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紫宸殿内,皇帝赵彦将手上奏书一把扔下御案,大怒道:“好你个骆元毅,请旨回京的奏折才到京五天,你自己就回来了,你是不要脑袋了!”
骆晋云跪下道:“臣知罪无可恕,待击退乌桓,任由皇上处罚。”
“丢了两座城,还有脸说能击退乌桓!”赵彦说着斥责的话,语气中却带着心疼。
他明白这半年的仗打得有多难。
原本朝廷得密报,乌桓十万大军压境。
等骆晋云带了八万兵力去边境,才探查得知,此次来犯者,除了乌桓,还有鲜卑。
鲜卑在乌桓掩护下,竟已送了十万大军至边境,双方联军,分七路进军大周,而骆晋云这边却只有八万人。
急奏两三日便送至京中,全是请求增援,但赵彦毫无办法,哪里的兵都调不动。
一半兵力送去了南边平叛,另有北境也要重兵把守,怕北狄钻空子卷土重来,其它地方兵力,当地节度使左右观望,存心推诿,不愿出兵。
稍有不慎,便是全国战火重燃。
朝廷不只派不了兵去增援,还只能将消息死死压住,怕有心之人蠢蠢欲动。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骆晋云让八万大军抵抗了二十万骑兵半年,只丢了两座城,至今还牢牢守着要塞孚良。
此时骆晋云说道:“乌桓与鲜卑的计划,是速战速决,迅速东进,但半年时间仍只拿下两座城,这完全不在他们预料内。他们无法久战,又是联军,此时必然会起争执,再等大周与南越和谈停战,他的这联军便会土崩瓦解,所以只要和谈能成,乌桓与鲜卑必退。
“但如今朝廷内为和谈之事争执不休,袁大将军等人甚至反对和谈,此事京城也需要臣回来。”
赵彦冷哼一声。
的确在骆晋云请旨回京的奏折到京前一天,他就已下旨令骆晋云暂时回京。
骆晋云之前在守城战中重伤,朝廷已派石荣入西境代为领兵,石荣性情狂傲,绝不愿听命于骆晋云这样的晚辈,两人在战场上又是绝然不同的路数,所以此时骆晋云回京正好,赵彦只是没想到他没等旨意送去西境,竟自己跑回来了,尽管结果是自己想要的。
“朕今日便记得你的话,等战事平息,这私自回京之事朕再与你慢慢清算!”
有这话,便是暂时不会追究了,骆晋云谢恩道:“谢皇上。”
随后,骆晋云起身,与皇上商议和谈之事,顺便也得知,裴隽今日去了薛家恭贺薛谏次女出阁之喜。
征战在外,又长途跋涉,已忘了时日,骆晋云想了想,薛宜宁的妹妹确实是今年要出阁。
“他为何会去?不怕南越余孽猜疑?”骆晋云问。
赵彦说道:“是朕让你岳父给他送请帖的,至于他为何会去,说不定,是为了某个人。”
骆晋云神色一凛。
他知道皇上说的是什么人,正是他妻子,薛宜宁。
他之所以着急回来,的确为国事,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为家事。
最初,京城给他送去皇上的亲笔信,问他是否愿意让内人薛氏出面去劝降裴隽,或让裴隽在和谈中退一步。
他才知,皇上竟已知道了薛宜宁与裴隽的关系。
皇上既然写这封信,自然是希望他能同意,他在外守国门,皇上器重,所以写信告知他。
他毫不犹豫就言辞激烈地反对。
京城的回音未至,他又收到了薛谏的信,说的是母亲替他娶平妻之事,薛谏委婉说,此事有些不顾薛家情面。
没等他回信,母亲的信又到了,信中对薛宜宁满篇指责,说薛宜宁行事懈怠,言语不敬,还威胁婆母说若敢娶平妻,就
和离。
那时他正好在重伤昏迷中醒来,又知道朝廷已派了石荣替上他的主将之位,当即便决定带伤回京。
他不想,事态朝他不想看见的方向去发展。
好在,朝廷还没让薛宜宁去劝降裴隽,母亲也没继续折腾娶平妻的事,薛宜宁还是骆夫人。
但裴隽,竟然去了薛家贺喜。
赵彦见他变了脸色,笑道:“你要不放心,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骆晋云便说道:“若和谈之事暂定如此,臣便先行告退了。”
赵彦问:“伤怎么样了?”
