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宁自然不会讨那份没趣,去劝诫骆晋云少去烟花之地,少喝酒。
他也没因夜半醉酒归来和她解释什么,到金福院睡到日出,起身离去了,一句话也没说。
没想到当日他竟夜宿公门不曾回府,只让长生回来带了些换洗衣服,又过两日,却说西边军营中出事,他亲自去坐镇处理了。
如今的大周也并不太平,南有前越遗老遗少聚集,北有北狄才被击退不久,西边又有乌桓虎视眈眈,更何况新朝初立,北方来的武将与南方文臣多有不和,正是内未安,外也不稳。
骆晋云不在家,除了隔几日少了一次应付,对薛宜宁倒没什么影响。
玉溪和子清却有几分愁怅。
黄翠玉的临盆之日就近了,府上已请好了稳婆,约好了大夫,以及侍候的丫鬟婆子,带小哥儿的乳娘,只等新儿落地。
加上那些长辈仆妇都说老二媳妇看怀相肯定又是个儿子,欢欢喜喜的,十分热闹。
每每说起这些,便没人提薛宜宁半句,因为提了会尴尬。
玉溪和子清愁的,便是她迟迟没有动静这回事。
薛宜宁知道这事和之前那药有关,却也不愿去多想。
如果此生总会有孩子,她也希望晚一些来,至少现在,她还没作好准备。
不知骆晋云决定什么时候接夏柳儿进门,或许骆晋云的长子长女,还真是由她所出。
若是那样……
想到此处,清点二房采买单子的薛宜宁抬眼看看面前的玉溪和子清二人,突然开口问:“你们对将来,可有打算?”
玉溪和子清原本看到黄翠玉又要生,心里着急,听她这样问,不由一愣,玉溪便问:“什么打算?”
薛宜宁说道:“我想挑个人,与夏柳儿一同进门,若是去物色旁的人,只怕靠不住,所以想看看你们的意思。”
挑自己的陪嫁丫鬟,自然是最稳妥的。
玉溪和子清不由低下头去。
薛宜宁说道:“我的难处,你们也知道。将军已是二十八了,老夫人还是给我留了面子,所以暂且没提,也还是因为夏柳儿进门是早晚的事。她为人并不算安分,若是生下长子,或是几个儿子女儿,那自然有了倚仗,更难约束,所以我才想着早作打算。
“无论是你们谁,我自然不会慢待,一切与夏柳儿一样安排,进门便抬作姨娘,住处另安排或是在我这院子里的厢房都好,也会再安排熟识的人在跟前侍候。
“若有了孩子,虽是在我身边养,但你们平日也能看到。人自然有私心,纵使都是庶出的子女,你们的孩子与夏柳儿的孩子,我自然对你们的孩子更喜爱一些,以后娶媳或是嫁人,我仅凭心意,也会好好替他们着想,该留心处,该备的聘礼嫁妆,也会备好。”
玉溪没说话,子清问:“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自己就没孩子了吗?”
“对,夫人该想的难道不是自己早些怀孕吗?薛家夫人送来的阿胶燕窝,你也总不吃。”玉溪一着急,就说了心里话,道她不着急怀孕。
薛宜宁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算有,也大概不是这会儿的事,所以才另作打算。若我房中的人有了孩子,我在家中脸上也好看一些。”
“那要不然,请个大夫看看?”子清说。
薛宜宁摇头,随后问:“你们愿意么?”
竟是一点儿也不想在自己怀孕这事上多说几句。
说完又补充:“当然,我只是这么一说,若你们没这想法,他日等合适的时候,我见到了妥当的人,便将你们嫁出去,纵使不能像松月一样嫁个做官的,总也不会太差,只是那样的机会难碰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毕
竟我现在还用着你们。”
玉溪与子清知道,主子说的话,绝没有一点虚的,她待人好,就连那作妖的夏柳儿、那尖酸刻薄的黄翠玉,她都没记恨,更何况她们。
如今她承诺的,就是以后她一定会做到的。
夏柳儿作为一个武官的妹妹,自由身,也巴巴的要跟着将军到京城来做姨娘,人家可不傻,当然是因为做大将军的姨娘从此就和穷苦日子作了别,飞上枝头做凤凰。
更何况大将军也是年轻英武。
子清沉默半天,最后说道:“夫人,我既为夫人奴仆,就是为侍候夫人,夫人给我安排的,我都听从。只是如今我没有什么看中的人,夏柳儿又没进门,夫人何必急着给我们安排?我比玉溪小半岁,夫人若要抬姨娘,就抬玉溪吧,我暂且守在夫人身边。”
“凭什么要抬就抬我,我那么讨厌夏柳儿,讨厌长生,讨厌如意,这全都是将军喜欢的,我心思浅,又藏不住话,到时不小心把心思露出来,或说了他们坏话,将军指不定怎么气恼我,反倒连累夫人。”玉溪着急道。
她这话,倒惹得薛宜宁忍不住笑出来。
还……真有几分道理。
玉溪看着子清道:“我觉得你挺好,比我好,你聪明一点,还能和那夏柳儿斗上一斗,我肯定不行,一个不小心,和小珍一样被发卖了,那可完了。”
子清也不服气道:“我哪有她那些心眼,她会笼络长生,会讨将军喜欢,我可不会,到时反倒成了她的眼中钉。”
薛宜宁笑道:“行了,你们既都不愿意,那就先在我身边待着。若什么时候想通了,又想做姨娘了,可以来和我说,反正等夏柳儿进了门,有了孩子,我总归是要抬个自己人做姨娘才稳妥。”
玉溪和子清点头道“知道了”,随后玉溪说道:“夫人又不是年纪大了,又不是不能生,急什么,原本将军也没过来几次。等夫人有了孩子,有她什么事!”
