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声音,春愿顿时怔住,好熟啊,似乎……似乎是白日后角门见到的那位英俊的富商--唐大爷!对了,记得他今儿晌午在廊子里说过,会子时来寻小姐,竟真的来了。
“小姐睡下没?”唐慎钰双眼锁住上房,低声问。
“呜呜呜—”春愿口被捂住,说不出话。
“你只需摇头或点头。”唐慎钰冷冷道。
春愿摇了摇头,忽然又重重点头,试图用嗓子发声:睡了,她睡了。
唐慎钰俊脸浮起抹烦躁:“我不是让你给她带话,今夜子时一刻来寻她么,你没说?”
春愿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男人用胳膊箍住肩胛那块,强拖着往上房走。她就像只小猫儿,被他以一种压迫性的力量禁锢住,丝毫挣脱不得,鞋子被拖掉一只,冰冷的雪侵蚀着脚,在雪地里脱出两条蜿蜒曲折的深线。
“呜—小姐!”春愿疯了似的抓男人的手,眼泪鼻涕齐流,“救命,呜—来人啊—”
男人似乎被激怒了,低声喝:“信不信我真拧断你的脖子!”
就在此时,上房的门被沈轻霜从里头哐当声打开,女人的声音颇有些烦躁:“又怎么了,今晚不叫我睡觉了是吧?”
可当看清眼前的事后,轻霜脸色瞬间大变,下意识就要高声喊人,蓦地瞧见春愿被那凶狠的男人挟持住,且他手里还拿着把老长的刀,她深呼了口气,双手往下按,示意男人别乱来,问:“先生是哪路道上的英雄?可是欢喜楼的客人?喝多了走错院子?”
唐慎钰上下扫了眼轻霜,暗道果然名不虚传,是个绝色美人,他并没有表现出多惊艳惊喜,冷静地问:“你就是沈轻霜小姐?”
轻霜心里一咯噔,明白了,专门找她的。
这时,沈轻霜看见春愿已经被男人掐得半晕,整张脸胀得通红,眼仁也有些上翻,她急忙往前冲了几步,试图往回抢春愿,强装镇定:“先生何必为难小姑娘,再不放开她就没命了,有什么就冲我来。”
唐慎钰一怔,忙松手。
在这瞬间,沈轻霜迅速将春愿拉到自己身边,扯着脖子直喊救命,同时急忙要往外逃。
唐慎钰见状,横身挡住这对主仆,先说:“小姐不要惊慌,我没有恶意。”紧接着说:“我这两日一直想求见小姐,总见不到,于是花银子托你的婢女带话,今夜子时初刻来找你,刚才你的婢女发现了我大喊大叫,若是招来龟奴打手,我皮糙肉厚倒不怕非议,顶多给红妈妈掏点银子,可听说小姐有了身孕,你的情郎杨官人气量狭窄,若是知道你孕中还深更半夜的私会年轻男人,怕是又得和你置气。”
男人这一句句话就像针,恰好就扎在轻霜病灶上,让她哑口无言。
沈轻霜环抱虚弱的春愿,从头到脚打量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言辞有条有理,貌相也英俊得很,轻霜像想起什么似的:“你…就是那个姓唐的蜀中富商?”
男人抱拳深深弯下腰:“在下唐慎钰,给小姐见礼了。”
沈轻霜皱眉,手覆上微微凸起的小腹:“听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你在查我?”
唐慎钰莞尔:“既要找小姐,多少打听了点。”
轻霜还当这姓唐的是那种耍赖痴缠的嫖.客,心里十分厌恶,强笑着打发他走:“真是不好意思了,这两日妾身身上不爽利,就没见公子。这么着吧,明儿我专门去公子下榻之处,与您把酒言欢,今晚实在是力不从心,您先请吧…”
“小姐明日真的会见我?”唐慎钰冷笑数声,表示怀疑。
轻霜是个暴脾气:“不见你又能把我怎样!再不滚我就喊人了。”
唐慎钰忽然打断女人的话,“小姐你本名叫燕桥,原籍南直隶,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母亲胡瑛的下落?”见女人果然如预料那样怔住了,唐慎钰勾唇浅笑:“外头冷,我可以进去吗?”
沈轻霜越发不安,如今除了她和爹爹,这世上再没人知道她母亲叫胡瑛,这男人到底是谁!
犹豫了片刻,轻霜还是侧开条道:“公子请。”
唐慎钰昂首,大步走了进去。
轻霜白了眼男人的后脊背,急忙去查看春愿,看见女孩脖子红了一片,侧脸有几道清晰的指印,顿时火大,方才的小矛盾早都丢去蓬莱岛了,心疼地问:“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晕不晕?”
