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再看赵云安笑呵呵的模样,刘知事只觉得头皮发紧。
“赵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可不敢当大人这一个求字。”
赵云安挑眉笑道:“自从本官到了漳州,刘知事鼎力相助,是本官的左膀右臂,自然是当得的。”
他一笑起来,很是风光霁月,容貌无双,只是刘知事见多了,知道他一笑肯定没好事。
刘知事忙道:“下官只是做了些微末小事,赵大人这般夸赞,实在是让下官汗颜。”
赵云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刘大人太自谦了。”
他年纪虽小,个头却高,足足比刘知事高了一个头,这般动作很是顺手。
“刘大人就是漳州府的肱股之臣,漳州府可以没有本官,可不能没有刘大人啊。”
刘知事嘴角一抽:“还不知道大人所言何事?”
赵云安这才说道:“明日休沐,本官打算带着母亲和侄女到处看看,刘大人可知道漳州哪里的风景最妙,值得一去?”
“那自然是玉璋湖。”
刘知事夸道:“玉璋湖就在漳州城内,乃是城内最大的湖泊,可惜已经到了初冬,否则夏日时节,无边荷叶,最是美丽。”
“现在去,景致不算最好,但也能看看玉璋美景,山峰之下,宛如美玉。”
“刘大人推荐的,那自然是最好的。”
赵云安点了点头:“那就去玉璋湖吧。”
刘知事离开的时候,心底甚至有些不习惯,暗道赵云安今天这么省事儿,居然真的只是问问。
大少爷还有这么好伺候的时候?
等到了外头,刘知事又嘀咕起来:“到底是个孩子,装了一个月就不装了,休沐就想着带老娘出去玩。”
“真是个没断奶的,爱玩也好,总比折腾我强。”
等到第二天,一大清早,衙门后宅果然热闹起来。
备车的备车,牵马的牵马,赵云安一身劲装,英姿潇洒,带着金氏与赵妤,后头还跟这儿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朝着玉璋湖去了。
半路上,金氏便忍不住探头:“玉璋湖多有名,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看到。”
赵妤也说:“是大诗人都喜欢的玉璋湖吗?”
“就是那个。”
赵妤又说:“二奶奶,待会儿我们能看到荷花吗?”
“现在估计只有枯叶了,不过咱们要在漳州待几年,明年再来看也是一样。”
“到了。”
赵云安搀扶着金氏下车,又伸手抱起赵妤。
虽然这季节荷花败了,荷叶枯了,但玉璋湖依旧处处是美景。
玉璋湖依山而建,阳光之下,波光粼粼,确实像一块上好的美玉。
湖岸上是一簇簇的芦苇丛,此刻芦花飘扬,正是观赏的季节。
偶尔还能瞧见湖面上的游船,一艘艘船上乐声悠扬,让这一副美景越发动人。
“娘,我们从这边走,绕到那边的亭子里看湖景吧。”
赵云安指了一个方向。
顺着道儿过去,那凉亭三面环水,只有一面连接着一道回廊,坐在凉亭内很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感觉。
丫鬟婆子将点心茶水都摆好了,赵妤忍不住靠在围栏边,伸手将点心捏碎了喂鱼。
金氏也觉得心底畅快,笑道:“难得出来走走,这心底都觉得畅快了。”
赵云安便道:“娘若是觉得无聊,天天出来都是可以的。”
金氏笑道:“整日出来游荡那成什么人了。”
她到底是寡妇,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儿子,也不肯随意乱走的。
“这有什么,如今在漳州,也不会有人非议。”赵云安并不在意。
“知道你孝顺。”
金氏领了这份情,却坚持不改。
“倒是这几日,娘收到了好几份帖子,都是邀请我过去看花赏景的,安儿,娘要去吗?”
赵云安点头:“娘尽管去,去了就好吃好喝好玩,若是有人为难尽管发火。”
金氏看了他一眼:“还能如此?”
赵云安靠在她耳边说:“咱们初来乍到,娘越是直爽的脾气,他们越是高兴。”
金氏懂了,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啊,真是促狭。”
赵云安笑道:“总不能让娘千里迢迢的陪我过来,如今还要为我受气。”
“娘不怕受气,就是怕耽误了你的事儿。”
赵云安便道:“放心,耽误不了,还得谢谢娘的一臂之力。”
金氏点头道:“那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金氏抱着赵妤笑:“小妤儿,你是要把这湖里头的鱼都喂饱吗?”