薛宜宁笑笑不出声。
半个月后,黄翠玉生了,夜半发动,生产倒顺利,到天明时孩子落地,母子平安,果真又是个男孩。
老夫人一早让人扶了到二房那边去看小孙子,乐得眉开眼笑,直说长得像他爹小时候。
薛宜宁作为大嫂,一早也带了几套新襁褓,一些柔软鲜艳的丝绸缎子去看小侄子,听见老夫人说着骆晋风小时候,又说起骆晋云小时候,说骆晋云小时候那眼睛比他弟弟更大,更亮,脸还白,若不是后面进了军营,那也是个白净净的公子。
旁边婶子便说,以后就好了,待骆晋云这边有了孩子,就不用上军营了,长大了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公子。
薛宜宁在旁边不说话,静静地赔笑。
差不多十日后,骆晋云回来了。
先去了宫中面圣,等到下午才回,用过晚饭,便到了金福院。
薛宜宁总觉得他神色上比以往有了些什么变化,却又说不上来,好像……依然那般沉稳,内敛,却又明朗了一些。
在外月余,这一晚他尤其贪婪,却又不徐不急,井然细致,一副运筹帷幄模样,逼得她步步深陷,才以破竹之势攻城略地,大征大伐,让她几乎要死去。
后来,他停下,她躺了足足两刻,小睡了一觉才起身想去沐浴。
没想到就在她起身那一刻,他又将她搂了过去,将之前的路数再走了一遍。
她几乎就想开口求他,但显然他也不会听。
后来,她实在无力应对,等他放过她,便如一滩水一样躺在了床上,连被子也无力盖一下,就这么睡了过去。
醒来时,意外地,却见他还在床上。
所以,他大概也累了吧,晚上睡在了这儿,竟没回和正堂去。
薛宜宁
坐起身,似乎还有些不适,不由伸手揉了揉腿,才下床去。
她先叫了水来沐浴。
等沐浴完出来,薛晋云已经起身,如意从和正堂给他拿了衣服过来。
薛宜宁上前去服侍他穿衣,顺口说道:“二弟家新生的哥儿叫栓儿,是母亲取的。”
骆晋云“嗯”了一声。
她又说道:“母亲前日提起夏姑娘,说万福园还是先空着,另择住处给她,我看和正堂后面那个小院,还有永福院也不错,看将军与夏姑娘更钟意哪里。
“栓儿弥月之喜,暂且定在下月十二,还没发喜帖。但没几天府上便要开始准备了,怕到时家中忙不过来,我的意思是,不如在这之前就接了夏姑娘进门,要不然到时家中办满月酒,又得耽搁。”
她说得轻缓,句句斟酌,就怕自己哪里显得刻薄,让他觉得自己善妒。
没想到骆晋云却是半晌不回话。
薛宜宁抬起头,便对上了他晦暗不明的目光。
只是看着她,不知是什么情绪。
于是她又补充道:“当然,一切,还是以将军的想法为准,将军若定好了,我便去安排。”
他骤然回:“我的想法是,这事先放着,又不是你接新人,着什么急。”他说着,言语中隐约有几分讥讽嘲弄。
薛宜宁没想到这也能被他呛一句,也不知他是为什么不喜,顿时不知说什么好。
隔了半天,才细声回道:“我是怕到时候撞上了栓儿的满月酒,事务繁多,人手不够,出了差错。”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如意送来的护腕,给他戴上。
正是之前她见过的夏柳儿缝的那对护腕,手工精巧,针法细密,还有滚边处绣着的那个“夏”字,绣工也极好,可见颇费了番心思。
这时骆晋云也看到那个“夏”字,说道:“柳儿给她哥哥做的,但没等送到她哥哥手上,她哥哥便过世了,又是因我而亡,所以她将这护腕送给了我。”
薛宜宁回道:“夏姑娘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哥哥又才过世,确实可怜。”
骆晋云轻哼了一声,仿佛又带了几分讽刺。
她不知他是真不高兴,还是自己听错了,索性不再说什么,反正该提的都提了,什么时候定日子,他自己去安排。
到下午,骆晋云去看了夏柳儿。
夏柳儿眼中带着红,不知是在府上受了什么委屈,才哭过的样子,见他来,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几分欢喜,看着他柔声道:“将军都瘦了,在外面想必是辛苦。”
骆晋云温声道:“你在家中,一切可还好?”
