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申大人已经带着人离开漳州,赶往青州。”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问:“接下来时局动荡,江南各地知府可有回信?”
马贵躬身道:“陆陆续续都有回音,瞧着诸位大人的意思,都是要等陛下圣旨。”
赵云安笑了一声:“这就够了。”
从青州往北,凉州、山北、北疆、京城,如今都陷入混乱之中,连年来天灾,民不聊生。
可从青州往南,百姓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主要还是因为这边鱼米之乡,即使这几年略有减产,但也没有到食不果腹的程度。
这一点从青州放开难民后,除了漳州方向,其余各地也多少能接容难民可以看出。
赵云安对申金的请求,便是让青州营成为从北往南的一道关卡,暂时拦住混乱的时局,给南方一个喘气的机会。
同样,南方若能稳定生产,出产的粮草便能回馈青州营,使得脱离朝廷粮饷之后,青州营不会无以为继。
甚至,赵云安猜测,如果大魏内部继续混乱,北疆军的粮草也成问题,需要供给。
赵云安不管皇帝死活,却不能对匈奴置之不理,眼睁睁的看着北疆军惨死沙场,大魏国破家亡,他家岳父大人和三哥可还在北疆。
这样的计划,只靠赵云安一个人自然是不够的。
他愿意做这个中间人,用程青松弟子、孟青霈学生的身份,与南方各地知府商量联络,还需要青州营扮演白脸。
双管齐下,才能达成目的。
心思一转,赵云安又问道:“常顺那边如何?”
“很是顺利,两封讨伐檄文下来,百姓们心底不安,反倒是更愿意成为蓝袍。”
赵云安松了口气,青州营是他的助力,那么成熟起来的蓝袍军才是他的底气。
“这些日子南疆可有消息递过来?”
马贵摇头:“暂时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反倒是好消息,若是南方也乱起来,大魏只怕是会四分五裂。
布置完漳州府的安排,赵云安才拿起那两封檄文来:“檄文已经送过来,毫无反应也不好。”
“派人前往京城,质问皇后太子丁家叛逆一事。”
“再派人前往山北,要求面圣。”
“是。”
等处理完公务,赵云安离开书房的时候已经是挂灯时分。
他想着这几日太过忙碌,连晚膳都未曾进过后院,便索性先去看了金氏。
朝廷那么大的事情,金氏自然也是知道的,这几天她没让赵妤离开,都是在她屋子里睡。
瞧见儿子过来,金氏笑了起来:“可用过饭了?”
“季夏派人按时送来,不吃都不行。”赵云安笑道。
金氏点头夸:“还是媳妇会照顾人,你啊,一忙起来连吃饭喝水都忘了,这样可不行,若是坏了身体,将来可有的苦头吃。”
临了又让人拿了他爱吃的点心过来:“若是吃得下就再吃一点。”
赵云安拿起一块吃着,看了眼赵妤正在写的字,笑道:“妤儿的字真不错。”
“是大哥哥教我的。”赵妤笑道。
赵云安便夸侄子:“瑾儿也是个会照顾人的,想起来我小时候开始读书识字,也是大哥教导的。”
“瑾儿像大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金氏也笑。
赵妤放下笔,靠在赵云安身边问:“七叔,爹爹和大伯他们会没事吗?”
赵云安摸了摸她的长发:“放心,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赵妤虽然还小,也知道朝廷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她又说道:“要是世界上不会打仗就好了。”
这话把两个大人都逗乐了。
金氏搂着她笑:“妤儿说得对,若人人都这么想,没有那些争权夺利该有多好。”
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赵云安只对他们保证:“娘,妤儿,我会尽我所能,让永昌伯府平平安安。”
赵妤露出笑容来。
自从她知道京城的动荡,连着几日都没睡好,心底一次次责怪自己当时心一软,竟然让母亲带着诚儿离开。
若是他们出了事情,赵妤一定会责怪自己。
金氏却拉住儿子的手,安慰道:“安儿,娘知道你惦记着伯府,可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从小他们都疼你,若是知道你为了伯府,坏了自己的身体,怕都要不高兴的。”
赵云安点头笑道:“娘,我记住了。”
等他从金氏这边离开,犹豫了一下,也没直接回房,而是去了赵瑾兄弟俩的院子。
到地方一看,屋子还亮着。
“瑾儿,你还没睡吗?”
