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如何?”
青州白知府沉着脸,冷声问道。
“禀大人,天降暴雨,稻田十不存一,成熟的稻子落到地里,天晴时已经发芽。”
白知府猛地打断他的话:“既知下雨,为何不冒雨收割?”
“这……”属下低下头,暗道这位知府老爷真是个何不食肉糜的,那么大的雨怎么可能收割稻子,即使强收稻子也毁了。
白知府越发恼怒:“老天爷下雨谁都不管不住,可稻子收不收你们还不知道盯着点吗?”
“今年原本就不算风调雨顺,现在倒好,稻田毁了,你让本官拿什么去上缴国库?”
“本官吃了挂落,到时候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有人大着胆子道:“也许这两日抢收一些,还能挽回几分。”
白知府沉声问:“能抢回来几分?”
“约莫一一分。”下属回答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顶个屁用!”白知府直接砸了文书。
“本官能拿着这一一分去见陛下吗?你们脑子里都是屎啊!”
那下属捂住额头,不敢再说什么。
白知府深吸一口气:“过了秋收,朝廷便要催这一季的税款,你们可有对策?”
“大人,不如上书朝廷,言明天灾无法避免,陛下仁慈,也许会给青州减免税务。”
白知府冷笑道:“连着几年都在减免,陛下早已不满,明言让本官向漳州府学习,好好治理青州,你这是想害本官被罚吗?”
说着就是一脚踹过去:“本官被贬,对你有什么好处!”
“可秋收毁了大半,百姓们生计困难,税款又能从哪儿来?”
还有人估摸着白知府的心思,大骂道:“都怪漳州府那臭小子不知好歹,明明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交不上税款也是正常,偏偏他手能通天。”
“谁让他是永昌伯府的人,大伯堂哥都是圣上面前的红人。”
白知府显然看不起赵云安,甚至道:“什么紫金莲,不过是一些苦茶叶,偏偏圣人给他脸面,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他心底嫉妒不已,青州府也有茶叶啊,但一直以来没有明堂,偏偏赵云安来了漳州府就拔得头筹,让他心底暗恨。
正因为如此,接到赵云安信件的时候,白知府不以为然,甚至还打算参他一本。
哪知道峰回路转,一场暴雨让他计划成空。
“大人,虽好稻田被毁,但朝廷不发话,百姓们依旧得交税。”
这话一出,自有人反对:“不行,百姓受难,若是逼他们继续交税,到时候青州定会民不聊生。”
即使不交税,毁掉了那么多的稻田,百姓们这个冬天都会难过。
白知府皱了皱眉,目光落到下属的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忽然,有人提醒道:“大人,听闻暴雨之前,青州营已经收割完毕了。”
“你的意思是?”
“青州营也在大人的管辖区域之内,他们原本就是拿着朝廷的粮饷的,那屯田的收入理应归入青州府。”
白知府脸色一顿。
“大人,您与王指挥使私交甚笃,不如请他通融通融。”
甚至还有人道:“去年青州营缺粮,最后漳州府大手笔给了,赵云安手里头有钱有粮,总不会看着青州营饿死,大人您说对不对?”
白知府一琢磨,拍手道:“好办法。”
只要他说动了王指挥使,到时候先用青州营的粮食顶上,便能获得圣上的嘉奖。
至于青州营会不会饿死人,他们再去问朝廷要粮饷就是,要不到,那不是还有赵云安吗?
白知府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能躲过一劫的同时,还将祸水东引,实在是一举两得。
好处他拿着,坏处由赵云安那个混账去扛。
身在青州营的周团练收到了消息,气得差点骂娘。
“他是昏了头还是被鬼迷了心窍,这是我青州营的兄弟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凭什么去填补青州府的窟窿。”
申金黑着脸,沉声道:“大人,此事王指挥使已经答应,咱们怕不好做。”
“我呸,姓白的敢来我青州营拉粮食试试看,让他们立着进来,横着出去。”
申金劝道:“只怕闹大了,咱们也讨不到好处。”
周团练气狠了:“该死的王狗,仗着有皇后太子撑腰,简直不把我们的性命放在眼里。”
“也不知姓白的答应了他什么好处,竟敢把心思动到咱们的粮食上头。”
申金连声道:“团练,咱们还得想好对策,否则等人上门,难道咱们真的的动刀子不成,那不成哗变了?”
