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赵云安看着眼前的黑脸男人,怀疑自己方才听错了。
申金厚着脸皮,笑嘻嘻说道:“赵大人,周团练的意思是玉璋湖这么大,光靠着一万人得干到什么时候去,反正兄弟们在青州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道儿来了。”
他带着一万人来到漳州之后,赵云安果然没有亏待,送来的米面粮食都是好的。
开头几日,申金还有心省着一些,后头见赵云安给足了量,这才敢敞开了肚子吃。
连着几日饱饭下来,申金看手底下的兄弟人也壮了,精神也好了,即使白天得卖力干活,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病恹恹的。
当兵当到了这个份上,申金有时候自己想想也觉得心酸和气愤,但他又能怎么样。
但凡入了军户的,不去当兵又能干什么,养家糊口都是问题。
肚子吃饱了几日,申金心思一动,便给周团练送了信,这才有了今日的请求。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玉璋湖那么大,光靠这一万人自然是不够的。
一万人听着多,但撒到玉璋湖里根本不起眼,更别提他还想趁着这次,将漳州段的运河也都疏浚一番。
人多了,疏浚起来也快,指不定还能赶上春耕。
周团练这个要求,倒是正中下怀。
赵云安却没直接答应,毕竟答应的太容易,便显得他人傻钱多,养成青州营以后有事儿就往他漳州推的坏习惯。
“申大人,如此很是让本官为难啊。”
“你在漳州多日,想来也知道漳州的情况,这一次为了让大家伙儿吃饱,本官可是连知府衙门都差点拆了。”
果然,他这么一说,申金便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赵云安为了筹钱,居然将府衙里头的东西都卖了。
申金趁着拜访的机会,亲眼瞧过一次,曾经精妙绝伦的院子,如今只剩下个空屋子,比安顿他们的院子都不如。
甚至原本的假山祠堂水榭,都被一股脑儿推平了。
见他惊讶,赵云安还曾解释了一句,说推平了地方大,以后漳州府的县试、府试、院试都能摆在这儿,还能剩下修缮贡院的钱来。
当时申金心底惊讶,忍不住有些叹服,暗道赵云安长得像个小白脸,却真正是个勤政爱民的,于是乎对他从心底客气。
此刻,要不是脸黑,申金那厚脸皮也得红了:“赵大人,您再想想办法,哎,这都是被逼到没法子了。”
“要不我让兄弟们少吃一些,省出一些口粮来,这样人多了,您也不用花更多的粮食。”
这话太实诚,以至于赵云安都愣了一下。
迎着他的目光,申金摸了摸鼻子,笑道:“下官知道,赵大人与以前那些大官不一样,您这心里头是装着老百姓的。”
他这么实诚,赵云安也忍不住收起那副官腔来。
“申大人,青州营的兄弟想要过来自然可以,但还请周团练做得妥当一些。”
他指了指上头。
申金自然明白:“赵大人请放心,周大人定然会处理的妥妥帖帖。”
说完又自嘲道:“不瞒周大人,青州营那边都快要断顿了,能把这个包袱扔出来,又是距离最近的漳州,他们求之不得。”
赵云安就放心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周团练送人过来,来多少,玉璋湖都是收得下的。”
有了这话,申金终于放心了:“多谢赵大人。”
想了想,又问:“那粮食方面?”
赵云安安抚道:“现在的银子自然是不够用的,不过还能将就一段日子,本官会另外再想办法。”
申金拍了一下脑袋:“我是个粗人,帮不上什么忙,但赵大人若有吩咐,申金无不答应。”
赵云安得了这话,心底也是高兴,能获得青州营的友谊,总比结仇好。
等送走申金,赵云安放开账本,却头疼起来。
玉璋湖确实是需要人工,别说一万人,再来十万个也能派上用场,到时候疏浚的速度大大增加,工期也能缩短。
奈何人带一张嘴,都是要吃饭的。
赵云安算了算,上次半强制半自愿卖东西来的银子,短短一个月时间就花用了分之一。
不只是人工,疏浚河道需要的工具、建材,甚至是专业人士等都是要银子的。
常顺见他皱眉,低声问道:“大人,是不是银子不够花了?”
赵云安叹了口气,合上账本:“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一文钱逼死好汉了。”
“顺儿,你说赚钱怎么这么难呢?”