驶晋云回道:“已养得差不多,普通动作都已无碍。”
赵彦点点头,挥手道:“去吧。”
骆晋云便退出紫宸殿,往宫外而去。
薛府内,吉时将到,新娘子将出阁,所有人都等着迎亲队伍的到来。
时不时有小厮来报,迎亲队伍出门了,到茂安街了,到北巷了,等等。
宾客们于是都等着,因为要看迎亲队伍,要看新郎,许多女客也跑到前院来翘首以盼。
骆晋雪带着锁儿也趁机到了前院,想再找机会看看裴隽。
她四处看着,锁儿便在自己衣兜里找糖吃,之前骆晋雪帮他拿了几颗喜糖,一时吃不完,就放在了衣兜。
掏糖的时候,却不慎掉了一颗糖下来,他没马上察觉,谁知身后也站着个小童,被一位奶娘带着,见了地上的喜糖,很快就过来捡起来。
锁儿这才发觉自己掉了糖,立刻道:“是我的,还我!”
那小童比他还小,才四岁的模样,听他这样说,只是紧紧攥着糖往奶娘身后躲,并不打算还。
锁儿见状,立刻就上前去抢,因他年纪大一些,很快就以压倒性优势占据上风,踢了小童好几脚,小童打不过,却仍是捏着糖不愿撒手。
薛宜宁便是这时候到前院来看见这一幕,立刻急步走来,将锁儿拉开,斥责道:“做什么,你怎么打人?”
那奶娘此时也看见了两个小童的争执,连忙过来护住自家孩子,锁儿看着那小童手里的糖,恼怒道:“是我的!”
说着就挣开薛宜宁,又要去抢。
薛宜宁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立刻又将他拉住,严厉道:“不许这般,有什么事先好好说。”
她认识那小童,是家中远房亲戚,家中只是个七品小官,锁儿却是骆家人,又是她夫家,被人看见他如此跋扈抢东西,不管谁的道理,总会觉得是他欺负人家小童,没教养,又显得骆家薛家仗势欺人,所以尽管锁儿拼命挣扎,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也没放手。
没想到锁儿挣不脱,就恼怒着大喊道:“你放手,你就是个生不出蛋来的鸡,别管我!”
院中虽吵闹,但小孩子尖利的声音如哨子般划破长空,响彻整个院子。
更何况,因小孩打架,大家都在旁边笑看起热闹,注意着这边。
薛宜宁怔怔松开手,由着锁儿跑上前去,拼了命地从小童手里夺回喜糖。
奶娘看看哭起来的孩子,又看看薛宜宁,再看看四周围观的人,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连忙就抱着孩子转过身去找主家了。
骆晋雪立刻上前去,轻声斥责锁儿。
薛宜宁脸上滚烫着,似乎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不知该如何自处,正想转身回后院,却只觉得眼边一抹白色,抬眼望去,便见裴隽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她竟觉得丢人,很快就低下头,也顾不上怎样去捡几分面子,落荒而逃般回了后院。
京中人,本就知道骆家要娶平妻的事。
这下再听到这样的话,更加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以及,他们都能猜到,她在骆家
过着怎样落魄的日子。
小孩子哪里会说这样的话,当然是听大人说的。
是他娘亲说的,还是他祖母说的,似乎区别也不大,总之就是骆家人说的。
好在,没一会儿,迎亲花轿到了。
京中婚礼在迎亲进门时有许多礼节,需要撒喜糖,又需要给各种花红利市钱,还有对诗对对子等等,自是整个婚礼最热闹的时候,等了半日的宾客们都去围观,就连府上仆妇丫鬟都歇了活,跑去看热闹,后院内顿时空了下来。
原本,薛宜宁该去新娘子闺房最后送嫁妹妹的,可她却没去。
眼下似乎众人只顾看热闹,已经忘了刚才的事,但只等今天一过,比喜事更让人挂念的,就是事非。
她与骆晋云和离,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颓然走到后院的玉兰树下,便看见了以前她亲手系下的秋千架。
还嫌自己系的不够紧,找哥哥来帮了忙。
