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府,金桂飘香。
自从赵云安去了云州,金氏在屋里头吃不下,睡不好,日日求神拜佛的盼着儿子能够高中,熏得屋子里都是香火味道。
金氏更是去了几次大佛寺,在地藏菩萨面前点了灯,求他一定要保护这干儿子高中。
这日一起来,金氏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桂花味。
到院子里头一看,那桂花盆栽果然盛开了,金色的花朵藏在绿叶之下,显得分外的可人。
翠玉笑道:“夫人您瞧,桂花都开了,咱们七少爷肯定能桂榜提名。”
得了吉祥话,金氏也跟着高兴:“可不是,这桂花盆栽还是安儿带回来的,是个好兆头。”
金氏平日里最最和善的人,可如今椒兰院也不需说落和地,谁要是触霉头,金氏也是要骂人发怒的。
“一早院子里都是喜鹊叫,夫人您就放宽心吧。”
金氏嘱咐人好好看护这盆桂花:“一片叶子都不能掉。”
又说:“算算日子,这两天也该出成绩了。”
“哎,前几天下了雨,眼看着就凉了,也不知道安儿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翠玉便说:“有马贵看着呢,马贵最是仔细,铁定不能让少爷着凉。”
“也是,马贵是个稳妥的。”
虽说如此,金氏还是放心不下,一会儿又说:“早知道天气忽然转凉,该给他多带一些厚衣裳。”
临了又低声抱怨:“你说朝廷怎么就这么多事,原本好好的在京城就能参考,偏要让他们回原籍,来回折腾不说,也耽误功夫。”
当初赵云昇硬是来来回回好几趟,金氏连忙扫开这年头,她儿子定能一次高中,不用来回折腾的。
翠玉知道七少爷一日不回来,金氏便一日不能安心,只能劝道:“夫人,您就安安心心在家等着七少爷高中归来吧。”
“哎,我真恨不得跟着去。”金氏叹了口气。
翠玉笑起来:“夫人现在就放不下了,要是哪日七少爷高中状元当了官要外放,您可怎么办?”
谁知随口一句话,金氏倒是真的皱眉:“是啊,大郎那时候还外放了好些年。”
“前几日我听二郎媳妇在说,二郎觉得在京城干得憋屈,也想外放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要是安儿也外放,就算母亲不答应,我也是要跟了去的。”
翠玉忙道:“是奴婢说错话了,有大少爷在,肯定不能让七少爷外放吃苦,安安稳稳在京城便好。”
“那头六姑爷都能留在翰林院,咱们七少爷肯定也行。”
金氏点头赞同:“翰林院虽然是清水衙门,可安儿又不会缺了银子花。”
说完了,她自己倒是笑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春闱都还没开始呢。”
翠玉笑道:“以咱七少爷的才华,高中还不是迟早的事情,早些打算也是好的。”
金氏听了直摇头:“咱们自己说说还好,到了外头可不能这样,没的旁人听了,还要说安儿不够谦逊。”
“那些人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金氏心底也这么想,别人不知道,可她却知道儿子读书有多用功,这么多年来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从没有一天拉下过。
小小的孩儿,走路还没别人膝盖高的时候,就整日捧着书看,那都是从小练出来的童子功。
可旁人只说他靠着永昌伯府,得了皇帝青眼,似乎他全是踩着裙带关系上去的。
金氏偶尔心底也为儿子不值得,但听了赵云安开解的话,又觉得跟那些犯了红眼病的人置气不值得。
她儿子说了:“娘,他们说酸话那是羡慕儿子有靠山,咱得了实惠好处,被人说几句又不碍着什么,儿子我照样吃香喝辣。”
金氏后来也想通了,别人爱说就说呗,反正她儿子过得好就成。
最后,金氏只念叨了一句:“今日似乎比昨天更冷了,哎,该给安儿带上厚袄子的。”
云州府赵家老宅,赵云安连打了几个大喷嚏。
王管家担心问道:“少爷可有哪里不舒服,不如还是请了大夫回来把把脉。”
赵云安吸了吸鼻子:“不用,大约是今日太冷了鼻子不舒服,喝碗雪梨汤就成。”
“厨房那边已经炖上了,这几日又冷又干,确实该喝一些润润肺。”
赵云安笑了笑:“现在又好了,指不定是娘在念叨我。”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算时间桂榜也该贴出来了,一时也有些激动。
忍不住起身探望了一番,赵云安笑道:“早知道我该跟着一起去,在家等着反倒是心焦。”
“少爷,可要派人去看看。”王管家请示道。
赵云安摇头:“罢了,这会儿成绩也该出来了,能不能考中已成定数,派再多人也无济于事。”
“少爷您定能高中。”王管家忙道。
赵云安哈哈一笑,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赵家大门敞开着,只见一个人满脸兴奋的跑进来,鞋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少爷,中了,中了,您是解元郎。”
常顺头发乱了,衣服散了,连鞋子都丢了,但他脸上只有高兴。
赵云安一听,忍不住也露出个笑容来,一颗心总算是安稳下来。
别看他表面镇定,实际上科考这回事儿谁说得准,一日成绩没出来,一日便不能安稳。
“真的吗?看准了吗?”
