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8月底。


    沈夏从棉纺厂出来,神情一片轻松。


    兜里揣着刚刚卖工作得来的一千块钱,这可不是一笔小钱。这钱放到身上不踏实,等会她就去银行把钱给存上。


    她在棉纺厂干了三年,去年上半年转正的。


    原本那出钱买工作的只愿意出八百的,说只拿得出八百,沈夏不愿意。


    她在棉纺厂,一个月三十五块,一年就是四百二十块,两年的工资都不止八百块了。她仔细跟那位买工作的同志算过账的,不仅三年就能回本,更别说过年过节单位发的那些福利了,米、油、面,还有粮票跟布票。


    反正,这笔买卖那位同志怎么都是赚的。


    沈夏还说呢:“要不是我家里急着用钱,我这工作肯定是不卖的。”


    那人看沈夏这不情不愿的样,赶紧回家凑钱把这工作的事给定下来了,生怕沈夏反悔不卖了。


    要知道,现在知青回城,一批闲散人员,想找份工作可不容易。


    就这样。


    不到二天,事情就办妥了。


    棉纺厂的工作其实不累,原本沈夏是准备一直干下去。


    可惜,厂里一位男同志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天到晚不管下班还是吃饭,就堵她,明明眼睛里没有一丁点喜欢的意思,嘴里却说喜欢,还非要跟她谈对象。


    沈夏不喜欢那位男同志,第一次就拒绝了。


    后来拒绝得更彻底。


    应该说压根就没有松过口,没给过武子强半点希望,怎么那人就盯着自己呢?


    “武同志,我觉得咱俩不适合,你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武同志,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武同志,我家里给介绍对象了,你别再找我行不行?”


    武子强同志执迷不悟。


    时不时的在沈夏身边出现,两手空空,连朵花都没给沈夏摘过,也没说过喜欢沈夏看上沈夏什么,只是一味强调,他觉得他跟沈夏很适合,年纪差不多,可以一起过日子。


    ???


    沈夏真的觉得那位武子强有毛病。


    不过现在问题解决了,她都不在棉纺厂干了,谁还管那个武子强呢。


    沈夏身心舒畅,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棉纺厂最近的公交站走去。


    马路很窄,两边的人行道格外的宽敞,每隔几十米就有一颗高高的遮阳的樟树,即使天热,在树荫下走着,也觉得没那么热了。


    走到公交站,沈夏把身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正准备擦擦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夏同志!”


    沈夏一听这娇滴滴的声就知道是谁了,石红珂,也是棉纺厂的职工,说是他们棉纺厂最漂亮的女同志。


    这些都不重要,她跟石红珂没什么交情,平常碰到都是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连彼此的名字都叫得少。


    这会石红珂找她,她还真猜不出有什么事。


    难道只是为了打招呼?


    沈夏转头看去,确实是石红珂,“石同志,你叫我?”她问。


    石红珂穿着一身工作服,用红皮筋扎的高马尾,跑过来的时候头发一甩一甩的,还挺好看。


    “沈夏同志,你这大包小包的东西,是去哪啊?”石红珂眨着眼睛。


    沈夏心想,我去哪跟你有半点关系吗?


    她没答回答,只是问道:“石同志,你特意过来不会是找我的吧?”


    石红珂望着她,点点头,“沈夏同志,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


    误会?


    咱俩非亲非故,又不熟,没什么瓜葛啊,哪里能出误会啊?


    沈夏正奇怪呢。


    就听石红珂说道:“我跟武子强同志只是邻居,真的没有别的关系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事误会他。子强是个好男人,负责任,又孝顺父母,为人厚道,沈夏同志,你错过这样的一个好男人以后会后悔的!”


    沈夏的脑袋上冒出了一堆问号。


    你们俩是邻居关我什么事?


    武子强是不是好男人、孝不孝顺跟我就更没关系了。


    你拉着我扯这一堆有的没的,想干什么啊?


    沈夏不太懂石红珂。


    石红珂见沈夏不信,委屈得眼睛都红了:“沈同志,以前子强是喜欢过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他知道以后,就改变心意了。他现在喜欢的人是你,他亲口跟我说的!沈夏同志……”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夏可不想跟石红珂在这掰扯,赶紧打断石红珂:“石同志,我跟武子强没半点关系,我没看上他。”


    石红珂一脸震惊,“子强很好的,你为什么看不上他?”武子强是城里户口,又有铁饭碗,沈夏凭什么看不上他啊!


    要知道,沈夏家里可是乡下的!


    一个乡下姑娘,就算成了棉纺厂的正式工人,有了这边户口,可她家里还是不行啊。


    石红珂盯着沈夏的脸看了好一会,闷声说道:“沈夏同志,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能瞧不上武子强啊,长得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厂里的婶子们还真说对了,沈夏掌着长得漂亮心气高得很,也不看看自己今年几岁了,都快二十五的人,再过两年就三十了,还挑挑捡捡的。


    真是的。


    沈夏看出来了,石红珂跟武子强一样,听不懂人话。


    她没法这样的人交流。


    正好看到一辆公交车到站了,管它是不是自己要坐的,沈夏拎着大包小包就往车上挤,先走,不行转个车。


    “石同志,我等的车到了,我先走了啊。”


    “沈夏同志,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石红珂急得在车外头喊,“子强他妈生病了,你去上门看看老人家吗?她可是盼着你去呢?”