里头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
赵瑾打开门,脸上有些不自在:“七叔。”
赵云安笑着走进门,扫了一眼屋子:“这么晚了,你还在看书吗?”
“我睡不着。”赵瑾如实回答。
赵云安坐下来,示意他坐在身边:“咱们叔侄俩聊聊天吧。”
赵瑾点了点头。
桌上放着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兵法。
赵云安翻了翻,心底叹了口气:“瑾儿,京城的动静闹得大,但一时半会儿并不会伤害到永昌伯府,你父亲母亲都是安全的。”
赵瑾低着头没说话。
比起赵谦来,他自小聪慧,心思敏感,这段日子来都没休息好,眼睛底下都是青黑。
赵云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能猜到你父亲的意思。”
赵瑾咬了咬牙,抬头道:“七叔,我知道爹送我跟谦儿过来,是想让我们远离风波,可是他们都在京城,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要不是怕给七叔添乱,就算是靠一双腿走,他也会走回京城。
赵云安笑了一声:“瑾儿,七叔很高兴。”
赵瑾一愣。
却听见赵云安继续道:“大哥心疼你跟谦儿,一腔爱子之心舐犊情深,你与谦儿也牵挂父母,孝子顺孙。”
“我们永昌伯府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同心协力,何愁不能渡过这场劫难。”
赵瑾脸色缓和下来,他讷讷道:“七叔,我就是担心爹爹,他身体一直不好。”
赵云安拍了拍侄子尚且稚嫩的肩膀:“但你也要相信他。”
赵瑾用力的点了点头。
赵云安笑了一声:“从明天开始,你带着谦儿跟在我身后,朝廷的事情我不会瞒着你们兄弟,等他日见到两位哥哥,我也能告诉他们,这些日子并未浪费侄儿的光阴。”
“七叔?”
赵云安又道:“瑾儿,你与谦儿不会让七叔失望的,是吗?”
“是。”赵瑾咬牙答应。
赵云安又去隔壁屋子看了看赵谦,这孩子心大一些,这会儿睡得正熟。
那小呼噜声简直让人羡慕。
替他盖好被子,赵云安才终于能安心回去。
时间已经晚了,屋里头却还留着一盏灯。
次数多了,赵云安知道自己不回来,顾季夏就不会提前休息,所以每天都会尽量掐着时间。
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为自己的“体贴”,顾季夏才会坚持下来。
否则她怕自己睡了,赵云安忙过了头,一天到晚也不知道休息。
赵云安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说着白天发生的事情,零零总总细细碎碎。
顾季夏听得很是认真,听完也是皱眉:“太子与二皇子的官司,怕是有的打了。”
赵云安也这么想:“圣人肯定出事了,否则二皇子檄文不会是这样。”
只是不知道皇帝是已经死了,被隐瞒了死讯,还是生了病无法主持大局。
顾季夏叹气道:“匈奴未平,他们自己人反倒是打起来。”
赵云安想到北疆送来的信件,眯了眯眼睛:“丁家倒是也狠心,竟要拿那么多人做马前卒。”
不知想到什么,赵云安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岳父大人与三哥早有准备,若时机抓得准,能让匈奴有来无回,让大魏再安稳十年。”
可说得简单,做起来却难,这其中的危险不可估量。
北山
现在的荣亲王,曾经的二皇子,此刻正满目焦灼,咬牙切齿。
“这群混账东西,明明是皇后太子逼供造反,凉州丁家狼子野心,他们不赶紧过来护驾,竟然一个个顾左右而言他。”
钱旬见他气急败坏,忙劝道:“殿下不必着急,只要陛下站在我们这边,太子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荣亲王却恨道:“他们有丁家的人马,如今盘踞京城,手中拿捏住文武百官,若是长此以往,谁胜谁负难料。”
最让他担心的是皇帝的身体,如今虽然还活着,可却瘫痪在床,说话都不流利了。
若是哪一天皇帝暴毙,等到那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皇后太子占据宫廷,还有丁家的人马,指鹿为马也尚未可知。
钱旬皱了皱眉,提醒道:“所以我们才要将太子与丁家的罪行传得人尽皆知。”
荣亲王见他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话,心底很是不耐烦。
如果不是他手中无可用之人,怎么会重用钱家这个表弟,钱家除了舅舅钱圩之外,就没有一个能撑得住场面的。
想到早死的钱圩,荣亲王更是将皇后太子恨到了骨子里。
舅舅还在的话,父皇看在他伴读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如此无情。
荣亲王眯了眯眼睛:“再去写檄文,压上玉玺,发往各地,号令各地进京勤王。”
“凡是护驾有功,斩杀逆贼者,将来定有封赏。”
“是。”
做完这一切,荣亲王匆匆忙忙的进入后院,皇帝正在这里养病。
还未进屋,一股浓郁的药味就迎面而来。
荣亲王皱了皱眉头,进门就问:“父皇的身体如何了,可有好一些?”
