剩一片废墟,朱国栋和他的狗腿子们在炮弹爆炸的瞬间产生的极大高温当中,彻底的化成了灰飞。

    尸骨无存……

    ——

    七月十一,有的地方会在这一天过中元节,或许正是因为这天阴曹地府要大开鬼门关,迎接无数的鬼魂进入,所以季青临送给了他们无数的生魂。

    提前掩埋好的地雷,在山崎大队长身死的一瞬间被引爆,原本排列整齐,准备看下国人是怎样在飞机的轰炸之下慌乱逃窜,痛不欲生的倭国军队,却突然陷入到了无尽的恐慌当中。

    他们感觉自己仿佛被包了饺子。

    四面八方的山林里面到处都有枪响,数不尽的子弹如雨点一般散落下来,在猝不及防之下就打进了他们的身体。

    而在山崎大队长死亡以后,他们又没有了一个能够指挥他们的指挥官,一群人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开始在树林里面四处逃窜。

    季青临肩膀上架着一把狙击枪,他微眯着一只眼,每按下一次扳机,就有一个倭国人命丧黄泉。

    司空尧趴在远处的一个小坡上,不停地用着他的那把重型机枪扫射着前方,突突突的子弹的声响不绝于耳,按的他的手指都有些发酸。

    江婵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行动,她没有什么好的武器,手里只有一把最普通不过的手/枪。

    但或许是因为她身上还有着女主光环的存在,她打出的每一颗子弹都没有落空,全部深深的射进了倭寇的身体里,即便没有一枪毙命,让他们彻底的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廖堇一几乎都看呆了,她不可置信的戳了戳江婵的胳膊,“你确定你是真的第一次握枪吗?”

    她拿到枪都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虽然为了节约子弹,并没有太多的机会让她训练,可她好歹也是打过枪的人。

    怎么她就没有江婵这种一击一个准的能力?

    江婵低着头羞涩一下,“可能就是运气好吧。”

    她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明明她就是胡打的,可那些子弹却仿佛是长了眼睛一样,一个一个的直往倭寇的身上蹦哒。

    廖堇一:……

    这是炫耀吧?这一定是炫耀吧?!

    算了,她再怎么练也不可能练成江婵这种神枪手的,她还是乖乖的打倭寇吧。

    ——

    远处的天上是疯狂轰炸的飞机,近处的山林里面是四处响起的枪声,一切的繁华在瞬息之间化为了断壁残垣,弥漫的黑烟遮盖了天日,似乎要彻底的阻挡住人们的光明。

    此时的夏国确实落后贫穷,可她却从未弯下她的脊梁,无数的侵略者践踏着她的领土,伤害着她的子民,但她却始终昂首挺胸,一往无前。

    因为她相信且坚定!

    终有一天,和平会到来。

    鲜血几乎染红了这一片绿林,但倒下的却绝大部分都是倭寇的尸体。

    当最后一声枪响落下,想要撤离出上海的一整个大队的军官们,彻底的被斩杀在了这片他们以为是会庆祝他们胜利的山林里。

    这是江婵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虽然他们彻底的杀死了一整个大队的倭国人,无论是红蓝两党,还是大帅府的那些兵马,全部都有所伤亡。

    她看到一个男人趴在血泊当中,身上几乎被打成了筛子,可他还是死死的掐断了一个倭寇的脖子。

    她看到不久之前还冲她笑的同胞,一边裤管之下血淋淋,空荡荡。

    她看到年轻的女孩脸上满是血泪,五官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扭曲变形。

    江婵愣愣地站在原地,胜利的喜悦,此时在她心中荡然无存。

    眼底有一股温热缓缓涌现出来,她拼了命的想要把她压下去,那东西却仿佛源源不断一般,始终在不停的往外流淌。

    她从来没有感到过这样的无力。

    哪怕是父亲家暴,把她和母亲打得头破血流,母亲生了重病,她没有钱让她住院,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身体,进入百乐门唱歌之时,她都没有这样的无助过。

    江婵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仿佛是彻底的失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和平这么难,活着也这么难……

    季青临越过人群走到她身边,略显担忧地问了句,“你还好吗?”

    江婵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颤抖的声音,“还好。”

    季青临抿着嘴唇,“战争就是这样,想要取得胜利,就一定会有所伤亡。”

    “我知道……”话虽这样说,可江婵的身体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在私立光华大学旁听的时候,梁思渡老师对着学生们所说的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江婵仰起头来,黑黝黝的目光直视着季青临,“陆少帅,你说……他们的死亡也是比泰山都重的吗?”

    季青临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是。”

    “党和人民会永远的铭记着他们的牺牲。”

    在乱世中生活的人,就像是迷途的羔羊,就连挣扎都是那样的无力。

    活着,太难,太难了……

    但是在巨大的黑暗笼罩之下,个人是没有办法脱离其独自生存的。

    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跟上党的步伐,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努力的把这些侵略者赶回老家。

    江婵眨了眨眼睛,缓和了下些许的情绪,“陆少帅,谢谢你,我明白了。”

    季青临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想太多,轰炸快结束了,我们也要回去了。”

    江婵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是!”

    ——

    战争结束,打扫战场。

    虽然这批倭寇只有一个大队,也就一千多人的数量,但他们手里的武器却真不少。

    而且都比季青临所带领的大帅府的这批兵马手里的武器要高档的多。

    如果不是因为提前谋划,打了这些倭寇一个猝不及防,说不定他们要牺牲的数量会多上一倍。

    自己人的尸体全部都被挖了坑,掩埋在了这座山上,每一个坟头都遥遥的望着不远处的上海,看着他们的家。

    而倭国人的尸体,就那样暴尸在了荒野当中。

    梁思渡有些不太赞同季青临的这种做法,“我们直接挖个大坑给他们一块埋了就算了。”

    “他们有什么资格?”

    “暴尸荒野,被野狗乌鸦分食,才应该是他们的归路。”

    季青临侧头看他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当中带着梁思渡完全看不懂的情绪,但他却只觉得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将反驳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梁老师,”季青临微微叹了一声,“心怀慈悲是好事,但有的时候也需要分清楚场合。”

    “对于侵略我们国家领土,杀害我们国家人民的倭寇,不应该对他们有任何的手软。”

    季青临轻啧了一声,“梁老师,有那个空闲的话,就去把伤员运回去吧。”

    “啊……对。”

    梁思渡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

    一直等到季青临已经远离,梁思渡才后知后觉,“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还会莫名其妙的害怕一个毛头小子?”

    虽然梁思渡非常的不想承认,但他还是无从抵赖,他刚才真的有被季青临的那个眼神给吓到。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事。

    ——

    等到一群人把牺牲的同志就地掩埋,把受了伤的同志们从山上运下来的时候,轰炸也已经到了尾声。

    大片大片的城区被摧毁,放眼望去,满目疮痍,整个上海几乎成为了人间炼狱。

    虽然绝大部分的百姓都因为及时撤离或者是躲在防空洞里面而逃过了一死,可他们却再也没有家了。

    无数的百姓扑在倒塌的废墟上面嚎啕大哭,一个个眼中尽是绝望的神情。

    人虽然还活着,可却已经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资本。

    “接下来,这些百姓该怎么活……”江婵说话的声音虽然平静,毫无波澜,但嘴角的颤抖和眼底的湿润,却还是出卖了她。

    仅仅一天的时间,她就已经看到了无数的死亡。

    她从未觉得人类的力量,是那样的渺小。

    眼前的这么多的百姓,虽然躲过了炮火的轰炸,可却有可能熬不过接下来没有实物的日子。

    廖堇一走过来揽住了江婵的肩膀,“放宽心,你要相信,生命的力量总是很强大的。”

    “我们已经抵抗住了倭国的轰炸,再怎么样也能活下去。”

    江婵双眼含泪,“嗯,我相信。”

    这一边,季青临从防空洞里面把陆大帅大夫人以及其他几个姨太太全部给接了出来。

    大帅府已经完全的被夷为平地了,众人只能寻找一个尚且残存着的地方住下。

    这里不知道曾经是谁的府邸,地方还算宽敞,而且也十分幸运的没有被炮火波及到,除了因为爆炸传来的大量的烟尘以外,稍微打扫一下就可以居住了。

    此时的季青临俨然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他带着人忙忙碌碌的将卫生收拾出来,把几个太太们全部都安顿好,随后被陆大帅叫到了一边。

    陆大帅的精气神一直都是很好的,可此刻只不过是短短两天时间没有见,季青临却感觉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甚至就连鬓边的白发都变多了。

    季青临猜到了陆大帅寻找他来要问什么,但他却只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不知父亲叫我前来有何事?”

    陆大帅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眨了眨眼睛,里面明显的带着一丝灰败神色,“你有找到你二弟吗?”

    陆景霄虽然提前逃出了大帅府的地下室,但是也不能保证他一定就看到了四处发放的报纸。

    如此多的炮火轰炸,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找到一个防空洞躲藏起来。

    陆大帅心里担忧不已。

    虽然陆景霄曾经想要出卖他们大帅府的所有人,可他终究是陆大帅的儿子。

    陆大帅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季青临根本就没有去找。

    毕竟他清楚的知道陆景霄在哪里。

    当初他可是连着两枪打在了陆景霄的腿上。

    他可以确定陆景霄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站起来了,就算是要躲也只能匍匐着前进。

    只不过这个样子的陆景霄,有极大的可能会死在爆炸当中。

    为了能够确保陆景霄活下去,季青临派人把他扔到了一个距离陆大帅他们最远的防空洞里,还专门留了一个人监视着他。

    陆景霄留着一条命在,但这辈子估计也就只能苟延残喘了。

    季青临微微叹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悲伤的神色来,“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但是暂时还没有找。”

    “二弟他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肯定还活着。”

    季青临抽动着嘴唇,眼眶也红红的,说话的嗓音当中还带着哭腔,全然一副为了自己的弟弟生死不知,而伤心欲绝的模样。

    陆大帅看到他这个样子,也实在是不好再过于苛责,于是只能挥了挥手,“行,你先去忙吧,但是千万要记得派人找你弟弟。”

    季青临低着头应了一声,“好,我会的。”

    但就在接青林走了几步以后,陆大帅忽然又开口叫住了他。

    季青临直直的看向陆大帅的眼底,“父亲,还有什么事吗?”

    陆大帅扯了下嘴角,“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季青临坦然一笑,“好。”

    “我去!”当陆大帅的身影再也看不见的时候,8888实在忍不住冒出了头来,他幻化出一只虚幻的手,给季青临竖了一个大拇指,“宿主,你的演技真的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那眼眶说红就红,声音说哽咽就哽咽。

    那幅看起来整个人仿佛都被悲伤填满的样子,谁能想到,被陆大帅担忧不已的陆景霄,就是差点被季青临给弄死的呢?

    8888相信,自家宿主日后只要进任何一个娱乐圈的世界,演技都可以吊打那个世界所有的影帝。

    季青临嘴角抽了抽,一个脑瓜崩就弹在了8888的脑门上,“你今天的话格外的多呀?”

    8888感叹一声,随即发出一连串的彩虹屁,“那还不是因为我的宿主太厉害了嘛……”

    “整个时空管理局,谁比得上你呀?”

    季青临略微有些沉默。

    但他最终还是收回了抓向那些小人书的手,“今天就饶了你。”

    8888立马喜笑颜开地捧起了自己的小人书,“我就知道宿主最好啦!”

    ——

    战争结束以后,最难的就是战后重建。

    那么多倒塌的房屋要修缮,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要有居所,那么多的伤员要经受治疗,那么多饿着肚子的百姓要吃饭……

    一个个问题接二连三地摆在了季青临的面前,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心烦意乱,而是始终有条不紊的布置着任务。

    渐渐的,红蓝两党都在无形当中接受了他的调遣。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在上海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司空尧和梁思渡之间的矛盾也越发的大了起来。

    梁思渡看不惯司空尧等人高高在上的样子,明都已经并肩作战了,可司空尧说话却还是句句带刺。

    而司空尧也完全看不上梁思渡的“虚伪”。

    他只觉得对方伪善的可以,明明心里面不是那样想的,却还偏偏装成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对什么人都心存善念。

    简直令人恶心至极!

    眼看着两方人马都快要打起来,季青临被江婵强硬的拉到了现场。

    他冷冰冰的目光扫视了一番,“这是要做什么?”

    “倭寇还没有被赶出去,自己人就要内讧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司空尧和梁思渡齐齐撇嘴,“谁和他是自己人?!”

    季青临顿时有些无奈。

    两个加起来都快七八十岁的人了,竟然还幼稚的在这里斗嘴。

    他微微叹了一声,“上海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红蓝两党的合作基本上也可以结束,以后两方组织可以各自有所行动,不必再配合对方。”

    梁思渡点了点头,“好。”

    虽然他们在撤离上海民众这件事情上达成了统一,但红蓝两党的高层却还是水火不容,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冰释前嫌,像亲兄弟一样坐下来。

    如今就这样,各自分开也挺好的。

    司空尧看了一眼梁思渡,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季青临,“陆少帅,想必你也在此次围剿山崎带领的大队的过程当中,见识到了我们蓝党的实力,我现在郑重的邀请你,加入我们的组织。”

    他的态度无比的诚恳,也比第一次见面迟迟多了几分慎重。

    但很可惜的是,季青临只能向他摇头。

    司空尧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为什么?!”

    他抬手指向梁思渡,“他们那边就那么点人,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你该不会是要选择他们吧?”

    “噗嗤,”季青临尚且未曾回答,梁思渡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嘲笑,“司空尧啊司空尧,你再邀请别人加入你的组织,之前难道不知道提前打听一下吗?”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司空尧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他眉头紧皱,目光死死的盯着梁思渡,“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思渡哈哈一笑,“自然是因为,陆少帅早在轰炸事件之前,就已经加入我们红党了。”

    司空尧:……

    他就知道!

    又让这个该死的家伙扳回一城!

    简直是气煞他也!

    深吸了一口气,司空尧缓和了一下心中的怒火,“没关系,陆少帅,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我们蓝党的大门永远会为你敞开。”

    说完这话后,他也不等季青临回答,便直接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了。

    梁思渡看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还想挖我的墙角,想得美!”

    ——

    陆大帅年纪大了,不想再去奔波,而且他也不可能带着那么多的姨太太去加入红党。

    所以他最终选择了留在上海。

    季青临留下了一部分人保护陆大帅和几位太太们的安危,其他的人则是被他带着一个并入了红党。

    但梁思渡只是地下党的工作人员,他没有带兵上前线的资格,所以,季青临和他的人马,需要离开上海和其他大部队会合。

    走的这一天,许许多多被他们救下的百姓前来送行。

    江婵因为要离开母亲,心中很是不好受,所以一直很是沉默,始终都是自顾自的低着头走路,而且还在不知不觉之间坠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却突然,一只脏兮兮的手抓住了她的小腿,将她吓了一大跳。

    只不过江婵知道上海已经没有倭寇了,所以并没有大声喊叫起来。

    她低下头看向那个人,他的双腿好像是残疾了,没有办法站起来,只能趴在地上行走。

    这人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头发也是宛如枯草一样的耷拉在脑袋上,时不时的有一股臭味,透过空气传入江婵的鼻腔。

    江婵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她并不是什么洁癖之人,而且之前在处理尸体的时候也沾染到了很多的脏污,可有这么一个人,死死的抓着她的腿,还是让她有些不太好受。

    努力的挤出一抹笑脸,江婵柔声问道,“你是需要我的帮助吗?”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能不能先把我的腿松开?”

    抓着她脚腕的男人缓缓抬起了脑袋,那双眼眸里面对于生命的渴求,“求求你……救救我……”

    江婵猛的一下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这个人,怎么会和陆少帅长得如此的相似?

    第 124 章

    看到眼前这人的一瞬间, 江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胸腔当中传来了一股隐隐的刺痛,而且脑海当中也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在驱使着她, 让她对于眼前这个宛如乞丐一样的陌生男人产生怜惜的情绪。

    活了这么多年, 江婵还是头一次感觉到如此的身不由己,就好像她的脑子不是她的,她的心也不是她的。

    仿佛她这个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眼前这人在活着。

    可是凭什么?

    她明明已经有了深爱的爱人,也有了愿意为其奉献一生的事业……

    她才不要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控制住心神!

    江婵猛的后退了一步, 那双漂亮的眼眸当中带上了一点恐慌,“你……你先把我的腿松开……”

    “然后你再告诉我, 我要怎么救你好不好?”

    江婵发誓,只要眼前这个人松开了她, 她一定拔腿就跑。

    然而, 瘸着腿的男人好像完全听不懂她所说的话,不仅没有松开她的腿,反而是抓的更紧了一些, 嘴里还在不断的呢喃着,“救救我,救救我……”

    看着那样一张和季青临格外相似的脸, 对着那样一双充满着渴求的眼神。

    江婵的心,忽的一下子又慌了。

    她感觉自己好似陷入到了一团挣扎不开的困境,她在里面拼了梦的挣扎,哪怕是已经冲撞到了头破血流,可却依旧没有办法找到一条能够出去的路。

    “他是你的爱人……”

    “你应该爱他……”

    “他才是和是你的魂契合的人……”

    ……

    那种虚无缥缈的,仿佛是从远古传来的声音, 宛如立体的混响,不断的在江婵的耳边响起。

    慢慢的, 江婵清透的眸光开始变得浑浊,坚定的态度也变得动摇。

    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空了一块,只有紧紧的和眼前的这个男人相拥在一起,才能够得到稍微的满足。

    鬼使神差般的,江婵微微蹲下了身,白皙的手指就这样按在了男人满是脏污的面庞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景霄原本只是看江婵一个女人坠在队伍的末尾,而且还是魂不守舍的,觉得她这个人应该会比较好说话,所以才会上前祈求对方的帮助。

    可没想到,江婵却突然蹲下了身体来,而且那双眼睛里面满含着对他的爱意。

    仿佛他们曾经共同经历过无比跌宕起伏的爱恋,那爱恋浓厚到即便是突破生死,也想要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如果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救他于水火,而且这个人还是害他到如此地步的季青临的手下,那么……

    陆景霄勾唇笑了笑,以后又满含哀求的看向了江婵,“你们是要离开上海了吗,能不能带我一起?”

