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柳儿与长生的事在后院被议论了一天,到晚上总算消停了些。
但金福院几人还是带着遇到喜事的余韵,连子清脸上都比以往开朗。
只有薛宜宁,倒还像往常一样。
不期然到了晚上,骆晋云却到了金福院。
薛宜宁才卸了妆,拆了发髻,还没沐浴,待子清与玉溪到后面浴房去备水,才朝他低声道:“正好下午来了月事,还望将军见谅……”
骆晋云淡声回道:“和正堂的床坏了。”
末了,又补充道:“大概是木料差些。”
薛宜宁垂下头,顿了顿才说:“明日我便让人去修。”
骆晋云似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没回话。
她因难入眠,晚睡惯了,但他过来,她也不好弄得太晚,于是在沐浴后就上了床,与他一同躺下。
但时间还早,他也没睡,又没能做那件事,彼此安静,竟有些尴尬窘迫的意味。
他开口道:“夏柳儿我另行安置了,不会再接她进门。”
“好,我知道了。”薛宜宁回。
他又说:“我前日和她说,决定不纳妾,可收她做义妹,替她寻良媒另许人家,她不愿意,竟伙同长生设下落水圈套,想逼我就范,我才将他们送走。”
半晌之后,薛宜宁才回:“确实是他们胆大妄为,怪不得将军。”
一句之后,竟再无别的话。
没问自己的丈夫,为什么突然不纳妾了,夏柳儿设的什么圈套,他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此间种种,她竟像一点兴趣都没有。
只是奉承般应了一句。
骆晋云脸色略暗。
他知道,她并不是只会后院打转的无知妇人,她有许多自己的想法,有许多不同的见解,从她为晋雪的事来说服他,从她评论那琵琶街夜吹笛的抱雪先生,他便知道,也惊奇,想探究。
可是,若不是逼不得已,她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
他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半个时辰后,她没睡着,他也没睡着。
一个时辰后,他亲耳听见她呼吸渐渐平稳,甚至无意识翻了个身,朝向了他这边,而他竟还没睡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也和她一样有了这睡不着的毛病。
第二日一早,两人起身。
薛宜宁洗漱,更衣,梳妆,还没做完,外面就已传来管事妈妈们等着接见的声音。
时候不多,她将要出门,却一眼看见了窗边放着的那盆兰花。
兰花不能常浇水,得按天气隔几日才浇,以前都隔了六七天,但现在天渐渐热了,时间怕是要缩短一些。
她看了看土,果真是干了,便唤玉溪去打水来,给兰花浇了水,又拿了湿帕子,细心将兰花叶擦拭一遍。
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如同侍候一件珍宝。
骆晋云盯着那兰花看一会儿,出了金福院。
行到和正堂附近,撞见一名管事妈妈正带着花匠在一处蓝色花苗附近搭架子,似要将上面盖上草席。
见他驻足,管事妈妈说道:“这马兰花怕晒,这几日太阳大,给它遮一遮,怕死了。”
“马,兰花?”
骆晋云看一眼那花苗,冷哼:“不用遮,死了好。”
说完,沉了脸离去。
管事妈妈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搭架子的花匠问:“那还遮吗?”
管事妈妈想了很久,不确定道:“要不……不遮了?”
两人看看那长得正盛的马兰花,又看看骆晋云远去的身影,半晌无言。
今日上午没有早朝,骆晋云没
马上出门,而是到了和正堂。
阿贵新来将军身边侍候,心知这是最要把握的时候,于是事事谨慎,惟恐出错。
但将军一早从夫人那边回来,理说应该神清气爽,春风满面才对,然而事实却并不如此,将军心情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阿贵初来,也不敢问。
没一会儿将军去练刀了,他在院中等候。
到日出时分,一名花容月貌、身姿窈窕的姑娘出现在了院门口。
阿贵很快就认出来,这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溪。
一个不争气,脸就发起烫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赶在如意之前迎了上去。
“姐姐,可是有事?”阿贵恭敬着问。
玉溪睇他一眼,便知道他是顶替长生的那个什么阿贵,不由轻哼道:“叫谁姐姐,我看着比你老?”
阿贵连忙赔罪:“那玉溪姑娘,是有什么事么,有事尽管吩咐。”
玉溪发现这新来的比以前的长生态度好得多,于是也气顺了,好声说道:“夫人刚才去了福禄堂,见老夫人有些头晕,恶心,问将军是不是有空,有空的话,便去看看。”
阿贵连忙回:“好,多谢姑娘跑这一趟,我这就去和将军说。”
玉溪再次觉得这位比长生好,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伴着她转身,一阵香风迎面袭来。
阿贵只觉脸又烫了些,连忙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心里告诫自己,那可是夫人身边的丫鬟,不出意外,便是以后的主子,岂是他这种普通下人能肖想的?