    沈夏本来不想理石红珂了,听到这话就没忍住,让座位上那位看报的男同志让了让,伸出头跟窗外的石红珂喊道:“石红珂,你跟武子强青梅竹马的,在一起多好啊。干嘛非要扯上我啊,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压根就没看上他,我跟他都不熟,你要是心疼他你跟他回家看他妈去。”


    石红珂看一车人都在看她,羞得直跺脚。


    一扭头跑了。


    棉纺厂的同志都挺好的,就是偶尔就有那么一两个脑子不正常的。


    沈夏现在很庆幸卖了棉纺厂的工作,要是以后跟那个糊涂蛋搅在一起,……想想都觉得脑袋疼。


    “同志,你好了吗?你胳膊肘压抵着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夏赶紧把头从窗户缩回来,刚才趴在窗户口的时候,手肘抵住座位上这位男同志的……


    也没吧。


    那男同志胸口不是有报纸吗,也没碰着吧。


    沈夏还是道了歉,“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男同志展了展报纸,没好意思去揉自己被沈夏手肘抵得有些发痛的胸口,可能是刚才这位女同志说话的时候太激动了,没控制好。


    现在好了点。


    “这座位有人吗?”沈夏问那男同志。


    “没有。”


    “那我坐这没事吧,前面正好放东西。”沈夏一屁股坐下去,懒得带一大堆的东西往前挤了,正好这边有个座。“同志,帮我看下东西,我去买个票。”


    车票还没买呢。


    男同志点头。


    沈夏买完车票回来后,男同志看着报纸,后来就没有说话了。


    沈夏坐在座位上,脑子里则在想回家之后该怎么跟她妈说没在棉纺厂工作了这事。


    她妈一直以为她是棉纺厂的临时工,转正这事她从来都没有跟家里人说过,临时工跟正式工工资不一样,当时她想的是先攒点私房钱,存够了再跟家里说。


    后来……就一直攒啊攒。


    到现在不干了,也没来得及说自己是正式工。


    幸好没说。


    临时工不干了跟正式工不干了可不是一个等级的事。


    说因为棉纺厂有个男同志追求她,不干了?


    这是万万不能的。


    她妈为她的婚事已经快疯了,动员七大姑八大姨到处寻摸,只要过得去的都想让她见。三年前她也是为躲这事出来的。


    怎么说呢。


    沈夏琢磨起来,就说棉纺厂不要临时工了,让她回家,给了点安家费。到时候拿出一个月的工资给她妈,让她妈开心一下。


    -


    林家村。


    林兴易慢慢睁开沉重的的眼皮。


    “妈,兴易醒了!”


    “醒了?真醒了!”


    “老天保佑!”


    “兴易,你怎么样了,感觉哪不舒服?”


    “兴易啊,你还认得妈吗?”


    林兴易头疼得厉害,他按着后脑,看着眼前这一群穿着补丁旧衣的女人,叽叽吱吱的,觉得头更疼了。


    他忍着头疼,暗暗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六七十年代昏暗的土墙,早就过时淘汰的钨丝灯炮,抬头就可以看得到漆黑房梁的屋子,还有身下这铺着茅草的硬板床。


    他怎么会在这?


    他记得自己是出了车祸,应该在医院才是。


    “兴易啊,你那床新被褥拿出去晒了,你不喜欢这草褥子,我们现在就给你换回来。”说话的是林兴易的大嫂安杏。


    林兴易被掉下来的木要头砸了后脑勺,她还以为林兴易挺不过去了,昨天晚上偷偷的把这新被褥给换了,没想到林兴易命大,活了下来。


    安杏赶紧去外头拿被褥了。


    “兴易,你大嫂就是那样的人,你别跟她计较。”林兴易的妈老泪纵痕,“你可算是醒了!你考上了大学,要是没出事,本来应该昨天就走的。”


    她一边抹泪一边说,“给你买火车票的钱拿去给你冶病了,现在咱家是一分钱都没有了,你上学的学费都凑不出来,这可怎么办啊?”


    林兴易说道,“录取通知书给我看看。”


    上面应该有日期。


    “在这呢。”


    林家人把林兴易的录取通知书拿给了他。


    1982年。


    林兴易觉得老天爷在跟他开玩笑。


    这是对他的惩罚吗?


    “兴易,刚才你也听妈说了,咱们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说话的又是张生脸,是林兴易的二嫂。


    “现在有这么一个法子,隔壁村有个媒人想给你说媒,那姑娘在城里工作,每个月拿工资呢,要是你跟她搞对象,她能补贴你,那这生活费就不用愁了,你去学校的路费也有了。你说呢?”


    “不用了。”林兴易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他还没沦落到靠女人吃软饭的地步,更何况,他还没理清楚这边的事呢。


    脑子有点乱,有一堆多余的记忆,拼命的在他脑子里窜。


    “我跟你说,那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又能赚钱,从来都没谈过对象呢,白白净净的,跟城里姑娘差不多,你一见保准会喜欢!”


    “那姑娘叫沈夏!”


    林兴易猛的抬起头,“叫什么名字?”


    “沈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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