从小到大,赵云安在银钱上都没受过委屈,永昌伯府对二房特别照顾,他还有一个嫁妆丰厚的亲娘,家财万贯的舅舅,自然不缺钱花。
可到了地方,赵云安才惊觉大魏朝远不如他看到的那样富足,国库空虚,各地的财政也没好到哪里去。
赵云安无法想象,如果再来几年收成不好,国库能空虚到什么程度。
这事儿常顺也帮不上忙。
他抓了抓脑袋,开口道:“大人,您别老是为这个烦心,不如去院子里头走一走,活动一下筋骨。”
“这是我娘交代的吧?”赵云安笑道。
金氏总怕儿子累着,千叮咛万嘱咐,让常顺和马贵盯着他不准太累。
常顺笑了笑:“小的也这么想,大人不是爱喝那个紫叶茶吗,听说也制的差不多了,不如过去喝一盏歇一歇。”
紫叶茶?
赵云安一笑:“瞧我,都忙昏头了,差点忘了这茶叶。”
“走,咱们去瞧瞧。”
若是制作出来的茶叶符合他的预期,指不定还能解决当前的困境。
常顺见他肯出去歇一歇,自然乐得跟上。
赵云安计算着时间,炮制的茶叶估计也到了时候。
果然,等他到了地方一看,一闻,就觉得差不多可以了。
“去打一壶热水来,用山泉水。”赵云安吩咐道。
“再把京城带来的那套白玉茶盏找出来,我要用。”
一会儿功夫,热水茶具都备齐了,赵云安亲自动手泡了一壶茶。
炮制过后的紫叶茶颜色更黑一些,乍一看是接近黑色的深紫色。
热水一烫,叶片慢慢舒展开来。
赵云安静等了片刻,很快茶香味就出来了,茶叶沉稳,露出紫色的茶汤来。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眉头微微一动,露出两分喜色来。
“顺儿,你也喝一杯品品。”
常顺也不客气,喝了一口便道:“好喝。”
赵云安笑道:“我也觉得好喝。”
与粗糙炮制出来的紫叶茶不同,增加了几道工序之后,紫叶茶里头让人难以接受的苦涩味道大减。
如今一口下去,香气纯正,滋味浓厚,回味甘甜,虽然比不上一些名茶,却也不差了。
“这只是随意炮制的冬茶,等今年春天的这一茬春茶,仔细炮制之后滋味肯定更好。”
赵云安又让人将金管家请来,之前他一直在忙碌奔波,为了漳州的粮食到处走。
好不容易回来,这才休息了几日,赵云安便又要用他。
金管家倒是乐意之至,喝了口茶也夸:“滋味确实是甘甜了许多,茶汤的眼色更是难得。”
不过他看了看赵云安:“舅少爷不愧是人中龙凤,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赵云安又帮他添了一杯茶:“金叔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不必绕圈子。”
金管家哈哈一笑,提醒道:“但是一种茶想要风靡,被人接受,被人追捧不容易。”
“这茶是好,但寻常的茶叶买卖,也都是低价收,若没有好名声,便要卖到塞外蛮荒之地,才能值钱。”
赵云安听懂了,金管家的意思是,这茶叶虽然还可以,但想要卖出好价钱却难。
金管家见他并未动气,又说:“再者,茶叶一年只卖一季,倒是也能回本一些,到底是杯水车薪。”
赵云安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若是这茶叶人人追捧呢?”
“那自然是一两千金。”金管家道。
赵云安笑了起来:“这就可以了。”
金管家疑惑起来。
赵云安哈哈笑道:“卖茶叶的路子我不懂,得交给金家,采茶制茶我也不懂,但可以交给别人,至于如何让这茶叶一两千金,就是本官的事情了。”
金管家咋舌,暗道舅少爷到底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赵云安心底却有了计划,卖茶的事情只交给金家不行。
前前后后,他从漳州豪族身上剥了好几层皮,他们的日子定然难过。
如今既然不能全部收拾了,留下来这些就得好好安抚,茶叶就是一个入口。
大家一起获利,有甜头一起吃,这才能让漳州健康的发展下去,而不是竭泽而渔。
赵云安这边才露了口风,感兴趣的人自然就找上门了。
丛家主心想,反正在外人的眼里,他儿子是赵云安的狗腿子,他就是老狗腿子,如今有好处,他不占白不占。
于是一听到风声,麻溜的就上门来了。
赵云安也不意外,拉着这位家主一起品茶。
丛家主喝了又喝,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这茶叶居然这么好喝……大人,以前我也尝过一次,苦涩难下口。”
“只是增加了一些炮制的手段。”
赵云安又道:“采茶制茶不难,但这些紫叶茶天生天养,属于漳州的百姓,本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交给漳州本地人才好打理。”
丛家主忙道:“大人说得极是,这事儿交给丛家就对了。”
“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儿子就是个倔驴,有他盯着,我能亏待了当地百姓?”