    江婵颤抖着手,把陆景霄扶了起来,“当然可以。”

    同一时间,8888的声音传进了季庆林的脑海,“宿主,男女主相遇了,而且……”

    8888发出一声感叹,“即便陆景霄都脏兮兮的像个乞丐一样,可是江婵还是对他一见钟情了。”

    “这算个什么事啊,”8888几乎无力吐槽,“江婵究竟是眼瞎了吗?”

    “怎么就能对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一见钟情?”

    “嗯?”季青临微微蹙了蹙眉,“你刚说什么?”

    8888一声叹息,“我说江婵好像脑子有问题,竟然对乞丐一样的陆景霄一见钟情了。”

    季青临略微停了下,侧身对同行的梁思渡开口,“你带着人马继续走,我到后面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猝不及防之下,撞上季青临探究的目光,江婵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清明,可紧随其后的又变得浑浊了起来。

    季青临眼神带上了些许的凌厉,微一沉思,他迅速抓过江婵的手远离了陆景霄,“你现在怎么样?”

    “呼——”

    江婵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晃了晃眩晕无比的脑袋,心中一阵后怕,“我刚才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这个人?”

    “难道我是中邪了吗?”

    季青临再次盯着江婵的眼睛看了看,发现她已然恢复了正常,他低声安慰了一句,“没什么大事,估计是你最近一段时间心神不宁,出现什么幻觉了。”

    江婵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看来我还是修炼的不到家。”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陆景霄,江婵确认这一次她的心中再也没有了对于对方的怜爱,她从怀里掏出几个大洋拿给陆景霄,“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可能有什么行为让你误会了,但是我确实没有办法带你走。”

    “这些大洋你拿着,如果可以的话,就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吧,不要再这样四处流浪了。”

    陆景霄试图挽留,可将江婵却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离开了。

    季青临居高临下的看着陆景霄,幽幽的叹了一声,“啧,命还挺大,满上海的炮火都没把你炸死。”

    陆景霄眼底隐隐翻涌出狰狞的血丝,原本那张和季青临长得格外相似的俊朗面庞,也彻底的扭曲了起来,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绷直,陆景霄在听到季青临满是嘲讽的话语以后,彻底的失去了理智。

    “我杀了你……”

    “我杀了你啊!!!”

    都是这个人!

    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全部都是季青临害的!

    他原本是大帅府的二少爷,他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他拥有着大好的前程,而且他还加入了蓝党组织,马上就可以建功立业。

    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个夜晚被毁了,毁的彻彻底底,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可能!

    陆景霄奋力的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季青临这轻轻用了一个脚尖,就已然让他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别费力气了,你现在就是一个废人。”

    季青临目光中充斥着不屑,仿佛是在看一个路边的垃圾一样,“你以为你这样的一个废物,还能做什么?”

    “而且,你凭什么在这里怨天尤人?”季青临的嗓音不急不缓,却仿佛是一柄柄利刃一般扎在了陆景霄的心上,“如果你那天没有起歪心思,你没有想要用大帅府所有人的命去换你的前途,你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现在变成这样,全部都是你自找的!”

    陆景霄浑身上下都颤抖的厉害,无尽的懊悔和痛苦爬上了他的心头,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他再也不想和大哥比较了。

    他只想要好好的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而不是如此的被所有人厌弃。

    可即便是如此,一个小小的愿望,他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再达成。

    出城的队伍越走越远,聚集在街道上的人也越散越开,到最后,整条路上就只剩下了陆景霄一个。

    他脱力的躺在满地的尘土里,那双瞪大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焦距。

    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死人。

    直到天空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陆景霄这才艰难的爬起了身,然后一点一点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找一个地方躲避雨水的侵袭。

    但就在起身的瞬间,他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腰带。

    那里原本挂着江婵给他的大洋。

    可现在……

    却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宛如一个晴天霹雳,直直的打在陆景霄的头顶,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好像破了一个洞,无尽的寒风呼呼的不断的灌进去,又疼又冷。

    轰炸过后的上海满地疮痍,无家可归的人比比皆是。

    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缩在角落里面不断痛哭的乞丐。

    ——

    江婵原以为在飞机的轰炸下,繁华都市变为断壁残垣的上海,看起来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可等到她真的上了前线,她才终于明白,何谓战争的残酷。

    漫天而降的炮火,将整个阵地都染上了一片不祥的血色,隆隆的声响响彻在耳边,几乎都没有睡觉的时间。

    所有的人都急急忙忙,步履匆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牺牲。

    一具具的尸体倒下,又不断的有人前仆后继的冲上来,抓起掉落的武器,拼命的向前。

    太多太多的房屋倒塌,太多太多的流离失所。

    鲜活的人眨眼之间变成焦黑残缺的尸骨,放眼望去,皆是弥漫不断的烟火。

    身边围绕的,不是分离的残肢,就是成河的血泊。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战友被炮火炸得支离破碎,连一个完整的尸体都拼凑不齐。

    她眼睁睁的瞧着同伴用血肉之躯堵住敌人的枪口,只为他们争取片刻能够冲刺的时间。

    一具一具的尸体被掩埋,一名一名的伤员被抬下,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远处奔赴赶来……

    江婵引以为傲的命中率,在战场上变得那样的微不足道,一枪一个敌人,可却还是怎么都打不完。

    这场战争太过于惨烈,太过于沉痛,让她曾经以为的天都快要塌了的上海的轰炸变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又一次守住了阵地,江婵整个人累的都快要虚脱,可她只稍微休息了不过两分钟的时间,便又挣扎着站起身体,开始和同胞们一起处理伤员。

    哪怕即便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的死亡,江婵在看到那些尸体的时候,心中还是忍不住酸涩。

    可时间根本不给他们机会,那些死去的同胞们只能就地掩埋。

    他们守住了这个阵地,守住了后方千千万万的百姓,可他们没有姓名,也没有年龄,甚至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坟碑,就这样被就地掩埋在地下,和漫天的黄沙泥土混为一体。

    在敌人的重型机枪和大型炮弹面前,他们连受伤的活人都不一定能够救得急,更别说那些已经死去的尸体。

    阵地后面临时搭建的简陋病房里,冲天的血腥气息久久无法弥散。

    江婵甩了甩酸涩无比的手臂,走到了季青临的身边,“团长,你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了。”

    季青临随意的抹了一把额角的汗,“不用。”

    战场上面每天都有大批量的伤员被运送下来,可这些伤员最终能够存活下来的却十不足一。

    并不是因为他们伤的太重,或者是没有办法医治。

    而是没有药品,没有医生。

    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枪伤,还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只是取出子弹,就可以将一个成年人活活疼死。

    因为炮弹而炸开的伤口,其实只需要简单的处理一下,很快就可以痊愈,但他们没有消炎的药品,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伤口化脓,落疮,到最后因为大面积感染而死去。

    随军的很多医生都是赶鸭子上架,即便就是这样,医护人员都少的可怜。

    季青临曾经在医仙那一个世界学到的医术,可以挽救很多战士们的性命。

    他稍微坚持一分钟,就有可能会救下一个人。

    江婵劝不过他,便只能跟着他一起忙碌,“我陪你一块。”

    “好,”季青临点头,“再去帮我拿些纱布过来。”

    处理完一个伤患,季青临很快就又投入到下一个患者的治疗当中。

    却突然,季青临看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人。

    他的两条腿都被炮火给炸没了,裤管底下空空荡荡,身上也有着数之不尽的炮弹碎片造成的伤口。

    此时的他,安安静静的躺在临时搭建的病床上,气若游丝。

    季青临呼吸一致,他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熟人。

    “团长,我把纱布拿来……”江婵猛地停下了脚步,瞪大的眼眶当中泪水滚滚而落,“任绍华,怎么会……”

    当初那个为了偷取名单,在漫天大雨当中被他和季青临捡回家的人,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咬着一根擀面杖,没有发出一声叫喊,被季青临取出了体内三颗子弹的人。

    那个总是满脸微笑,叫着她江婵姐姐,拉着她一起打加入组织的人。

    现在却这样生死不知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江婵知道,或许她所熟悉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在战争当中死去,可却完全没想过这么快就让她碰见。

    她狠狠的擦了擦眼眶,不让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团长,你快救救他。”

    季青临双手迅速的动作着,手里的银针插在任绍华大腿根部想要替他阻止血迹的蔓延。

    可他伤的实在是有些太重了。

    如此猝不及防之下的见了面,任绍华都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眼曾经救过他的哥哥姐姐,就已经在悄无声息当中停止了呼吸。

    任绍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眉头死死的皱着,因为伤口的疼痛,即便已经死亡,他脸上的神情依旧痛苦。

    江婵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为什么……他还不到二十岁啊!”

    季青临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把任绍华死死皱在一起的眉头抚平,转身又走向了下一个伤患。

    还有许许多多受伤的同胞在等着他,他没有那个时间去缅怀逝去者。

    ——

    再次遇到廖堇一的时候,是季青临参加红党的第四年。

    曾经那个只是因为端着一壶毒酒就会紧张的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长为了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她穿着一身艳丽的旗袍,眉宇之间尽是妖娆,她低着头缓缓凑近季青临,吐气如兰,“陆少帅,哦,不,现在应该叫您陆师长了。”

    季青临褪去了那一身又一身笔挺的西装,转而换成了粗布麻衣制成的灰扑扑的制服,但却丝毫掩盖不了他浑身的气度。

    廖堇一还是很怀念当年把她从恐惧当中拉出来的人,“多年不见,您可还好?”

    季青临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一脸的淡定,“你是有什么任务要交代吗?”

    廖堇一憋了半天的情绪,一下子就松了下来,“陆师长还真是一点都开不起玩笑。”

    她眨眨眼睛,勾着唇角,“我还以为我突然这样出现在你面前,会让你大吃一惊呢。”

    季青临很实诚的点点头,“确实挺吃惊的。”

    廖堇一默默翻了个白眼。

    明明这人眼里面一点惊艳的神色都没有,骗鬼呢?!

    “算了,”廖堇一悠悠一叹,“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老古板,我就不和你开玩笑了。”

    这具身体才刚刚二十五岁的季青临:……

    老古板……?

    廖堇一神色难得的有些严肃,她缓缓掏出一张纸拿给季青临,“陆师长,我需要你派人安全的把我送到北平去。”

    季青临接过那张纸张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就是刚才廖堇一所说的任务安排,“好。”

    廖堇一不自觉的扯了下嘴角,“你就不问问我要去做什么任务吗?”

    季青临淡然一笑,“卧底任务。”

    毕竟如此一个如花美眷,除了卧底到北平的那些倭寇高官身边,季青临再也想不出她还会有其他的什么任务。

    “切……”廖堇一吐了一口气,“真是没意思,你就不能够装作猜不到吗?”

    季青临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它的问题,转而是挑起了另外一个话头,“什么时候走?”

    廖堇一沉声,“事不宜迟,明天就要走了。”

    “好,”季青临站起身体,“我先让人带你下去休息,我去准备一下,明天护送你前往北平的人。”

    廖堇一忽然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好。”

    离别总是匆匆,一行人都没来得及怎么叙旧,就已经到了别离的时分。

    廖堇一抱了抱江婵,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我走了啊,你要保重。”

    江婵也舍不得她,“你一定要好好的。”

    话虽这样说,但江婵知道,廖堇一此次一去,凶多吉少。

    毕竟卧底在倭寇的高官身边,又怎么可能能有好日子过?

    廖堇一重重的点点头,“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我肯定会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的。”

    江婵擦了把眼泪,“好,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转过身,廖堇一抬头看向季青临,“陆师长,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季青临拿出一根通体碧玉的簪子,缓缓插在了廖堇一的发间,“簪子我做了机关,里面有一根带着剧毒的针,给你做防身用。”

    “最后,保重。”

    清朗的风吹动廖堇一的发丝,衬的那根通体碧绿的簪子,更加的通透。

    廖堇一微红着眼眶,攥紧了拳头,“我会的。”

    眨眼之间,人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江婵下意识的往前跟了两步,心中是止不住的担忧,“傻姑娘……”

    呢喃了一句,江婵求助般的问道,“师长,她一定可以平安归来的,对不对?”

    季青临点头,身音发沉,“会的。”

    ——

    再次得到廖堇一的消息,是在传遍了全国的报纸上。

    北平最受欢迎的美女交际花,一次性解决了四个倭国高官,四个人全部都是统治一方的大将。

    人人奔走相告,纷纷喜极而泣。

    兴奋于犯下罄竹难书的罪孽的倭寇,终于死在了他们夏国人的手里。

    季青临却在一瞬间失手打碎了水杯。

    任绍华死了,梁思渡死了,就连曾经贪生怕死,狙击个倭寇都不敢冲锋在前面的司空尧也死了。

    如今,廖堇一也和倭寇同归于尽了。

    季青临穿越过来以后所遇到的熟人,一个一个的全部都离他远去。

    只剩下了一个身上还具有着女主光环的江婵。

    “砰——”

    办公室的门被人粗暴的打开,江婵手中紧紧攥着一张报纸,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江婵没有说话,就这样流着泪,默默的看着季青临。

    过了好半天,她的眼睫轻颤了一下,轻声说了句,“她明明答应过我会平安归来的。”

    季青临低低“嗯”了一声,随后也陷入到了一阵沉默当中。

    牺牲总是无法避免,尤其是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

    是他说不出安慰江婵的话来,再现在这个时刻,所有的话语,都会显得那样的苍白。

    “她明明答应过我的……”江婵忽的一下卸了力,整个身体都瘫软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她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我们还约定好了,等到战争胜利了,我们就回到上海去,买一个小房子,住在一起……”

    江婵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了起来,到最后哭累了,直接在地上睡了过去。

    季青临微微叹了一声,走过去把江辰抱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了上去,“睡吧,好好睡一觉。”

    “睡饱了,才有更多的力气去打倭寇。”

    ——

    兜兜转转几年过去,季青临因事去了一趟北平,意外之下见到了北平地下党的工作人员。

    他拿给了季青临一根用布包裹好的碧绿色的簪子,“这是廖堇一同志牺牲前的遗物,她就是用这根簪子刺杀了那些倭寇高官。”

    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提到廖堇一牺牲的情景,那人还是止不住的潸然落泪,“她的尸体被倭寇泄愤,砍成了一块又一块,我们没能来得及把她的尸体给抢回来,最终只拿到了这个簪子。”

    “在参加宴会的前一晚上,廖堇一同志曾经嘱咐过我们,如果她不幸牺牲了,就让我们把这个簪子拿回来给你。”

    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那人哽咽着开口,“我真的很对不起廖堇一同志,连她最后的愿望都没有达成。”

    “这个簪子……只剩下一半了。”

    季青临缓缓打开了包裹。

    簪子装着毒针的下半部分消失不见了,断口处也是崎岖不平。

    原本通体碧绿的簪子染上了一抹血色,即使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却依旧能够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如此浓厚的血味,不必亲自看见,季青临能够想象的到,那场刺杀究竟是有多么的惨烈。

    季青临将簪子包好,重新装回了口袋里,“麻烦了。”

    乱世当中求生的人,就仿佛是那挣扎在汹涌江海当中的蝼蚁,即便拼尽全力,用尽一切,到头来,终究也只是徒劳。

    命运的齿轮滚滚向前,山河破碎,风雨飘零,个人的苦难在山河沦陷面前变得那样的微不足道,那样的不值一提。

    ——

    这场仗打了一年又一年,人死了一片又一片,烽火蔓延在全国各地的每一处角落,空气当中也充满了硝烟与血腥。

    随处可见穷困潦倒,麻木不仁的百姓,四处都是饥寒交迫,体无完肤的难民。

    从季青临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九二八开始,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七年的时间。

    但是强压之下必有反抗,星星之火终会燎原。

    列强们欺压的一切愤怒,终究让他们玩火自焚。

    一九四五年的秋天,胜利的消息传来。

    ——倭国的皇帝陛下宣布无条件投降。

    侵略了夏国领土数十年的倭寇们,终将要彻底的撤离。

    受降仪式结束后,犯下滔天罪孽的甲级战犯被送上了军事法庭。

    然而,事故也在此时发生了。

    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们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犯下的累累罪行,甚至轻描淡写的就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揭露了过去。

    而军事法庭上的审判团们,却丝毫不顾夏国人的反对,轻而易举的就饶恕了哪些人。

    整整四十八个甲级战犯,被判处绞刑的竟只有七人!

    剩下的大部分被判处无期徒刑,极少部分被判处二十年的有期徒刑。

    而最让夏国人无法接受的是,竟然还有人装疯卖傻,直接逃脱了罪责。

    夏国人愤怒,夏国人委屈。

    他们努力的发声,想要重新审判这些犯下滔天罪孽的人。

    可弱国无外交啊!

    他们求助无门,他们伸冤无望,他们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罪犯,耀武扬威,面上带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江婵几乎快要发了疯,“他们怎么能这么无耻?!”

    不承认罪行,不道歉,甚至都不用付出代价!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季青临早已经料到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所以对此毫不意外。

    他静静的看着江婵发疯,甚至还在对方情绪激动的时候,递上了一杯水,“口不渴不渴?”

    “如果骂累了的话,你可以喝杯水,然后再继续骂。”

    江婵宛如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季青临,“都一点都不生气吗?你怎么能这么平静?”

    手中的茶杯被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季青临沉声,“就算你再气愤又有什么用呢?”

    “你就是在这里骂破了天,一些该死着的人还是依旧活的好好的。”季青临的嗓音不如少年时期的清冽,但却依旧带着一股透彻。

    他一字一顿,让最为残忍的事实,彻底的摊开在江婵面前,“因为我们的国家现在还太弱了。”

    “弱了就要挨打,就要受欺负,就要被看不起。”

    季青临缓步向前,“所以,生气,谩骂都是没有用的,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努力的强化自身。”

    江婵神情悲切,“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她就是感到生气,感到委屈,替那些牺牲的千千万万的同胞感到不值!

    但她的确无能为力。

    季青临说的完全正确。

    江婵苦笑一声,“抱歉,打扰了。”

    她离开时的步履匆忙,踉踉跄跄。

    8888叹了一口气,“宿主,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的战友,你就不去安慰一下女主吗?”

    季青临没有应答,他端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小八,如果我采用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会怎么样?”