那个时候,无忧无虑,最大的忧虑就是心上人喜不喜欢自己。
如今,她却再也没有坐上秋千架的心思,也不可能在秋千上笑出来。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声音:“阿宁。”
这声音让她陡然一震,蓦然回过头去,就见到了裴隽。
只是看他一眼,她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裴隽缓缓上前,最后站在她面前。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和他这样面对面站着,所以也没提前想好,见了他能说什么话。
泪珠从眼底落下,她无法开口。
裴隽也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毫无预料,他竟突然抬手,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
骆晋云到薛府时,薛家人正与纪家人在你来我往对对子。
薛家是书香门第,族中对诗对对子高手如云,纪家也不差,这次过来也是早有应对,把族中善对对子的人全带来了,一时间针锋相对,妙句连出,胜负难分。
骆晋云过来,还是入宫觐见前急换的一身常服,没人注意到,他也无心在这时候打扰众人,便直接入了院。
院门口也是许多人,丫鬟们没敢出去,就站在这儿往前凑。
他一眼扫过去,没见到薛宜宁,再一想,她大概在后院陪着妹妹,正想寻人来问,却见到了骆晋雪。
骆晋雪也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可此时她却没看热闹,而在一旁训斥锁儿。
锁儿似是不服,满脸的不高兴,时不时还嘴。
骆晋云过去道:“晋雪。”
骆晋雪回头见了她,大吃一惊,惊喜道:“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大伯!”锁儿也眉开眼笑,立刻抱住他。
他身上还有伤,被他这么一撞,不由皱了皱眉,将疼痛忍住,随后摸摸他的头,问骆晋雪:“你嫂嫂呢?这样的时候,怎么在这儿训孩子?”
骆晋雪迫不及待将刚才的事说给他听。
“……我敢说,当时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话不用说,肯定是二嫂在家里说,被他学去了。这让别人怎么议论大嫂,怎么议论我们家?娘和二嫂就是太宠他了,我说他他还不乐意呢!”骆晋雪提起这事便满肚子火。
骆晋云冷了眉眼,抿唇看向锁儿不说话。
锁儿的确教养上差了些,但孩子由弟媳黄氏教养,他只是大伯,不便多管。
原本以为,他只是调皮了一些,性子强势了些。
却没想到,他会顽劣到这种地步。
也没想到,黄氏背后都是如此贬损宜宁的。
锁儿被他的样子吓到了,顿时松开他,缩头缩脑站到一旁。
许久骆晋云才说道:“她人呢
?”
骆晋雪知道他问的是薛宜宁,摇头道:“他说那句话后,嫂嫂就自己进后院了,当时锁儿还在闹,我就去拉他,还得和人赔礼道歉,也不知道嫂嫂去哪儿了。”
骆晋云一言不发往里走。
骆晋雪担心,也烦锁儿不认错,将他交给奶娘,自己也跟了上去。
驶晋云走得比她快,大多数人都聚集在新娘子的闺房那边,其他地方少见人,骆晋云正要找人打听,却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几株熟悉的玉兰花树。
这便是,裴隽画中出现的那几棵玉兰?
他看着那几棵玉兰驻足很久,不由自主就往那边而去。
才到玉兰花附近,就见到了薛宜宁的身影。
还有裴隽。
骆晋雪自后面追来,正疑惑他为什么停下了步子,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玉兰花树下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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