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琴回府,才至院中,骆晋雪突然从旁边跳了出来,笑道:“嫂嫂!”
薛宜宁微惊,随后轻笑:“你怎么在这里?”
骆晋雪摸了摸她的琴匣,与她一起往前走,然后道:“嫂嫂,我下午听见你弹琴了,还准备去找你,就见你急匆匆出去了。”
薛宜宁说:“是琴弦断了,我拿去修了。”
“现在修好了吗?”骆晋雪问。
薛宜宁点头:“好了。”
骆晋雪又问:“今天弹的是什么曲子?真好听,比上次那个还好听。”
上次的《将军》更悲壮浑厚,这次的曲子则更凄婉悠扬,骆晋雪这种小姑娘,自然更喜欢这个。
薛宜宁回道:“叫《与君别》,我师父司徒先生作的曲。”
“与君别……”骆晋雪默念,喃喃道:“难怪那么悲凉,原来是这个名字。”
薛宜宁问她:“怎么突然对琴曲这么感兴趣?”
骆晋雪讨好道:“嫂嫂,你能教我弹琴吗?”
薛宜宁笑起来:“诗还没作好,又想弹琴了?怎么一出又一出的?”
“不成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啊。”
薛宜宁回道:“哪里就闲了,母亲上次还批评你女红做得差了一点呢,要你勤练,你忘了?”
骆晋雪不屑道:“做女红有什么意思,老婆子会做,小丫头会做,谁都会做,可作诗弹琴,会的人就少了,又雅致,我一边学作诗,一边学弹琴,也不耽误。”
“但会耽误女红。”薛宜宁说。
骆晋雪全不在意:“没事,我和母亲说说就好。”
说着央求道:“好不好嘛,我今日听你弹琴,实在太羡慕了,你就答应我吧,我保证尽量自己练,少打扰你,真不懂才问你。”
薛宜宁认真道:“教你倒是小事,我无妨,只是还得让母亲同意,除了母亲,你大哥那一关也绕不过去,等他们首肯了,你才能去挑一张琴来练。”
骆晋雪嘟起唇叹息。
母亲倒是还好,大哥那里……
她们都知道,骆晋云不喜欢这些。
什么诗啊,书啊,画啊,琴啊,箫啊,他都觉得是达官贵人或是酸腐文人喜欢的无用之物,只是闲来没事做。
她练几个字,读几首诗还好,也不影响他什么,他不会管,可要是弹琴,那是有动静的,旁人能听到。
更何况琴比诗书更显得无用,如卓文君,蔡文姬之流,纵使才华过人,但声名太过,偶尔也遭人非议。
“嫂嫂的父亲,嫂嫂的哥哥,真好,不像我哥。”骆晋雪抱怨。
薛宜宁笑道:“他们可没有你大哥的本事。”
说完,她交待道:“学琴的事,你务必和你大哥好好说,若是他不同意就算了,别惹他生气,你和那陶郎君的事还放着呢。”
骆晋雪略带娇羞地回:“行,我知道了。”
薛宜宁回了金福院,骆晋雪看一眼院外垂花门处,开始琢磨怎么和大哥说。
想了半天,总算能说出个一二三条理由来,骆晋云却迟迟不回。
她是个急性子,这事不解决睡不着,便也等着,等到天黑,总算将人等回来了,外面传来骆晋云回府的动静。
她立刻就提了只灯出门去,到和正堂,正好守到骆晋云进院。
“大哥,用过饭了吗?”她一脸关心道。
骆晋云却没回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问她:“在这儿做什么?”
他向来就是如此,直奔主题,好像知道她有事找,不愿和她寒暄似的。
骆晋雪先不说,怕没进屋就被拒绝,所以等到跟他进了屋,坐下来,才说道:“我
想学弹琴。”
“为何?”他问。
见大哥没直接反对,骆晋雪不由高兴,继续道:“我今天看嫂嫂弹琴了,真好听,真美,她在屋内,我在屋外,我都没敢去打扰她。”
骆晋云默然半晌,问:“她今日弹琴了?”