夏柳儿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却略带了些勉强:“多谢将军挂念,我自然都好。”
骆晋云在堂前坐下,看着夏柳儿,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愧疚。
他到现在,还能想到她哥哥夏七的样子。
夏七出生贫寒,做了五年火头军,后来被他看中,做了他身边亲兵。
他资质一般,打仗不是最厉害的,人也不是最聪明的,但对他却是死心踏地的忠诚,好不容易天下已定,能过上好日子了,却又为了救他,死在了战场上。
其实那一刀砍在他身上,他倒能捱,重伤,但不致死,可夏七替他挡了,正好从颈侧砍下,血如决堤般往外涌。
临终前,他一直念着两个字:“柳儿,柳儿。”
军中人都知道,他自幼父母双亡,与一个妹妹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前两年过世了,就只剩一个妹妹。
夏七的愿望,就是在军中挣些功名,攒点钱给妹妹做嫁妆,让她嫁个好人家。
他喊“柳儿”,就是记挂这个妹妹。
骆晋云当即就向他承诺,自己会替他照顾
妹妹,夏七这才瞑目。
后来,从边关回京时,他绕道亲自去了一趟夏七的老家,见到了夏柳儿。
听到哥哥战死的消息,夏柳儿泪如雨下,看见他,她又娇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夏柳儿说自己不要钱,也不要嫁人,她想到他府上做个丫鬟。
长生和他说,看得出来,夏柳儿仰慕将军。
骆晋云担心她一个孤女,拿了钱财怕是保不住,嫁了人怕是要受欺凌,便决定纳她为妾,自己身为镇国大将军,给他做妾也并不亏待她,这样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不会出什么事。
夏柳儿羞涩又欢喜地应下了,随他一路到了京城。
没想到在京城待了几个月,他却又变卦了。
他向来是说话算话的人,如今竟要出尔反尔。
“柳儿,你可愿,做我的妹妹?”他开口道。
夏柳儿吃了一惊,误以为自己听错。
“将军……说什么?”
骆晋云继续道:“是我考虑不周,当日许诺得太过轻率,如今想来,才觉十分不妥。你虽在我府上住了这几个月,但我二人一直以礼相待,无愧清白,我如今想认你做义妹,为你另择佳婿,骆家便为你出嫁妆,做你的娘家人,你觉得如何?”
夏柳儿这时才明白他说的竟是真的,却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要如此决定。
她眼里只片刻就盈满了泪水,哀声道:“可府上,都知道我是要嫁将军的……将军如此,让我如何做人?”
“此事是我不对,所以我愿寻良媒为你择婿,也会出厚重嫁妆补偿你,到时也由我亲自出面向你夫家解释其中情由。你若以骆家姑娘身份出嫁,夫家必然不会差,而做正室娘子,自然比在我这里做小好得多。”骆晋云缓声道。
夏柳儿只是哭,一时间泪如雨下,满面哀戚。
骆晋云沉默着等她接受。
他知道自己失信不对,也辜负她一番情意,但他也有他想努力的东西。
夏柳儿哭了一番才慢慢静下来,抽泣道:“可将军知道,我仰慕将军,早在将军带我来京城那一日,我便一心一意只想着将军……又如何当将军是哥哥?”
“那若是你做了姨娘,我却再不见你,不踏进你房中一步,让你衣食无缺,却心中孤楚,你愿意么?”
骆晋云回道。
“我对你,全因念你兄长情谊,并无男女之情,你想必也看出我对你多有冷漠,嫁与我这样的人,对你来说并不是条好路。”
夏柳儿又痛声哭起来:“将军……为何突然就如此无情……”
骆晋云无言。
等她哭了半晌,他才说道:“目前我能想到最好的处置办法,便是我刚才说的。若你还有其他想法,我能答应的都会答应,但纳你进门这件事,不会再提了。”
说完,起身出屋去。
夏柳儿在他身后轻唤了一声“将军”,他也不曾回头,步履坚定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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