“看得清清楚楚,少爷排在第一位,名字都比旁人大一圈儿。”
王管家多机灵,立刻带着下人们行礼恭贺:“恭喜少爷,贺喜少爷高中解元。”
赵云安哈哈一笑:“好,都有赏。”
下人们对视一眼,纷纷也露出了大笑脸,甚至心底开始盘算着这位七少爷来了一个月,他们分到的赏钱都能买上一两亩地。
赵云安是真的高兴,悬在心头上的靴子也被放下了。
别看他信心满满,这要是万一没中,等两年再考还是其次,辜负了大哥哥和孟先生的厚望才是事大。
出发之前,孟先生可在信中直言:若是连个举人都考不中,出去别说是我孟青霈教出来的学生。
高兴过后,赵云安才想到一事:“桂榜上可有杨永年?”
常顺拍了下脑袋:“我第一眼就瞧见了少爷的名字,光顾着高兴了,转身就回来报信,旁的没顾得上看。”
就在这时候,马贵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来,手里头可巧还拎着一只鞋子:“顺儿,你跑得也太快了,我追都追不上。”
“快把你鞋子拿回去,光着脚你也不嫌硌得慌。”
常顺嘿嘿笑,赶紧过去穿上。
马贵喘平了气,才回答:“少爷,我在桂榜上瞧见了杨秀才和马秀才的名字。”
“此次一共高中了九十八名举人老爷,杨秀才排行六十二,马秀才排行七十三。都是榜上有名。”
可惜,杨永年已死,即使有了功名,对他而言也毫无用处。
赵云安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人都死了,身后名还有什么用。
想了想,赵云安还是说道:“王管家,你派人去一趟杨家村,先把消息送到再说。”
虽说死后才中举,可举人的名头,在乡下还是很好用的。
“可要带上一些贺礼?”王管家问了一句。
赵云安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说:“带上吧。务必让村人都知道杨永年中举了。”
王管家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王管家还未出门,报喜的人倒是上门来了。
谁都知道赵云安是京城永昌伯府的少爷,出手大方,此次又高中解元郎,官差们自然是抢着上门来报喜的。
速度之快,竟是跟马贵前后脚就到了。
敲锣打鼓的声音,将周围几个院落的人都炸了出来,一时间赵云安耳边都是恭喜贺喜的声音。
甚至中间还混着几个想帮他说亲的。
赵云安只是一一感谢,马贵常顺捧着早就准备好的漆红盒子,将里头的蜜饯果子大把大把的塞给来贺喜的人。
来人都想跟新鲜出炉的举人老爷套近乎,可被塞了一嘴的蜜饯果子,倒也说不出坏话来。
赵云安趁势将那两个报喜的官差拉到一边。
两张银票塞了过去:“两位差爷,赵某有一事相求。”
官差低头一看,心头一跳,那可是一百两的大额银票。
他们只是不入流的小吏,一个月明面上只一两半银钱,一百两,可够他们干上十年。
这永昌伯府的少爷未免太大方了一些,两个官差先是高兴,瞧清楚面额之后反倒是害怕起来,这么多怕拿着烫手。
“赵举人请说。”
官差小心翼翼:“若是能帮得上忙的,我们定不推脱。”
可要是太过麻烦的事情,他们也不能因为一百两而送了性命。
赵云安笑道:“杨永年杨举人此次高中,怕是无人报喜,能否劳烦两位差大哥走一趟,也好让杨家村人知晓。”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事儿,应当的应当的。”
他们立刻麻溜的收下银票,还高声道:“赵举人真是深明大义,以德报怨,我们这就往杨家村报信。”
“王管家,你驾车同两位差爷一道儿过去。”赵云安又道。
又有车坐,又有银票拿,虽说杨家那边肯定是榨不出油水来,两个官差倒是也很乐意走这一趟,给已逝的杨永年做个面子。
王管家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一路上说着好话,将这两个官差照顾的妥妥帖帖。
