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
随着司机按了几下喇叭,这一趟从河东县到许桥镇的小客车算是到了终点站了,乘客们鱼贯下了车。
这会儿天才蒙蒙亮,街上没什么人,远处的粮站倒是热闹,不少车子排着队等着交公粮,国营饭店开了门,门口支了张桌子,上面放着几摞蒸笼,热气腾腾的,显然是刚出锅的大包子,挂在墙上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供应’,下面是菜单,但也只写了包子的价格。
算算兜里的钱和票,鹿仁佳到底没舍得吃肉包,而是买了两个素馅儿的。
捏着包子站在粮站的门口,一边吃一边好奇的张望着整条街,然后循着记忆寻找小鹿村的老车把式。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也是新婚媳妇三朝回门的日子。
鹿仁佳手里拎着回门礼,嘴里却不闲着,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也看见了老车把式鹿老三,立刻抬脚朝他走了过去:“三大爷。”
“哎哟,佳佳啊,你可回来了,快回去看看你爷,不行了!”
还没来得及寒暄,鹿老三就给放了个响雷。
鹿仁佳赶紧的往牛车上爬,脑子里却在回忆原主的爷爷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原主走的蹊跷,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记忆不全,脑子里好似塞了一团迷雾,刻意去想一片空白,但每次遇到事遇到人,又仿佛自然而然的认识。
鹿老三鞭子一挥,老牛缓缓起步,掉了个头就往小鹿村的方向走,嘴里还不闲着:“哎呀,要是你不回来我都要给你发电报了,你阿爷从你出了门子就不进米,估计是放心不下你,不闭眼呐。”
鹿仁佳顿时蹙眉:“怎么回事?我走的那天还好好的呢。”
鹿老三也不好说她离了家后,王小平就跑去闹了一通,把大山给气了个够呛,当夜就吐了血,只好打哈哈的转移话题:“你还是自己家去劝劝吧,说不定看见你就又吃了,对了,你家那个……小沐同志呢?回门都不陪你回?这也太不像话了。”
狐疑的盯着鹿老三的后脑勺,这话题转的也太生硬了,但还是略显做作的叹气:“这不是阿爷身子不好嘛,小沐他大哥在部队里说是找到了特效药,这不,结婚第二天就买了火车票,亲自去部队拿药去了。”
鹿老三闻言手里的鞭子都差点脱手而出。
特效药啊。
那可只有大人物才能用的哩,这鹿大山何德何能!
等进了村,鹿仁佳下了牛车离开后,鹿老三立即回家找自家老婆子,说那个特效药的事,八卦完了还歪着脑袋觉得不服气:“那姚家的外孙看着就是个病秧子样,倒没听说过他还有个在部队里的大哥。”
要是早知道,这亲事哪里轮得到那个苦菜花。
旁边拿着筐篮起菜的三婶子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倒吧,就姚家小外孙那体格子,就算有亲戚在京城当大官,我都不把闺女嫁给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做寡妇了。”说着,把小铲子往地上一扎:“不过呢,人家既然说了这个话,肯定是有这门亲,王小平这次恐怕要跌跟头了。”
鹿老三立刻点头表示赞同。
要说佳佳这孩子也是可怜,打出生就好似泡了黄连水。文秀跟老婶子婆媳关系不好,生了个丫头老婶子不高兴就骂了两句,结果跑回娘家,老婶子压着国平不让去接,说要耗一耗,这一耗就耗了两个月,等老婶子点头让国平去接的时候,才晓得文秀已经改嫁了一个多月了,对象还是城里人,这事情一出,老婶子直接给气死了,国平料理了丧事就去县里找文秀,这一找就是大半年,回来后就娶了隔壁村里寡妇王小平。
这王小平也是本事,进门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这有了儿子就有了底气,王小平看佳佳不顺眼了,国平正好也因为文秀的事对这个丫头有了意见,干脆把她扔给了继父鹿大山,自己带着王小平和一对儿子关门过起了小日子。
王小平这次跟鹿大山吵架,为的就是鹿大山的宅基地。
鹿大山私心里想把房子留给佳佳,王小平两个儿子大了,就想给小儿子争取这个宅基地留着结婚。
要是佳佳男人的哥哥真在部队里,估摸着王小平想法难成。
***
下了牛车后,鹿仁佳就加快脚步。
鹿大山得的是大肚子病,也就是肝腹水,这年头属于绝症,所以特效药什么的都是假的,奈何原主深信不疑,也不知从哪里听说部队里有这种特效药,就到处打听哪里能找到这药,最后就找到了姚家。
姚家小外孙打小体质弱,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吃喝都要有营养,外婆姚老太太心疼他幼年丧父,便把他捧在手心惯,把他娇养的跟旧社会的闺阁小姐似的,好看是真好看,唇红齿白,奈何是个纸糊的灯笼,不能当回事。
年纪大了要娶妻,可他这样的着实没人敢嫁,毕竟看得见的寡妇命。
姚老太太铆足了劲儿要找个好的,最好身高体壮屁股大,能吃能干还能生!
