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又一次洒进第六区执行局后的公寓二楼，成束的暖黄色扫在深灰的窗帘上，就像镀了一层金子。
腕表震动一如旧往地唤醒了沉睡的安德。
他从床上起来，把被子叠好，走进厨房加热牛奶和面包，然后终于在餐桌前坐下，回复好友的问候消息。
【早上好，洛特，最近工作怎么样？】
【非常顺利。】洛特很快发来回复，【我协助其他成员销毁了十几个藏书点。】
【那真是了不起，你一定很自豪。】
【的确，罪恶的纸张消失在火里的样子很美——处长说火能净化一切，我同意他的观点。你的工作又如何呢？】
安德停下咀嚼，开始回忆前几天的案子，他其实有点稀里糊涂的，因为整个过程，他压根没怎么思考，只是听从埃布尔的指挥行动。
而到了最后，他也没有明白艾伦为什么要杀死马修，和他究竟是不是反抗军。
还有茱莉亚，那个红头发的女人，那个怀着孩子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安德觉得自己有点在意她的眼泪。
【等等，你不用告诉我了。我在电视上看到了这次案件的报道，你真出色，安德。我为你感到高兴。】
【电视？】
【你不知道吗？现在打开电视，调到麦克斯的节目。】
安德照做了。他起身找出遥控器，指向那个搬来后还没打开过的电视按下开关，电视机轻响了一下后，自动跳转到最热门的节目上，正是麦克斯主持的那个。
麦克斯一头黑发，皮肤白皙，眼睛是实木的棕色，明亮清澈。作为需要入镜的主持人，他看起来相当英俊，而且很有活力，天然占据观众们的好感。
此时他穿着得体的蓝色西装，坐在椅子上，向观众们讲述上周刚发生的局长被害案。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富有激情，抑扬顿挫。
他的用词精准而简洁，说到马修是如何被残忍的杀死时，里面的悲痛成吨倾泄，几乎将演播室淹没，提到艾伦是个反抗军时，厌恶和仇恨又简直要化作毒液从他的嘴角滴出来。
“马修的妻子茱莉亚。”麦克斯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是个魔鬼。她背叛了马修，怀上了别人的孩子，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请求丈夫的原谅。”
台下坐着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密集的观众，他们配合地发出嘘声，一起摆着手，撇着嘴角，表达自己的鄙夷。
坐在麦克斯旁边的特邀嘉宾是一个漂亮的美女，她立刻跟着说：“老天，如果我有一个向希尔塔尽忠职守的局长丈夫，我绝不会这样做，我尊敬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背叛他呢？”
麦克斯说：“是的，甜心。你当然不会，你可是优秀的一等公民。”
女人做出羞涩的模样：“我爱希尔塔，怎么会有人不爱希尔塔呢？它是美好世界的基石。”
观众们欢呼道：“就是这样！”
麦克斯继续说道：“总之，卑鄙的反叛者艾伦，他趁着马修局长为妻子的不忠而伤心时，偷偷刺杀了他，所幸我们的人立马发现，巡逻车在天刚亮时就把他击毙在路上。”
“现在这个讨厌鬼的尸体一定已经在废物处理厂被大卸八块了。”女人道，“这是最适合他的归宿。”
“我们得感谢第六执行局的帮助！”麦克斯鼓掌道，“同时大家不要担心，第九执行局已经有了新任局长，那就是克里斯！”
他和女人的背后出现一张投影图片，上面的克里斯板着一张刚硬的脸，双手环胸，站在执行局门口。
“看吧，看看这个肌肉猛男，看看他坚定的神色。他绝对能胜任局长的职位。马修局长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是他最佳的拍档，他们一起处理了很多案子，完美保证了第九区公民的安全。”
“他看起来太有安全感了。”女人附和，“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他比马修局长还要强壮。”
观众们心领神会，露出微笑，发出口哨和喝彩声。
“那么，这就是本次的特别报道了，感谢大家的收看。我们下期再见！”
麦克斯抛出一个极具魅力的眼神，镜头缩进到他的脸上，给他完美特写。
节目到此为止，电视机黑屏了几秒，准备跳转到下一个热门频道。
到此为止，安德把电视机关了。
他非常不解。
事情的真相根本不像麦克斯说的那样，起码茱莉亚的孩子就是马修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艾伦……这个节目怎么确定他是反叛者的？我甚至都不能肯定。