骆晋雪点头:“是啊,和上次那个又不同,这次的我更喜欢,她说这曲子叫《与君别》,是她师父作的谱子,不信你让她弹给你听,真的好听。”
骆晋云没回话。
他一点儿也不想听。
骆晋雪拉着他哀求:“好不好,大哥,让我学?嫂嫂说如果你答应了,她就教我,我真想弹。”
骆晋云置若罔闻。
骆晋雪开始说自己之前想好的理由:“大哥,你知道人家大家闺秀,都是像嫂嫂那样的,你看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多丢人?
“我要跟她学了写诗和弹琴,哪怕就只有嫂嫂一点零头,也够用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保证不当着你的面弹,只要你在家,我就不练,不吵到你,行吗?”
骆晋云迟迟不说话,他确实是个很难被说服的人,本以为他这就是绝不同意了,没想到他突然开口道:“弹琴只是看着轻松,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你做事向来,学也学不成。”
“怎么会学不成?嫂嫂上次看到我的手,就说我的手比她更适合弹琴!”骆晋雪争辩。
骆晋云看她一眼,似是不屑,觉得她在瞎诌一样。
驶晋雪不服气地开口:“嫂嫂真这样说过,只是当时有别的事打岔,我没问仔细,不信你现在和我一起去问问她,如果她说是,你就同意我弹琴!”
骆晋云不予回应。
骆晋雪心里笃定他是不信自己,立刻就要拉他去金福院找薛宜宁对质,拉拽了半天,好不容易将他拉动了,去往金福院。
薛宜宁晚上向来难以入睡,所以睡得并不早,此时得了空,又在缝那条披帛。
她想,缝了这条,也要给宜贞缝一条。
外面传来动静,玉溪去开门,随后竟见骆晋雪和骆晋云一起过来了。
薛宜宁有些意外,起身低低问:“将军回来了?”
骆晋云“嗯”了一声。
骆晋雪马上问:“嫂嫂,有一次,你说我的手比你还适合弹琴,你还记得吗?”
薛宜宁点头:“自然记得,我是说过。”
骆晋雪神气地看看骆晋云,问她:“那你说说,我为什么适合?”
薛宜宁说道:“弹琴需手指纤细,除了纤细,更重要的是指甲,指甲要厚,质地硬,圆一些,用来勾弦,你我的手形都可以,但我的指甲太软,指甲也不够圆,小时候用了许多土方去养指甲,你的就好,比我更适合弹琴。”
骆晋雪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薛宜宁的,发现自己的手还好,但薛宜宁的手指是真美,又白又纤细,看着很想去摸一把。
她转过头去看骆晋云:“听到了吗?我适合弹琴的,让我弹吧,又不用你出钱买琴,我用自己的钱买。”
骆晋云确实不喜欢人弹琴,觉得那不过是伶人乐人学来供人消遣娱乐的玩意儿。
那些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的男子尚且罢了,而女子弄这些,显得轻浮。
可是,一曲《将军》,尽是恢弘大气,激昂悲壮,引人震撼。
弹这曲的人,也完全沾不上轻浮二字。
“你要学便去学吧,不要荒废了女红。”他淡声道。
骆晋雪欣喜若狂:“好,我知道的,大哥太好了!”
说完又不放心道:“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明天我就去买琴!”
然后转
过头去看薛宜宁:“嫂嫂,明天有空吗,带我去买琴吧?”
薛宜宁回道:“明天有些忙,后来大概可以。”
“好,那就后天!”骆晋雪说完,看看薛宜宁与骆晋云两人,心中起念,说道:“时侯不早,大哥嫂嫂早点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她知道大哥都在和正堂歇息,偶尔才过来这里一趟,所以有心将大哥留下。
听她这话,薛宜宁点点头,交待子清:“让何妈妈一起送姑娘回去,天黑,路上别摔着了。”
子清应下,提了灯笼带骆晋雪出门去。
屋内便只剩骆晋雪与薛宜宁两人。
薛宜宁声音恭敬而温和,问他:“将军可要沏茶?”
骆晋云回她:“不用了,时候不早,让人备水吧。”
这就是要在此过夜了。
薛宜宁没说话,吩咐人备水,自己重新坐下来,缝那件披帛。
骆晋云在一旁看着,什么话也没说。
等备好水,他便进浴房沐浴,随后出来,着一身寝衣上了床。
他既已上床,她便再不能耽搁,于是也去沐浴,回到卧房。
烛影摇红,香气袭人,他将她搂至身前。
薛宜宁低着头,乌黑的长发自头侧掉下来,垂在身前。
这一次,他似乎多了许多耐心,也一改习武之人的莽撞。
后来,他看着她低声问:“这一次可有比之前感觉好一些?”