赵妤有些害羞,脸颊红扑扑的:“二奶奶,我们一起喂鱼。”
“好,二奶奶跟你一起喂。”
赵云安见她们玩得高兴,索性打了个招呼,留下马贵和丫鬟们,带着常顺往旁边走。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玉璋湖。
“听闻这玉璋湖是人工湖,原本是为了漳州城内百姓吃水建造的。”
常顺惊讶道:“这么大的湖,就为了吃水吗?”
赵云安便问:“顺儿,我考考你,你可知道漳州城有多少人?”
常顺为难:“少爷,您这可考倒我了。”
“漳州府有四十里之围,光是城内,便居有百万百姓。”
“这么多人?”常顺惊讶道,“平日里真看不出来。”
赵云安笑道:“前朝时便有记载,漳州府井屋鳞次,烟火数十万家,极为繁庶。”
“且漳州之地,虽号称鱼米之乡,但并非平原,田地少,山地多,本地居民多有以商贾为业,南来北往熙熙攘攘。”
常顺笑道:“原来有那么多人,怪不得为了喝水,挖出来这么大一个湖。”
赵云安却忽然道:“但是你看着玉璋湖,风景虽美,却多有积淤,很是蹊跷。”
“我虽蠢笨,但也知道喝水最重要,一日不吃饭饿不死,可一日不喝水人就受不了。”
赵云安嗤笑道:“修缮玉璋湖的银子一年不少,可惜没落到实处。”
这看得到的地方,歌舞升平,豪华游船到处都是,可看不见的地方,却泥沙浑浊,水草蔓延,鱼虾不生。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
忽然,常顺低声道:“少爷,那边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赵云安脸色不变:“可能看清是谁?”
“太远了,只看见穿着像是书生。”
赵云安点了点头:“等他们自己过来。”
可一直等他们逛了一大圈,打算回到凉亭,藏在暗处那人依旧犹豫不决。
“少爷,可要小的去把人拉出来?”
赵云安却摇头:“再等等。”
“一次不来,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次他们会忍不住。”
常顺这才打消了念头。
两人回到凉亭,赵云安见赵妤很喜欢喂鱼,就说:“到时候买几条回去,在后院养着,你想什么时候喂鱼就能什么时候喂鱼。”
赵妤却摇头:“他们在湖里自由自在的,比在池塘里痛快。”
“鱼哪里知道这些,只要有吃的,在哪儿都痛快。”金氏笑道。
赵妤笑着说:“可是养在池塘里的鱼总是木木呆呆的,肯定是被关傻了。”
赵云安便道:“那就下次再来喂,下次让人准备一条游船,咱们去湖上喂鱼。”
“谢谢七叔。”赵妤高兴了。
赵云安不但带着她们游湖赏景,回去时还特意去了漳州最有名的苍鹤楼用了饭。
金氏与赵妤吃了一顿实实在在的漳州特色,吃得心满意足。
回去的路上,赵云安还停下来买了不少特色的小点心。
牛皮糖、吉红糕、杏仁脯、山楂丁,回去的时候马车都装得满满当当。
吃着喜欢的,赵云安身边的小厮还会连着好几日出门买,也不知道他吃那么多,人为何还不胖。
消息传到了曹清河耳中,他可算是放心下来。
“这赵大人不愧是王公贵族娇养出来的大少爷,到了漳州也不忘游山玩水。”
刘知事笑道:“曹大人,既然如此,咱们是不是也不必那么紧张了。”
曹清河谨慎许多:“还是再看看。”
刘知事心底不以为然,暗道赵云安若是有心治理漳州,哪里会现在这般浪费时间。
于是浪费时间在这位赵大人身上,还不如查一查皇帝有没有派遣暗探过来。
曹清河与刘知事都觉得,赵云安只是明面上的幌子,这样的人过来干不了什么,皇帝在暗处肯定还派了人。
这藏在暗处的人,才该是他们警惕的。
赵云安正如他们所愿,似乎一下子发觉了漳州的美景。
但凡是休沐,定是要带着家眷出行,不是上山,就是下河,连带着把漳州本地的特产都吃了个遍。
即使是平日,以前还会装装样子看文书,偶尔接见农户,如今也不装样子了,最喜欢躺在院子里,抱着他那只金灿灿的老猫晒太阳,打瞌睡。
那悠闲自在的模样,看得人心中憋气,羡慕不已。
别说刘知事,见他如此惫懒,就连曹清河也放松了警惕。
曹清河多了个心眼,即使如此,赵云安送往京城的信件,他也想着法子查看一二。
等看清信内多是诉苦抱怨,亦或者歌功颂德,曹清河才总算是放松下来。
围绕着知府衙门的视线,也被悄悄撤下。
常顺回来道:“原本一直守在附近的人都撤了,不过府内肯定还有钉子,防不胜防。”
赵云安笑道:“府内多是他们送来的人,想要一干二净不可能。”
想了想,他又说道:“别的地方先不管,娘跟妤儿身边只能留永昌伯府带来的人,书房这边你们亲自盯着,不可让人钻了空子。”
常顺又道:“少爷每次出门,总在附近出没的那位书生,最近时不时在衙门附近出现。”
“他倒是很谨慎小心。”
常顺问:“可要小的搭把手。”
赵云安见时间差不多了,点头道:“给他指指路。”
漳州府新来了一个知府,自然引得百姓们议论纷纷。
一开始,赵云安在衙门深居简出,百姓们只能揣测,过了一段时间,他常带着家人出门游玩,倒是落入了百姓眼中。