叹息一声,他立刻将话去转告骆晋云。
骆晋云换好衣服,到了福禄堂,给老夫人请安。
薛宜宁也在,就陪在老夫人身侧,见他来,便说道:“母亲自昨日便有些头晕,恶心,今日好像也没缓解,说要请大夫,母亲不让。”
老夫人不等骆晋云说话就回答:“什么大不大夫的,我好着,白花那些钱做什么!”
她在幽州过了半辈子,对于大夫和抓药这回事,第一想法就是贵,不是真病得难以支撑,便不会去找大夫。
骆晋云坐下道:“要不了几个钱。”
老夫人仍然摆手:“说了不要就不要,就是天有些热,等后面凉快些就好了。”
骆晋云便朝薛宜宁说道:“给母亲房里多放些冰吧,若再不好,就找大夫。”
薛宜宁回道:“好,刚刚已吩咐下去,稍后就会拿冰过来。”
骆晋云瞥她一眼,淡声道:“坐着吧,看得累。在骆家,不用来你们薛家那套。”
薛宜宁沉默不语,丫鬟连忙搬来椅子,让她坐下。
站在婆母身旁随时侍候,的确是薛家从小教导的规矩。
黄翠玉在幽州生活几年,闲散惯了,并不太讲究这些,老夫人也不说,但薛宜宁一直是遵守的。
往日都没什么,但今天月事在身,确实有些累。
骆晋云虽是对她不欢喜,但坐下来总归是轻松一些。
老夫人看看她,又看向儿子,沉吟片刻,问起来:“我听说,之前接回来那夏姑娘被送走了?”
薛宜宁不出声,骆晋云“嗯”了一声,回答:“是这样。”
老夫人问:“是为那落水的事?我以为没那么严重呢,把长生派出去就行了,那姓夏的丫头嘛,横竖只是个妾。”
旁人还有纳青楼女子为妾的,只是落水被救一下,确实犯不上。
骆晋云回道:“此事自有原由,反正人已送走了,母亲不用再放在心上。”
老夫人看着他,若有所思。
她想,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儿子不好当着她这做娘的说
?
她也知道大儿子心思深,也有主意,便不再问这事,而是说道:“你有顾忌,送走了也行,我看她人瘦弱,又老说不舒服,兴许身体不好,回头你要再找,便找个身体结实些的。”
“带她回来,只是见她无依无靠,想照顾一二,不为别的。现在送走她,自然也不会再找别人了,妻妾多了,同在后院易生事非,惹人心烦。”
骆晋云说完,用余光瞥了一眼薛宜宁,又说道:“就一个正室夫人,倒也简单。”
老夫人脸上略有些不喜,顿了顿才回道:“多了确实生事非,但两三个还是可以的,开枝散叶,人口多了才红火。”
“这事不用着急。”骆晋云回道。
老夫人立刻回:“怎么不急,你看看你都多大了,别人家的孩子,都该张罗娶媳妇了。”
骆晋云不吭声。
薛宜宁垂着头,也不吭声。
老夫人看看两人,叹了声气,无奈道:“既然把人送走了,接下来就抓紧些吧。”
话是这样说,但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儿子不喜欢儿媳,从成亲开始就不怎么热络。
人家那新婚的夫妇,不说一年半载,至少是三五个月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的,他呢?第二天就没进新房的门。
她这婆婆将媳妇横看竖看,都不知道是差在了哪里。
这房中隐秘之事,他们不说,她做婆婆的又不好细问,只是心里确定,儿子确实不喜欢儿媳。
到如今也是,一个月都去不了几次。
本以为有了个儿子喜欢的夏柳儿,马上就能有消息,哪想到他不知哪根弦搭错,又反悔了。
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后?
老二都有了两个儿子,老大这边再没动静,怕是都要被人说闲话了!
从福禄堂出来时,薛宜宁走在骆晋云身后。
老夫人的催促,像一团阴云笼罩在她头顶,压得她透不过气。
可她不想怀孕,至少暂时是不想的……
夏柳儿走,她也乐见其成,现在想来,也许是高兴早了。
她倒宁愿夏柳儿为他生个一男半女再说。
前面的骆晋云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他还有什么事要交待。
骆晋云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往前院而去。
薛宜宁到金福院,想起和正堂那边的床坏了,便马上吩咐了人去修,交待务必尽快修好。
玉溪听她吩咐,又想进言,不如让床多坏几天,可以让将军常来这边过夜,却被子清拦住,朝她使眼色。
玉溪这才想起子清之前和她悄悄讨论过,夫人可能不太想将军过来的话。
她知道自己性急人单纯,只好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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