“不过做生意,自然是大家都有得赚才是好事儿,大人您说是不是。”
虽然茶叶变得好喝了,但这东西能不能卖出大价钱,丛家主还是存疑的。
赵云安笑着问道:“丛家主是不信任本官。”
“那自然是信的。”丛家主这么说,脸色却不是那么一会儿事儿。
不过他心底觉得,茶叶这东西只要能卖出去,就算是薄利多销,那也是有薄利的,所以做一做也无妨。
计划还没落实,赵云安也没跟丛家主多说,只道:“丛家主放心,本官总不会害了大家的。”
丛家主觉得这话听着牙酸。
好不容易晚上等到了儿子回家,丛家主逮着人问:“过来过来。”
“爹,您又有什么事情?”丛白别扭道,“儿子忙了一日,累的眼皮子都在打架。”
“忙忙忙,家里头的事情你不管,光顾着给人跑腿了,累死你这个逆子算了。”
丛家主没好气的骂道:“你整日跟在赵大人身边,可听说他要用什么法子去卖茶叶?”
丛白淡淡道:“大人自然有大人的办法。”
“那你倒是告诉我啊?”丛家主骂道。
丛白却道:“这法子提前说了,那就不灵了。”
丛家主牙更酸了:“你偷偷的告诉我,我是你爹,又不是别人,绝对不会告诉第个人。”
“真的?”
“那当然,我是你爹,我还能骗你。”
“白儿,咱俩才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一根绳子上的蚱蜢。”
丛白靠近他耳朵,丛家主立刻竖起耳朵来。
“爹,隔墙有耳。”
丛白说完哈哈一笑,转身就跑。
丛家主气得跳脚直骂:“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儿子,丛家的子孙,等哪天我把家产亏完了,看你还哪来的闲情逸致管别人。”
“我赚钱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老子真是倒了祖宗十八代的霉,才遇上你这么个棒槌。”
“早知今日,当年就该把你丢马桶里,怪我心软,竟容你这不孝子到今日。”
骂完了还气不过,又跑到儿子院子外骂:“我看你别姓丛了,跟着他改姓赵吧,当孙子去孝敬你爷爷。”
丛白从里头探出一个脑袋来:“爹,我要当了赵大人的孙子,那你岂不是成他儿子了?你也得管他叫爹。”
丛家主终于炸了,脱下鞋拔子就冲进去一顿猛揍。
门外的丫鬟小厮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听不见看不见,毕竟这父子俩天两头的闹腾,他们看着都习惯了。
赵云安并不知道丛家父子大战,他正搂着大金猫安排计划。
因为怕出意外,赵云安将计划定的十分细致。
“记住了吗?”
常顺用力点头:“都记住了。”
赵云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顺儿,这次就靠你了。”
常顺笑道:“属下定然不负所望。”
赵云安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只觉得这场寒潮来的正是时候。
过年那段时间,漳州天气晴朗,让百姓们过了个好年,连带着玉璋湖的施工都进展飞快。
谁知道刚出十五,漳州忽然之间冷了下来,连带着玉璋湖面都开始结冰,疏浚工作不得不暂停。
申金虽说他手底下的兄弟身体强壮不怕冷,但赵云安并不是吸血老板,自然不会让他们这么冷的时候下水。
毕竟这时候医疗水平落后,闹出人命可不是开玩笑的。
眼看着一万人白吃饭不干活,赵云安不急,申金倒是着急起来。
连着几日找到赵云安,说天气差不多暖和了,能下水了。
他心底怕这边活儿拖拖拉拉,到时候后头的人到了,赵云安不想用了怎么办。
赵云安却没答应,反倒是说:“若是他们不想闲着,倒不如出城去砍伐一些竹子回来,多编制一些竹床竹椅子,等后头的兄弟来了也能用上。”
申金一听,倒也没反对。
于是这一日大清早,申金便拉着这一千人往城外走。
一万人洒在玉璋湖都不显得多,可带着往外走,一千人就足够引人注目的。
漳州城内的百姓们都知晓,这批当兵的是他们知府大人请来,为他们疏浚玉璋湖的。
这会儿见他们要出城,一时间议论纷纷,都跑出来看热闹。
申金瞧了眼也没在意,还说:“漳州府的百姓运气好,得了个赵财神。”
“赵大人不是财神,是活菩萨才对。”摸了摸吃饱喝足的肚子,他们笑着说。
申金也跟着笑了笑。
一千人浩浩荡荡的到了城门口,风口一吹,众人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申金也骂道:“他娘的,这倒春寒够冷的。”
忽然,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呼。
“老大,你,你快看,神仙。”
申金笑道:“行行行,知道在你们心中赵大人就是活神仙,老子就是活阎王。”
“不是啊老大,你抬头看,真的有神仙。”
申金骂道:“老子不信那套——”
哪知道一抬头,他就彻底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放眼望去,此刻街道上的老百姓们一个个都抬着头,伸长着脖子往远处看,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
而远处的玉璋山上,此刻赫然有一道七彩光线,直勾勾的从上而下,垂落在山头之上。
恍惚之间,众人仿佛看到一道佛影从天而降,落到了玉璋山头。
“这,这哪儿来的佛光?”就连申金也惊诧不已。
“老大,不会真的有神仙下凡吧?”