结果托了七八个媒人相了三十多个,一个都没成。
原主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找上门去的,原主个子高,力气大,就是有点瘦,但她也不是干瘦,她从小跟着鹿大山在山里野,身上有一股子野性,完美契合姚老太太对外孙媳妇的要求。
一个要个能干的媳妇养,一个想找个靠谱的药物来源,两个人一拍即合,从见面到结婚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连去部队拿药火车票都是领了结婚证回来的路上买的。
鹿仁佳也想不通,原主到底因为什么在新婚夜突然就死了。
她来的时候头不疼脑不涨,手脚有力,身体轻盈的不像话,身上也没外伤,直接排除他杀的可能,如今唯一能找到真相的恐怕就只有那团迷雾笼罩的记忆了,她有种预感,迷雾散开之日,就是死亡之谜解开之时。
在此之前,她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毕竟这难得的第二次生命,还是在如此物资丰富,和平的世界,她更要好好珍惜才行。
一路往家走,也没遇上什么人,正是上工的时候,都在田里干活,偶尔看见几个孩子到处乱窜,她也叫不出名字来,个个都黑瘦黑瘦的,有的都半大小子了,还光着屁股,鹿仁佳怕看多了长针眼,直接目不斜视的横穿了村子,回到了位于村尾的家里。
推开院门,院子里乱糟糟的,满院子的鸡屎,但靠墙的鸡圈里,却空无一鸡,原本放在院子里的藤椅和长凳都没了,再去厨房看,橱柜门大敞着,里面空空荡荡,就连灶台上唯一一个大铁锅也消失的无隐无踪,只剩下黑洞洞的灶膛。
鹿仁佳:“……”
鹿国平夫妻俩是属强盗的么?
她也不敢放下手里的回门礼,干脆全都拎着往爷爷的房间去。
房间里味道很难闻,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了臭味和酸味,再往里走,窗户关着,屋子里黑漆漆的,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里面的陈设,不出所料,好东西都没了,只那张木头床上,一个瘦弱肚子却奇大的小老头躺在上面,也不知是死是活。
鹿仁佳攥了攥手指,鼻子猛然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原主和爷爷感情很深,此时这份感情自然也跟随那简略版的记忆一起传给了她,所以哪怕她这会儿再怎么冷静,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下掉。
“佳佳……”
床上的小老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喊了一声。
“欸,阿爷,我在呢。”
鹿仁佳抬起手一把抹掉眼泪,无视屋子里难闻的味道,直接走到床边一把拉住老爷子的手,也不知道摸了什么,老爷子的手黏糊糊的,但她也不嫌弃。
想她上辈子为了活命,不知摸了多少丧尸的脑子,这点儿黏糊对她来说真是小儿科。
可鹿大山却舍不得,手不停的挣扎着,想要从她手里挣脱开:“手脏的很。”
“有什么脏的,我又不嫌弃。”
鹿仁佳这会儿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松了手起身去开了窗,房间里顿时亮堂了起来,有了新鲜的空气进来,味道很快就散的差不多了,鹿仁佳这才发现,鹿大山身下的床单脏的一塌糊涂,那手上黏黏糊糊的是秽物。
许是太丢人了,鹿大山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鹿仁佳在看清秽物的一瞬间,多少是有些懵的,但看着鹿大山这样,也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的过激反应,不然老爷子得悲愤的死过去。
“阿爷别哭,我去打水给你擦洗。”
鹿仁佳说着,便起身出了门,一路直奔墙角跟的水井,结果到那儿就忍不住爆了粗口,因为打水的水桶也被那对夫妻给搜刮走了。
她再也掩不住心底的怒气,抬脚就出了门。
一路直奔村书记家。
村书记刚巧从公社回来,才走到家门口,就看见前几天刚嫁去县城的鹿大山孙女,一脸凶神恶煞的朝着自己走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对方劈头盖脸的质问:“书记,我家遭贼了,这件事村里管不管?不管我就去公安局报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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