“哗变就哗变,老子怕他们不成。”
周团练骂了一句,却又揉了揉眉心冷静下来:“你说得对,咱们得先想好对策。”
“幸亏我不放心那姓王的,一直派人盯着他,否则还被瞒在鼓里。”
申金无奈道:“王指挥使敢这么做,无非是见漳州府反应及时,今年秋收并未有大影响,还有紫金莲这个聚宝盆在。”
赵云安去年帮他们解决了大问题,今年青州营若是到了饿死人的份上,自然也不会不管。
听了这话,周团练脸色微变,忽然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赵云安。”
“可是这事儿赵大人也帮不上忙,即使他愿意为咱们上书,等消息传到京城黄花菜都凉了。”申金不解。
周团练却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用不着上书,你喊兄弟们将粮食都收拾好,只留下十日的口粮,其余的统统送到漳州府。”
“团练?”
周团练冷笑道:“去年白吃了赵云安那么多粮食,如今有粮了,自然是要还的。”
申金一顿:“可是去年……”
“嘘。”周团练瞪了他一眼,“老子说欠着就是欠着。”
“他娘的,有本事姓白的去漳州府要。”
申金一听,也觉得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转念一想,赵大人怕是要头疼了。
“还不快去,等着姓白的来占便宜吗?”
申金叹气道:“如此一来,可是彻底得罪王指挥使和白知府了。”
周团练冷笑道:“有本事他就把我拖去宰了吃,老子光棍一条,怕他们个球。”
申金一想也是,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有粮食却被拖走,至于朝廷的,看青州营这情况,就知道粮饷不是那么容易要下来的。
有了决定,申金的动作极快,很快便将粮食装车运走。
去漳州府,他们也算熟门熟路了,兄弟们闭着眼都能走。
白知府带着人到青州营运粮食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空空如也的仓库。
且不说白知府暴跳如雷,王指挥使恼羞成怒,周团练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这边赵云安看到运送粮食的车队,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川字。
申金只冲着他傻笑,显然理亏。
赵云安咳嗽一声:“申大人,你可真是会为我找麻烦。”
申金连忙帮他倒了一杯茶:“赵大人快喝口茶润润喉咙,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
赵云安喝了口茶:“本官怕前脚收下粮食,后脚弹劾的奏折就到陛下跟前了。”
申金拍着胸脯道:“去年赵大人仗义出手,才免去青州营挨饿受冻,还粮食是应该的,皇帝老子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
“话可不是这么说……”赵云安微微挑眉。
申金与他合作过一次,也了解这位大人,立刻问:“大人若有吩咐,末将莫敢不从。”
赵云安便道:“周团练将粮食送过来,总不会是真的要还给我,这粮食暂存在漳州府,是个活生生的麻烦,还得每隔一段时间给你们送回去口粮。”
“你瞧瞧,这可是源源不断的麻烦。”
申金便道:“兄弟们也愿意一直为副团练大人效命,别说玉璋湖,再来几个都能给你疏浚的干干净净。”
“玉璋湖维持的很好,暂时用不着。”
赵云安笑着看向申金:“不过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本官想请周团练搭把手。”
“大人请说。”
赵云安定定的看着他:“漳州府这一年来富裕不少,商贾来往频繁,谁知竟有宵小盯上了他们,接连发生了一一起打家劫舍案件。”
“漳州府的衙役你也是知道的,吓唬一下良民尚可,旁的不提也罢。”
申金忙道:“赵大人放心,等我回去就带着兄弟们横扫一圈,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申大人,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赵云安摇头道:“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
申金脸色一顿。
“常顺,你进来。”
赵云安一声令下,常顺便从外走进来。
申金只觉得一段日子没见,赵云安身边的这常顺小哥越发魁梧,跟一座小山塔似的。
“漳州府的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青州营的人总不能时时刻刻在这边盯着。”
赵云安指了指常顺:“本官想请周团练派几个得用的过来,教一教我这随从,到时候从漳州百姓中抽取身强力壮的男人,让他们自己保护家园。”
申金脑子哄的一下,下意识的看向赵云安。
藏兵于民,那不就是私藏民兵,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赵云安却像是看不见他的疑问,继续道:“也不需多,只需几个得用的即可。”
“毕竟他们过来,也是帮本官操练寻常百姓,让他们有防身护家的法子,不至于被宵小侵犯。”
“申大人,你意下如何?”
