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得院子里传来了刘氏的声音。
周幼吾只好叫柳芽先去衡哥儿的屋子里看着,别叫人惊着了他,也暂时别叫他出来。
同样被这个消息惊住了的柳芽点了点头,出门时刚好撞上满脸堆笑的刘氏,她匆匆行了个礼,刘氏倒是有心情问了一句:“你们娘子可在屋里?”
柳芽点了点头,侧了侧身让她进去:“夫人请进去罢。”
刘氏一进去,拐过那道玉刻湖光山色屏风,便见着那生着一张无瑕芙蓉面的女郎仍拥着一团云丝锦被呆呆地坐在那弦丝雕花架子床,周边儿的女使一脸喜气洋洋,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催促她起身梳妆。
刘氏看得心急,指不定待会儿宫中便要来人传旨来了,她如今怎得还没起床梳洗!
“幼吾,今儿可是你的大喜日子呢,快,都去准备着,务必要将你们娘子打扮得和仙女儿一样美。”刘氏索性上前去拉了她的手,见着她不挣扎,也不言语,只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她,不仅有些讪讪,“待会儿许是要叫你一同去接旨呢,你阿耶在胥竹堂等着你,咱们娘俩儿待会一道过去便是。”
周幼吾慢条斯理地拂开了她的手:“我做事向来慢得很,不好叫母亲久等,还请母亲先去胥竹堂,我随后便到。”
见她下了床,已经有机灵的女使出门去给她打水洗脸漱口,这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只顾着伺候那容色清艳的女郎,一时间倒是忽视了脸涨得有些红的刘氏。
刘氏好悬没将手里的手帕扯拦,这小妮子!知道自己被天子选入宫中封了贵妃,如今便对着她愈发不客气起来了!
可怜她的声姐儿,清清白白待字闺中的一个俏丽小娘子,竟然还敌不过她这个已然嫁过一回,还带着个拖油瓶的女郎!
刘氏越想,心中便越酸,但她又不好发怒,只得将满腔的怒火都憋了回去:“好,好……那我便先过去了。”
“母亲慢走。”
刘氏瞧着她连头都不带回的,只冷冷留了这么句话,便起身往另一扇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风后去了,瞧着似是要更衣。
身边的嬷嬷生怕刘氏沉不住气,连忙扶着她出了漪兰院,见她仍是气不顺,劝道:“如今大娘子有福气,一跃便成了陛下的贵妃。日后安知她不能封后?为了二娘子与二郎,夫人你须得忍耐些才是。”
刘氏望着青石板路两旁掩在翠绿丛中开得正香的洁白栀子花,那样清新甜美的香气也没能叫她心中好过些,只沉声道:“你以为我是个蠢笨不堪的不成?孰轻孰重,我自然是分得清的。”
为着声姐儿与二郎,便是周幼吾跋扈嚣张,她也会忍。
只是……
刘氏回头望了一眼那垂着层层绿荫的漪兰院,冷笑一声:“且看她的福气能用到几时。”
封后?就凭周幼吾这么个除了一张脸,其余都不出彩的性子,若是陛下厌倦了她这张脸,莫说是封后,便是要保住这贵妃尊位,也难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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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今日真好看,宫中来传旨的内侍见了呀,说不定还会同陛下说起娘子呢。”
柳芽被她叫去陪着衡哥儿了,花萼一人忙不过来,便叫漪兰院里的女使雪茶过来给周幼吾梳头发。
周幼吾知道,雪茶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讨她的欢心。
她是这般,刘氏也是这般,说不定连她的阿耶,此刻都是欢喜难抑的。
天家嫔御,说得好听,不过是妾而已。
她轻轻叹了口气,制止了雪茶还想往她脑袋上再戴翠宝菊瓣簪的手:“这样就够了。”
临出门时,她头微微朝一旁的屋子里看去,她有些想去看看衡哥儿。
雪茶却有些担心:“娘子,还是先去胥竹堂罢?”
万一误了接旨那便不美了,若是叫内侍,乃至天子知道,娘子是为着先前与成国公世子生的孩子才误了时候,许是便会对娘子生出不喜来。
周幼吾没有说话,只往厢房走去,一进去,便见着衡哥儿可怜巴巴地趴在榻上,听着响动也不回头,只恹恹道:“我要等阿娘!”
没有阿娘,他便是连最喜欢吃的芙蓉蛋羹摆在面前也不会吃一口!
“衡哥儿。”
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衡哥儿原本闷闷不乐的小胖脸上乍然迸出惊喜的笑来,小胖萝卜似的腿一蹬便下了榻,跑过来抱住周幼吾的腿:“阿娘,外边儿好多人,但是柳芽不要我出去!”
这小郎君记仇,生气了便不肯叫柳芽姐姐了。
周幼吾笑着抱起他,两岁多的小郎君,已经重得她快有些抱不住了,可此时她心中惶惶,只觉自己的命运犹如风中烛火,尽然在那高不可攀的天子一手掌握之中。
只有怀里被衡哥儿塞得满满当当的,她才觉得稍稍好过一些。
燕观要她进宫……大抵是因着那晚的事儿,恼羞成怒。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燕观的爱都叫她觉得如履薄冰。
周幼吾心中郁郁,当年就不该被他的皮相所勾.引!