语气是之前少有的轻柔。
薛宜宁咬咬唇,侧过头去没看他,气息不稳道:“将军明日还有早朝。”
骆晋云明白过来,她并不想和自己讨论这些。
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责任,如此而已。
那一刻,仿佛周身都凉了几分。
她避着他的样子,如此刺目。
他不禁想,如果此时是那个人呢?
那个让她以命相搏的裴世子?
她是不是就满面欢喜,无限柔情了?
心中那块巨石又横了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设想这些画面,这画面明明就让他盛怒,让他忌妒得疯狂。
他盯着她,目光渐渐暗沉。
明日的确要早朝,但那又如何?
似乎是故意作对,他一个多时辰后才停下来。
薛宜宁从头至尾一声不吭,她向来就如此,却是明显的累极,躺在床上很久才缓过气来。
然后,她坐起身,披上之前被扔在枕畔的寝衣。
骆晋云半躺在床上还没走,问她:“做什么?还要沐浴?”
薛宜宁回答:“是。”
他有些烦闷道:“才沐浴过,有什么好沐浴的?”
“流了汗,会睡不着。”她轻声回答,仍是走下床来。
她一般不会拂逆他,但此时在这件事上,似乎是心意已决。
骆晋云一言不发。
待她去往里间的浴房,轻轻的水声从里面响起,他陡然坐起身,披上衣服,面色阴沉地离了金福院。
回到和正堂,如意听见动静,立刻在卧房掌灯,他却没去卧房,而是进了书房。
坐在书桌前,心中带着气恨不甘,他从下面抽屉里翻出那张早已压在下面的休书出来。
看一眼,将它叠好放在了桌上,却在书桌前坐了片刻,又将它放回抽屉。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如意见他一直不出去,在门外问:“将军,夜深了,还不歇息吗?”
骆晋云也知道夜深了,但他完全没有睡意。
醒时尚且会想到薛宜宁在床上对他逆来顺受的模样,躺下想必脑中更加纷乱。
他叹一声气,起身出书房,往院外而去,朝身后如意道:“别等我了,我去走走。”
如意看看天色,今晚有云,月亮不好,乌漆嘛黑的,她真不知有什么好走的。
骆晋云只是在院中踱步,走了一会儿,竟在小路上看到两道人影。
那边人也看见了他,声音清婉道:“将军……”
骆晋云才知是夏柳儿和身边丫鬟。
他走近一些,问她:“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夏柳儿低下头,声音幽幽道:“原本睡下了,可却又梦到了哥哥,然后便再也睡不着,所以出来了。”
骆晋云回道:“你身子弱,当心夜风,若是病了,你哥哥更加担忧。”
夏柳儿点点头。
然后说:“将军,我想让人去外面买些香纸元宝来烧给哥哥,可以吗?他在梦里和我说了许多话,说他见我这样,在那边心神难安,我怕他是有意托梦。”
“不过是日有所思罢了。”骆晋云回道:“烧纸而已,你想烧便烧。”
夏柳儿露出笑来,向他道谢:“谢将军,我是怕府上的人嫌我烧这些晦气,怕她们责难。”
骆晋云听出了她话里的委屈,问道:“她们常责难你么?”
夏柳儿低下头不说话,身旁芬儿说道:“原来没有,可现在……闲言闲语多了,她们就看姑娘笑话似的,不将她放在眼里,也常明里暗里慢待。”
骆晋云知道,这是为她没进门的事。
说好的要进门,却无缘无故变了,然后也没了交待,自然会有人说闲话。
是他将柳儿从杭州带过来的,如今将她晾在这里,确实不该。
“明日我再让人看日子,到下一个吉日便接你进门,还是按原来的安排办。”他说。
夏柳儿将头埋得低低的,带着羞怯,轻轻“嗯”了一声。
回房睡下时,骆晋云怕自己第二日忘了,交待如意:“明日你和长生说,让他找刘先生看个日子,好接柳儿进门。”
“好,我明日一早和长生说。”如意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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