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的脸贴在冰冷的瓷砖地上,他被贝尔按在厕所里,几个人商量着要用小便池里的水给他洗个头。
“等一等。”约翰低声提议,“麦克斯的节目就要开始了,我们不是说好去看吗。”
怀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约翰,就连你也能对我们指手画脚了?”
约翰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可,可是……”
“算了。”布莱斯抬手看看腕表,“他说得没错,的确就要开始了。我可不想错过今天的节目,他可是要介绍军用义体的情况,你们难道不感兴趣?”
“好吧。”比提道,“但时间还充裕,比起义体的情况,给他洗个头也不差多少乐趣。而且非要较真,我更喜欢这个。”
“我同意!”贝尔第一个附和,“今天晚上局长的妻子会来给他送饭,那可是个大美人,让她看到艾伦狼狈的样子,不是很有趣吗?”
斯隆道:“老兄,你可真是个神经病,他们应该把你带到特殊医院里去。”
贝尔拿胳膊怼了他一下:“怎么,你不喜欢?”
“我喜欢死了。”斯隆哈哈大笑,然后提起艾伦的领子,把他按进了小便池里。
艾伦沉默着,一言不发。他紧闭眼睛,屏住呼吸,以便让自己被提起来时不那么狼狈。
现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幸好自己在打扫卫生间的时候,已经冲干净了所有的池子,现在不至于泡在尿液里。
“你们在干什么?”克里斯进来了,他高大的影子几乎遮住整个空间。
除了艾伦,所有人下意识畏缩一下,讨好地笑笑。
怀特道:“没什么,克里斯,我们在找乐子罢了,你不是要去维修战车吗,车库的门我已经给你打开了。多注意休息,我们欢迎你来一起看电视。你知道的,我们会在沙发上一直给你留个好位置。”
因为紧张,他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克里斯打量他一会儿,转身道:“我会去车库的,你们最好安静点,不要闹出什么动静来,那个茱莉亚到底是外人,也许会拍照举报。”
“谢谢你的提醒。”贝尔说,“我们马上回大厅。”
克里斯走后,他们放开了艾伦,反正“小小的捉弄”也完成了,他说得确实有道理,为什么不照办呢?
自尊心?新纪元这玩意儿可不多见。
约翰最后一个离开,他关上了门,也许是想给艾伦保留最后的体面,给他整理的时间。
艾伦慢慢起身,撩起衣服查看身上的伤。今天的他是幸运的,肚子上只有一些淤青和红肿,骨头并不疼,除了脏点,还能够回家吃晚饭。
他们似乎要看什么节目,那今晚自己也不用再替仿生人值班了。
镜子上亮着灯,艾伦扶着墙来到它前面,借着光观察嘴角的伤口,那里流血了,弯弯曲曲顺着下巴滴到衣领上,就像红颜料,不过在执行局的黑色制服上染不出任何颜色。
黑色能掩盖所有的血腥。
门突然又开了。艾伦向后退了一步,远离那里。
但是走进来的并不是什么想再欺辱他一次的同事,而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哭泣着,用右手在脸上擦来擦去,另一只手提着包,似乎是因为精神恍惚,没有注意门口的标识,误入了男性洗手间。
“你是?”她反应过来了,漂亮的打卷红发在侧颊晃了晃,碧绿的眼睛如清晨带露珠的嫩叶子一样在艾伦的视野里闪闪发亮。
“你这是怎么了?”茱莉亚忘记了哭泣,走过来想要触碰艾伦,“你受伤了吗?你的头发怎么是湿的?”
“你好,夫人。”艾伦平静道,“我是第九局的执行官,您丈夫的下属。我的头发是因为栽倒进了小便池里才弄湿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这个人应该很爱干净,这样就能快点让她离开了吧,艾伦想到。
茱莉亚却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走远,而是更进一步,掏出包里的手帕,担心地望着他:“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拿去擦一下吧。”
艾伦沉默地接过手帕,塞进口袋里:“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想局长还在等您。”
“不……”茱莉亚又猛地哭起来,“他没有在等我,我们完了。他一定要离婚,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她为什么要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说这些?艾伦感到很困扰,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打断茱莉亚说话。
他开始想要收拾这里了,不出十分钟他就可以做好这个——来到第九执行局的一年里,他已经很擅长打扫卫生,然后他就可以回家去躺着。
最终他选择敷衍的安慰:“夫人,也许您可以去求求马修局长,他说不定会心软的。”
“他不会。你知道吗,我特意做了他喜欢的菜和汤送过来,可是他根本不在乎,他一口都没有吃,他说我很恶心……”茱莉亚哽咽着,“我的评分只有5.4了,那是因为我不够快乐,可是究竟怎么做才能快乐起来?”
她用希翼的眼神看着艾伦,疾病乱投医地问一个陌生人,试图得到答案。
快乐?