如今她的衡哥儿要怎么办?
无知无觉的小郎君见着阿娘来看他了便很高兴,周幼吾勉强收拾好心绪,哄了他一会儿,见他高高兴兴地自个儿吃完了一碗芙蓉蛋羹,在花萼的催促下,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她回头去望时,衡哥儿还乐乐呵呵地对着她摇手,头上的小卷毛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实在是可爱。
周幼吾垂下眼,燕观既已下了旨,那么这件事便是板上钉钉,再无可以更改的余地了。
那衡哥儿的事儿……也是该告诉他。
燕观是生气,是错愕,又或者是不相信都好,她总不能叫衡哥儿从此便与自己分开。
待她到了胥竹堂时,周父与刘氏、周颂声已然在等着她了。
周言之去了京郊大营,已经两日未归家了,至于二郎周循光,如今正是在书院里苦读的时候,自是不能立时便同她道喜了。
周父说起这事儿时,还有些遗憾。
周颂声则是满脸恍然,拉着周幼吾的手忍不住就要掉眼泪:“阿姐,你若是去了宫里,那我,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你啊?”
明明,明明阿姐才归家不久,她满心期待着能同她多待在一块儿,日后无论是她出嫁,亦或者是阿姐择了良人再嫁,姊妹之间能相聚的机会便少了。
可如今阿姐竟要到那高高红墙之后的大明宫去了,她想阿姐的时候,又怎么办呢?
望着周颂声惶惶然的脸和发红的眼,周幼吾心中一片酸软,正想说些什么,刘氏便抢先开口了:“你这孩子,忒不懂事儿。你阿姐啊,是给咱们整个长兴侯府挣前程去呢,哪里像你这般,没什么长进。”
周颂声被她阿娘骂惯了,才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只拉着周幼吾的手絮絮叨叨,无非是听说这次有许多家女郎都叫送了画像去尚宫局,若是往后宫里边儿有人欺负她了,莫要胆怯,只管狠狠打回去才好。
周幼吾听着,心中却更难受了,是啊,燕观前些时日便同意了采选一事,封了她做贵妃,那想必也会选其他的世家女子一道入宫罢。
她从前的担忧都成真了,她拥有的郎君不单单是她一人的,除了她之外,他还会有许许多多的红颜知己。
她又有什么重要的?
听着她都想将自己一块儿打包随着周幼吾进宫了,周父咳嗽了一声,眼神落在他最为疼爱,也是最为愧疚的媞媞身上;“此事虽是个喜事儿。但若是能选,我宁愿叫你没有这个造化,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倒也罢了……”
周幼吾垂着眼,没说话。
正当此时,宫中前来传旨的内侍到了。
他手里边儿捧着明黄圣旨,眼睛瞥到跪在最前边那位女郎乌鸦鸦的发与露出的一截细白脖颈,便知道此人必定姿容绝妙,难怪能叫陛下倾心,亲自点了她入宫呢。
内侍收回心神,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惟王化始于宜家,端重宫闱之秩。坤教主乎治内,允资辅翼之贤。爰沛新恩。式循往制。咨尔周氏,笃生勋阀,克奉芳型。秉德恭和,赋姿淑慧。佩诗书之训,声华茂著掖庭。敷纶綍之荣、宠锡用光典册。瑞衍名宗,克秉渊心,协女箴之婉娩。式昭玉度,本天赋之温庄。自妫水以嫔虞,比周京之缵女。今以册宝封尔为贵妃,尔其祗勤夙夜、襄壸范而弥嗣徽音。所陈嘉会,仍俟吉辰,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念完之后,内侍笑着将圣旨递到周幼吾手中:“贵妃娘娘,大喜啊!”
“多谢内侍。”
见周幼吾只淡淡笑着,瞧着很是矜持的模样,内侍掂了掂方才周父递来的荷包,又往旁边儿站了站:“如今只是给娘娘道喜,陛下吩咐了奴才们,定要将各处礼节都打点好了,才好风风光光地迎贵妃娘娘您入宫。”
内侍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在为天子给这位未来的贵妃娘娘说好话儿呢。
周父见女儿面上淡淡的,贴了金箔花钿的冶艳面容与那之下的冷淡神色瞧着太过鲜明,心中更为他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要入宫侍奉天子的事儿伤心起来。
他虽伤心,却也知道孰轻孰重,不能叫内侍看出来媞媞不高兴,若是天子早早地便恶了她,媞媞这后半辈子便都要凄凄冷冷地过了。
想到这,周父忙又与内侍寒暄了几句,周幼吾一偏头,不咸不淡道:“内侍还要去别人府上传旨呢,阿耶莫耽误了内侍的差事。”
周父一听,说得是这么个道理。
那内侍有些讶异,随即笑眯眯道:“今儿陛下独独给了奴才这么一桩差事,就是将册封您为贵妃的圣旨给送到府上来呢。至于旁的府上……呵呵呵呵,她们不比贵妃娘娘您福泽深厚,用不着奴才前去宣读旨意。”
“陛下……只要我一人进宫吗?”
那声音有些飘忽,周幼吾自个儿听了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那竟然是自己的声音。
内侍听了这话,颔首道:“是,您是陛下亲封的贵妃,亦是这宫中唯一的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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