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薛宜宁与骆晋云两人前去薛家。
骆晋云在垂花门前看见了她,发髻间珠翠满堆,流光溢彩,一身丁香色绣缠枝莲襦裙,却不是平时常穿的大袖,而是京中新流行的窄袖。
比之大袖,这窄袖襦裙少了几分妇人的雍容华贵,多了几分少女般的轻快明丽,加上她身形玲珑纤细,十分适宜这窄袖,行止间,竟是另一番风采。
只要回娘家去,见她挂念的人,她才会细心打扮,而不似是骆府,哪怕他当初自边关回来,也没见她花这些心思。
骆晋云收回目光,沉默着到门前去,上马。
薛宜宁静坐在马车内,忍不住将身边锦盒打开,又看一眼里面放着的那只点翠凤簪,是等一下要送给妹妹的。
今日骆晋云没有说要早些回,她大概能在娘家多待一会儿吧……
只是纪家人应该在午后就走了,骆晋云向来不喜欢薛家,估计也要一同走,那样她几乎没有同母亲妹妹说话的机会。
她叹一口气,将锦盒合上。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薛家。
早有薛家门房和薛少棠迎了出来,薛宜宁也自马车上出来,敛着衣裙探身出车帘时,却见骆晋云自前方过来,在马车下朝她伸出手。
这条街,是以前京中名门聚集的一条街,如今也仍是繁华之地,往来不只有薛家人,还有其他熟识的人。
骆晋云能在马车下接她,便能显示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她感激骆晋云能给她这样的脸面,伸出手,将手放在了他手掌心。
骆晋云捏住她的手,将她牵下车。
这样的感觉,有些陌生,有些新奇。
明明早在床上行周公之礼,做那最亲近之事不知道多少次,却好像是第一次牵她的手。
小小的,软软的,柔若无骨,却又比他的手凉上几分,让人想就这么一直握着,直到将它握得和自己的手一样暖。
薛少棠从内口迎了上来,他松开了手。
薛少棠拱手道:“元毅事务繁忙,难为你与妹妹跑这一趟。”
骆晋云轻笑:“幺妹今日大喜,我们这姐姐姐夫自然要来恭贺,况且岳家那几坛青梅酒我犹爱,今日又能来蹭上几杯。”
薛少棠连忙说:“元毅与我想到一处了,那酒我也钟爱,父亲平日舍不得拿出来,今日你们过来他自然要拿,我也能跟着沾些福,今日便与元毅好好喝几杯。”
两人寒暄两句,一齐进门。
薛少棠心中有些意外,骆晋云今日的态度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
他与骆晋云往来也不多,只有之前两家议婚一两次,然后是阿宁大婚,再是之后回门、出征后省亲,以及后面两次谈话。
骆晋云对他、对薛家的态度一直都是淡淡的,那种不得不往来的客气和敷衍,有时甚至敷衍都不愿。
而这次,他竟愿意客气起来,自称宜贞的姐夫,又特地夸父亲酿的酒,以往这是绝不会的。
他看一眼妹妹,却没从她身上看出答应来,薛宜宁的样子仍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总不会,出了上次的事,倒还让骆晋云欢喜了几分?
薛少棠一时又担心这其中是有什么其他隐情,骆晋云在与他虚与委蛇,不禁心思沉重起来。
他们到没一会儿,纪家过来,有纪家父子,媒人,竟还有临川先生。
临川先生祖籍常山,前些年才入京,却因一曲《小重山》成名,之后任职太常寺,据说去岁元宵,又作一曲《盛世华彩》,大受圣上赞赏。
他是纪家夫人娘家表舅,又与纪家请的媒人宋大人为好友,正好在宋大人家做客,所以一同过来。
《小重山》是薛宜宁最喜欢的琴曲之一,心中一直对作者向往,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
临川先生因与司徒缨结识,也早知薛宜宁,只因她是将军夫人,平日不常露面,所以难以见到,今日相见,两人眉眼中皆露出欣赏之情。
今日纪家虽是提亲,却也算正式订下婚约,所以两家欢聚一堂,都是喜笑颜开。
到宴席时,临川先生不期然起身到骆晋云与薛宜宁面前,躬身道:“实不相瞒,我早闻将军夫人之才名,心中一直景仰,今日机会难得,不知将军与夫人是否愿意夫人与我合奏一曲《鸾凤齐鸣》,为五郎与二娘贺喜?”