    8888沉思了一会儿,“会在24个小时之内被小世界清理出去。”

    “宿主,”8888瞬间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你想要做什么?你可千万别乱来啊。”

    “一旦被清理出小世界,那么无论你之前任务完成的情况如何,全部都会被判定为失败的。”

    “这样啊……”季青临唇角忽然噙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旷达的嗓音当中多了几分快意,“做了这么多次任务,还从来没有体会过失败的感觉呢。”

    “那就浅浅尝试一下吧。”

    8888骤然大惊,“宿主,冷静!冷静!你可千万要冷静啊!”

    明明刚才在江婵面前淡定无比,怎么江婵一走了之后,他的宿主反而比江婵更加疯狂了啊?!

    8888心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说话的嗓音都带上了一股哭腔,“宿主,我求你,你不要这样……”

    季青临挑了挑眉,唇畔留存着一抹稍显疯狂的笑,“放宽心,我现在比谁都冷静。”

    8888抖动着身体:……

    你现在明显就是大反派的笑啊喂!

    抬手揉了揉8888圆滚滚的脑袋,季青临轻声细语,“用积分给我兑换一个穿墙术吧。”

    8888:……

    我就知道!!!

    ——

    上海提篮桥监狱——

    夜幕早已降临,可被关押在监狱里面的几个倭国犯人却并没有休息。

    他们聚集在一起,时不时的发出几声疯狂的大笑。

    “工藤君,你是不知道,那些夏国花姑娘们的皮肤那叫是一个软,用刀子只那么轻轻一划,那血水就源源不断的渗了出来。”一个吃的白白胖胖,即便被抓到监狱里面关了起来,却依旧脸上流油的男人张着嘴巴大笑着,眉眼当中皆是怀念。

    “是啊……”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看就十分不好惹的男人长叹一声,“看着她们痛苦的惨叫,求饶,在我的身/下呻/吟,别提有多兴奋了。”

    “这算得了什么?你是没看到那些被毒气侵蚀了的人,一个个的真的好像都是个疯子一样。”这人脸上有个刀疤,说话的时候脸上尽是狰狞的神色。

    “你能想象的到吗?他们竟然自己用指甲抠破自己的皮肤,然后硬生生的把浑身上下的皮都给剥了下来。”

    刀疤脸仿佛是炫耀一般,不停的说着,自己曾经的所见所闻,“自己剥自己的皮哦!”

    “献血淋漓,惨不忍睹!”

    “哈哈哈哈——我是喜欢这样惨烈的场面了,看着他们像耗子一样躲来躲去,我心里面就忍不住的兴奋。”胖乎乎的男人来了劲,说话的嗓门逐渐加大。

    “杀人的快感,是做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

    瘦长男人忍不住叹气,“说的是,就那一群夏国人,一个个愚蠢的像猪圈里的猪,杀了这么多人,我们不照样活的好好的?”

    他哈哈一笑,眼神当中充斥着不屑的神采,“还想要审判我们,就他们也配!”

    ……

    一群人聊的那叫是一个酣畅淋漓,喜笑颜开。

    却突然,房间里的灯光骤然熄灭。

    “怎么回事?”胖男人立马变了神色,身体骤然一缩。

    刀疤脸眉目闪烁,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看守呢,看守去哪里了?!”

    “把灯给我们打开,把灯打开!”

    瘦长男人色厉内荏,张大嘴巴,拔高了嗓门,“就你们这群废物,也敢审判我们,还不赶紧把灯打开?!”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们。

    整个监狱都陷入到了一股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月亮也不知何时消失,仿佛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把整个监狱都给掩盖了起来,这一块空间,仿佛彻底的被阻拦在了世界之外。

    一群人的眉心深深蹙起,不详的预感,在刹那之间涌上了心头。

    即便他们曾经杀害了数之不尽的夏国人,即便他们就是喜欢看别人临死之前挣扎的面孔。

    但他们自己也是畏惧死亡的。

    当面对这种未知的恐惧的时候,他们也会害怕。

    可他们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一股阴凉的风,从他们的身上吹过,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的气息,让他们不受控制的浑身打颤。

    “谁?!到底是谁?!”

    有人受不了这种恐惧,瞪大了眼睛,声嘶力竭。

    半晌之后,要宛若鬼魅一般的嗓音幽幽的传了出来,“要你们命的人……”

    这群人恍恍惚惚,不知所措,下意识的缩在角落里面。

    可即便如此,难以名状的恐惧依旧充满了他们的心田。

    “啊——!!!”

    突然,凄厉的惨叫声在暗夜之中骤然响起。

    悠长悠长,不断回荡。

    跌坐在地上的一个人还来不及用双臂抱住自己,死神的镰刀就已经来临。

    季青临仿佛是从地狱当中爬起来,复仇的恶鬼,手中拿着一把磨的赠光瓦亮的镰刀,不断的收割着这些侵略者的头颅。

    虽然这些侵略者们看不见季青临的神情,但是8888却瞧得一清二楚。

    季青临此时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除了手底下不停歇的动作以外,整张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

    他的目光平静,淡漠。

    充斥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片刻之后,喊叫声彻底消散,挣扎的动静也完全不见。

    整个监狱里面只剩下异常腥臭的血腥气息。

    ——

    清晨,当第一缕日光缓缓的洒落在地平线上,上海提篮桥监狱门口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啸。

    只见那监狱的牌匾上面,整整齐齐的挂着四十多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鲜血遮盖住了他们的面庞,头发凌乱的被吊了起来,大睁着的双眼里面充斥着恐惧,面容因为极度的害怕而显得格外扭曲。

    “这……怎么会突然死了这么多的人?”一个男子小心翼翼的开口。

    一名女孩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确定,“我……我怎么感觉他们好像都是被关押在这里的倭国侵略者?”

    佝偻着脊背的大娘眼眸放光,大喊一声,“不用感觉,就是倭国侵略者!”

    少年人喜形于色,奔走相告,“天哪!究竟是哪个英雄豪杰,竟然把这些侵略者全部都给杀死了?!”

    一瞬间,人人欢喜,泪涌成行。

    没有什么比看下磊磊罪行的战犯们被审判,被杀死,再让人无比兴奋的事。

    得知这一消息,江婵看着空空荡荡的天空,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绍华,堇一,梁老师,司空组长……”

    “你们看到了吗?”

    “你们的牺牲没有白费,我们真的迎来胜利的一天了……”

    一滚烫的泪水,顺着眼尾缓缓落下,江婵眸光突然变得有些茫,“哎?我怎么感觉我忘了什么人呢?”

    “我究竟忘了谁?”

    但是,已经没有一个在她最为绝望的时候,保护在她身后的人,回答她这个问题了。

    被强制弹出世界的刹那,8888哽咽着声音,“宿主,值得吗?”

    “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记得你了……”

    季青临戳了戳他的脑袋,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冽,“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去下个世界吧。”

    第 125 章 惩罚世界

    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窗扉, 浓厚的黑云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线,使得整个院子都仿佛笼罩在了黑暗里面。

    不大的院子中央,生长着一棵十分诡异的漆黑的树木。

    一整棵树木都仿佛是被从地狱里面强行掳到地面上, 不仅树干是黑的, 树叶是黑的,甚至是连它开的花朵也全部都是漆黑之色。

    像是浓重的夜,从天空掉落,将所有一切的黑暗都凝聚在一起, 尽数赋予了这颗诡异无比的树。

    更令人感到离奇的是,明明下着这么大的雨, 还时不时的有狂风呼啸而过,可这棵树干顶端被点燃的烛火, 却丝毫不受暴风雨的侵袭。

    昏黄的灯光在风雨当中摇摇曳曳, 眼看着好像就要被彻底的熄灭,可过了许久许久,那烛火依旧保持着半死不活的样子, 坚强又脆弱。

    树干的周围整整齐齐的站了一圈的人,细数下来大概有二三十个,每个人的全身都掩映在了黑色的长袍当中, 几乎不露半点的皮肤在外面。

    他们此时紧闭着双眸,微微垂着头,双手交叠。

    神圣而又虔诚的,守护着这棵通体漆黑的树。

    冰凉的雨丝滴滴答答掉落,砸在满院穿着黑袍的人的头顶。

    仿佛是在举行着某种远古而又神秘的仪式,令人头皮发麻。

    但在满院的黑暗当中, 正对着那棵古怪大树的房间里却亮着灯。

    不同于院子里的凄冷孤寂,房间中是一片热气蒸腾。

    整整七七四十九根香烛被点燃, 缭绕的烟雾无风自动。

    那烟雾仿佛是有自己的意识,从屋子的四面八方升腾,到最后又齐齐的聚向了床上的人。

    朦胧的烟雾构成了水雾般的幕布,使得床上那人的眉眼有些不甚清晰,但单从被子里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来看,就知道这定是一个格外通透的人。

    只不过他的指节太过于苍白了,苍白到毫无血色不说,就连甲面上正常人该有的白色月牙都消失不见。

    如此情形,无一不再诉说着一个事实。

    ——躺在床上的人,早已病入膏肓。

    床的边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此时的他们眉头紧皱,目光死死的盯着床上的男子,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

    眼看着房间里的香烛都快要燃尽,可床上的男子却丝毫没有要醒的意图,站在床边的女人不由得眼眶微红,“巫溪,你说……师父他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身旁的男子顷刻之间发了怒,他怒喝一声,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臂,通红着眼眸,仿佛是要吃人,“你再敢再说一遍这样的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巫月被巫溪这番行为吓得连连后退,“我……就是担心。”

    巫溪的肩膀塌了几分,整个人的身体都在颤抖,说话的嗓音沙哑无比,“就算是担心也不能说!”

    他自欺欺人般的咬着牙,艰难开口,“师父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定!”

    他哪怕是踏遍这天下所有的角落,也一定要找到,可以让师父活下去的办法!

    巫月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露,她眼眶含泪,沙哑着嗓音,“我……我自然也希望师父可以好起来,可是我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如果供体还不到的话……师父真的坚持不了太久了。”

    “闭嘴!”

    巫溪呵斥了一声,“收起你的眼泪,师父最见不得的就是你的哭了,你难道还想要让师父拖着病体为你担忧吗?”

    “一会师父醒来要是看到你哭成这个样子,指不定心里又要开始自责了。”

    “我知道……”巫月不停的用袖口擦着泪水,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泪水却偏偏越擦越多,到最后她只能无力的蹲在地上,将头死死地埋进膝盖里面。

    几不可闻的抽泣声传来……

    巫溪皱了皱眉,原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瞬间,点了满屋子的香烛忽然熄灭了。

    屋外冰冷的寒意不断的向内涌进,和屋内温暖的空气一相撞,迅速的融化成了淡淡的水汽,整个房间都变得湿润了起来。

    巫溪和巫月赶忙去看床上的人。

    但此时,原本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样的男子,却突然陷入到了极度的痛苦当中。

    颈侧浅青色的血管一根一根的爆裂开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面颊不断的涌出,转瞬之间,整张棉被都好似被汗水给湿透。

    “怎么会没有用?”巫月手指紧紧的握在了一起,每一个指节连接着掌心的位置都在刺痛。

    “巫书上明明说了……”巫月感觉自己的喉咙处仿佛是被人强硬的塞进去了一块梗塞,发硬的黄连,又苦又涩,那种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传到了全身,鼻子也忍不住有些发酸,“怎么会没有用呢?!!”

    “还有别的办法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巫月大吼了一声,疯了一样打开门就冲进了漫天的大雨里。

    “师父……”

    巫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抽离了一样,一寸一寸的发疼,他抬手紧紧的握住男子的手腕,着急不已,“再坚持一下,我求求你……我已经派人去找供体了,很快就可以找到的,我求你……”

    他非常的着急,甚至是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那双饱含担忧神色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唯恐对方在他稍微一不留神的时候就会停止了呼吸。

    屋外狂风肆虐,雨下的越来越大,那棵通体漆黑色的树干上面的烛火也变得越发的微弱了起来。

    忽然,床上的人猛然间一个颤抖,紧接着便发出了一连串痛苦的喘息声和呕吐声。

    滚烫的鲜血,不断的从他的口腔,鼻子,耳朵等地方喷涌而出,转瞬之间,床前以及地面上就已经积下了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巫溪的脑袋一片空白,他颤抖着双手想要去堵住那些鲜血的涌出,可流出的血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无论怎么堵都堵不住。

    “怎么办……怎么会这样?”

    巫溪满目狰狞地冲到了房间门口,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句,“供体呢,让你们找的供体呢?!”

    “为什么还没有带过来?!”

    他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喉咙里硬生生挤出喑哑的怨怼,“不是说下午就已经找到供体了吗?!为什么还没有带过来?!”

    磅礴的雨幕里,一个掩映在厚重黑袍当中的人影抬起了头来,“圣子殿下,刚刚接到消息,还需要半个时辰供体就可以到达。”

    “圣女已经去接人……”

    那人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巫溪的身体便宛如一根利剑一样急速的飞射了出去。

    漫天大雨中,只留下他一句颤抖的声音,“看好大祭司,我马上就带供体回来。”

    “是……”墨奴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围着一圈的黑袍人,“看好了大祭司的命火,一但命火熄灭,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其他人回答,便直接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袍,转身走到了房间里面去。

    此时的男子已经不再像刚才那般汹涌的往外呕血,但现场的情况却还是有些残不忍睹。

    墨奴面无表情的扫视过那一大滩猩红的血色,扭头从一旁的水盆里面取出了一根洁白的手巾,用清水打湿了以后开始细细的擦拭着男子脸上的血渍。

    虽然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了无数遍,可他心里面却依旧没有办法接受。

    这么好的大祭司,怎么就……

    微微叹了一声,墨奴又换了一块手帕擦拭。

    擦着擦着,那双纤长的睫羽忽然微微颤了颤,紧随其后,墨奴就对上了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

    墨奴愣了一下,转瞬间变为了狂喜,“大祭司,你醒了?!”

    季青临轻轻点头,声音弱的几乎快要听不见,“嗯。”

    看着季青临唇瓣那短暂的笑容,墨奴只觉得自己胸口处隐隐发疼。

    “这些床褥需要换个新的,”墨奴抬手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塌,“我先把您抱到那上面去?”

    “嗯。”季青临再次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血液呛进气管里的滋味挺不舒服的,喉咙处也在阵阵肿痛,季青临几乎无法开口说话。

    在墨奴开始打扫床榻的时候,季青临微微闭上眼,将8888给喊了出来,“怎么回事?”

    “宿主……”平日里无比活泼的8888此时神情颓靡,整只统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还不是因为上个世界,我们动用了不属于那个世界的力量,被强制弹出了嘛……”

    “任务失败,自然是要有惩罚的。”

    季青临对此接受良好,毕竟他在做出那样一个选择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所有的后果,“所以惩罚是什么?”

    8888缩着脑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个世界的任务会比较危险,宿主除了要完成任务以外,还要努力的活下来。”

    “如果不小心在任务世界死了的话,就……就……”

    8888“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最后还是季青临听不下去,主动帮他完善了后半部分的内容,“如果在任务世界当中死了,恐怕我本人也会彻底的消亡,对吧?”

    8888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惩罚世界都是一些变异了的世界,世界框架危在旦夕,有且仅有一次重启的机会。”

    “而且最要命的是,时空管理局根本没有办法捕捉到这些世界的剧情,所以……”

    从8888带着哭腔的嗓音当中,季青临已然了解了为什么任务失败自己也会随之一并消亡。

    毕竟他失败了,这整个世界的所有生灵都会消散,这么大的孽障,除了身死,再没有其他足够的惩罚。

    “好,”季青临点点头,“我知道了。”

    没有剧情,他现在唯一能够了解世界的,就只有原主的记忆了。

    原主名字叫巫屿,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苗疆人。

    苗人是一个从远古流传下来的种族,他们世世代代的生活在这个寨子里面,从不与外面的人交流。

    苗疆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拥有着学习巫术的能力,只不过能力因人而异,有的人学习能力强,有的人学习能力弱。

    巫术是苗疆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它不止可以治病驱邪,有的时候甚至还能够帮助苗疆人度过一次又一次大型的自然灾害。

    所有苗疆人当中年纪最长,巫术能力最高的那一个,就会被任命为大祭司。

    年轻一辈的苗疆人则会选出一男一女两个天赋高强之人,成为圣子和圣女,等到上一辈的大祭司去世以后,两个人就会进行一次比赛。

    获胜的那个会继任新一任的大祭司。

    原主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了惊人的巫蛊天赋,不到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把苗疆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所有的巫术全部都学会了。

    他自小被上一任大祭司带在身边教育,因为他的能力太过于强大,上一任的大祭司直接放弃了从女孩子当中选拔一个圣女。

    原主成为了苗疆千百年来,唯一一个没有和圣女一同学习的圣子。

    苗疆地处中原的西南方向,这里多是生长着参天古木的山林。

    在这一大片山林和中原的分界线上,布满着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瘴气,如若没有提前服下解毒丹,只要进入到这瘴气当中不消半个时辰的时间,就会毒发身亡。

    这一大片的瘴气林就仿佛是苗疆和中原的天然隔离带,即便中原地区已经被大楚的皇室统一,他们也派了无数次的人马想要穿过瘴气林进入苗疆的地界,但终究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拥有着这样的一个天然屏障,苗疆几乎是与世隔绝。

    如果这片瘴气一直都存在的话,或许苗疆可以一直在大楚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下,苟且生存。

    然而,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世事无常。

    五年前,苗寨突然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地震,地震不仅震塌了寨子里面所有的房屋,将大量的寨民掩埋其中,甚至直接震断了那一片世世代代保护着苗疆的瘴气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楚境内就有着一个传说,相传只要穿过这一片瘴气林,用苗疆人的血入药,就可以获得长生不老。

    那时大楚皇帝已然五十岁的高龄,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开始衰败,他为了寻找到长生不老的方法,派了大量的人马守在瘴气林的边缘,试图进去寻找苗疆人。

    那一次的地震恰好将瘴气给震散,五万大楚的兵马翻过山林,穿过寨门,见人就抓。

    只要有人稍稍有所反抗,就会被他们毫不留情的残忍杀害。

    虽然苗疆人自小都学习巫术,几乎每一个人都会一些防身的本领,但整个苗寨所有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一千,而大楚的兵马足足有五万之多……

    他们根本不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

    最终,是已然年迈的大祭司和刚刚成年的原主站了出来。

    他们用自己引以为傲的巫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把被地震震散的瘴气又汇聚到一起,将大楚的五万兵马全部都给引了进去。

    至此,虽然苗寨的危机得到了解除,但原本的大祭司也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寿命。

    而原主因为天赋高强,虽然不至于像原本的大祭司一样身死,可却也是病入膏肓。

    而且他的这个病根本没有办法用一般的药物治疗,所有的巫术都不起作用,除了堪堪能够让原主苟延残喘,完全没有办法彻底解决。

    在原主的记忆当中,像今天这样吐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几乎每一次都能要了原主的命。

    若不是因为苗寨所有的寨民们用巫力点燃了原主的命灯,恐怕原主的身体根本撑不过这五年。

    可即便所有的人都拼尽了全力,原主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命灯由一开始明亮的焰火变为了现在豆大的火苗,而且还有持续减小的迹象。

    命灯熄灭的刹那,也就是原主生身的瞬间。

    从原主的记忆当中回过神来,季青临忍不住发声一声感慨,“果然不愧是惩罚世界。”

    不是一般的艰难……

    这个世界的巫力和季青临之前做任务所遇到的灵力,魔力,甚至是内力都不尽相同,而且和他曾经学习过的医术也完全不一样。

    虽然这个世界的他的身体也是一个人的形象,但他刚才替自己把脉的时候,却发现他根本没有脉搏。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脉搏。

    毕竟他也有心跳,有肌肉,有血管。

    但中医就是在这里完全行不通。

    整个身体内部的血管仿佛是一张密密麻麻交错的大网,虽然纵横遍布,杂乱有章,但却不像之前所有世界的人身体内的血管一样由上到下,逐渐分出枝芽。

    而是由无数跟首尾不相连的血管交织在一起。

    诡异无比。

    8888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看他的小人书了,“宿主,好难呀……”

    “而且我刚才还发现了另外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8888说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季青临没有什么好奇的神色,只是淡淡的问了句,“什么?”

