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爷!”
来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模样姣好,头发丝都挽得整整齐齐,穿着深褐色的衣裳,乍一看与赵老夫人竟有几分神似。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看着眼熟,一想都是如意园的人。
赵骏一顿,目露意外:“白嬷嬷,你从庄子上回来了?”
白嬷嬷行了礼,点头道:“幸受老夫人厚爱还惦记着我,老婆子在乡下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椒兰院打个下手,免得二夫人顾不过来。”
一听这话,赵骏立刻知道,定是赵老夫人忧心椒兰院,又怕刘氏寻的人不妥当,这才把赵弛曾经的奶娘请了回来。
“有白嬷嬷在,母亲也能放心了。”
白嬷嬷抬头去看他怀中的襁褓:“这就是七少爷吧,像,真像。”
赵骏原本已经到了椒兰院门口,遇见了她,索性不再进门,反倒是将孩子交给了她:“闹腾了半天,安儿也该累了,以后就劳烦嬷嬷了。”
“请伯爷放心,只要有老婆子在一日,定不会让人怠慢了七少爷。”白嬷嬷接过孩子。
她显然很会抱孩子,调整姿势之后,比赵骏抱着不知道舒服多少,晃悠两下,赵云安都有些迷糊想睡。
只是这白嬷嬷是谁,赵骏居然这般信任,直接将自己交给她了。
一进椒兰院,赵云安就发现了不同。
以往除了珍珠翠玉,金氏房里丫鬟不多,洒扫的婆子和丫鬟寻常不进屋。
可是现在,椒兰院的丫鬟婆子整整多了两倍,不止如此,进了主屋,珍珠与翠玉身前站着一个人,正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大丫鬟柳心。
“嬷嬷回来了。”柳心迎了上来。
白嬷嬷先抱着孩子,让金氏看了一眼,这才将孩子交给奶娘,在旁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等他吃饱喝足了,又抱到了金氏身边放下。
回到母亲的身边,赵云安心神一松,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白嬷嬷看着这一幕,微笑着说:“柳心姑娘,还得劳烦你去如意园走一趟,告诉老太太七少爷已经回来了,如今吃了奶睡下了。”
柳心一愣,看了眼金氏。
金氏笑着点头:“快去吧,免得母亲担心。”
柳心这才撩开帘子出去了。
人一走,翠玉就松了口气,珍珠回头瞪了她一眼。
翠玉吐了吐舌头,低着头不敢说话。
白嬷嬷坐在床边,看着金氏靠在床头,轻拍着孩子的慈母模样,眼底还算满意,过了一会儿,见孩子似乎睡熟了,她才开口道:“二夫人,老婆子初来乍到,但仗着奶过二郎一场,心底有些话不吐不快。”
白嬷嬷为何而来,金氏心知肚明,连忙道:“白嬷嬷是官人的乳母,那也就是我的乳母,有话还请直说,不必顾忌。”
白嬷嬷看了眼两个丫鬟。
金氏道:“你们两个去门外守着。”
等丫鬟们退了出去,白嬷嬷目光如炬的看着金氏,一直把她看得满身不自在。
“二夫人,恕老婆子说一句僭越的话,您年轻貌美,嫁妆又很是丰厚,在娘家得长兄喜欢,青年守寡总是难熬,二夫人若是愿意改嫁,想必老夫人与伯爵爷都不会拦着。”
金氏轻拍孩子的动作一顿,薄怒满面:“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我虽与官人缘浅,可既然已经嫁进了赵家,那这辈子就是赵家的人,心中从未有改嫁之心啊。”
“二夫人息怒。”白嬷嬷脸色不变。
“这青年守寡的日子,便如枯井稿灰,一年两年倒也罢了,十年二十年的长夜难眠,又岂是常人能忍的,更何况一辈子的事情。”
“相比起来,二夫人若是想改嫁,大可以求了老夫人与伯爷,他们非但不会阻拦,指不定还会多多的补贴。”
“有丰厚的嫁妆,又有娘家撑腰,即使找不到门第高的,可小门小户总是不难,夫人有嫁妆傍身,到哪儿都能穿金戴银,最重要的是身边有个贴心人,冬日不会冷了心。”
金氏沉下脸来:“好你个白嬷嬷,你是官人的乳母,也是母亲看重专程请回来教我的,如今倒好,进门不想着指点,光想着劝我改嫁,这是安着什么心?”