薛宜宁如今又弹起了琴,听见临川先生主动邀请,心中自是雀跃,却又心知骆晋云厌恶这些,不由向他看去。
骆晋云回道:“内子仰慕先生已久,只怕心中早已跃跃欲试。”
话中意思,竟是全看薛宜宁的意思,自己没有一丝反对。
薛宜宁心中意外,很快起身朝临川先生道:“先生相邀,我自是愿意,只是此刻我手上无琴……”
一旁薛少棠道:“派人快马加鞭去骆家拿,两刻便可到。”
骆晋云便朝薛宜宁身后玉溪道:“让张平骑我的马去拿,速去速回。”
张平是骆晋云亲卫,随侍左右,武艺高强,此时就在宴厅外候着。
玉溪领命出去,没一会儿,便抱了鸣玉进来。
临川先生似乎早有准备,身上就带着箫,下人将宴席中间摆上琴桌和凳子,薛宜宁起身上去,临川先生也上去,两人相对一拜,同时坐下,低声商议两句后便开始。
骆晋云参加过的宴会并不少,特别是在进京后拜大将军,常有蓄养乐伎歌伎之家,宴饮中,琴啊箫的也听了不少。
还有诸如水云楼十四娘之流,也是京中弹琴名手。
他向来就觉得,再好的曲子,也不过那样,或许是他不通风雅,但确实对这些不怎么有兴趣。
直到那次在自己家中听见那只不一样的琴声。
那时他想,原来琴弹得好了,竟真能如此动听,击入人心中,勾走人魂魄。
他以为,大概是平陵公主带来的琴中圣手。
没想到却在水上花厅上见到了她的身影。
弹琴的她,如此认真,如此美。
似乎仙女下凡,让人仰视。
那日他在对岸看了很久。
后来再见人弹琴或是奏箫,他不再那样不屑一顾,但坐上听片刻之后,又觉得不过如此。
终究还是比不过她。
琴声响起,空明澄净,如晴日长空,高阔而浩远。
随后才是箫声,比声琴声,更显清亮,直到琴箫合奏,场上一派寂静,所有人都停了筷,息了声,目光全投在了那琴和箫上。
骆晋云就静静看着薛宜宁。
一会儿,觉得她像天边的神女,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样神女般的女子,是自己的妻子。
然后,又会想起她魂牵另一人。
其中欣赏,欢喜,与怅惘,种入心中,五味杂陈。
琴箫到最后,便越来越明亮,轻快,喜庆,因箫是吹奏,所以临川先生仍是之前的坐姿与动作,只是手指移得快了些,而薛宜宁却比之前更为专注,手指在琴弦间飞舞,看得让人紧张,犹恐出错,但听见越来越激越的琴声,却又安稳。
骆晋云想,这双弹琴的手,他想一直握着,不教她受一点伤。
那寝衣,他不要她做了。
晋雪的披帛,最好也让她别做了。
这样一双手,不该去捏针,也不该被针戳到。
合奏完,纪家父子与薛家人皆是赞叹不已。
骆晋云一声未
发,虽他在众人间权位最高,但都知道他为武将,不通音乐,所以并不意外他的沉默。
薛宜宁回到宴席上。
今日能回娘家,能与临川先生合奏,她这一年都心满意足了。
一时连喝酒都多了几分兴致。
待宴席结束,纪家父子连同媒人、临川先生,都一起离开,骆晋云倒没说要走,薛宜宁便与母亲一同去妹妹房中说话了。
母女三人说了好一会儿,直到萧氏看着有些疲乏,薛宜宁便劝她去休息,自己也回房去坐一坐。
问了丫鬟,丫鬟说姑爷早一会儿说酒后头疼,被送去她房中休息了。
薛宜宁到房中时,骆晋云并没有躺着休息,而是坐在床头,翻她那本《神怪志谭》。
她心头泛起一阵尴尬。
这书里面香艳旖旎之处太多了,纵使早就被他知道她看了这书,却也依然无法承受他当着她的面翻这书。
薛宜宁走到床边,关心着问他:“将军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要。”骆晋云说着,又翻了一页。
她忍不住道:“这书不雅,将军不如看些别的。”
骆晋云回道:“听来名气大,我还道多大胆,却也不过如此。”说着,将书扔到床上。
薛宜宁将书拿了,在书架前看了看,将书放在了最下一排看不见的地方。
骆晋云在床头笑起来。
薛宜宁回头见了他嘴角的笑意,微偏过头,随后问:“将军可要喝醒酒汤或是茶?”
“不用。”他淡声回。
又问她:“你院中种了那许多花,怎么在家里不见你种花?”
薛宜宁默然半晌,回:“不过是以前未嫁,闲来无事。”
他见房中桌上也插着几只蓝色的什么花,用清水养着,平时这屋子空着,自然不会插花,正是因为她来,才备着这花让她来房里休憩,可见是薛家人知道她爱花,才会如此。
便说道:“你若想,也可以让花匠在金福院种些花。”
薛宜宁应了一声,向他道谢。
他又问:“这是什么花?”
薛宜宁看向桌上的花,回答:“鸢尾花。”
骆晋云继续道:“你外面那几棵藤蔓的红色花呢?”
“那是凌宵花。”
他回道:“名字倒是贴切。”
又问:“屋角那棵白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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