    8888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彻底的失去和时空管理局的联系了。”

    “也就意味着宿主所有的积分都没有办法兑换,这个世界,咱们只能靠自己了。”

    “这样啊……”季青临突然笑了笑,“挺好的。”

    8888都快急哭了,“宿主,事情都这样紧急了,你怎么还笑啊?”

    季青临眨了眨眼睛,里面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为什么要慌张?”

    “这么多世界走过来,我何曾用过积分呢?”

    他依靠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用积分兑换的那些东西,用过就扔,从不会在他的脑子里面停留。

    只不过是一堆没有用的垃圾而已,又何必在乎?

    只有他在每一个世界积累下来的学到的东西,才真正的属于他。

    “好吧……”8888缩了缩身体,“我们一定要加油哦,宿主,我以后不看小人书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说。”

    季青临颇为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好。”

    “大祭司,”整理好了床铺,墨奴看到季青临躺在小榻上面紧闭着双眼,他的一颗心不由得又跟着颤了颤,咬紧了牙关,墨奴小心翼翼的抬手在季青临的眼睛上方挥了挥,说话的声音低到都几乎快要听不见,“您还醒着吗?”

    忽的,季青临睁开了眼,“嗯。”

    墨奴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还好还好,大祭司还活着。

    “我……”墨奴试探性的问了句,“我把您抱回床上去吧?”

    虽然季青临非常的不习惯这样被人抱来抱去,可现在他的这个身体就脆弱的像是一个瓷娃娃一样,恐怕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一命呜呼了。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季青临点点头,终于开口,“麻烦了。”

    他说话的嗓音很是沙哑,仿佛是一个行走在沙漠当中已经有三天没有喝过一滴水的人一样,干涩无比。

    墨奴连连摇头,“能够照顾大祭司是我的荣幸。”

    只是稍稍挪动了一个位置,他自己甚至都没有任何的走动,季青临却依然感觉喉咙处涌出来了一股血腥气息。

    这破身体……

    下意识的发出一声叹息,墨奴立马又慌张了起来,“大祭司,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喝口水?”

    季青临抿了一下干涩无比的唇瓣,低低应了一声,“温水就好。”

    “好的好的,”看到季青临竟然主动提出要喝水,墨奴激动得差点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倒在地上,“我马上就去。”

    一出门,墨奴就无比兴奋的冲着院子里面的人喊了一声,“大祭司愿意主动喝水了!”

    真的太难了,自从大祭司救了整个苗寨,遭受了巫力反噬以来,每一次的进食喝水都无比的艰难,基本上都是被他们硬灌下去。

    如今竟然愿意主动喝水。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大祭司的身体开始好转了呢?

    “你说的是真的?!”

    忽然,一个风尘仆仆而来的人紧紧地抓住了墨奴的衣襟,声音中夹杂着无尽的焦急。

    墨奴被吓了一大跳,但等到看清楚来人的时候,瞬间变得比对方还要急迫了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大祭司已经醒了!”

    巫溪闻言飞奔而入,不管不顾地把他手里提着的被五花大绑的人扔在地上,就直接冲着季青临而去。

    “师父,我终于找到可以为你治病的供体了!”

    第 126 章

    “供体?”

    季青临呢喃了一声, 目光越过巫溪,最后落在了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丢在地上的人影的身上。

    这是一个差不多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人。

    因为外面下着雨,所以他浑身都是湿漉漉的, 墨色的发紧紧的贴在了头皮之上, 但却并没有使他显得太过于狼狈,反而是多了几分引人怜惜的脆弱之感。

    少年的面容青涩又秀气,整个人的轮廓都带着一股稚嫩的柔软,眼型是比较圆润的杏仁眼, 是那种十分乖巧的长相。

    因为被五花大绑,所以眼尾带着一点些微的水渍, 嘴唇和面颊都有些发红,此时正努力的缩着自己的身体, 惊定不疑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虽然尚且不明白“供体”的具体作用, 但季青临已然能够猜测的出来,眼前的这个少年,应该是巫溪专门找来给他治疗身体的。

    季青临自己心里清楚, 他的身体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并不是生了病,而是五年之前为了挽救苗疆,遭了巫术的反噬。

    普通的医药根本对他起不到作用。

    而在原主的记忆里面, 圣殿的巫术药典当中并没有“供体”这一说。

    所以……

    季青临冷下脸来,看着这个被原主倾尽全力培养的弟子,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你看了禁书?”

    虽然这是一个问句,但季青临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疑问的语气, 反而是带着一抹肯定。

    就好似他正在陈述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充满着担忧的瞳孔骤然一缩,巫溪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去。

    他陪在师傅身边已经足足五年,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师傅对于圣殿的忠诚,师父曾无数次耳提目面的告诉他,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看禁书。

    因为那样会给整个苗疆带来巨大的灾难,甚至于比五年前那场地龙翻身所导致的灾难,还要更加的恐怖。

    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师傅就这样死去!

    这是他从年少时就放在心尖上的人啊……

    至今他都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一天。

    因为整个苗疆闭塞不出,所以到了现在,整个苗疆所有的人之间或多或少都有着亲缘关系。

    这就导致每过几十年寨子里面都会出现一个智力不正常,或者是身体畸形的孩子。

    巫溪的父亲母亲是表兄妹,在巫溪之前,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的哥哥姐姐都非常的正常,甚至是比平常的小孩都还要聪明一些。

    到了他这里,命运的不公却突然降临。

    巫溪自从出生开始,他的两条腿就一长一短,而随着年纪渐渐的长大,还表现了智力方面的缺陷。

    别的小孩一岁多的时候就能够开口说话,可他直到三岁都还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而且因为长短腿的缘故,走路总是一瘸一拐。

    父母觉得他是个怪物,不喜欢他,别的小孩也总是嘲笑他不会说话,甚至因为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而欺负他。

    在他有限的生命里面,基本上就没有感受到过半分的温暖。

    直到他七岁那年,被一群小孩拳打脚踢无助的躺在路边的时候,当时还是圣子的师傅路过了他身边。

    明明那时的师傅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可对方却仿佛是一个天神一般降临在了他的世界。

    师傅将他带进了圣殿,带他去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甚至还用巫力治好了他身上被殴打出来的伤。

    那是他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温柔。

    黑暗当中生活久了的人,如果从未见过光明,那么可能他最终会习惯在暗夜中行走。

    可倘若他见到了那抹照亮他生命的光,但他恐怕拼尽一切都不愿意放手了。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可巫溪却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年少时的师傅把他搂在怀里面细声安慰的感觉。

    那是他从有记忆开始体会到的第一个拥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无法从脑海当中抽离。

    他在圣殿住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师傅打断了他长短不一的腿骨,又在巫力的作用下促进其生长,等到他离开圣殿之时,他的双腿已经变成了一样长。

    从此以后,他走路再也不会一瘸一拐,他甚至可以像其他正常的小孩一样奔跑。

    但他却并不开心。

    他迷恋上了与师傅相处的时光,他想要一辈子陪在师傅左右。

    可是他没有那个资格。

    因为圣殿只有大祭司和圣子圣女可以住进去。

    能够破格在圣殿居住一个月,已经是他前世今生所修来的福气。

    但巫溪并不愿意认命。

    曾经的他以为自己就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过去也就罢了,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乎他,没有任何一个人爱他,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伤心难过。

    但七岁那年,有一个人强势的闯入了他的世界,把他从污泥沼泽当中拉了出来。

    为了能够配得上那抹光明,为了能够有资格站在对方的身边。

    巫溪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练习。

    所有人都说学习巫术的天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哪怕后天再怎么的努力,不可能比得过那些天赋卓绝的人。

    但巫溪不信命,也不愿意认命!

    他仿佛是疯了,为了修行巫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甚至好多次强行突破自己的身体极限差点就这样死去。

    但终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在一群竞选圣子的少年人里面脱颖而出,最后成功住进了圣殿。

    然而,就在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和那人相处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落下,几乎将他的心神都给震碎。

    他拼尽了全力才好不容易靠近,他又怎么能够允许这人就在他面前这样死去?

    所以他全然不顾圣殿的规矩,偷看了被封印起来的禁书,如此,才终于让他找到了能够延续师父生命的方法。

    那就是需要找到一个八字是己未,癸酉,丁巳,丁未的纯阴之人,然后用对方的心脉为引,血肉为祭,改变阴阳,推死复身。

    但这种方法太过于损阴德,即便被救活以后也会诸事不顺,厄运缠身,有的时候甚至会威害到身边其他的人。

    所以此方法在千年之前被一任大祭司被封印到了禁书当中。

    而且八字纯阴之人极为难寻,在禁书的记载上,自从这一个偷天换命的方法被研究出来至此,一共有数十人试图寻找到一个纯阴的供体,来改变某一个人的生命,可千万年来,成功的也不过一例而已。

    虽然机会渺茫,可这却是巫溪能够寻找到的挽救师父生命的唯一的方法,所以他把圣殿的十大秘卫当中的九个人全部都给派了出去,不惜一切代价寻找纯阴之体。

    只剩下秘卫之首的墨奴被他留在圣殿照顾师父。

    巫溪知道自己的师傅心地善良,是绝对不会同意这种用无辜之人的生命来换取他苟活的办法的。

    但是在这五年多的时间里面他一直在庆幸,因为师傅总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绝大部分的时间意识都是不清醒的,甚至连圣殿的秘卫人数少了许多,都从来没有发现过。

    巫溪觉得,只要他能趁着师傅昏迷的时间把师傅治好,就算师傅醒来想让他偿命,他也心甘情愿。

    可他万万没想到,此时的原主身体里面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灵魂。

    虽然原主的身体依旧很虚弱,可季青临的灵魂历经了这么多的世界,所以强撑着这般虚弱的身体醒过来。

    只是才说了一句话,季青临就感觉到一股森然的凉意沁入了骨髓,使得他喉咙阵阵发痒,鼻腔当中立马又涌上了血腥之气。

    苍白纤细的手腕费力的抬起,捂着嘴唇发出一声闷哼,低低咳出一口血。

    巫溪瞬间慌了神,颤抖着手冲上前去,想要拿帕子把季青临唇角的血色给擦掉,可却被季青临一个冰冷的目光看得定在了原地。

    “师父……”

    巫溪“啪”的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您别生气,您不能激动……”

    他只觉得心如刀割,眼眸被眼前的深红之色刺的深疼。

    一个人的身体里面怎么能吐出这么多的血呢,他感觉季青临都快要把浑身的血液给吐干净了。

    他真的没办法再看着对方在继续吐血。

    压抑着的情绪几乎是喷涌而出,巫溪整个人的身体绷得笔直,僵硬的像是一张弓一样,他的牙齿紧紧的咬着嘴唇,直接将其咬的血肉模糊,如此这般,才克制住了最后的一丝理智。

    “师傅,算我求您……”

    不要激动。

    季青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而是冲着墨奴伸出了一只手。

    墨奴神情愣了愣,“大祭祀?”

    季青临:……

    这人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就这样也能成为十大秘卫之首?

    8888适时的说了一句补充,“宿主,墨奴成为十大秘卫之首靠的是他的武力值,不是脑子。”

    “简而言之,十大秘卫都是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季青临:……

    带不动啊,带不动。

    他眨了眨眼,无比虚弱的说了声,“把水给我。”

    墨奴这才恍然,连忙将还带着些许余温的水杯给递了过去,但当递到一半的时候他又停止了动作,“大祭司,要不我喂你吧?”

    苍白纤瘦的腕上,清晰可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脉络,墨奴非常怀疑,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水杯,都有可能会把季青临的胳膊给压折了。

    季青临眼眸微微一转,琉璃色的眸子当中有微光闪现,“我自己来。”

    墨奴握着水杯,不愿意松手,“大祭司……”

    季青临很是无奈,虽然他现在的身体非常虚弱,但他也还不至于把一个水杯都拿不动啊。

    强行咽下喉管中的血腥之气,季青临再次开口,“我自己来,”

    墨奴还在犹豫,巫溪却突然大吼了一句,“给他!”

    他清楚地看到季青临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脸色也变得更加的苍白。

    他无比的担心季青临一个情绪激动,又要再次呕出鲜血,只能如此强硬的命令墨奴。

    接过水杯,接连灌了好几口,季青临才终于好受了一些,嗓子不再那般的干涩,就连胸腔里的震动都减少了许多。

    啧。

    季青临眨了眨眼睛。

    这感觉还挺不错。

    放下杯子,季青临低头,居高临下的看向了巫溪的眼眸。

    他唇边的鲜血已经被擦拭掉了,苍白的脸颊也因为刚才的动作染上了一抹薄红,但那双眼眸当中的锐利,却还是让巫溪心头猛的一颤。

    “什么时候开始的?”

    季青临仿佛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话,可巫溪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巫溪不想承认,也不愿意承认,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承认了,那眼前这人就真的没救了。

    他咬紧牙关,倔强的低吟,“师傅在说什么?”

    季青临身体忽然往前倾了倾,强势的闯入巫溪的领地,他轻轻一叹,语气没有半分波澜,“巫溪,你没有必要装傻,你知道我最是讨厌什么。”

    那一瞬间,巫溪感觉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都好似暴露无遗。

    心跳不断的加速,巫溪盯着季青临的眼睛,那双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润分明,但往常里面氤氲着的温柔的情绪却彻底的消失不见了,反而变成了一片疏离和冰冷。

    他怔了怔,喉咙中发出了一道类似于哽咽的声音,似是哀求,似是伤悲,“师父……”

    季青临却忽然闭上了眼,“把人送回去,我用不着。”

    “师父!”巫溪猛然站直了身体,“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找他付出了多少!”

    季青临唇角倒勾起一抹冷笑,顷刻之间就把巫溪所有的付出都给一抹而尽,“我从未让你去看过禁书,我也从未让你去找过什么供体,你明知我不愿意,却还非要这么做。”

    巫溪此举,和为了追求女孩子而自顾自的付出一切的猥琐男,并没有什么两样。

    现代社会里面经常能够看到那种男人,明明人家女孩子不愿意,却还每天送早餐,接下班。

    为了给女生送一个包,或者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咬紧牙关吃上一两个月的泡面。

    到头来如果追不上女生,就会直接气的跳脚。

    大言不惭的说着什么,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够如此的不领情?

    其实人家女孩子明明一早就已经拒绝他了,全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这就是一个病态的道德绑架。

    季青临没有道德,所以巫溪也绑架不了他。

    说了几句话,喉咙又开始发痒,季青临抿了一口水,不急不缓,语调淡然。

    “怎么?难不成我还应该要对你感恩戴德?”

    别看巫溪现在全然一副替他担忧,恨不得用尽世间一切的方法把他治好。

    可既然他穿到了原主的身体里,那么无论眼前的这个巫溪此时说的有多好,做的有多好,到后面势必会回过头来踩上原主一脚,就像是那些脱粉回踩的粉丝一样,他们最是知道如何才能够戳中正主的痛处。

    季青临合理怀疑,巫溪就是弄死原主的罪魁祸首。

    话音落下,巫溪的脸色骤然一变,几乎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面沉如墨,垂在身侧的手背上面,青筋一根根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开杀戒了。

    巫溪薄薄的双唇间隐隐有血色溢出,“师父,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我只是想让您好起来而已……”

    “好起来?”季青临漠然的目光盯巫溪,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信你在禁书里面找到这个方法的时候没有看过记录,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个方法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反噬,可你却还是依旧选择了要用。”

    “你确定你是想让我早点好起来,而不是让我尽快去死吗?!”

    原主这么差的身体,怎么可能还撑得过下一次巫术带来的反噬?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巫溪整个人狼狈不已地跌坐在地上,一张脸上血色尽失,甚至比身体虚弱的季青临还要苍白上几分。

    他的眼神也非常的可怕,仿佛是某种濒临死亡的野兽,满目的痛苦当中又隐藏着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凶狠。

    “这……这是怎么了?”

