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霜枝觉得自己可能哪里理解错了。
就是,这些零碎的词句拼在一起,好像怎么联想都跳不出她此刻的脑补。
不对,联系上后面那句签名,可能本来想表达的只是我喜欢你的电影、我是你的粉丝之类的意思,不巧被烟花声响盖过去了……可那句朋友又想说明什么?总不至于要个签名还要用朋友的身份拜托吧?
折霜枝低头,想掩饰脸上可能出现的愕然,但一看那影碟,瞳孔再次不自觉微微震颤。
这部影片是折霜枝第一次斩获影后的作品,悬疑探案片,而现在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部片子里其实有极隐晦的同性情感暗示,是完全不删改也能在二十年前国内上映的程度。
导演以前拍爱情片,扑得很惨,开始拍悬疑片才一炮而红,但想拍出缠绵悱恻爱情的心没有片刻停歇。
当时,导演想给折霜枝加上和一位女性死者的爱情线,遗憾,错过,无疾而终的恋情。
折霜枝听完构思,干脆利落给拒了,说这个演不出来,要深情眼神倒也能摆摆,可要打动人心她不能保证。
而且,倘若真有喜欢的人,她决不会允许自己的爱情落得这个下场。
最后导演长吁短叹地妥协,没多少观众知道女主角本来可能有感情线,不过圈内该知道的都知道,直到现在还有人拿这事笑导演和爱情无缘。
星予也在圈里,应该听说过吧。
要自己给这张影碟签名,是暗示么?
折霜枝思绪转得飞快。
对面,迟星予期待的表情逐渐迟疑。
折霜枝看起来不很想签的样子,这个请求是不是不太合时宜。
又一阵接二连三震耳欲聋的爆响,如果不扯着嗓子喊的话,大概要离得很近,近到耳廓隐约感觉到声音掀起的温热气流,才能完整听到全部的话语。
迟星予暂时战术放弃:“我们还是等会儿再……”
正要收回的手被折霜枝轻轻握了一下,止住动势,那几根修长细挑的手指轻巧地捏起影碟和笔,行云流水地签了一串字。
烟花盛放的声音依旧在响。
折霜枝把签好名的影碟还回去,手里还捏着马克笔,似是神思不属,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转了转。
为了更好地观赏烟花,包间里灯光昏暗,只有外面不同色彩的烟花明暗交替,在那张极清艳面庞投下明灭的光影。
一缕长发垂在脸侧,随房间里的暖风轻轻晃荡,在这种氛围下,折霜枝的神情几乎显得莫测起来。
“霜枝?”
迟星予快乐收好签名款影碟,抬头就见这样一幕,有点困惑。
这时,烟花的阵仗暂时停了,折霜枝这才恍然惊醒一般,将马克笔给她推过去。
“作为朋友,我很高兴给你签名。”折霜枝说,“你刚才说什么?烟花有点吵,我可能没听太清楚。”
烟花歇阵后,两相对比极度的安静里,每一个悦耳的音节都在敲击耳膜,迟星予下意识偏头:“哦,我说我是你粉丝。”
折霜枝仔细看她的表情,没看出异状,缓缓点头,又有稍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正常来说,这才是要签名之前该说的话,所以之前大概就是听错了,自己想太多。
但是,只有她们两人在时那种流动的攀绕的感觉又来了,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猫的尾尖,雀的爪印,环绕游弋着拨动神经的,甚至让人不自觉在意起呼吸的轻重,生怕惊扰到什么。
新一轮烟花浪潮骤然铺满夜空,辉洒地面,每一声爆开的动静都像敲击在哪里。
这是个误会……
折霜枝对自己说。
现在要做的,是和邀请自己来这里的人好好欣赏这一场烟花璀璨,然后再一起说笑着回去。
明天还有戏要拍呢。
烟花大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整整一个小时,但中间有好几轮停歇休息的时间。
两人慢慢享用了这顿在点评app上评价很好的晚餐,一边在没有烟花震响的间隙闲聊。
“从你演的第一部剧——就是那部《大晏升龙传》,我就在看。”
“后来都说你不演戏了,我还难过好久。”因为对那时的迟星予来说,一个从电视上认识的人,当她不再出现在电视里,就等于再也见不到。
“现在拿到签名,也算圆梦。真好啊,谢谢你助力我达成心愿。”
折霜枝一路听下来,越来越觉得之前让自己心神震颤的可能性只是一场误会,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只幽幽道:“我人就坐在你对面,你眼里就只有那个签名?”
迟星予:“哈哈……”
终于烟花散尽,之前驻足在街上的行人也继续走动起来。
这顿饭分量不小,但两个人竟然不知不觉吃完了,不用浪费粮食,迟星予心情很好。
结伴走出餐厅的时候,折霜枝:“所以,上次你说过、从小就想和她一起演戏的人是?”
迟星予轻轻笑了一下:“嗯,是你。”
“谢谢你啊,我的两个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折霜枝:“这是我的荣幸才对。”
上回那点遗憾也已经圆满了,知交好友的演艺白月光就是自己,怎么说也是双向奔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折霜枝就是说不上哪里还欠缺。
正思索间,不远处响起惊喜到音调拔高的呼声。
“折霜枝!你们看这是不是枝枝啊!”
迟星予:“……”
看看身旁的折霜枝,出餐厅时忘了掀上连衣帽,口罩揣在大衣兜里,侧脸动人的线条极具辨识度,一瞥眼熟,再瞥本人。
在激动的粉丝和被声音吸引的路人靠过来之前,迟星予当机立断,随手把今晚刚买的手绘面具往折霜枝脸上一扣。
“走这边!”