艾伦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感到快乐是什么时候了。
他摇摇头:“夫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茱莉亚的目光暗淡下去,她又哭了一会儿,好像回过神来似的,饱含歉意,用水洗了一把脸:“对不起,先生,我失态了,很抱歉影响到你。我会马上离开的,说不说我会听你的建议再去求求马修。”
艾伦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茱莉亚开门离去了。
艾伦松了口气,他拿起墙角的拖把和抹布,开始收拾鲜血和水迹。
等到一切结束后,他再次来到镜子前,他必须再收拾好自己后才能离去,否则贝尔不会把扣留的腕表还给他——就这么出门,希尔塔一定会因血迹怀疑第九执行局。
镜前灯射.出惨白的光,艾伦在口袋里摸索着,鬼使神差的,他想到茱莉亚担心的眼神,本来要拿出自己那条巾帕的手,掏出来茱莉亚赠予的手帕。
他拿起它碰上嘴角。刺痛传来,同时有一阵轻轻的玫瑰花香。
砰!
茱莉亚竟然又进来了,她从门外摔进来,像失去了生命一样倒在地上。
红发散乱地盖在她的脸上,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艾伦一定会以为她死了。
马修满脸厌恶的站在门口,对他说道:“艾伦,你把这个神经女人送回我家去。”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甚至没有关门,使得大厅里麦克斯富有激情的演讲声断断续续地传进这里。
“新纪元是美好的,不是吗?哦,看啊。那就是我们最新的义体,它……”
艾伦走过去关上门,扶起茱莉亚。
茱莉亚靠在他的怀里,嘴角流血,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浮在侧脸上。
“你还好吗,夫人。”艾伦问道。
“我的……”茱莉亚喘着气,“我的……”
“什么?”艾伦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吗?”茱莉亚向身下看去,“我有没有流血?”
艾伦沉默了很久:“女士,你流血了,不过不要担心,是在脸上。”
“那就好。”茱莉亚笑了,“脸上不要紧。”
“发生什么了?”
“就是那些事。”不知道为什么,茱莉亚看起来比第一次进来时坚强,“他要离婚,我求了他,他很不耐烦。”
艾伦想到主意是自己出的,说道:“我很抱歉。”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却已经互相说了好多抱歉了。”茱莉亚道,“你知道吗,该说抱歉的是马修,还有别的什么人。总之不是我们俩。”
“也许吧。”
“不是也许。”茱莉亚道,“我说话的时候,你总是直视我的眼睛,这是为什么?”
“……我的母亲,她也是红发绿眼,和你一样美丽。”
“你们生活得一定很幸福。”
“她在我小时候被销毁处的人烧死了。”
“她是觉醒者吗?”
“是的。”艾伦金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茱莉亚,“我的父亲也是。”
“这就是他们欺负你的原因?”
“不。”艾伦道,“没人知道这些。是我太懦弱了。”
他顿了顿,直视着茱莉亚的眼睛:“你不这么觉得吗?我不仅没能报仇,还为他们服务。”
“我觉得你并不懦弱。”茱莉亚道,“起码你比马修勇敢。你能扶我起来吗?我的腿很疼,拜托你送我回去。”
“回去以后呢?”
“我不清楚,再过几天,我应该会被送到外城去吧。”
艾伦点点头,扶起茱莉亚,他们顺着走廊向外走,大厅不时传来嘈杂的交谈声,那些人沉浸在电视节目里,没人注意两个失败者。
快到门口时,艾伦忽然抬起头,透过窗户瞧见了漫天的繁星。它们是那么明亮,那么动人,点缀在夜空里的样子,就像是人类闪闪发亮的思想。
茱莉亚的红色头发在艾伦的余光里出现,就像他靠在母亲怀里时见到的一样。
他就那么说出了这句话:“你试过杀人吗?”
“什么?”茱莉亚柔声问道。
“杀人。”他道,“我们一起杀了马修,你觉得好吗。”
这两句话该死的有礼貌。
等艾伦回神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他好像被魔鬼支配了,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再回头时,所有事情已成定局。
那根治灵魂的懦弱,如此轻易的被战胜。
茱莉亚握着餐刀,脸上沾着许多许多的鲜血。艾伦拿着麻绳,死死勒住了马修和他的皮椅子。
他们一起放下手。
“人们一定会发现真相的。”茱莉亚低声说,“我知道只是时间问题。”
“没错。”艾伦同意,“我会把所有责任抗下来。而你会通过检举我获得评分,和你的孩子留在城区。”
茱莉亚道:“我不会检举你,我愿意和你一起去外城。”
“杀死执行官的人只会被处死,我走不了。你走吧,你不害怕死亡吗?”
茱莉亚迟疑着摸上小腹。
他们一起沉默了很久,然后茱莉亚问:“你爱我吗?”
“我爱你。”艾伦好像一直在等这句话,他释然道,“我像爱一个人那样爱你。”
“我也是。”茱莉亚的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艾伦道,“我不配被称为觉醒者,我甘愿在希尔塔系统下苟活,即使每一天都很痛苦。”
“活着也是一种勇敢。”茱莉亚拥抱了艾伦,“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你是真正的觉醒者。”
“你读过书吗?”艾伦问道。
“没有,我甚至从没有见过书。”茱莉亚道,“你嫌弃我吗?”
“我想为你读一首诗,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的母亲把它念给我听,它很适合你。”
“你念吧,我会把这首诗背下来的。”
“不,我还是不念了。”艾伦道,“我不想定义你的人生和思想,我只想告诉你,你像一朵玫瑰那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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