“没事。”春愿也顾不上喊痛,紧张地问:“要不要我去喊打手来?”
轻霜摇了摇头:“瞧他似乎没恶意,咱先看看情况。”
春愿嗯了声,搀扶着小姐进了屋子,同时偷偷拔下发簪,藏进袖筒里。
刚进去,春愿就大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裹胸布竟、竟缠在了唐慎钰的刀上,长长的拖到了地下。
唐慎钰察觉到那丫头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条污秽的东西,他没发火,随意扫了眼,发现那丫头那里鼓鼓囊囊的,和白天见到的一马平川完全不一样。
他瞬间了然,默默将裹胸布从绣春刀上解下,揉成团,扔到春愿身上,低声说了句:“晦气。”随之,装作打量屋子,背过身在下裳擦了几下手。
春愿又臊又怒,急忙将裹胸布揣进怀里,低下头掉泪,她又被他羞辱了一次。
“咳咳。”唐慎钰干咳了声,面无表情地命令:“请这位春姑娘出去,我和沈小姐有话要说。”
沈轻霜将男人所有细微动作看在眼里,她最见不得人欺负春愿,强忍住没发火,冷冷道:“春愿是我的至亲,我所有的私隐她都知道,没什么她不能听的,唐公子坐吧。”
唐慎钰显然有些不太满意,但还是恭敬地作礼,笑道:“还是请小姐上座,在下站着就可以了。”
沈轻霜立在门口没动弹,手不住地摩挲春愿的背安抚她,皱眉问:“听公子说话的口音,似乎不是蜀中人,京城来的?”
唐慎钰笑道:“小姐好耳力。”
沈轻霜轻咳了声,礼貌地问:“唐公子在京城做什么营生?”
唐慎钰颔首:“不敢瞒小姐,在下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沈轻霜皱眉,去岁她赴马县令的宴席,曾听几位官人说起这什么北镇抚司和司礼监,时间久了,印象有些模糊,只记得马大人好像很惊恐地说他宁肯自尽,也不要进北镇抚司的诏狱,她也不懂官场里这些门门道道,试探着问:“公子在衙门里当差?”
唐慎钰点头微笑:“可以这么理解。”他看了眼哭得正伤心的春愿,笑着补问了句:“在下托春姑娘给您送了只锦盒,里头的东西小姐看了么?”
“锦盒?”轻霜一头雾水。
春愿抹去眼泪,悄声提醒:“就是那个紫檀木的匣子。”
“哦。”轻霜恍然,今晚为了哄春愿开心,她把盒子砸了。
轻霜左右看,发现那匣子在南墙角,她走过去弯腰拾起,刚打开就愣住了,里头是一只小银锁。
女人身子忽然颤抖得厉害,什么话都没说,急忙奔到梳妆台那边,从首饰匣子里翻找了半天,找出只一模一样的银锁,四颗小银铃,上头都篆刻了燕子。
轻霜眼睛红了,爹爹说过,这是燕家祖传的老物件,原本有一对儿,她出生时戴了一只,娘和情夫跑了时偷偷带走了另一只……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绪,恨还是激动,良久,颤声问了句:“我娘还活着?”
“活着。”
唐慎钰走上前一步,温声道:“我家主子很挂念您,多年来一直派人寻您,可惜您始终下落不明,天可怜见,半个月前终于有了您可能在留芳县的消息,主子知道后很是高兴,密令小人马不停蹄赶来寻您回京。”
沈轻霜背对着唐慎钰,紧紧地攥住那两只银锁,指甲抠上面的燕子,低头落泪,七分委屈三分恨:“亏那女人还记得找我!”
唐慎钰欲言又止,干笑道:“那个……小姐可能误会了,在下说的主子是您同母异父的弟弟,并不是您母亲。”
轻霜刚刚飞起的心再次重重跌落在地,她丢下银锁,冷笑数声:“我就说,那种抛夫弃女的女人怎么可能找我,说不准还嫌我丢人呢!唐公子回去吧,我爹就生了我一个,我没什么弟弟,更没什么娘,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有心了,但真的没必要,他们母子俩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唐慎钰敛眉:“我建议小姐先不要说这种拒绝的话,你知道你弟弟是谁么。”
“我管他是谁。”轻霜十分不屑。
唐慎钰思量了片刻,从怀里掏出封明黄色布封的折子,大步走到轻霜跟前,打开,沉声道:“红妈妈说小姐识字,想来小姐久在风月场也该有些见识,不妨先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都说了我没兴趣!”沈轻霜恼了,刚准备走开,冷不丁瞧见那折子上面有老大一个朱红玺印,旁边写了四个字:
如朕亲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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