    巫月紧随其后地踏进屋子里。

    原本她是想要去把供体接回来的,但巫溪的实力要比她强的多,速度上面也要更快一些,所以半路从她手里把人给劫走了。

    巫月紧赶慢赶,生怕自己错过一丁点治疗师傅的机会。

    可没想到,等她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那个纯阴之体的少年,浑身湿透的缩在一边,墨奴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巫溪却仿佛整个人都已经崩溃。

    而她以为吐血昏迷的师傅,却毫无预兆地清醒了过来,不仅好端端的坐直了身体,甚至都开口训斥了巫溪。

    但季青临眸光里的漠然让她有些心惊肉跳。

    巫月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袍,上面不断滴滴答答的落着水,她站在门口,身形仿佛与瓢泼大雨当中漆黑的夜色重合在一起。

    季青临轻笑了一声。

    原主的两个徒弟都到齐了。

    巫月用巫力将身上的水汽烘干,一点一点的挪进了屋,“师父……你不要这样。”

    看到季青临清醒的瞬间,她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巫月应该是比巫溪要听话一些,季青临略一思索,指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少年,“巫月,把人松开。”

    巫溪猛然间抬头,眼眸当中夹杂着无尽的伤痛,“师父!”

    季青临没有看他,只是又淡淡的开口,“巫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还是说……因为我身子不好,你的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师傅了?”

    虽然季青临的目光落在巫月的身上,但巫溪心里清楚,季青临这话是对着他说的。

    可他没办法听话。

    如果听话的代价是永远失去师傅的话,他宁愿被师傅厌恶!

    巫月身体猛地一颤,“师父,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她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咬牙用巫力斩断了捆绑着那名少年的绳子,顺便又走过去把塞在对方嘴巴里的布团也给取了出来。

    双手双脚刚一得到松绑,那少年就迅速从地上弹跳了起来,然后心有余悸般的绕过众人,站在了季青临的床边。

    毕竟这屋子里的这些人当中,就只有季青临一个看起来不像是会要了他命的。

    “你过来……”巫溪不由分说的就想要去拽那少年人的胳膊,那少年人距离季青临如此之近,万一对方有什么不轨之心,他就算是想要营救都有可能来不及。

    季青临阻止了巫溪的动作,目光轻扫过少年的脸。

    刚才这少年垂着头的时候,他就感觉这人有些眼熟,如今靠近了,近距离一看,季青临就发现对方的长相和自己的这具身体有几分相似。

    虽然这少年年纪尚小,五官还没有长开,脸型眉眼都和季青临不尽相同,可只要整体一观察,就能够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几分自己的影子。

    季青临勾唇笑了笑。

    这还真是有趣。

    白月光和替身的梗……

    “你别怕,”季青临目光清浅,“有我在,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是中原人?叫什么名字?”

    少年身体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这才缓缓开口,“我……我叫岑爻。”

    “我就是和同窗出来游学的时候不小心迷路了,”岑爻颤颤巍巍的指了指墨奴,“然后就被和他一样的人给抓了过来。”

    岑爻睁着一双大眼睛,满脸的哀求,“我娘亲还在家里等我,而且很快就要到了秋闱的时间了,还要考科举呢,我求求你,你让他们放我回去好不好?”

    季青临眨了眨眼睛,大楚的皇室似乎不姓岑……

    但岑爻这个名字也未必就不是一个假名。

    按照之前那些世界的尿性,反正他是不相信岑爻的身份会这么简单。

    “抱歉,”季青临知道,他现在这个破败的身子,巫溪也就只会当着他的面听听话,背地里定然是不会真的把岑爻给送回去的,“我现在的命令似乎是有些不太起作用了,所以暂时只能让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墨奴,”季青临唤了一声,“你先把岑爻带下去休息。”

    “至于你们俩……”季青临微微闭上了眼睛,“我暂时不想看到你们。”

    “师父……”巫溪和巫月齐齐开口。

    季青临拒绝交流,“我累了。”

    ——

    浓重的夜色里,苗疆瘴气林的边缘,黑暗中有人影缓缓显现出身形。

    “少主已经成功潜入了。”

    第 127 章

    夜凉如水, 屋外的大雨依旧倾盆,噼里啪啦的雨滴声,宛如鼓点一般敲击在众人的身上, 直敲的所有人的内心都不安宁。

    墨奴将黑色长袍上的帽兜盖在头上, 提着岑爻转身离去。

    巫溪和巫月还想要继续和季青临说话,可看着对方那漠然冰冷的眼神,他们只能把所有的想法都咽回心里去。

    巫溪仿佛是赌气一般,离开时, 连声师父都没有喊。

    巫月微微叹了一声,屈身施了一个礼, 嘴唇哆嗦了半天之后,才终于吐露出一句关心的话语, “师父, 你……保重好身体。”

    季青临淡淡扫了她一眼,“如果你们现在就把岑爻送回去的话,我想我会保重好身体的。”

    巫月:……

    她和巫溪历尽千辛,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方法,耗费了无数的人力和物力,才找到的供体, 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回去?

    巫月垂着头,不敢直视季青临的眼睛,“师父……我……”

    忽然,季青临抬手一挥,紧紧关闭着的房门大敞了开来,暴风骤雨顷刻间涌入, “出去!”

    季青临右手捂着胸口,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站在屋外的巫溪转瞬间红了眼, 身体颤抖着虚晃了一下,指尖几乎快要将手掌掐出血。

    巫月再也不敢耽搁,唯恐自己在迟疑一瞬,季青临又把自己折腾个够呛,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门去。

    屋门被关了起来,所有的寒意都被阻挡在外面,巫月站在漫天的大雨当中,没有用任何的巫力去阻挡,任由那冰冷的雨点全部打在她的身上。

    她眼里的泪水哗哗落下,和漫天的雨丝交织在一起,脸色苍白如纸,心底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巫溪……我们该怎么办?”

    巫溪紧抿着双唇,脸上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去看看那个供体。”

    巫月有一瞬间的犹豫,“可是师父他……”

    巫溪目光凌厉,“你想让师父死吗?!”

    巫月说不出反驳的话,她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

    房间里面点了好几盏灯,几乎是亮如白昼。

    站在桌子侧面的墨奴看到巫溪和巫月进来,十分自然且恭敬地走上前,“圣子,圣女。”

    很明显,虽然苗疆圣殿的十大秘卫名义上是听从季青临这个大祭司的差遣,可在原主几乎天天昏迷不醒的这五年以来,秘卫们基本上已经彻底的成为了巫溪和巫月的人。

    “嗯,”巫溪点了点头,脱下他身上黑色的长袍递到墨奴手里,转身看向了岑爻。

    岑爻原本是坐在桌子上面吃着饭的,可此时却仿佛是被踩到了痛脚一样蜷缩到了角落里。

    他的身体几乎缩成了一团,两只胳膊紧紧的抱着膝盖,因为一路上被人提来提去的在树林之间穿梭,脸上和手臂上都有几道刺目的划痕,鲜红的血色在他白皙无比的皮肤上面显得有些狰狞。

    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岑爻的眉眼,让巫溪几乎看要看不清他眼底的警惕。

    巫溪揉了揉眉心,没什么好气的说,“岑爻,是吧?”

    “我以为你在被我们抓过来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巫溪眼神当中闪过一抹鄙夷的色彩,“却不曾想,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吃饭?”

    岑爻弱弱地回了一句,“我已经有两天滴水未进了,很饿。”

    “呵,”巫溪嘴角牵起一抹冷笑,“贪生怕死之徒……”

    岑爻目光谨慎的看着巫溪,听到他的冷哼声莫名的感到了一股危险,十分害怕的缩了缩身体,脸色也“唰”的一下子变白了许多。

    巫溪嘲讽一笑,心想着果真不愧是中原之人,饿个两天就受不了了,他的师父可基本上五年的时间都没有好好吃过饭……

    但就在巫溪以为遇到了一个胆小如鼠之人是,岑爻却十分倔强的开了口,“我没有贪生怕死。”

    “大丈夫行于天地间,无愧生死,如果能够为了保家卫国而死去,我自然是心中没有遗憾的。”

    岑爻眨了眨眼,斜着眼睛偷偷看着巫溪,“但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你们抓起来杀掉,我就是不服。”

    “就算是成了鬼,我也要从地狱里面爬上来找你们报仇!”

    说出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岑爻似乎是有了无尽的胆子,“而且你凭什么说我贪生怕死?”

    “你们把我抓过来,不就是为了给刚才那个什么大祭司治病的吗?他要是不怕死,不想活命的话,你们抓我做什……”

    一句话没说完,巫溪猛然间扑了过来,充满力量的右手紧紧的掐住了岑爻的脖子,眼神凶狠的像是要杀人,“你有种再说一遍?!!”

    巫溪手下没有半分的收力,眨眼之间岑爻整张脸就因为呼吸不到空气而涨得通红,甚至眼睛当中都出现了血丝。

    “咳……咳……”岑爻拼命地挣扎着,“你……你放开我……”

    他尽全力的想要去掰开巫溪的手,可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无论他如何用力,巫溪的右手都仿佛是焊在了她的脖子上一样,纹丝不动。

    巫月急忙按住了巫溪,“你疯了吗?还不快住手?你难不成真想要杀了他?”

    巫溪的牙齿咬的嘎吱作响,愤怒的焰火在他的眼眶里面熊熊燃烧,“难道你没有听到他刚才说什么吗?”

    “他怎么能……”

    那么说他的师父?

    巫月微微叹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他说的这话很过分,可他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救师父的人了……你快松手。”

    巫溪呼吸一滞,心中顿时生出一股紧张和慌乱,“我……”

    “我知道,你只是生气他贬低师父而已,”拉着巫溪的手腕远离了岑爻的脖子,巫月努力的压低声音,“但是正事要紧,你别冲动好不好?”

    巫溪闭了闭眼,“我知道。”

    他猛的一把将岑爻推倒在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底沉浮着黑色,压迫感十足,“你应该要庆幸你的这条贱命还有用,但如果你再敢对我师父口出狂言,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

    心脏剧烈的抽动,岑爻曲张的手指捂住心口,不断的喘息,冷汗早已经将他给湿透。

    他咬了咬牙,用手将遮盖住眉眼的头发撩起,露出一整张倔强的脸,“你们的师父要保我的命,你们不可能杀了我。”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离奇愤怒的男人瞳孔骤然一缩。

    巫溪喉咙一阵一阵发干,他的视线死死的锁在了岑爻的脸上,再也没有办法移开。

    像……

    太像了……

    当这样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以为他遇到了当年的师父。

    师父没有为了保护整个苗疆被巫术反噬之前,眼神也如眼前这人一样的透亮,面颊也是如此的饱满,脸上也永远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

    与其说眼前的少年和曾经的师父长得像,倒不如说他们带给巫溪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种无法用言语表达出的情绪,骤然之间爬满了巫溪的整个心田,让他再也没有办法对岑爻动粗。

    岑爻眨了眨眼睛,倔强的瞳孔当中倒映着巫溪无比震惊的神色。

    他在心底轻轻笑了一下。

    能够让巫溪如此的失态,倒也不枉费了他的这张脸。

    在最初的激动过后,巫溪怦怦直跳的心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他后退了两步,给予岑爻一定的空间,“抱……抱歉。”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酸涩不已,对着这样一张和师父极其相似的脸,他的内心不允许他说出任何,如方才一样恶毒的话语。

    “你究竟是什么人?!”巫月捏着颤抖的指尖,眼眸当中闪烁过一抹怀疑。

    长得如此的相像,岑爻又恰好是那个供体。

    她真的很难不怀疑,这当中没有人做过手脚。

    深吸了一口气,岑爻捏了捏手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是被你们强行掳来的吧?”

    “我无数次的祈求你们放了我,我要去考科举,我要给我娘亲带来更富足的生活。”

    “可你们始终都不愿意听,”岑爻揉着火辣辣的疼的脖子,有些龇牙咧嘴,“现在这位姑娘竟然怀疑我来到你们这里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你们不觉得这太可笑了一些吗?”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可实际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眼都在发出质问。

    巫月压下心底翻涌的怀疑,垂下眼皮,“你的长相和我师父太过于相似了一些,所以我才有所怀疑。”

    她淡淡的说着,也不管岑爻信不信。

    岑爻在听了这话后,却突然把头给低了下去,“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并不愿意和你们的师父长得相似。”

    “毕竟若是有可能,我就不会被你们掳到这里来了。”

    巫月不想再和他废话,直接取出一个铜碗和一把匕首,吩咐墨奴,“把他给我摁住了。”

    她之所以会到这里来见岑爻,并不是要为了和他讨论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而是要取了他的血给师父入药。

    虽然师父不愿意用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来换他的命,甚至这当中还有可能会再次遭到巫力的反噬。

    但是她已经全然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果真的可能会遭受天打雷劈,那就让她独自一个人承担吧,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救师父的。

    “不……不要……”

    在墨奴的控制之下,岑爻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把雪亮的匕首,距离自己的手腕越来越近,“我求你……”

    但巫月却仿佛是铁石心肠,对于岑爻近乎带着哭腔的话语充耳不闻。

    岑爻没有办法了,只能求助于巫溪,“圣子……我求你……”

    此刻的岑爻眼里泛起了泪光,牙齿紧紧的咬着嘴唇,因为太过于用力而导致唇瓣微微有些发肿。

    巫溪看着他满脸泪水的模样,神情微动。

    可师父在他心里面还是重要的多。

    最终,巫溪走过去,用手盖住了岑爻的眼睛,声音放的无比的温柔,“别看,不看就不疼了。”

    呵……

    岑爻唇角勾起一抹几乎不会被人察觉到的弧度。

    巫溪啊巫溪……,自从你开始偏袒我的这一刻,你就注定要认栽了。

    匕首划过苍白的皮肤,猩红的血色瞬间就渗了出来。

    巫月拿着铜碗接在下面。

    一边接着血,她的目光落在了巫溪的身上。

    看着巫溪如此谨小慎微的护着岑爻的模样,巫月狠狠地皱了皱眉。

    她不理解,不过是一个用来给师父治病的供体而已,即便长得和师父有几分相似,又怎么可能真正的能够和师父比拟?

    巫溪竟然这样温柔的护着这个必死的人,他是疯了不是?

    接满了一碗血,岑爻的脸色变得更加的苍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几乎马上就要昏过去。

    巫月将铜碗拿开放在桌子上,正准备用巫力治好岑爻手腕上的伤口,巫溪却早已经快她一步。

    甚至还十分温柔的半搂着岑爻靠在了他的怀里面,细声细语的问着,“你感觉怎么样?”

    巫月仿佛是傻了。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巫溪,你脑子没有问题吧?”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会看到这么离谱的一幕?

    “巫月,”巫溪仿佛是瞬间变了一个人,“注意着点你的身份!”

    虽然在有大祭司在的时候,圣子圣女平等地掌握着圣殿的权利,可巫月的实力比起巫溪来是要略输一筹的,而且在原主重伤昏迷的这几年,巫溪早已经把圣殿的绝大部分势力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圣女巫月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

    如果不是看在她也是师父的徒弟的份上,早就把巫月赶出圣殿了。

    巫月人都要傻了,她用力的捏紧手指,不断的哆嗦着嘴唇,“你就为了一个必死的供体,不顾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巫溪和岑爻见面加起来总共都不超过两个时辰,他们却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再加上五年的互相勉励,比不过一个供体?!

    巫溪不断地安抚着岑爻的情绪,看着巫月的目光越发的冷了,“既然收集好了血,那就请你快点离开。”

    巫月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那你呢?”

    以血入药难道不应该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去做吗?

    可巫溪却只是将目光落在岑爻的脸上,留着一个后脑勺对准巫月,嗓音无比的冰冷,“需要你来管我?”

    巫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好……”

    算她看错了人!

    巫月气极,离开的时候把房门摔得哐哐直响,差点将房子都给拆了。

    巫溪捏了捏眉心,低着嗓音轻声说了一句,“跟上去看着她,师父的药不能出半点差错。”

    一直站在一边,仿佛像个木头人一样的墨奴突然动了,“是。”

    一股凉风吹过,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了巫溪和岑爻。

    岑爻微红着脸,挣扎着想要起来。

    巫溪勾唇一笑,“怎么,我抱着你不舒服吗?”

    岑爻的脸更红了,他仿佛是害羞一般的低下了头,“这……这样不好。”

    可实际上,那双弯的仿佛月牙一样满带笑意的眼眸里,隐藏着深深的寒意。

    感受着抱着自己身体的那双手,岑爻几乎快要恶心的吐出来,他要是还不低下头,他可能就再也忍不住了。

    巫溪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反而是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又给他盖好了被子,“你刚才贡献了那么多血,一定累坏了,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

    岑爻表现出了对于巫溪全心全意的信任,十分不舍的拉着他的手,“那你呢?”

    巫溪哑着声音,“我就在这里陪你。”

    岑爻乖乖闭上了眼睛,“好。”

    片刻之后,岑爻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

    已然是睡熟了。

    就在这个时候,巫溪突然从床边上站了起来,然后躬下了身体,一点一点的凑近了岑爻的脸。

    “怎么会这么相似呢……?”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死死的落在那双略微有些红肿的唇上,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巫溪感觉自己的心中仿佛有一头野兽在狂跳,猛烈到他完全没有办法压抑的住。

    于是,巫溪忽的一下闭上了眼,嘴唇正正好好的贴在了岑爻的唇瓣上。

    微凉的触感传来,巫溪脑子里的那根弦“嗡”的一下就断了。

    “师父……”

    压抑了五年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巫溪恨不得彻底的将岑爻给拆吃入腹。

    渐渐的,他眼前的那张脸变了。

    变成了带着淡淡疏离,又充满温柔的面庞。

    唇齿交融之间,巫溪低声呢喃,“师父……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好想彻彻底底的拥有你……”

    如此肮脏的心思,他不敢拿到师父的面前,只能在夜深人静,无人知道的时候,用一个替身来解一下苦楚。

    巫溪心中酸涩不已。

    如果师父知道他对他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定会把他逐出圣殿去吧?

    “嗯~~”

    岑爻恶心的几乎快要吐出来,再也没办法装睡下去,只能晃晃身体发出一声呻/吟。

    宛若晴天霹雳骤然炸响,巫溪的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怎么能把这人当成师父?!

    巫溪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紧随其后落荒而逃。

    岑爻等了好一会,确定不会再有人来以后猛地一下睁开了眼,随即冲到桌子上抓起水壶就猛的往嘴巴里面灌。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他明明一个正常的男人,却偏偏要在这里演断袖之癖,简直快要恶心死了。

    ——

    细雨敲击着窗扉,传来阵阵沙沙的声。

    虽然天色已然亮起,可屋外的雨水却没有停,视线当中依旧是一片昏暗。

    季青临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比昨日刚刚穿过来的时候要稍微松快了两分。

    昨晚一夜未眠,倒也算是效果显著。

    “宿主,”8888眼中闪过一抹心疼,“累不累呀?”