申金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摸不清赵云安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的只是为了防御宵小,亦或者有其他的打算。
曾经,申金觉得这位赵大人心肠软,心地善良又有手段,可如今看来,申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永昌伯府出来的少爷,果然不是善茬。
“这,在下不敢擅自做主,还得回去询问周大人。”
赵云安也没逼着他做决定,只是淡淡笑道:“周团练嫉恶如仇,肯定会答应的。”
申金张了张嘴,原本满肚子的话,这会儿一句也说不出来。
交易还未达成,青州营的粮食却先留下了。
赵云安将粮食安顿到湖滨的民宅里,那里曾是青州营兄弟暂住的屋子。
马贵疑惑道:“大人,粮食放在这里会不会不安稳?”
赵云安却笑道:“没事,过段日子自然会有人过来看守。”
安顿好粮食,他又把丛白叫到跟前来。
因为忙着秋收的事情,丛白看着又黑又瘦,一直到秋收完毕下了雨,他才能在家歇息几日。
这会儿一进门,赵云安便招手道:“过来坐。”
丛白也不客气,在他身旁坐下,显然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了。
赵云安让他去看账本:“这次可多亏你了,漳州府秋收比去年高了三成。”
丛白笑道:“哪儿是我的功劳,是大人来了之后大刀阔斧,革除弊病,才能在天灾之下保住收成,还比去年好了一些。”
赵云安笑道:“咱俩就别互夸了,保住了秋收,百姓们也能过一个好年。”
他话锋一转:“原本你们忙了一个秋收,本官是要重重有赏的,不过如今想想觉得单给赏赐又有些单薄。”
“阿白,本官有个想法。”
“不如从漳州挑选数十出色的人物,含括农人、工匠、小买卖生意人总总,选定在冬至这一日举行祭祀典礼,予以嘉奖。”
“你觉得如何?”
丛白一听,拍案叫绝:“这法子好,自古以来只有官员接受褒奖,少有百姓上台。”
“大人若能以官府的名义给与褒奖,对于百姓而言便是最大的荣耀,定能激励他们明年越发的勤耕。”
赵云安点头笑道:“既然如此,一事不烦一主,此事就交给你了。”
他拍着丛白的肩头,笑道:“你比本官更熟悉当地情况,定能选出最合适的人选。”
“下官定当竭尽所能,办得和善和美。”
赵云安又道:“最近总有人反馈,说紫金莲的生意起来之后,市集郊外都有宵小出没。”
“大人放心,那些地痞无赖不成气候。”丛白很是看不上那些人。
赵云安点头:“虽是如此,一旦他们伤到了百姓,就算衙役赶到也迟了。”
“正好周团练有事相求,本官便想着让他派几个人过来,不说别的,教一教防身之术,大家伙趁着冬日学着,等到开春再发生这种事情,也有自保之力。”
丛白听了也很是赞同:“大人好办法,衙门衙役少,总不可能处处盯着,尤其是城外的农户更应该学会自保。”
“反正冬天闲着也是闲着,学一些看家护院的本事也是好的。”
甚至还道:“到时候我让家里头的家丁也跟着学一学,免得他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连只耗子都逮不住。”
“也好,到时候问问大家,但凡是愿意来的都可以。”
“若是学得快,等他们学成了,冬至那一日还能当护卫,免得人太多惹出乱子来。”
两人商量好,一拍即合。
赵云安笑道:“你忙着冬至褒奖大会,此事我就交给常顺去办,他有一把子力气,到时候也能多学着一些。”
丛白没有怀疑,甚至觉得赵云安的安排很好。
常顺在旁听着,心底憋着一肚子的问题,等丛白一走,他就问道:“大人,万一周团练不答应怎么办?”
赵云安笑道:“他会答应的。”
常顺挠了挠后脑勺,保证道:“那我到时候肯定好好学,不给大人丢人。”
不出所料,周团练接到合作的要求,几乎是一口答应了。
申金倒吸一口冷气,反问道:“大人,您就不怕赵大人想——”
他指了指天上。
周团练只说:“他要有那个本事,我还服了他。”
申金叹气道:“我是真没想到这位小大人这么大的胆子。”
“那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周团练擦拭着佩剑,“指不定赵云安真的能未卜先知,也不一定。”
“团练?”
周团练瞥了眼他:“到时候你亲自带人过去。”
申金苦了脸。
“怎么,不乐意?”