白嬷嬷见她动了真怒也不急,继续说道:“二夫人不用担心永昌伯府,只要七少爷能留下,老夫人与伯爷绝不会阻拦。”
“夫人年轻,孩子还会再有,何必在这深宅大院磋磨光阴。”
赵云安原本喝饱了昏昏欲睡,舒服的享受着母亲的轻拍,谁知忽然听见这一场。
他不敢睁眼,只是竖着耳朵听,于情于理,他也是同意母亲改嫁的,毕竟守寡的女人多艰难,金氏那么年轻,犯不着为了他死去的老爹浪费后半辈子。
如果母亲想改嫁,赵云安也会举双手支持,绝不会怨怪她。
金氏冷声道:“嬷嬷不必再说了,珍珠——”
“看来二夫人是打定主意,守寡不嫁了?”白嬷嬷打断她的话。
金氏低头看向孩子:“那是自然,天可怜见,我从未动过改嫁的心。”
得了她的回答,白嬷嬷起身行礼:“二夫人恕罪,老婆子并非有二心,只是同为女人,心知守寡艰难,不想二夫人年纪轻轻的将来后悔。”
金氏缓和了脸色,冷哼道:“嬷嬷也不必试探于我,从进赵家门那一日开始,我便已经做足了准备。”
白嬷嬷垂下眼帘,显然明白了金氏话里头的意思。
“嬷嬷,如果我说对官人情深义厚,愿意为他一辈子守节,想必你也是不会相信的。”
金氏幽幽说道:“当初的事情嬷嬷也知道,母亲因此总是疑心我,可日子久了嬷嬷就会知道,我绝不是轻浮浪荡之人。”
“二夫人,老婆子绝没有这么想。”白嬷嬷道。
“老婆子的话虽不中听,实在是句句为夫人考虑。”
金氏看着她,叹气道:“嬷嬷,我心底是真的想清楚了。”
“嬷嬷说得对,青年守寡是艰难,可要我说,与其改嫁到不知姓名的人家,指不定这男人有没有良心,丰厚的嫁妆带过去,也不知道多少能花用在自己身上。”
“我虽是商户门第出来的,可打小也见识过不少内宅丑事。”
“世间的男子,但凡生活宽裕一些便都想着娶小纳妾,公侯将相如此,贩夫走卒亦然,就连我哥哥嫂嫂、伯爷大夫人这样相敬如宾的,家里也不清净。”
“我是个小性子的,做不到大嫂那般贤惠,一想到要替别人养孩子,就觉得气得发昏,日子也没法好好过了。”
“我知道嬷嬷担心什么,可在我心底,永昌伯府的日子清净,又有母亲和伯爷照顾,赵家上下没有人敢轻辱了我们母子,椒兰院中更是我说了算。”
“我何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反倒是扔下亲生的骨肉,去旁人家吃苦?”
金氏说着说着,也落下眼泪来。
一番真心话,倒是让白嬷嬷彻底安了心,她忙道:“夫人能与老婆子说这番真心话,那老婆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金氏含泪笑道:“不瞒嬷嬷,若母亲与大嫂是刁钻刻薄的性子,那内院的日子确实是难熬,可她们都是好人,并未因官人的事情迁怒于我,反倒是多有宽容,在椒兰院,反倒是比在娘家时还要自在一些。”
赵云安听着,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听着母亲的话,似乎在她心底,守寡反倒是比改嫁更好,他一时不知该安心,还是为她感到伤心。
白嬷嬷看金氏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夫人若是立意如此,那老婆子定然尽心尽力,与夫人一起将七少爷养大成人。”
“我年纪小,也并未正经的学过管家,还请嬷嬷多多教我。”
两人手紧紧握在一起,乍一看,倒像是一对亲母女。
金氏心底稍安,知道自己是过了这一关,从今往后,白嬷嬷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很快,金氏就知道冒险对白嬷嬷说了真话很值得,白嬷嬷没来之前,虽然有珍珠翠玉在,椒兰院的丫鬟婆子似乎也都听话,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做事情不大趁手。
可白嬷嬷一来,院子顿时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白嬷嬷料理院子,金氏就在旁边看着,倒是看出许多门道来,心底啧啧称奇。
这永昌伯府的门第,从上到下,从小丫鬟到老太太,每个人都藏着八百个心眼子,不是人精还真的料理不来。
看了几日,金氏忍不住拉着白嬷嬷感谢,又说:“如果不是嬷嬷过来了,这些丫鬟婆子偷奸耍滑的,偏偏我还真信了他们,被蒙骗了过去。”
白嬷嬷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家生子,虽说可信,可一个个盘根错节的,最是油滑,夫人进门晚,摸不到门道也是正常。”
金氏连连点头。
赵云安躺在襁褓中,也是跟着点头。
他最近有个新的爱好,那就是跟着亲娘一起看白嬷嬷收拾下人,比话里头的机锋比唱戏还要精彩。
殊不知他看得热闹,此刻永昌伯爵府门口却更加热闹。
珠玉郡主大张旗鼓,带着十个大箱子的赔礼登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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