几位大夫面面相觑,为首的一个一脸为难:“殿下,陛下的身体需要长期的调养,如今切忌大起大幅。”
荣亲王瞥了他们一眼:“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那就是身体完全没有养好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皇帝父子,荣亲王叹了口气,坐在了床边。
“父皇,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当年你若是利落的选我当了太子,哪里会有今日的横祸。”
荣亲王越说越是气愤,恍惚之间又回到了那些年被皇帝控制的恐惧和无能。
“明明小时候您宠爱母妃,也很疼爱,到底是为什么,先是老三,后来又是太子,你宁愿选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也不愿意选我?”
“儿臣到底差在哪儿?”
皇帝只闭着眼,听着他的抱怨。
荣亲王说了个痛快,又道:“你瞧瞧自己选的都是什么人,老三根本不是你亲生的,是禄亲王的孽种,太子,哼——”
“父皇,你就那么确认太子是你的种吗,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些年来沉迷丹药,怎么就这么巧,前脚宫变,禄亲王与太后没了,后脚皇后就生下了儿子?”
他越说越不像样,皇帝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荣亲王此刻却已经不怕他:“您不信吗?”
“后宫是皇后的天下,她想偷个人进去还不简单?”
他甚至恶毒的说:“您瞧瞧如今这场面,皇后为了让太子登基,连您的性命都不放过。”
“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只有父皇您才会对她信任有加。”
“指不定太子压根不是李家的种,是她跟王首辅□□偷生的。”
皇帝听得目眦尽裂:“你住口。”
荣亲王破罐子破摔道:“父王,都到了这份上,您还不信儿子吗?”
“您看看,山穷水尽之日,陪在您身边的只有我。”
皇帝闭上眼睛,只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荣亲王眼神一闪:“父皇,难道你就甘心看着太子登基,丁家一手遮天?”
“父皇,只要你传位与儿臣,儿臣定然能够登高一呼,让各地勤王,使丁家死无葬身之地。”
他现在固然可以打着皇帝的名义发号施令,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荣亲王眼底满是野心勃勃,只要皇帝愿意禅位,到时候太子算个屁。
荣亲王能想到的事情,皇后与太子自然也能想到。
皇帝还活着,却被荣亲王带离了京城,远去了北山,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危机。
随着北山发出一道道檄文,原本还算听话的文武百官,此刻也反弹起来。
丁博文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去压制他们,才暂时稳住京城的平静。
发往各地的檄文如水滴入海,悄无声息,显然各地都在观望,并不敢旗帜鲜明的支持。
丁博文知道,若是皇帝露面,召集各地勤王,他们一定会有大麻烦。
时间拖得越久,各地的反应越快,尤其是事发之后,北疆那边直接失去了联系,更让丁博文心底不安。
“不能再等下去了。”
丁博文迅速面见皇后:“当务之急,只有让太子登基为帝,对外宣称荣亲王逼供造反,挟持了太上皇。”
皇后心底一沉:“这样有用吗,他们会信吗?”
“信不信,且看谁赢。”丁博文胜券在握的样子。
皇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道:“可是这会不会太急了一些,陛下还活着,皇儿虽然是太子,但终归名不正言不顺,会被后人指摘。”
丁博文冷声道:“难道他等一等,就不会有人指摘了吗?”
“皇后,莫非你以为到了今日境地,太子还有后退之路?”