    原主自从遭到反噬以来,这五年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床上度过的,而且绝大部分都在昏睡当中,清醒的时刻少之又少。

    这就导致他根本没有办法去吸收月华之力。

    巫力的反噬不停的破坏着他体内的脉络,又没有新的力量去和反噬抗衡,就只能等待着消亡。

    但是,虽然季青临的灵魂强度比原主大上很多,能够保证着脑子的清醒,也可以去主动吸收月华之力。

    可这个方法终究治标不治本,只是能够多苟延残喘几年罢了。

    季青临顶着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轻轻笑了笑,“感觉还不错。”

    8888眉头紧锁。

    他感觉他的宿主可能坏掉了,否则怎么会觉得这么一副残破的身子很不错?!

    但季青临却是真的觉得挺好的,毕竟昨日那种随时随地都要咯血的感觉消失不见了呢。

    应该可喜可贺。

    8888:就……行叭……

    自己宿主高兴就好。

    季青临撑着身体坐起来,冲着门口喊了一声,“来人。”

    “大祭司,”端着水盆的侍女推门而入,“奴伺候大祭司洗脸。”

    “不必了,”季青临拒绝道,“你把东西放在那就行,我整理好了会喊你进来收拾。”

    原主本就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所以侍女并没有因为季青临的拒绝而有所怀疑,她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大祭司若有需要,随时喊我。”

    “嗯,”季青临应了一声,“你先出去吧,把门带上。”

    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季青临忽然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喊了一声,“出来吧。”

    然而,半晌之后,除了细雨落下的沙沙声以外,再也没有丁点的动静。

    季青临低着头笑了笑。

    这属于大祭司的圣殿,恐怕在这五年的时间当中,已经彻底的易主了呢……

    骨节分明的手掌缓缓托住了一只杯子,姿态无比的温柔,仿佛捧着的不是一个空杯,而是潋滟着无尽浓香的清茗。

    却突然,那手高高的举起。

    杯子应声落地,转瞬间四分五裂。

    破碎的完全拼不在一起。

    在噼里啪啦的碎裂声里,季青临微微挑眉,“怎么……”

    “我这个大祭司使唤不动你了?”

    是这些秘卫们飘了,还是他提不动刀了?

    或许是……

    这些人都嫌命长了?

    一道劲瘦的身影从窗边掠过,转瞬之间单膝跪在了季青临的面前,“黎奴拜见大祭司。”

    季青临定定的看了他几息,忽然幽幽开口,“你也知道你是奴?”

    黎奴脸色微僵,“黎奴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样啊……”季青临唇角扬起,微微一笑,“你说这话,你的新主子可知道?”

    第 128 章

    “黎奴不明白大祭司的意思。”

    身形冷硬的青年单膝跪在地上, 微微低垂着脑袋,全然一副任由季青临差遣的样子。

    可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的整个身体绷的笔直, 脊背向前斜倾却不曾弯曲。

    只不过是做了一个表面功夫而已, 心里面对于季青临半点尊重也无。

    不过,季青临也并不意外就是了1,倘若这人稍稍对他有些许的忠诚,也不会等到他生气, 摔碎了一个茶杯才终于现身。

    属于原主的十大秘卫,也不知究竟还剩下几个。

    除了一开始听从巫溪的调遣出现在他面前的墨奴, 黎奴在十大秘卫当中排行老三,实力也是相当不俗。

    如果他的灵魂不似如今这般强大, 或许根本都发现不了这个房间里面还夹杂着另外一个人的呼吸。

    至于黎奴在这里监视了他多久……

    原主这五年来基本上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 恐怕也就无从得知了。

    季青临对于黎奴这番回答并没有半点的生气,毕竟气大伤身,他还是比较注意自己的身体。

    “你是真的听不明白吗?”

    季青临低头看进他的眼里, 轻描淡写,“那你说……如果我就这样把你赶出圣殿,你背后的主子是会选择来捞你一把呢, 还是顺着我的意图……”

    “弄死你算了?”

    “毕竟我现在醒过来了,我还是名义上的大祭司,”季青临轻咳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坐在椅子上,唇角扬起,微微一笑, “你也知道我的身体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五年了, 你的主子都不敢光明正大的要了我的命,你以为……”

    “他会如何选择?”

    季青临眉眼含笑,语气浅淡,就仿佛是在和一个经久不见的老朋友在叙旧一般。

    可偏偏就是这样,没有半点疾言厉色的声音,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黎奴对上那一双宛若琉璃一样的眸,顿然呼吸一滞。

    屋外的细雨依旧绵绵,屋子里却突然陷入到了一股诡异的寂静。

    “咚——”

    “咚——”

    黎奴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有这般的响亮,横冲直撞的几乎快要从胸腔里面蹦出来。

    但他笃定季青临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此时只不过是在诈他而已。

    毕竟自从昨天季青临开始清醒过来的时候,黎奴就一直在这个房间的周围观察着。

    之前的五年大祭司都是昏迷的状态,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对于圣殿的把控,如今才刚刚醒过来一天……

    说不定就是意外察觉到了他的气息,所以才会说出这些东西来扰乱他的心智,妄图让他供出他背后的人是谁。

    他才不会上当。

    黎奴僵着脸色,咬着牙死不承认,“黎奴从始至终都是大祭司的人,从未有过新的主子。”

    “如若大祭司想要在此时要了黎奴的命,黎奴定然不会反抗,”他仰着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季青临,说的大义凛然,“只不过黎奴在临死之前,想要恳求大祭司,能够让黎奴回家再见娘亲最后一面。”

    “啧。”

    季青临微微一叹,有些不置可否。

    8888忍不住笑意,“宿主,这人把你当傻子呢。”

    “淡定,”季青临勾着唇瓣,“既然他把我当傻子,那就不妨让我好好逗一逗他算了。”

    “既然已经想要慷慨赴死……”季青临回忆着刚才黎奴说的话,似笑非笑的开口,“那又何必徒增伤感?”

    “离别总是不舍的,你也不想你的娘亲为了你哭瞎了双眼吧?”

    季青临十分淡定的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摔碎的茶杯瓷片,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隔着一段距离,对准了黎奴脖子上的大动脉,“等把你的血放干净了,制成干尸送给你娘亲,说不定还能给她做增添一点慰藉。”

    “你说……是也不是?”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的注视下,怔怔的看着那锋利的碎瓷片抵在自己脖颈上的瞬间,黎奴终于承受不住,双膝一软,彻底的跪倒在了地上。

    “啧,”季青临十分淡定的眨了眨眼睛,对8888开口,“挺不经吓的。”

    8888:……

    你刚才那副变态的样子,是个人都会害怕的好吗?!

    哪个正常人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把杀人挂在嘴边上啊?!

    更何况,现在季青临已经醒来,多方势力都在盯着这间屋子,只不过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靠近罢了。

    黎奴若是敢稍稍做出一点反抗,他敢肯定,绝对会有大批量的人马一哄而入。

    到时候黎奴就是不死也得半残。

    季青临眨了眨眼睛,又信手将碎瓷片给扔在了一边,冰冷的语气转为温柔,唇边还染上了浅浅的笑意,“你这是做什么?”

    上一刻还凶残无比的人,转瞬间便恍若和风细雨,让黎奴都快要以为自己是不小心进入到了什么变戏法的现场。

    “奴……”黎奴颤抖着声音,一时之间根本都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但季青临倒也没有想着让他说些什么,而是自顾自的再次开口,“我记得几年前我挑选你入圣殿做秘卫的时候,你曾发过誓,此生不会背叛。”

    十大秘卫和大祭司的生命息息相关,所以每一个大祭司在继位之前,都会去亲自挑选属于自己的秘卫。

    这些秘卫从小的时候就开始培养,十六岁之时会被选入圣殿,时刻保护着大祭司的安全。

    而至于其他未曾选中的,则会被分配给各个长老,以及圣子圣女。

    原本黎奴并不在入选之列的,虽然他的实力在当时的候选人里面名列前茅,但当时尚未死去的前一任大祭司一眼就看中了他眼眸当中的野性,知道这是一个很难真正会付出忠心的人,所以第一时间就替原主排除了他。

    但后来在十个秘位的名额即将被选完的时候,黎奴主动走出来跪在了原主的脚边,祈求原主能够留下他。

    毕竟成为大祭司的秘卫和成为其他长老或者是圣子圣女身边的亲卫的区别还是巨大的。

    所获得的权利和地位尚且不说,就光是每个月的月俸都抵得上普通人家小半年的嚼用。

    黎奴一番声泪俱下的诉说,说着母亲供养他们的艰难之处,说着自己从小到大的饥不饱腹的日子,说着他为了能够成为秘卫所付出的一切的努力。

    原主终究还是动容了,没有听从前一任大祭司的话将黎奴留在了身边。

    季青临微笑着翻着原主的记忆,“可还记得你说过的?”

    “此生若有反叛之心,必将受瘴气所噬……”

    曾经的黎奴发誓的时候,怀着最为真挚的感情。

    但此时却被季青临不含任何情绪的轻描淡写地叙述了出来。

    房间里的氛围莫名的有些沉闷。

    黎奴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他的大半个身形都隐藏在阴影当中,仿佛是一只游荡在暗夜里的鬼,浑身都透露着肃煞的气息。

    季青临缓缓走近,“怎么办……当初的诺言还算得数吗?”

    黎奴的身体剧烈的震动了一下,眨眼之间,整个人都跪伏在了地上,“大祭司……”

    “奴……”黎奴紧紧的攥着手指,心脏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疼得他几乎快要说不出话。

    五年的时间过去,他早已经被如今的富贵迷花了眼。

    当年的诺言也完全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黎奴以为他全然忘记了,他以为他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大祭司生死不知,他以为他可以毫无负担的背叛大祭司,转投他人。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从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

    但如今猝不及防的被提起……

    他发现他还是在意的。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把他从泥沼中拉起来的人,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时候,坚定不移的选择他的人……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忘却?

    可他也回不去了。

    屋外的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有细碎的金芒透过窗扉照射进屋子里面,光线落在季青临的身后,仿佛替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黎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芒的人,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惶恐。

    他是不是……

    再也没有机会效忠?

    黎奴猛的喘息了好几次,终于缓解了卡在胸腔里的那种极致难受的窒息感,他攥着手指,“是奴对不起大祭司。”

    “哦。”

    季青临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背叛就是背叛。

    如果对不起真的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呢?

    黎奴这个时候悔恨,痛苦,道歉,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好受一点罢了。

    毕竟他在选择背叛的时候,绝对不可能没有考虑过会有一天被发现。

    只不过是幕后那人给的筹码太大,让他下意识的忽视了反叛带来的代价。

    季青临歪了歪头,“那么让我来猜猜看……”

    “你现在的主子是谁呢?”

    黎奴努力的维持着面部的表情,不让季青临看出半分的失态。

    季青临没有理会他的这个样子,而是自顾自的说着,“应该不是巫溪,毕竟墨奴已经成为他的人了,况且他要是来找我,一定会光明正大,而不是找人在这里偷窥。”

    “更何况如果你当真属于巫溪的人,昨天晚上我刚醒来的时候,你应该在带着岑爻回来的路上,而不是藏在我的屋顶。”

    黎奴紧紧的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季青临也不生气,轻声细语的分析,“应该也不会是巫月吧……”

    “她这人形势跳脱性子又直,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绝对不会想要弄死我。”

    “看来……这圣殿里面还真是卧虎藏龙,”说到这里,季青临探究的目光落在了黎奴的身上,“如果我没弄错,你的主子应该就是长老会的那群人吧。”

    “是大长老……还是四长老?”

    黎奴原本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跪在地上,可听到季青临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却微微一震。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表现,黎奴很快的就调整了过来。

    但季青临并不觉得自己看错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走回桌子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小口小口的抿着。

    一言不发。

    黎奴从未感到过这般的紧张。

    他仿佛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已经确定了有罪,只不过犯下的罪过大小不一而已。

    可他等了许久许久,跪到双腿麻痹,身体都僵了,季青临却还在慢慢悠悠的喝着水。

    “宿主……”8888可怜了黎奴这个倒霉孩子一瞬间,随即又心情很好的笑了起来,“宿主你这是在比较你和黎奴之间谁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好吗?”

    8888原以为季青临是在等待黎奴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而主动说出他幕后的主子,但没想到季青临轻轻笑了笑,否决了。

    “并不是。”

    8888眼睛瞬间放大,十分好奇的问了句,“那宿主把黎奴亮在那里不说话是为什么?”

    “等。”季青临缓缓吐露出一个字。

    “等什么?”8888一脸的茫然,“宿主,你就不要跟我在这里做谜语人了嘛。”

    他真的好好奇。

    季青临眼皮微掀,“我苏醒过来这么大的消息,如今一夜过去,你觉得整个苗疆会有谁,还会不曾知晓?”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院子,只不过他们暂时也不清楚季青临醒过来,究竟有没有恢复实力,所以就暂时选择了在暗中观察。

    “黎奴,只不过是相当于打仗之时,被派出去的先遣部队罢了。”

    “他在被我抓出来的时候,”季青临低头一笑,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反而带着无尽的冷,“就已经成为一颗废子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黎奴废物利用。

    季青临又小抿了一口茶,直接闭上眼睛小栖了起来。

    原主遭受屋里反噬,昏迷不醒的这五年,圣殿当中滋生了太多太多的豺狼虎豹。

    一个一个收拾起来太麻烦了,更何况他的这个破身体也不允许他这么折腾。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

    一网打尽!

    而黎奴,正好给了他这个契机。

    他把黎奴留在屋子里面这么长时间,虽然什么都没做,黎奴什么都没说,但季青临相信,幕后之人绝对不会觉得事情就只是这样的简单。

    那人终会有坐不住的时候。

    屋子里面一片安静。

    只能听得见黎奴急促而又紧张的呼吸声。

    还不等到幕后之人坐不住,黎奴就率先承受不了了。

    他忽然开始磕起了头来,那力道几乎是用上了十成,一下一下,砰砰作响,不过眨眼的时间,地板上就渗出了殷红的血色。

    鲜血淌了黎奴满脸,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又诡异又狼狈,但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始终不肯停下磕头的动作。

    “奴知道错了,要杀要剐但凭大祭司处置,但只请求大祭司不要在如此折磨于奴。”

    季青临眨了眨眼睛,莞尔一笑,“我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跪也是你自己要跪的磕头,也是你自己要磕的,我折磨你什么了?”

    黎奴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他说不出反驳的话。

    因为季青临确实什么都没做。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可怕的。

    一个人脑补出的东西,有无限的可能……

    黎奴真的害怕了,呼吸越发的急促,身体也越发的颤抖,额头上面血迹呼啦,“大祭司……你杀了我吧!”

    “算奴求你……”

    “啧啧啧,”季青临发出一声感叹,“你还真是赤胆忠心。”

    雨后清新的阳光中,青年容色淡淡的脸上,一墨浅笑,转瞬而逝。

    可偏偏如此朗润养眼的一幕,落在黎奴的眼中,却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恶意。

    他猛然间瞪大了双眼,还来不及反应,就又一次听到了青年润朗的嗓音。

    “但就是不知道你的主子,究竟值不值得你的这份忠诚?”

    话落的瞬间,屋外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紧随其后,侍女敲响了门,“大祭司,圣子殿下,圣女殿下,和长老会诸位长老求见。”

    季青临略微抬起眼皮,“请他们进来吧。”

    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晨光争先恐后的从两扇门的缝隙当中挤了进来,落在黎奴的身上,沉得他额头上的血迹越发的狰狞。

    “哎呦呦,这是怎么了?!”一个头发已经戴上了些许花白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的走上前,嘴里不停的叹息着,“这可了不得,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黎奴,你是惹大祭司生气了吗?!”

    “大祭司才刚刚醒过来,你怎么能够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来人!”中年男人一挥手,站在门外的亲卫立马走进来了两个,“还不把人给我带下去?”

    “血迹斑斑的留在这里,不是给大祭司添堵?”

    黎奴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但最终还是任由那两名亲为钳制住了他的胳膊。

    “等一下。”季青临缓缓抬起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那名中年男人的身上。

    他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袍,长发垂在背后,没有任何的约束,仿佛是瀑布一般随意的披散。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这人的容貌还是非常昳丽的,或许可以说,南疆圣殿里面就基本上没有一个人是长得丑的。

    毕竟修行了巫术,就可以不同程度的排出身体里的杂质,容貌也会自然而然的上调。

    只不过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是,这个中年男人的面容非常的阴柔,五官带给人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季青临很快的就从原主的记忆当中得知了眼前这中年男人的身份——长老会的四长老。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季青临眨眨眼睛,语调十分温柔,“黎奴是我的人吧?”

    “什么时候轮到四长老来做主了?”

    虽然季青临坐在椅子上面,四长老站着,但不知为何,在气势上面,四长老竟输了两分。

    他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大祭司想太多了,我这不是想着大祭司好不容易能够清醒过来,应该是不太愿意看到这样充满血腥的一幕的,所以就想着替大祭司把人给处理了。”

    他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说完这话后,抬起手来一左一右拍开了两名亲卫的手,“没看到大祭司都不高兴了吗?还不快点把黎奴给放开?”