酒楼里,时不时便能听见客人议论这位代知府。
“都说这位新知府出身不凡,还有皇室血脉,所以皇帝才把他派来漳州。”
“别说,新知府老爷长得可真好,那日骑马路过,我一老婆子都看花了眼。”
“长得好又有什么用,京城的龙,到了漳州也成了虫。”
“嘘,这话可不能瞎说。”
“哪儿瞎说了,他这知府,前头还有个代字,如今漳州府还不是曹家说了算。”
“你们瞧着吧,那小知府还未娶亲,指不定过两日,便要娶了曹家的婆娘。”
“啧,那到时候漳州岂不是姓曹了。”
“瞧你说的,漳州现在难道不姓曹?”
一听这话,众人都露出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笑容来。
还有人低声道:“原以为他过来,怎么样也得斗一斗,谁知道……”
“要我说,还不如这么着,要是像前头那两个一样,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烧不到曹家头上,便要烧到你我头上来。”
“也对……”
话里话外,显然都对这位新来的知府并不看好。
店家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别的不说,这知府老爷的脾气确实好,来咱店里头吃饭说话和气。”
“人善被人欺,自古如此。”
“指不定在他眼中,漳州是个吏治清明,国泰民安的地方,错的都是前知府。”
“那又有什么办法,如今这天地,谁敢说,谁去说?”
话音落到角落那桌人的耳中,他猛地灌下一口酒,压住心底的不平。
很快,他扔下铜板离开。
谁知刚出酒楼,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常顺正提着一个油纸包,看上头记号是城里头又名的果脯店。
书生眼神一动,悄悄摸摸的跟了上去。
常顺似乎浑然不觉,径直往玉璋湖边走。
书生一路跟着,很快便瞧见那僻静的凉亭之内,那位年轻俊朗的知府正坐着,笑着接过了常顺手中的点心。
附近只有他们主仆,不见他人,书生一颗心又跳动起来。
“少爷,鱼儿在后头。”常顺低声道。
赵云安点了点头,尝了一颗果脯就皱眉:“太甜了。”
他略坐了坐就起身,往另一头走路。
路越走越是僻静,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赵大人请留步。”
赵云安眉头一动,转身看向终于露面的书生。
只见他相貌堂堂,目光炯炯,很有几分俊朗飘逸,即使躬身行礼,也能看出原本是个性张扬之人。
“你是?”
“学生丛白,乃是漳州举人,参见知府大人。”
丛?
赵云安笑容越发和煦:“原来是丛举人,早就听闻漳州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随即话锋一转:“丛举人既然已经中举,怎么去年并未参加春闱。”
“这——”丛白也是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赵云安笑道:“本官记性好,还记得年初春闱,丛举人并未参考。”
丛白微微垂眸:“是学生身体不适,不能远行,只能放弃。”
赵云安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句:“也是,漳州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怪不得今年春闱,祖籍漳州的举人少之又少。”
丛白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似乎在忍耐什么。
赵云安又问:“丛举人,这里风景良好,不如随本官一路看看。”
“学生荣幸之至。”丛白跟上。
常顺很是识趣的落后几步,让前面两人独处。
赵云安一边走,一边笑道:“玉璋湖美景动人,可惜这几日本官看着,处处都有淤积,只怕长此以往,反倒是影响到城内百姓用水。”
丛白心底一动,点头道:“玉璋湖成名已久,但积淤问题难解。”
“就算难解,也得解。”
赵云安笑道:“若是置之不理,小问题便要变成大问题,将来酿成大祸。”
丛白原本只是一时意气,可如今听着赵云安的话,心思再一次浮动。
赵云安似乎没在意他的神色,继续道:“本官自京城而来,如今还担心知府获罪,漳州百姓定然水生火热,如今看来一切井井有条。”
“即使如此,本官食君之禄,自然不可懈怠,总要为漳州百姓做点事情,玉璋湖积淤也算是一个难题。”
丛白终于忍不住,躬身道:“大人有所不知,于漳州百姓,玉璋湖积淤是疥疮,虽疼却不要命,可还有一病却是大患,再不治理便要呜呼哀哉。”
赵云安脸色一变:“竟还有这样的难题。”
丛白朗声道:“大人,还请彻查漳州豪族掠夺良田,兼并土地,变良民为隐户,致使漳州百姓苦不堪言。”
赵云安沉下脸来:“丛举人,你可有真凭实据?”