两人迅速拐入旁边的小路。
据说身体不好的折霜枝健步如飞,动如脱兔,反而是迟星予有点跟不上,还是折霜枝一把抓住她手腕,带着人一起跑。
其实身后的粉丝追了几步就没再追赶了,毕竟是在大街上,而且姐姐本人看起来不是很想被认出来,自然不好穷追不舍。
但折霜枝愣是带着迟星予跑了好远一截,才停下脚步,“你没事吧?”
迟星予小口急促喘气,缓过劲来:“还好,你跑真快啊。”
安静矗立的路灯下,两人对视,一个脸上还斜戴着丹绘墨描的纸浆面具,一个不爱运动忽然来这么一出上气不接下气。
面面相觑,忽然都笑了起来。
迟星予手撑着小腹,本来就喘,一笑更接不上气:“我们其实、咳咳……其实没必要跑的……”
“确实,只是签几个名说两句话的事。”折霜枝半抬起面具,摇头莞尔,“不过我不想。现在是私人时间,刚给我的多年铁粉签了名,今天就不给别人签了。”
“私人亲签?”
“独一无二的私人亲签。”
笑完了,等迟星予也缓过气,折霜枝才把面具揭下来放在她手上。
“还你了,我自己也有一副呢。”
迟星予把面具收进包,抬头看,面前的当红影星已经戴上帽子,口罩遮住下半张脸,打扮低调,就是过分出众的身形不太低调。
“我们回酒店?”
“回去吧,路上还能对对明天的台词。”
路灯下,两道身影渐渐拉长。
迟星予隔着手提包碰碰那副面具。
突然不太想把这面具当做带给表妹的手信了。
嗯,反正还要在这边的外景地待几天,之后再重新买吧,这副自己留下。
就这么说定了,迟星予在心里和自己击个掌,达成共识。
.
拍摄按部就班地进行,基本都能在预定期限内完成,很多外景拍摄中可能遇到的问题,比如天气不合适、实地景象和预想差异大等等麻烦,最终也没有发生几回。
少有天气异常的情况,也就是窝在酒店当放一天假。
遇到这种时候,乐导心态也很好,投资人就在剧组里,她都不急,拿人钱拍剧的急什么急?无非是要精益求精、慢工出细活而已。
如此这般公费旅游……啊不,剧组流窜拍摄了几个地点之后,原定的场景和导演想要的镜头就都差不多拍完了。
迟星予的最后一场戏,也是雪啾的杀青戏份,是全剧组的倒数第二场。
剧情进行到这里大结局,反派师尊已然掀不起风浪,山河辽阔,海面风波平。
凌清秋没有接受天道立地飞升的馈赠,将要继续行走人间,红尘炼心。
但这一次,雪啾没法继续跟在她身边了。
凤凰族长在大战中重伤,陷入沉睡缓慢修复神元,凤凰一族的担子终究是落在雪啾身上。
孺慕的“姐姐”,身为族长血脉、返祖羽嘉的责任,她不能两个都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灵兽也一样。”
“雪啾,回去吧,她们在等你。”
“可我只想跟在你身边……”这话不是那么坚定了。
凌清秋笑着反问:“真的么?”
年幼但已掌握无匹妖力的雪啾语塞。
跟在凌清秋身边这么久,雪啾早就不是最开始懵懵懂懂只凭好恶做事的幼崽,知道什么叫责任——当母亲传毕生修为于她,就是将力量和冠冕一同交到她手上,从那时起她就是一族的王,也是背负族运的承基。
雪啾愿意肩负起王的使命,也想继续待在孺慕的主人身边,为什么一定要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
然后她又恍惚想起,人生在世总会这样两难全,这话阿凌是说过的。
“看来你有答案了。”
凌清秋最后揉一把小凤凰的头发,转身,手已经捏上了离开凤凰秘境的令牌。
身后传来雪啾尽力显得稳重的声音:“你会再来看我吗?”
“自然,隔段时间就来看你,给你们族里新出生的小凤凰带零嘴吃。”
“……不行,只有我是你的小凤凰。”
“好。”凌清秋背对她挥了挥手,“雪啾就算长大了,也还是我的小凤凰。”
令牌捏碎,面前已经不见凌清秋的身影。
雪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再回过身面对族人时,眼眸已然坚定成熟。
做好应该做的,尽到自己的责任,就这样等待重新相见的时候。
到那时,自己也会比现在更好吧?
雪啾的戏份就在这里结束。
迟星予下了场,看折霜枝独自演完最后一幕戏。
乐导对着录像看了许久,终于:“过!《照霜行》全部戏份,结束!”
拍摄现场顿时响起如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还有人吹口哨,起哄杀青宴要让乐导在哪里请客。
迟星予坐在一旁,身上披着厚重的大衣,看工作人员开始拆机器、收拾场景,好像一下子从戏里回到人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想什么呢?”有人停在她面前。
迟星予仰头,对上折霜枝依然带着凌清秋式散漫的眸光,徐徐吐出一口气。
“想乐导要带我们去哪吃杀青宴。”
“你想去哪里?我请。”
“别了吧,难得的机会,当然要宰乐导了。”
迟星予搭上放在眼前那只漂亮但有力的手,借力站起来。
剧是杀青了,但接下来,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呢。
再见,雪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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