    两名亲卫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又齐齐的退了出去。

    看着黎奴重获自由,四长老带着些许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巫溪,“圣子殿下,大祭司昏迷的时间有些久,所以可能有些忘了我的为人,那你是知道的啊。”

    “我这五年来可是一直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为圣殿付出,圣子殿下,你是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的,”四长老软着声音,“你可得替我给大祭司求求情。”

    “那祭司身体不好,可千万不能受气,万一我要是将大祭司给气出个好歹来……”四长老直接抬手打了自己的脸颊一巴掌,虽然用的力气并不大,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几乎是相当于把自己的面子扔在地上给季青临踩了,“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巫溪此时全然不敢直视季青临。

    昨天晚上他在鬼迷心窍之下亲了岑爻以后,睡觉的时候竟然做了那种梦。

    一直到现在,他都感觉自己的神情是恍惚的,他完全没办法直视自己的内心。

    他觉得他太脏了……

    所以,面对四长老的请求,巫溪直接当做没有听见的转过了身去。

    四长老神情微怔,抬手又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另半边脸上。

    “大祭司……我所说的一切可都是千真万确呀。”

    “我只是太关心大祭司的身体了,所以才关心则乱,还希望您不要和我介意。”

    四长老的解释看起来毫无漏洞,全然一副全心全意为季青临着想的意味。

    但季青临却丝毫不接他的话茬,反而是淡淡的反驳了一句,“打狗还要看主人,四长老的手难免伸的有些太长了。”

    四长老带着笑的眼睛骤然冷了下来,他完全没想过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季青临竟然还会如此的不给他面子。

    忽然,四长老心脏猛然一跳。

    他好像知道季青临这般做法的原因了。

    ——一定是黎奴这个杂碎,为了活命出卖了他!

    果然,既然这人能够背叛大祭司第一次,肯定也能够背叛他第二次。

    养不熟的狗……

    合该被杀了吃肉!

    “大祭司,”四长老的声音猛地冷了下来,“黎奴所说的话,您可千万不能相信,他早就看我不顺眼,所以才会污……”

    一个“蔑”字还没出口,季青临饶有兴味地打断了四长老的话,“我何曾说过,黎奴在我这里栽赃陷害四长老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却偏偏把“栽赃陷害”四个字咬的格外的重。

    第 129 章

    四长老不懂。

    如果黎奴什么都没有说的话, 怎么可能会磕头磕成那副满脸是血的样子?

    若是什么都没有说,又怎么可能关着门在屋子里面待了那么长的时间?

    难不成是两个人太久没见叙旧吗?

    他活了这么几十年,吃过的盐比季青临走过的路都要多。

    一个才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 以为自己天赋异常, 当上大祭司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掌握苗疆圣殿了……

    简直就是可笑至极。

    五年的时光过去,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半点长进都无!

    竟然妄图用这么明显的事情来欺骗于他。

    真当他是小孩子呢?

    只不过,既然季青临愿意和他演, 那他就好好配合一下好了,毕竟这儿还有这么多的人, 他也不可能直接和季青临撕破脸皮来。

    况且,试探一下这个所谓的大祭司这次醒过来究竟掌握了些什么东西, 也还是挺重要的。

    至于背叛了他的那个黎奴, 等一会儿他回去了以后,自然会好好的“奖赏奖赏”他。

    于是,四长老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个人惊愕的无以复加,瞪大的眼眸当中全然都是害怕,“大祭司……?”

    季青临很是无语的眨了眨眼。

    这表现力也太差劲了, 拿到后世去到电视剧里面演个反派,都是要被群嘲的。

    季青临微微叹了口气,笑得一脸纯良,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四长老的不对劲,“四长老不必害怕,我之所以会处罚黎奴, 只不过是因为他这个奴才做了些背叛主子的事情,如今罚也罚完了, 自然是不会迁怒旁人的。”

    四长老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还敢说黎奴没有交代一切?!

    但只要这背后的事情并没有被季青临点破,他就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咬紧牙关,四长老几乎是从齿缝里面挤出句话来,“大祭司说的是。”

    季青临“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其他人,“这一大早的怎么都跑到我这儿来了?”

    用尽全力压下胸口沉闷痛苦的情绪,巫溪不敢直视季青临的眼睛,“我想来看看师父恢复的怎么样。”

    巫月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是。”

    她昨晚上一夜没睡,一直都在用岑爻的血做研究,虽然还没有取得确切的成果,但也已经有些许眉目了。

    她相信用不了太久,她就可以找到彻底治好师父的方法!

    “放心,”季青临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视过所有人,“暂时还死不了。”

    在他如炬般的目光的注视下,巫溪有些心虚的垂下了眼眸,巫月牵起嘴角笑了笑,衬得她因为熬夜而产生的眼底的青黑之色,更加的明显了一些。

    四长老紧紧的抿着唇,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而担心。

    三长老眼神晦暗不明,右手抓着裙摆,虽然脸上表现出了一抹担忧之色,但那抹担忧却并不达眼底,反而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

    她今年已经有四十多岁,但却保养的十分得当,皮肤白皙,连半分毛孔都无,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裙,叮叮当当的配饰挂满了衣摆。

    和巫月站在一起,基本上看不出来是相差了一整个辈分的人。

    长老会一共四位长老,三长老是唯一的一个女子。

    苗疆圣殿美隔二十年都会选择一个圣子,一个圣女作为大祭司的候选之人,当大祭司确定下来以后,落选的那个人就会自动并入长老会,一起守护苗疆圣殿。

    然而,季青临知道,这些竞选落败的长老们,并不会就此停歇了想要成为大祭司的野望,也不会停止住他们争夺权利的双手。

    只不过是因为前任大祭司的实力实在是太强了,而原主的天赋也是绝无仅有,所以才成功地压下了长老会的长老们。

    但五年前,前任大祭司身死,原主遭受反噬,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这些长老们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很明显的,十大秘卫当中排名第三的黎奴是四长老的人,秘卫之首墨奴也在听从巫溪的吩咐,而至于其他的秘卫们,虽然暂时还没有见到,但季青临相信,估计也是各自已经有了新的主子。

    二长老打扮得像是一个鬼魅,整个人都包裹在一身漆黑的袍子里,只堪堪露出那一双眼睛。

    只不过他眼眸当中的担忧神色,比起三长老来说,却是要真实上几分的。

    至于大长老则是一身素雅的白衣,满头斑白的发丝被一丝不苟的全部扎了起来,在头顶上竖着一个银色的冠。

    他给人的感觉仿佛是那种仙门大派里面德高望重的掌门,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火仙风道骨的味道。

    此时的他脸上带着浅笑,眼尾的细纹和面颊上的沟壑格外明显,可他却仿佛毫不在乎。

    比起其他几个都年轻的过分的长老,岁月仿佛对他格外的不好。

    可看着他这般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笑,季青临却难得的有些慎重了起来。

    就像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一样。

    季青临不相信这样一样历经了五任大祭司,在长老位置上坐了不下五十年的一个人,会真的这般的没有半点城府。

    三长老的冷和四长老的蠢都表现得很明显,他们俨然是觉得他这个大祭司时日无多,就算勉强可以苟活,也不过是拖着一身病体,只不过是碍于原主五年之前的贡献,才稍微给点面子罢了。

    可大长老不一样。

    这种几乎将伪装刻进了骨子里的人,才是真正的危险之徒。

    “倒是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前来讨扰了大祭司,”大长老全然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既然大祭司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那我们也就不打扰大祭司休息了。”

    他原本以为,这人在床上躺了五年,濒临死亡无数次,如今能够清醒过来不过是回光返照,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的死去。

    可他看季青临的眉眼中间却没有半分的死气,反而是带着一股生机。

    那个供体被找过来还没有开始进行禁术的研究,所以季青临的好转和禁术并没有关系。

    果真不愧是天赋卓绝的天选之人么……

    受了那么严重的反噬,前任大祭司实力高出那么多,都直接身死道消了,可这人躺了五年,竟然开始好转。

    看来……

    他的一些动作要有所收敛了,而至于计划,恐怕也要重新布置了。

    一个注定会死的,仿佛是吉祥物一样的大祭司,和一个已然清醒过来,试图把权力重新拿回手里的大祭司,还是完全不同的。

    此次前来,他已经得到了他所希望的消息,继续待下去,只会徒增烦恼,还不如早早离开。

    大长老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还挺大祭司好好修养身体。”

    “我等都等着您完全恢复,守护我们的子民。”

    大长老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季青临又何尝不是?

    况且说了这么久的话,也确实有点累了,喉咙处又隐隐的涌上了一股血腥气息,季青临挥了挥手,目光柔和,“好。”

    长老会的几个人转身离开,巫溪和巫月站在原地没有动。

    季青临扫了他们二人一眼,“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给我收尸啊?”

    “师父!”巫月瞬间垮下了一张小脸,眼皮子突突的跳,面色极其不自然,“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季青临淡淡的看她了一眼,没有应声。

    巫月眼眶里忽然滚落了一滴晶莹的泪,她走过来蹲在季青临面前,带着温热的双手,轻轻地按上了季青临的手背,随后把脑袋搭了上去,声音呢喃,“师父……你一定会好起来。”

    “我也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

    苗疆圣子习巫术,圣女习蛊术,只有成功继位大祭司以后,才能够巫蛊双修。

    在巫月有限的记忆当中,她基本都是和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小虫子一起度过的。

    因为自小身边就围绕着一堆蠕动的虫子,而且她时常把这些虫子抓在手心里面,虽然她的父母亲人都没有修习蛊术的天赋,但却也把这一切都当做习以为常。

    直到她十岁那年,喜欢上了一个比她大一岁的小哥哥。

    小哥哥长的格外的好看,说话也非常的温柔,而且还带着她到处去玩耍,她那段时间过得真的非常的快乐。

    可是好景不长,一次意外,那个小哥哥看到了她身上爬满各种奇形怪状的小虫子,而且她还用自己的血去喂养那些小虫子的一幕。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错误,她一直觉得这就是圣女应该做的事。

    可那个永远脸上带着笑,说话永远都温柔的小哥哥,却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面目变得狰狞,他的声音变得尖锐,他的眼神变得厌恶,他觉得她恶心!

    她试图上前去解释,可小哥哥却像发了疯一样的跑开了,且自此以后那个小哥哥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并且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会远远的躲开。

    就仿佛她是什么令人极度厌恶的洪水猛兽!

    十岁的巫月,头一次有了伤心的感觉。

    那些在她眼里无比可爱的小虫子们,也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她只要一上手,眼前就会自动浮现其小哥哥扭曲又狰狞的面容。

    她怕了。

    她害怕和她朝夕相处的蛊虫,她再也没有办法修习蛊术。

    她躲开人群,自我厌弃,自我怀疑。

    是当时十六岁的师父找到了她,让她重拾了对于蛊术的信心。

    是师父让她明白,巫术和蛊术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蛊虫也并没有半分恶心之处,有的也不过是人内心的肮脏而已。

    在她怀疑自己,差点要放弃的时候,是师父把她拉了起来,几乎给了她又一次新生。

    如今师父受了难,她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蛊术学习的还不到家,比起师父而言,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是没关系,她会努力的。

    她已经找到了方法,也开始了试验,目前暂时没有取得什么成果,但她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她一定可以治好师父!

    女孩的声音娇娇软软,还带着一股孺慕之情,季青临不由得软下了心神,他垂眸看了一眼巫月的头顶,温柔的应了一声,“好,师父相信你。”

    看到眼前这样的一幕,巫溪不自觉的攥紧了手掌,眼中也不由得露出了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师父何曾这般温柔的对过他?

    凭什么要区别对待?!

    一个名为嫉妒的情绪在巫溪的心田生根发芽,转瞬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巫溪的心头剧烈的颤动,呼吸也一声一声的沉重了起来。

    阴沉,压抑,还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全部交织杂糅在一起,一点一点的蔓延进骨髓深处。

    嫉妒和占有欲转瞬间布满了巫溪的全身。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只能带着自己无法言说的感情,在暗夜里面对着一个替身偷偷的表达,而巫月这个处处比不过他的女人,却能够如此的和师父亲密?!

    巫溪感觉自己的胸口在陡然之间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痛得他几乎都快要窒息了。

    他恨不得马上冲上前去将两个人分开,然后不管不顾的把师父搂进怀里,诉说着自己对他的情意。

    可是……

    他不能。

    也不敢。

    他就是一个怯懦无比的胆小鬼!

    如今,他还能够凭借着师徒的名义,站在师父的身边,可一旦他将心中的情绪宣诉于口,那他和师父就肯定会彻底的完蛋。

    巫溪死死地攥着袖袍下的手指,利用身体上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语气中含着一股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紧张情绪,巫溪故作镇定,“师父……你好好保重身体,我就先不打扰了。”

    季青临没有抬头,只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嗯。”

    巫溪的目光太过于炙热,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不过现在他的这个破身体还暂时没有办法和巫溪正面抗衡。

    暂且忍他一忍吧……

    巫溪的动作有些僵硬,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季青临这番不同于巫月的极其冷淡的语气,可他最终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季青临一眼。

    在踏出房门的时候,巫溪有交代候在门口的墨奴,“好好照顾师父。”

    墨奴垂眸应声,“是。”

    季青临拍了拍巫月的肩膀,“你也先离开吧。”

    “啊?”巫月瞬间垮起了一张小脸,“我不走,我想要在这里陪着师父。”

    师父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她怎么能离开呢?

    但季青临的语气不容拒绝,“听话。”

    巫月眼帘微垂,睫毛不受控制的颤了颤,沙哑着嗓音应了声,“是。”

    师父才刚刚醒来,情绪不能激动,否则说不定又要吐血了。

    她不能惹师父生气。

    巫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热闹了半晌的屋子,也再次变得寂静了下来。

    季青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目光落在门口,低低的笑了声,“墨奴。”

    “奴在。”墨奴转身进门,单膝跪地,态度无比的恭敬。

    季青临淡淡的看着他,语气平静而温和,“你可还记得你是谁的人?”

    十大秘卫,名义上是守护圣殿,但是身为密卫之首的墨奴,却需要时刻贴身保护着大祭司。

    从季青临穿越过来开始,墨奴基本上就唯巫溪是从。

    墨奴并不似黎奴一样的惶恐,而是态度十分坦诚的说了句,“墨奴时刻谨记,大祭司才是奴唯一的主子。”

    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敲着桌子,淡淡的阳光洒落进来,折射在季青临的指尖,他像是一个好奇宝宝一样,往前凑了凑,“果真?”

    墨奴丝毫不慌,直勾勾的看进季青临的眼底,“千真万确。”

    “哦?”季青临直起了脊背,往后靠了靠,带着慢条斯理的意味问了句,“我看你和巫溪相处的挺好?”

    “大祭司昏迷不醒,圣子殿下和圣女殿下是奴唯二可以信任的人,”墨奴一字一顿,说的格外的认真,“圣殿人心慌慌,各有各的打量,但只有圣子殿下和圣女殿下是真心的希望大祭司能够醒过来。”

    “奴……也如他们一样。”

    季青临眼睛弯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陪我走一趟吧。”

    墨奴站起身体,“大祭司要去哪里?”

    “您尚未完全恢复,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季青临侧过头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如果我非要去呢?”

    墨奴陷入了沉默。

    但半晌之后,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大祭司哪里都去的,奴会保护好您的。”

    季青临淡淡一笑,“那就走吧。”

    ——

    “大哥……你刚才对巫屿的态度也太好了一些吧?”

    “他都成那样了,不过是一个废人而已,何必还把他当成真正的大祭司看待?”

    “要我说,这整个苗疆圣殿就应该掌控在大哥的手里才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过大哥您。”

    不久之前还略显得有些嚣张的四长老,此时却对着另外一个人点头哈腰,满脸带着谄媚的表情。

    “啪——”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长老反手一巴掌就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脸上,直打的四长老身体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重重跌落在地。

    他的左半边脸仿佛是发面馒头一样迅速的肿了起来,青青紫紫的痕迹映衬着他这一张格外阴柔的脸,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四长老胡乱地擦掉嘴角沁出的血迹,然后连滚带爬的来到大长老的脚边,浑身颤抖的厉害,“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您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大长老低头看着他的这副怂样子,眼眸当中闪过了一抹不耐烦。

    他又重重的踹了四长老一脚,直踹得对方仰面躺倒。

    大长老则是转身坐在了椅子上,随后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你错了?错哪儿了?”

    “我……”

    四长老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他只是下意识的认错而已,他哪知道他错在哪里了?

    他要是知道的话,也就不会惹得大长老这样生气了啊……

    四长老心中郁闷的要死,可他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表现,只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绞尽脑汁的思考着,“我哪里都错了……”

    “我不应该在明知道巫屿那个废物清醒过来的情况下,还把黎奴都在那里监视……”

    “蠢货!”

    四长老的一番自我剖析还没有说完,大长老就怒气冲冲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简直是愚不可及!”

    黎奴放在那里监视自是可以,只要黎奴不松口,季青临就怀疑不到他们的头上来。

    可四长老这个蠢货,竟然不打自招!

    简直是气煞他也!

    “你以为你刚才的表现天衣无缝是不是?还在沾沾自喜,是不是?!”大长老气的胸腔不断的颤抖,恨不得直接戳死四长老。

    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了的四长老:……?

    难道不是吗?

    大长老深吸了一口气,不断的在心里给自己安慰:自己挑的盟友,自己挑的盟友,就算是个蠢货,也得忍着!

    “愚蠢至极,”大长老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怒骂了一声,“你以为巫屿这次清醒过来是回光返照吗?”

    “我告诉你,他有了很明显的好转,虽然他这破败的身子不一定会真的好起来,但如果他真的能腾出手……”大长老猛然提高了音量,“你绝对会第一个被他弄死,你信不信?”

    四长老颤抖着声音,“这……这么严重?”

    “巫溪和巫月弄出来的那个什么供体不是昨日才找到吗?巫屿怎么会突然恢复?”

    大长老低着头,有些沉默,“我也不知道。”

    这正是他最为纳闷的地方。

    一直都派人密切的关注着,从未见过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可偏偏,病怏怏的大祭司就毫无征兆的好起来了。

    “行了,先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大长老微微一叹,他应该庆幸四长老这个蠢货还暂时没有把他给暴露出来,“赶紧把你的屁股都给我擦干净喽,要是让巫屿揪到了你的把柄……”

    “你知道后果。”

    四长老身体猛地一颤,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与虎谋皮。

    他曾经见识过大长老处理那些叛徒的手段,原本还是有些沾沾自喜,却从未想过,或许有一天,这些手段会落在他的身上。

    “我知道,请大哥放心。”仿佛是在自我催眠一般,四长老这句话说的格外的慎重。

    大长老摆了摆手,“赶紧走,衬着巫屿还不能出门,都给我处理干净了!”

    “是。”四长老期期艾艾的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立马又变得趾高气扬了起来,看着手下的人,满脸阴狠,“黎奴那个叛徒呢?!”