申金却道:“八成就是个飞虹。”
“怎么可能是飞虹,从来没见过飞虹是直勾勾的。”
又有人喊:“一定是神仙下凡了,咱们快去玉璋山,指不定能见到神仙。”
这人一喊,街头顿时骚扰起来,竟是有不少人往外跑,挤挤攘攘你推我赶。
“都停下!”
眼看要闹出事情来,申金一跃而上,踩在高处吼道:“都瞎咋呼什么,看见神仙菩萨你们还不快磕头。”
一听这话,百姓们果然齐刷刷磕头了一片。
申金又道:“都给我磕诚心点,否则神仙听不进,也别乱来,不然惹怒了仙人大家都要倒霉。”
倒是将街头的混乱控制下来。
申金转头却说:“走,咱们去玉璋山看看。”
这会儿属下却不敢了,嘀咕道:“老大,我觉得你说得对,要不咱别去了,万一得罪了神仙怎么办?”
申金心底骂了句:“走不走,不走老子自己去。”
最后青州营的兄弟还是跟上了,他们心底想,这万一真的瞧见了神仙,将来到了孙子面前也是一辈子的谈资。
漳州知府衙门内,赵云安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那道七彩神光,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没等他嘴角扯平,金氏拉着赵妤急匆匆的出来了:“安儿,你可瞧见了?”
“丫鬟婆子们都说这是有神仙下凡了,咱们要不要去拜一拜?”
赵云安连忙拦着:“娘,真要是有神仙的话,那神仙肯定是菩萨心肠,不会在意我们拜不拜的。”
结果倒好,金氏拉着赵妤就直接给跪下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不管真的假的,咱们先磕头了再说。”
“万一是个小心眼的,咱认认真真的磕了头也是无功无过。”
“若是真的,就让他保佑你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见赵云安还站着,金氏不乐意了:“你快跪下啊,指不定这神仙还是你干爹的朋友。”
“是啊七叔,灶王菩萨就是小心眼,咱们先磕了头再说。”
“快点,你逢年过节不都是要给干爹磕头,怎么这会儿拖拖拉拉的,赶紧的。”
赵云安抽了抽嘴角,看着金氏认真的眼神,还有赵妤懵懵懂懂的坚持,只得委委屈屈的跟着跪了下来。
磕了头,赵云安暗道这算不算他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那头申金带着人加快了脚步,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战马,只能步行,好一会儿才赶到了玉璋山下。
玉璋山不高,但这会儿山脚下已经跪满了百姓,有些虔诚的还在砰砰砰的磕头。
申金要带着人上山,还被周围的百姓阻拦了下来。
“大人,山上是神仙,可不敢去打扰。”
“你要是上去了,到时候神仙怪罪怎么办?”
“是啊是啊,您自己不怕,也不能害了我们。”
申金被闹得没了法子,都是一群老头老太,他也根本没法动手。
就在这时候,那一道光束忽然消失了。
“啊,怎么没了?”
“难道神仙这就走了?”
“也没下什么神谕啊!”
申金再也顾不得其他,带着人就往山上走。
这几日太冷,玉璋山上的土都冻得严严实实,爬起来也很是吃力。
申金一股脑儿爬到山顶上,后头还跟着一群百姓,这会儿喝骂也没用,这群人压根不怕。
站在山顶一看,除了一片片紫色的茶树之外,压根没有七彩神光。
“去搜一搜。”
申金下令道。
很快,茶树林中有人惊呼:“大人,快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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