皇后心底显然是这么想的。
丁博文嗤笑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天真的母子俩:“陛下若是活着,此刻怕是恨不得吃你们母子的肉,喝你们母子的血。”
“陛下若是死了,荣亲王就算是造假,也会给自己弄出一封传位诏书。”
“如今我们除了先下手为强,已经无路可走。”
皇后紧紧搂住太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走出那一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心底不是没有过后悔,这些年的帝后情深也不是假的,但看着太子懵懂的模样,还是咬牙道:“一切听凭丁大人做主。”
“既然如此,我会下令让程青松亲自拽写登基文书,太子登基为新帝,以大魏帝皇的名义下达圣旨,荣亲王手中无兵,到时候不堪一击。”
皇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请丁大人安排吧。”
丁博文又道:“皇帝登基,皇后册封,同日进行。”
“可是郡主不是失踪了吗?”皇后下意识的反问。
丁博文淡淡道:“傲人在不在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只能是她。”
皇后低下头,掩住眼底的不满。
丁博文的动作极快,很快下令礼部准备新君登基仪式。
托新君登基的福,赵云昇居然被放出去,配合礼部准备典礼。
他一时晕头转向,心惊不已,一群礼部的人惶恐不安,不知如何自处。
幸好,丁博文此刻也没工夫管他们,因为程青松拒绝为新帝拽写诏书。
这诏书王首辅自然也能写,可他是王家人,由他出面,明眼人都知道有问题。
丁博文选择程青松,就是看中他是皇帝的近臣,这些年来备受信赖,且在文人百官之中名声极好。
程青松桃李满天下,他若是能认下新君,到时候面临的质疑也能少一些。
丁博文拿捏着丁家内眷,原以为十拿九稳。
哪知道程青松却是一块硬骨头,即使用家人的性命威胁,他说不写就不写,顿时僵持起来。
赵云昇忧心忡忡的回到家中,找到了赵云衢:“程大人那边情况怕是不好。”
赵云衢咳嗽了两声:“你打听到消息了?”
赵云昇摇了摇头,却说:“我们在礼部,除了准备登基典礼之外,不可多走一步,不可多说一句。”
他压低声音:“但我听说,那位将程家未出嫁的两个女儿都带走了,说,说要纳为妾室。”
“什么?”
赵云衢剧烈的咳嗽起来。
赵云昇连忙帮他顺气,等大哥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才又道:“我也是听了一耳朵,不确定是真是假。”
“空穴不来风,丁博文不是好色之人,此举只为羞辱程大人。”
赵云昇也是叹气。
他自问跟程青松没有什么交情,但也佩服他的为人,不忍心见程家被如此羞辱。
“程家三姑娘还曾与七弟议亲,如今却……”
为程家不平者众多,可刀子架在脖子上,脑袋硬的跟丁家对着干的也没有。
任由丁博文使出什么手段来,家中妻妾哭闹,子嗣遭殃,程青松说不写,就是不写。
丁博文将刀子架在这位的脖子上,程青松引颈就戮,毫不畏惧。
一番折腾下来,除了丁家的名声更加难听,屋子里头多了两房哭哭啼啼的妾室,丁博文居然也无可奈何。
程青松可以耗着,丁博文与皇后却等不起。
终究还是王首辅写下了诏书。
皇后深恨:“这些个冥顽不灵的混账东西,时到今日,他们还敢跟我作对。”
“娘娘,太子登基已经安排妥当,但娘娘心知肚明,朝中与程青松这般的不在少数。”
王首辅心底叹气不已。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绝对不会同意皇后与丁家合作,闹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境地。
皇后何尝不知道:“陛下终究是不放心我,所以才隐瞒宫中地道。”
“如今荣亲王带着陛下逃脱,再说也无济于事了。”王首辅叹气。
“不过此事还需速战速决,拖久了,北疆和南方都会生出乱子来。”
要不是王家早早的将青州营指挥使换上自己人,北疆又被匈奴人托着,凉州军哪有现在的优势。
皇后冷了冷脸:“他们不想臣服我们母子,那就逼得他们不得不上这艘船。”
王首辅抬头,就瞧见皇后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
“这些年养在后宫的臣女,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王首辅一顿,暗道皇后这意思,难道是要让太子一日全部娶了那些人?
皇后果然继续道:“能拉拢满朝文武,想必丁家也不会反对。”
她甚至可惜道:“可惜永昌伯府无人在宫中,赵妤又远在漳州,无法收用。”
王首辅皱了皱眉:“此举只能保一时安定。”
虽说联姻最能拉拢两家关系,此刻这么做,看似是将所有人都拉上了同一艘船,但王首辅心底明白,联姻同样是世界上最为脆弱的关系。
到了生死关头,多的是人舍弃一个女儿。
皇后、丁家、荣亲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将大魏搅得天翻地覆一团乱。
北疆军此刻也是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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