    下一瞬,四长老的亲卫就已经把黎奴带了过来,还顺带在黎奴的膝盖处重重的踢了一脚。

    此时的黎奴浑身都是血,被鞭打的痕迹一道一道遍布全身,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的狼狈。

    他一进来,屋子里面就弥漫上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

    黎奴吃痛,直愣愣的跪在地上,他看着四长老,声声祈求,“主子,奴发誓,奴真的什么都没有对大祭司说过!你要相信奴啊!”

    “大祭司只是让奴跪在那里,奴真的什么都没有说,一个字都没有提及……”

    “呵,”四长老冷冷开口,全然不相信黎奴所说,“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既然如此……”四长老猛然露出一抹满带着阴寒的笑,“把他给我扔去蛇窟!让我的那些宝贝们和他好好交流交流!”

    第 130 章

    “呼呼呼……”

    阴暗狭窄的蛇窟里面, 重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一并响起,黎奴几乎是拼尽了全力的在躲避, 脸色因为极度的恐惧而血色尽失, 表情也一直扭曲着。

    被鞭打出来的伤痕原本已经结了痂,可此时因为他剧烈的运动,稍稍有些愈合的伤口又被迫撕裂了来,猩红的血色源源不断的顺着伤口流出, 渗透进他黑色的衣服里,使得他的衣衫都变得有些渗人。

    汗水流淌过撕裂的伤口, 痛上加痛,可黎奴此时却全然顾不得这些了, 哪怕四肢已经麻木, 酸软,双腿仿佛是灌了铅一样挪动艰难,他却始终不敢停下。

    伴随着他的一路狂奔, 上百条不断蠕动的毒蛇紧随其后,灰黑色的蛇不断地靠近蔓延,带来一股阴冷又惨淡的气息。

    那种粘腻, 湿冷的感觉不断的靠近,几乎让黎奴头皮发麻。

    吐着信子的毒蛇紧紧追逐在他的身后,诡异而莫名的气息几乎让空气都腐朽,“嘶嘶——”的声音不绝于耳,黎奴瞳孔不断的放大,惊骇到有些慌不择路。

    “啊——!”

    忽然, 有一个什么东西带着阴冷的感觉轻轻贴在了黎奴的脖颈处,那种凉意仿佛在顷刻间穿透了他的皮肤, 深深的刺入到了骨髓里面去。

    黎奴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惨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准备继续往前跑的时候,那个贴在他脖子处的东西,却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

    诡异阴森的气息刹那间冲击了黎奴的全身,他害怕的僵直了身体,一点一点的转过了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比他的脑袋还要大很多倍的蛇头,巨蛇一双金色的瞳孔倒竖着,长长的信子吐露出来,泛着幽幽的冷。

    这是四长老养的蛇王!

    他为了躲避那些小蛇,竟然在慌不择路下来到了蛇王的区域!

    “你别……”

    “别过来……”

    黎奴双腿仿佛是灌了铅,再也跑不动。

    “砰!”的一声巨响,黎奴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他惊恐无比的眼眸里面,倒映着腐朽森白的墙壁,以及那只巨蛇逼近的身体。

    黎奴猛然哆嗦了起来,恐惧在这一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那种深入骨髓的害怕,几乎让他的灵魂都在为之颤抖。

    “主子……奴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大祭司,奴真的什么都没说,求求你相信奴……”

    “求你……”

    “求求你……”

    黎奴拼了命的哀求,整个人几近绝望。

    蛇窟上方十几米的地方,四长老低着头,阴柔无比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浅笑,“死不悔改……”

    下一瞬,他的嘴唇微微嘬起,发出了一声不成语调的音阶。

    在听到这声音的刹那,黎奴彻底崩溃。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巨大的蛇王将他拦腰缠绕了起来,剩下上百条的小蛇也在顷刻之间涌进。

    紧随其后,那些小蛇开始顺着他身上的孔穴钻了起来。

    嘴巴,鼻子,耳朵,眼睛……

    甚至是还在渗着血的伤口……

    数不清的小蛇,顺着大大小小的洞,钻进了黎奴的身体当中。

    转瞬之间,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衣衫被撑裂,露出遍布伤痕的皮肤。

    在血痕累累的皮肤下,可以无比清晰的看到一条条鼓鼓囊囊的小蛇在里面游荡。

    黎奴想叫,却叫不出来,因为他的喉管已经完全被小蛇给堵死。

    黎奴想哭,却流不出眼泪,目之所及的地方一片模糊,小蛇的信子舔拭在他的眼球上。

    他想要挣扎,他想要逃,可那条王蛇将他的身体紧紧的卷了起来,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甚至他连昏迷都做不到。

    他只能无比清醒的,清清楚楚的,感受着这些非人的折磨。

    小蛇们不断的蠕动着,尖利的牙齿一口一口,将黎奴的血/肉吞吃入腹,这些小蛇仿佛是带着极高浓度的腐蚀物,不过片刻的时间,黎奴就已经完全没有了个人样。

    蛇窟上方,四长老的亲卫肆三几乎是瞳孔地震。

    每一个长老都有十个亲卫,但是这些亲卫并不配拥有名字,只能用序号来排列。

    肆三在四长老的亲卫当中,排名第三。

    黎奴身上的血都好似快要流尽了,即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肆三依旧感觉到了一股冲天的血腥气息。

    再这样下去,黎奴恐怕也就离死不远了,肆三斜向上偷偷瞥了一眼四长老,原本是想要劝说一下对方,要不要现在把黎奴给放出来,可当他看清楚四长老脸上的表情之时,整个人都为之所摄,惧怕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清楚的看到,四长老在面对这样一副恐怖场景的时候,非但没有任何的不奈,或者是厌恶,反而是带着一股格外明显的跃跃欲试的神情。

    他是在享受这样的惩罚!

    肆三战战兢兢的垂着头,不敢去看,不敢去想,努力的把自己当成一个木桩。

    然而,四长老却并没有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他。

    “你觉得……这个惩罚怎么样?”

    淡淡的,带着丝丝缕缕喜悦的声音传来,肆三下意识的浑身一颤。

    他不敢说一个不字,只能绞尽脑汁的说着恭维的话。

    “主子的任何命令都是极为正确的,奴认为,黎奴大人背叛了主子,合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四长老眼睛一亮,神情莫名的有几分兴奋,“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所以……

    黎奴可千万不能怪他。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整个蛇窟里面血腥的气息也越来越重,黎奴一开始还在拼尽全力的挣扎,但随着时间过去,他挣扎的幅度却越发的小了,到最后甚至连半点动作都无。

    俨然是一副死人的样子。

    四长老轻轻的叹了一声,“应该也差不多了。”

    毕竟黎奴再怎么说都是大祭司的人,他在这里稍作手段加以惩罚,也还说得过去,但若是真的把人弄死了,就等于他在明面上要和大祭司做对了。

    他可不会这么蠢。

    嘴里发出一声轻哨,四长老笑意盈盈的开口,“宝贝,再弄下去要死人了,把他给我带上来。”

    那条巨大的王蛇仿佛能够听明白四长老所说的话,它用尾巴卷着黎奴的身体,上下晃了晃,那些小蛇就一条接一条的退了出去。

    随后,巨大的王蛇慢慢往上攀爬,在到达蛇窟顶部的时候,将黎奴轻轻的放在了地面上。

    如今的黎奴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个人样,浑身上下的皮肤都被撑破,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肉。

    他此时仿佛是一头已经被宰杀了的猪,满身的碎肉堆积在一起,恶心又可怖。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胸膛还在十分微弱的起伏着,恐怕所有人都要以为他此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从蛇窟爬上来的王蛇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全然不似刚才的凶恶狠厉,而是乖巧的仿佛是个小孩,低着头,慢慢挪动到了四长老的身边。

    四长老抬手在它脑袋顶上摸了摸,由衷的称赞了一句,“乖孩子。”

    王蛇因为这话而开始变得兴奋,尾巴不停的甩着,信子一下又一下的吐露,就连那双金色的竖瞳都变得圆润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四长老轻声细语的说道,“下次,下次我一定拿足够猎物来让你吃个高兴好不好?”

    王蛇的脑袋上下点了点,蹭了蹭四长老的手心,随后又慢慢的爬回了蛇窟里面去。

    王蛇离开后,四长老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转而变成了冷戾。

    肆三在一旁颤颤巍巍,“主子,黎奴大人要如何处置?”

    四长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甩了过去,“把药给他吃下去,死不了就行。”

    说完这话,他看都没有看黎奴一眼,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肆三忍着心中恶心想吐的感觉,呲牙咧嘴的掰开了黎奴的嘴巴,把小瓷瓶里面的药汁全部都给灌了进去。

    片刻之后,黎奴的气息平稳了一些,不再有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可肆三还是头皮发麻。

    他此时需要做的是把变成这个样子的篱奴送回他所居住的地方,但黎奴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他完全无从下手。

    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肆三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无比艰难的将黎奴给卷了起来,“黎奴大人……得罪了。”

    肆三的功力在秘卫之下,所以在他将把黎奴送回居所的时候,有好几个秘卫都看到了这一幕。

    他好不容易把黎奴放在了床上,正要给他盖被子,肆三背后就响起了一道带着怒火的男音,“谁把黎奴伤成这个样子的?!”

    肆三回头,立马弯下了身子,“青奴大人。”

    十个秘卫当中,青奴的功力是最低的一个,但他却和黎奴关系最好。

    曾经在训练场的时候,青奴因为身材瘦小,训练的时候经常不达标,所以常常被别人欺负。

    有一次他被欺负的狠了,随手就抓住了路过的黎奴,想要乞求对方的帮助。

    其实他当时抓住黎奴只是下意的行为,心里面并未曾想过对方会真的帮助他,毕竟训练场里遵从的是弱肉强食,只有实力最高的十个人才会成功入选,其他人都只能做长老的亲卫。

    可那一次,黎奴偏偏停了下来,然后把他护在了身后,将欺负他的那些人全部都给揍了一顿。

    自此以后青奴就成为了黎奴身后的小尾巴,黎奴走到哪他跟到哪,黎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赶也赶不走,撵也撵不开。

    黎奴无奈之下,只能主动的去帮助青奴提高实力,带着他一起训练,甚至还专门给他制定独独适合他的训练方法。

    到最后,青奴吊在尾巴根上,入选了秘卫。

    两个人十几年来几乎一直都是形影不离,如今看到黎奴伤成这个样子,青奴又怎么可能不生气?

    青奴瞬间提起了肆三的衣领,将他吊在了半空当中,手背上青筋紧绷,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恍惚之间,肆三感觉自己都快要被烧化了,“究竟发生了什么,给我说清楚!”

    肆三吓得一颗心都快要从胸腔里面蹦了出来,“青奴大人,这不关奴的事啊……”

    “是……是四长老将黎奴大人扔进了蛇窟里面惩罚他,所以才……”

    剩下的话不必明说,青奴也知道黎奴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他眼神如刀一般,深深地望进了肆三的眼底,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给穿透,他紧咬着牙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面挤出来一句话,“秘卫什么时候轮到长老来惩罚了?”

    青奴俊美的面庞上凝结出了一层寒霜,眼底是令人窒息的深黑,“四长老如此越俎代庖,就不怕大祭司惩处他吗?”

    肆三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为什么这些大人物打架,要让他这个小卒遭殃?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肆三颤颤巍巍的开口,“青奴大人,主子的事情不是奴能够轻易置喙的,如果您心中不满,可以……去找大祭司理论。”

    “能不能……”肆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哀求,“先把奴放了?”

    青奴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手下一松,肆三就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青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鼻腔里面哼出一个音节,“滚!”

    “好咧!”肆三连忙撑起身子,连滚带爬的就离开了。

    不大的屋子,瞬间变得寂静了下来,只剩下青奴粗重的呼吸之声。

    此时,青奴脸上的愤怒和担忧完全消失不见,变成了带着一股诡异之色的浅笑。

    就好像刚才无比担心黎奴,甚至担心到敢直接编排四长老的人不是他一样。

    青奴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一下一下,仔仔细细的把自己的每一根手指头都擦了个干净,随后才踱步到了黎奴的床前。

    看着那个血肉模糊,几乎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原本模样的人,青奴低低的笑了起来,“哎呀……还真是可怜。”

    “你说说你,现在大祭司那里已经不可能再有你的位置,在四长老眼中,你也成为了一个废弃之人。”

    “何必呢?”

    青奴抬手抚摸上黎奴的侧脸,仿佛充满着眷恋和安抚,可实际上,青奴的眼底冰冷一片,看不出丝毫的温柔。

    “真是可惜了这么高的功力。”

    青奴发出一声慰叹,“白费我虚以委夷这么多年。”

    ——

    “大祭司想要去哪里?可需要奴提前做准备?”

    眼看着季青临快要走出屋门,墨奴不由得隐隐有些担心。

    他总觉得季青临这次要去的地方不会如他面上所表现的那般简单。

    季青临看着墨奴,眉眼中一片冰冷,仿佛万年亘古不化的冰雪,冷冽至极,“准备什么?”

    “提前报告给你的主子吗?”

    墨奴瞬间单膝跪地,“奴不敢,奴的主子只有大祭司一人。”

    “既然如此……”季青临忽然展颜一笑,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墨奴心尖一颤,总觉得大祭司这次清醒过来以后变化极大,曾经温文尔雅极好说话的人,仿佛也带上了尖锐的刺,时不时的就要扎人一下。

    “是,”墨奴站起身体,“大祭司是要坐轿还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季青临忽然打断了他,“你背我。”

    “?”

    墨奴眉毛微蹙,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季青临所说的。

    季青临看着墨奴,神情坦荡,“按照你的功力,背着我离开圣殿,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似乎也不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

    墨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奴可以做到。”

    “那就好,”季青临四下扫视了一番,从床边拿出了一个小陶罐,随后指挥着墨奴背对着他,“走吧。”

    墨奴功力很强,即便背上背着一个成年男子,却依旧如入无人之地。

    只见他的身影在房屋树梢之间迅速闪过,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

    “咦——”

    看着季青临安安稳稳的趴在墨奴的身上,8888下意识的撇了撇嘴,“宿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弱了?”

    虽然这具身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可他的宿主灵魂那么强悍,足以在这具身体生机耗尽之前都表现的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走路什么的或许会造成身体的不适,但绝对不会让身体雪上加霜。

    明明自家宿主以前最为讨厌的就是柔柔弱弱之人,怎么自己这次竟然装起来了?

    季青临突然低低的笑了笑,“小八,跟着我走了这么多世界了,你还是看不透人心啊?”

    原主昏迷五年,属于他的势力四分五裂,整个祭司圣殿早已经被瓜分了个干净,也就巫月那姑娘在全心全意的替他着想。

    但很可惜,巫月手底下并没有多少可用的势力。

    墨奴表面上依旧选择听他的话,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究竟效忠于谁?

    而且,墨奴的功力虽然是十大秘卫当中最高的一个,可大长老这个活了将近百岁的老怪物深不可测,二长老也只是表面单纯,三长老和四长老一个看起来急躁,一个看起来愚蠢,可又怎么清楚他们不是故意演出来的呢?

    季青临敢肯定,这背地里监视着他的人依旧不少,只不过是由功力低下的秘卫,亲卫,换成了功力更高的人罢了。

    原主这个破败的身子,真正动起手来,恐怕连巫月都打不过。

    如果不是因为原主是为了保护整个苗疆而遭受的反噬,恐怕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他可以好转,但却只能保证不死而已,毕竟一旦他有彻底恢复的表现,背地里的人就会坐不住了。

    他只有一如既往的虚弱,虚弱到连路都没有办法走,才可以让那些人放松警惕。

    季青临非常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所以他要趁背地里的那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尽快恢复。

    8888眨了眨眼睛,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好叭。”

    虽然被自家宿主嫌弃了,但是谁让他最爱宿主了呢,他是不会和宿主生气的。

    墨奴越走越远,逐渐的将圣殿远远抛在了背后,到最后,甚至连苗疆部落里的欢声笑语也消失不见了。

    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参天古木,明明时候是白日,阳光也刺眼无比,可眼前的树林里面,却是一片阴森骇然。

    仿佛只要走进去,就会彻底的迷失在里,再也爬不出来。

    墨奴眼皮子跳了跳,“主子,到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季青临要来的地方竟然是这片瘴气林。

    这个地方之所以可以成为分割苗疆和大楚的天然屏障,除了里面浓郁到几乎快要化为水雾的瘴气有剧毒以外,还遍布着种种怪异的毒虫蛇草。

    这些东西无一不带有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他们手里的解毒丸可以避免瘴气,但若是被林子里的毒虫所咬伤,却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若是没有办法坚持到回到圣殿解毒,那最终只能是死路一条。

    季青临眉眼间染上一抹浅笑,他回头看向墨奴,“你若是怕的话,可以在这里等我,不必进去。”

    被如此直白的挑明了小心思,墨奴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但他却并没有就此顺势答应下来,反而拒绝道,“奴跟主子一起进去。”

    季青临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的说了声,“进去以后,生死自负。”

    墨奴点头,“奴知道。”

    一踏进林子,眼前便骤然一黑,浓郁的瘴气转瞬之间便围满了四周,即使墨奴和季青临相隔不过寸许,都有些看不太清楚对方的存在。

    季青临信手折下一根树枝,将其中一端递了过去,“抓着,别走散了。”

    墨奴看不清楚季青临的神情,但望着那半截树枝,却微微有些失神,他低着头,喃喃了一句,“主子……”

    一阵风吹过,将墨奴的话给吹散了去,季青临并没有听见。

    他拽着墨奴,一步一个脚印,逐渐深入。

    走着走着,一阵什么小虫子攀爬在树叶上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

    墨奴瞬间屏住了呼吸,瞪大了双眼想要去寻找那小虫子的存在。

    可就在此时,他手里抓着的树枝忽然猛烈的晃动了几下,当树枝平稳下来的时候,季青临带着些许轻笑的嗓音也一并传了过来,“抓到了。”

    墨奴猛然凑近了两分,随后就看到季青临从圣殿里面带出来的那个小陶罐里,正有一只七彩的蜘蛛在里面肆意的爬行。

    墨奴几乎是瞳孔皱缩,“这蜘蛛有剧毒!”

    季青临没有说话,反而是当着墨奴的面,把自己的手指伸进了陶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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