丛白面露犹豫。
赵云安又道:“漳州豪族向来奉公守法,曹清河还是朝廷命官,你可要想清楚。”
“大人,最可恨的便是曹家。”
丛白道:“曹家乃是前朝遗族,在漳州绵延数代,枝繁叶茂,可恨他们还不知足,欲壑难填。”
“学生有证据,请大人跟我来。”
赵云安点头跟上,常顺见状连忙加快脚步。
丛白一路带着赵云安出了城,他们坐上马车,很是隐蔽,旁人见了,只以为这位喜欢游山玩水的知府大人又出门了。
无人知道,等出了城,丛白便将周围田地一一圈出来。
“这一带原本都是归属于百姓的良田,可这几年漳州小灾不断,偶有百姓无法交税,便会有官府的人出面,软硬皆施,迫使他们出售土地。”
“售卖之后,这些人便成了曹家的佃户,更甚者连户籍都无,成了隐户。”
赵云安皱眉道:“怪不得文书记载,这几年漳州人口不断下滑。”
“本官还以为到处受灾,百姓搬到了周围的青州等地,没想到竟是如此。”
丛白冷笑道:“及时搬到青州,凉州,那两地的兼并现象,也不比漳州好到哪里。”
说完这话,他自知失言,有些懊悔。
忙添补了一句:“这些学生都是道听途说,不过曹家在漳州大肆兼并确实属实。”
“若是如此,为何甄大人不肯认罪?”
丛白冷笑:“他自然是不敢的,来到漳州之后,这位甄大人不知收受了多少贿赂,甚至还有两个私生子养在曹家,他不招,还能留下一二血脉,若是招了……”
赵云安眉头一挑,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不过他转念一想,便知道丛白并未全说实话。
对于甄玉祥那也混迹官场多年的人而言,两个私生子不足以让他闭嘴,背后肯定牵扯出更大的案子。
甄玉祥确定自己抗下罪名,胜过被连根拔起,所以才会咬死不认。
赵云安的目光落到丛白脸上:“丛举人,你姓丛,丛姓也是漳州本地豪族之一。”
丛白惨笑一声:“因为学生姓丛,所以才活到了今日。”
“一年之前,学生与几位同窗好友不满曹家霸道,草菅人命,便商议定一起上京告御状。”
“谁知走漏了消息,我们没能走出漳州。”
“托福这丛字,丛某苟活于世,可我那几位好友却……”
赵云安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他们竟然如此大胆。”
丛白冷笑:“除了造反,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表示那次闹的厉害,甄大人弹压不住,才有了税收一案。”
“漳州府如今看着繁华,其实便如虫蛀的楼台,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赵云安皱眉道:“事关重大,恐怕不是本官可以料理。”
丛白拱手道:“还请大人想想办法。”
“若是长此以往,漳州毁矣。”
“本官定会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
谁知丛白脸色一变:“不要!”
“为何?”
丛白叹气道:“大人有所不知,甄大人刚到漳州的时候,也曾想过上奏此事。”
赵云安想了想便明白了,甄玉祥是皇帝亲信,他不可能一到这里就被腐化。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并不知道进入漳州之后,一举一动皆在曹家眼中。”
“后来,大人也看见了。”
赵云安眉头一皱:“如此一来,怕是难了。”
“本官手里只有几个衙役,他们还不一定会听本官命令,想要对付根深蒂固的豪族,只靠他们是没用的。”
丛白脸色也是一沉。
谁知下一刻,赵云安便笑道:“幸亏本官出发之前,心底便有所预料,留下了一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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