等到了杨家村,官差也很给面子,从村头就开始敲锣打鼓的报喜,一直敲到了还挂着白皤的杨家门口。
但凡有村人来看,官差便大声喊道:“恭贺杨永年高中举人,特来报喜。”
一时间让村人们议论纷纷,杨家叔父更是拍着大腿后悔:“永年成了举人,却丢了性命,早知如此,我豁出命也该保住他的。”
报喜与白皤,交织出诡异的画面。
小杨氏气色依旧不太好,听见了报喜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似喜似悲,哭不得,笑不出。
倒是杨家村村长缓过神来,人虽没了,他好歹知道报喜的官差不能得罪,还让人封了喜钱。
两个官差没料到还能有这个,捏了捏,不在意的塞进了袖子。
还笑着说道:“杨举人才华横溢,杨夫人,等你腹中孩子出生,可以定要送他读书,子承父业。”
小杨氏拼命点头,连杨家叔父和杨家村长也保证,只要是个儿子,将来定是要送他读书的,束脩村子里给出。
这头杨家村里上演着悲喜剧,另一头衙门中,也有人提出异议。
“程大人,这杨永年已死,是否要从桂榜上除名,让排名次一等的考生替补?”
也有人责怪林志海:“林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往里头送个信儿。”
林志海只笑着说:“贡院未开,本官冒然往里头送信不合规矩。”
众位考官都嗤之以鼻,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往里头送信并不算多难的事情。
林志海又道:“杨永年虽然死了,但他能高中也是真材实料,不碍事儿的。”
曹大人抬头,不满道:“可杨母状告儿子忤逆不孝,既然是忤逆不孝之人,怎么能桂榜有名。”
林志海挑了挑眉:“杨母弑杀养子,已经被族规处置。”
“林大人,这是两码事。”曹大人更是不满。
“万一这事儿传到了京城,我们让一个不孝子中了举人,岂不是惹人非议?”
程大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桂榜已出,若因此将杨永年除名,你让云州文人怎么想?”
“杨永年是对是错本官不管,本官只知道无人状告,没有官司,无论杨永年是生是死,绝不可随意革除功名。”
“否则这天底下的秀才举人,岂不是认人随意更改?”
曹大人被他堵了回去,赌气道:“罢了,既然程大人与林大人都有决断,那下官也无话可说。”
“左右等出了事情,自有两位大人担着的。”
程大人脸色一冷,忽然发作:“曹宇,你可知罪。”
曹大人心头一跳:“下官实事求是,不知道何罪之有,程大人可别公报私仇。”
林志海淡淡开口:“既然如此,不如请狱中那十二位商家子来当庭对质?”
程大人冷笑道:“曹宇,别以为你将女儿送给二皇子当了妾室,便能爬到本官头上来撒野,逼急了本官,咱们便到圣人面前辩是非。”
曹宇出来之后,便打听到舞弊一案的官司。
他心知林志海为了前程,肯定不想将事情闹大,随意才另外寻了罪名,只是将那十二人关押一段日子,等到风平浪静便会放出来。
见林志海帮他收拾了烂摊子,等那十二人出来,他早已回到了京城。
这么一想,曹宇便不再害怕,甚至有些嚣张起来,认定林志海会帮他隐瞒,甚至觉得扯着二皇子的大旗,这些地方官果然都得给他三分颜面。
哪知道林志海竟是当着所有考官的面,就差将这事儿捅破了。
而程青松更是不给他任何脸面,就差骂他是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小人。
曹宇心生忌惮,,到底不敢以一敌二,跟他们正面硬刚,哆嗦了一下唇瓣:“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林志海尚且还有顾忌,程大人也不给他这个面子。
“休要狡辩,等本官回到京城,便要在圣人面前参你一本。”
曹宇浑身一震,忙道:“程大人,你,这事儿要是闹大了,谁也别想清白。”
程大人冷笑道:“本官哪里不清白,经得住圣上彻查,倒是你,哼!”