我和艾伦谈过，谈的比埃布尔和赛琳娜还要多，如果连我都不能肯定他的身份，麦克斯是怎么做到的？
洛特的消息适时出现：【安德，你还在吗？你怎么不回话？节目已经结束了。】
【我在，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洛特，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麦克斯说得不对。】
【麦克斯说得不对？哪里不对？他是电视台的主持人，他说的话希尔塔全都会审核。他是对的。】
【茱莉亚的孩子是马修的。】安德无意识地皱着眉，【而且艾伦，他似乎不是反叛者。】
【不是反叛者为什么要杀局长？】
安德愣住了。
是啊，不是反叛者为什么要违抗希尔塔系统呢？
违背希尔塔的一定是反叛者。
这是真理，这是他二十来年奉行的真理。
他刚刚是怎么想的来着？他为什么会突然怀疑希尔塔的正确性？他怎么敢怀疑？
两种思想在安德的脑海里交织斗争，一股强大无比，另一股非常弱小，刚刚诞生，但它就像茁壮成长的幼苗，迟早有一天会变得令人无法忽视。
【你一定是工作太累了，安德。】洛特很关心他，【想一想校长对我们的期望，你应该振作起来。】
【对不起，是我松懈了。】
【没关系，你还是我们中的第一名，继续努力。我要去工作了，祝你今天好运。】
【你也一样，祝你好运。】
【希尔塔系统高于一切。】
【希尔塔系统高于一切。】
安德甩了甩头，试图甩掉那些想法，慢慢的，他平静下来，吃完早餐，洗干净盘子，穿好衣服，关上门，走下楼梯，向执行局出发。
今天应该干些什么呢，安德想，巡逻车尽职尽责，很少有案件发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帮助赛琳娜和派伊设计遥控汽车。
他们应该会接纳我的，我在学校里学过一点相关的课程。
安德推开门，惊讶地发现了埃布尔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新风衣，旧的那件也许是洗了。小马尾照样用黑色皮筋扎着，垂在肩膀上，那双认真的灰蓝色眼睛就像质地上好的蓝宝石，散发着朦朦的光点。
安德突然觉得埃布尔的眼睛比麦克斯的好看多了，那里面有种他说不出来的美丽，是麦克斯根本赶不上的。
他正在和赛琳娜讲话，安德走了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叫莱曼？”
“对，莱曼。”赛琳娜说，“我又查出了新的东西，结合你说的话，我猜测出一个真相。”
“是什么？”
“你看这里。”赛琳娜指着电脑显示器，“莱曼的纺织公司最近业务直降，他在好几个重大决策上做出了错误决定，马上就要破产了。”
“他最后的挽救机会就是三天后的竞拍。”她继续道，“内城会宣布一样新的生物纺织材料，更结实、更好清洁，最重要的是价钱更低廉。”
“他需要钱。”埃布尔说，“这和他想办法降低霍布斯与玛丽的评分有什么关系？”
“重点在这儿。”赛琳娜说，“曼奇尼的那张图纸，效果好的出奇，供电公司奖励给霍布斯一部分股权，那可是个大馅饼。”
“我懂了。”埃布尔双手插兜，“你是说他在威胁霍布斯和玛丽，让他们把股份抛掉，然后换成钱给他？”
“没错。”赛琳娜道，“这方法简单有效，而且绝不犯法。”
埃布尔没说话，他沉思一阵。
赛琳娜眼睛发亮，催促道：“怎么样？你快说呀，我的推理是不是很妙？”
“……是的，很妙。”埃布尔挤出一个微笑。
——事实上，他认为赛琳娜的推理烂极了，完全就是狗屁。
整个案子还是疑点重重。
霍布斯、玛丽、曼奇尼、安妮，他们每个人都没有说谎，每个人都需要帮助，他们看似毫无联系，却又紧紧相依，一定有什么奇妙的线索瞒过了他。
而他就那样看着它在自己眼前偷偷溜走了。
“安德，你来了。”
赛琳娜看见靠过来的安德，给他使个眼色，用手肘一怼埃布尔：“嘿，为什么不让安德陪你去处理这起私人委托？”
埃布尔道：“那你为什么不陪我去？”
“我，我……”赛琳娜到处乱看，“我今天还要大扫除，你不知道，我家里乱惨了。”
安德闻言期待地看向埃布尔。
埃布尔对他们昭然若揭的心思完全了解，并且嗤之以鼻。
他一边走向科洛弗的办公室，一边道：“私人委托就是私人委托，这是原则。”
“科洛弗。”
第六区执行局的局长正坐在桌前摆弄一个放大镜，他的眼睛应该还行，只是一向对这种上个纪元的小玩意儿感兴趣。
“科洛弗。”埃布尔重复道，“给我签发一张通行证，我要去莱曼的纺织公司看看。”
“我都听到了。”科洛弗放下手里的东西，他抬头看向埃布尔，“我同意赛琳娜的建议，你能不能带着安德一起去？”
“做梦！”埃布尔嫌弃道，“我宁愿和一百个大猩猩一起在丛林里跳跺脚舞。”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