申金苦笑道:“能吃香喝辣自然是乐意,但属下怕自己被卖了,还帮着赵大人数钱。”
周团练嗤笑道:“要卖也是卖我,你值得几个银子。”
“得了,别装样子了,赶紧滚。”
申金麻溜的滚出去了。
周团练放下擦拭得程亮的宝剑,微微叹了口气,这几年的大魏总让他觉得不安稳。
年老沉迷丹药的皇帝,年幼不知事的太子,还有站在太子身后的王皇后和王家。
周团练起身,打开赵云安送到他手中的那封信。
上头赫然压着一个特殊的印记。
周团练揉了揉眉心,将信件烧毁,灰烬搅拌了两下才泼出去。
赵云安接受了青州营的“欠款”,白知府连续写了好几封信,还让亲信走了一趟,愣是空手而归。
即使王指挥使写信斥责,赵云安一边请罪,一边却闭口不提退还粮食的事情。
两人也没有办法,他们总不能直接拉着青州营过去要粮食。
即使他们过去了,青州营的人帮谁还真不一定。
白知府没办法,只能一边火急火燎的想办法,又是派人去催百姓交税,一边又从青州本地的富户捞银子。
他咽不下这口气,转身就参了赵云安一本。
弹劾的折子很快就到了皇帝的案前。
皇帝正抱着太子一起看奏折。
他对几位年长的皇子总是格外的提防,当年恨不得让他们远离政事。
可对太子又不同,皇帝几乎是手把手的在教导,太子也很是争气,虽然年幼,却颇为早慧。
“又是弹劾赵家的折子。”皇帝扔下奏折。
听见赵家的名字,小太子抬头问道:“父皇,是赵云安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皇帝淡淡道:“他收下了青州营的粮食。”
小太子惊讶起来。
皇帝摸了摸他的脑袋,解释道:“临近秋收,江南一带暴雨连连,今年的粮食怕是减产的厉害。”
“赵云安之前上书,曾言天象,提倡早些收割。”
“可惜只有漳州府和青州营听他的劝道。”
皇帝揉了揉眉心,其实他当时看见奏折也是不信,哪知道……不过现在后悔也迟了。
一想起空虚的国库,连年的减产,皇帝也觉得头疼不已。
小太子又问道:“父皇,那青州营的粮食为什么不留着自己吃,反倒是送给赵云安?”
皇帝便道:“去年青州营的粮饷发得晚,多亏赵云安才熬过艰难。”
“那他们就不怕今年的粮饷也晚吗?”
“自然是怕的。”
就是因为怕,所以才会将粮食暂存在漳州府,显然青州营的人与王指挥使生出嫌隙,反倒是信任远在漳州府的赵云安。
抚摸着太子的头发,皇帝想到王家如今的举动,心底甚至觉得这样也好。
他愿意扶持太子,却不愿意见王家坐大,更不乐意见王家插手兵权。
皇帝沉吟着,脸色也阴沉下来。
他何尝不知道拖欠粮饷的危害,可国库实在是拿不出银钱来,他一个皇帝,却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摘星台的影子一闪而逝。
皇帝很快又定住心神,等摘星台建成,祭祀天地,大魏就会风调雨顺,如今的困难都能解决。
小太子似懂非懂,他偷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低声道:“父皇,您要罚他吗?”
皇帝淡淡道:“赵云安年纪小,行事略有不当,但也不算出格,斥责几句就够了。”
那就是要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皇帝笑着问道:“皇儿希望父皇罚他吗?”
小太子想了想,摇头道:“孤也不想父皇罚他,小娟儿为孤而死,她爹如今还病重不能下床,孤不希望赵家人再受罚。”
皇帝叹了口气,夸道:“你是个知道感恩的好孩子。”
心底却道,赵云衢这一病,永昌伯府在朝中就没有助力了……还是得想想办法才行,不然谁来替他辖制王家。
皇帝只是口头斥责,甚至连罚俸都未提起,更是做实了赵云安简在帝心的传言。
白知府还不服气,王指挥使却来劝他善罢甘休。
只因王首辅知道青州营事之后,写信过来,将王指挥使痛骂了一顿,让他立刻与青州营的人打好关系,绝对不可闹翻。
如此,白知府不得不暂且罢休。
青州这边水生火热,漳州府此刻却是热火朝天。
这一日,赵云安终于迎来等候已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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