“当年舞弊一案,血流千里,想必也不差曹大人这颗脑袋。”
曹宇连忙软了语气:“程大人,下官知错了,我,我也是一时糊涂。”
“你看也没闹出事儿来,大家不如轻轻放过,这样你好我也好。”
林志海也跟着劝了两句:“程大人,归根究底,那十二人也是不肯招认的,此事确实不宜闹大。”
他开口求情,一来是为了自己的考评前程,二来也是畏惧二皇子的权势。
虽说皇帝一直拖着没有立太子,可谁都知道皇帝膝下只有二子,二皇子居长,又是宠妃宸妃的儿子,未来登基的可能性极大。
林志海也是不愿意将二皇子得罪死的。
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选择将事情压下去。
程大人自然也知晓这些,在他们纷纷劝说中,也缓和了脸色,不再提及此事。
衙门之内的这番争执,自然是无人知道。
只是几位主考官大人不对付,连带着次日的鹿鸣宴上,大人们的气氛依旧显得僵持凝重。
林志海心底藏着事儿,恨不得这些主副考官赶紧走,离云州远远的,别在他任上闹出事情来,一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程大人一直沉着脸,对曹大人横眉怒目。
曹大人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原本他还想要拉拢举人,但被程大人怒怼了几次,顿时也没了这个心思。
鹿鸣宴原本是饮酒作诗,招待这一次举人的宴会,却因为这古怪的气氛冷冷清清。
赵云安作为解元,倒是被提问了几句。
他敏锐的察觉这古怪的气氛,眼神从几位官员身上扫过,心底便有了猜测。
程大人一直板着脸,看见他倒是多问了一句:“听说你启蒙的先生是孟青霈,当年的孟大状元?”
“正是。”赵云安点头。
曹大人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永昌伯府怎么给你找了这么一位先生,才华学识固然重要,但人品端正更重要。”
没等赵云安说话,程大人便冷笑道:“总比有些人两面三刀,一朝得势便小人猖狂要好一些。”
“你——”
曹宇再也不能忍,竟是起身甩袖子走人。
举人们见状,心底难免惶恐。
他一走,程大人反倒是轻松自在一些,还笑道:“你学的很扎实,孟青霈也是可惜了,如今有你这位出息的弟子,倒也算后继有人。”
听着这话的意思,程大人倒像是与孟青霈相识。
林志海心底也好奇,低声问了句:“程大人,莫非你认识赵云安的老师?”
“也算是同窗。”
程大人显然不想多谈,转而说道:“这永昌伯府出来的小公子,倒是平行端正,是个可造之材,有先父之风。”
林志海哈哈一笑,也说:“可不是,将整个云州的学子都比下去了,实打实的英俊解元郎。”
甚至又将杨永年一案提起,夸了一句:“难得是个心思缜密、德才兼备的,更难得还有情有意,对杨家寡妇颇为照顾。”
谁知程大人一听,倒是说了句:“这倒是不像孟青霈,那就是个嫉恶如仇的。”
林志海一时闹不清楚,他这是夸还是骂。
他有心再说几句,但程大人问一句答一句,弄得他也没了聊下去的兴致。
一顿不咸不淡的鹿鸣宴,差点让这批新生举人们吃的胃疼。
赵云安一出去,便忍不住说:“有吃的没,没吃饱。”
常顺连忙拿出白馒头,那是他自己身上常备的,饿了便塞一个。
赵云安也不嫌弃,一口吃掉了半个,饿了什么都觉得好吃。
正要说话,马蒙走了过来:“赵兄。”
“多谢你为杨兄出头,派人去杨家村送了喜讯,想必从今往后,嫂夫人的日子便能好过一些。”
赵云安咽下口中馒头,只是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可是价值二百两银子。
马蒙张了张嘴,有心道谢,却又觉得除了轻飘飘的感谢,自己能做的太少了。
赵云安看懂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都是相识一场,能为杨兄多做一些,我也能心安。”
马蒙叹了口气,又是深深作揖:“马某惭愧。”
“赵兄,从今往后,马某定然谨记教训,牢记遇人遇事,不可只看表面,枉做恶人。”
赵云安将他扶起来:“马兄,日后进京赶考,咱们再喝茶切磋。”
“今日一别,他日定有再见之时。”
马蒙也笑了起来,他心底认定了赵云安是个好人,且还是个有情有义,值得结交的正直之人。
以前,马蒙总觉得权贵子嗣,多喜欢仗势欺人,很是看不起人,如今看来,倒是他自己以偏概全。
送走了马蒙,赵云安一个翻身跳上车,开心道:“走,收拾行李回家喽。”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