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瓷进门看到周承礼时明显晃了一下神,天天忙的都把这人忘了。
周承礼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呢,一见她这反应,心拔凉拔凉的,舔着后槽牙,要不是碍着老太太在,恨不能上手捏一捏她的脸,问问她到底长没长心?
他轻皱眉头,问她:“怎么突然把头发剪了?”
“想换个发型,不可以啊?”
“可以是可以。”周承礼不假思索地道,随即又带着点遗憾的语气说,“可我还是更喜欢你留长发的样子。”
短发清爽干练,可扎辫子绑发带的小姑娘瞧着更乖巧可爱。
宋青瓷轻飘飘瞥他一眼:“谁管你喜欢什么?”
周承礼:……
她骄傲地仰着头慢悠悠地走回屋里放下包,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然后出来去灶屋给老太太打下手。
老太太将她撵出来,“去去去,在这不够添乱的,承礼难得回来,肯定是来找你的,你出去陪他说说话去。”
宋青瓷这才出去。
周承礼正在杀鱼,她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双手托腮看他。
上次秋收时,老太太说他瘦她还没瞧出来,可这回他出去了有一个月,她明显看出他瘦了许多,都快瘦脱相了。
夕阳西下,晚霞从天边漫过而来,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微微往下投射光影,照在每一处角落。
就着霞光,宋青瓷看他看得认真投入,皮肤又黑了一个度,原本线条流畅的脸颊凹陷,往下延伸,下巴有些许胡渣,泛着青。捏着鱼的手粗糙有力,凸起的一段骨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痕迹,应该是才结痂掉落。
她轻声问:“手怎么弄的?”
“怎么啦?”周承礼先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顺着她目光往下瞧,“你说这个啊,在工地上不小心被钢筋扎到了,破了点皮,没啥事儿。”
语气轻描淡写的,但肯定不是他说的这么轻松,只是破点皮不能留那么深的痕迹。
宋青瓷没再追着问,换了个话题,“这趟回来,还走吗?”
周承礼摇摇头,“出去日子不短了,也不能太过分,不然队里那边不好交代。之后不会再这样了,只能偶尔找个理由出去个两天。”大队长人好,他也不能太过分。
鱼处理好后送到灶屋,周承礼又满院子张罗,把看得见的能干的活都给干了,忙个不停。
老太太出来舀水的功夫见了,那嘴就没合拢过。
人家这么卖力,宋青瓷也不好干看着,去屋里拿出两个柿子出来,用水洗过递给他,“尝尝?”
小姑娘笑意甜美,握着柿子的手红白相映,嫩生生一截。
周承礼喉咙滚了滚,伸手从她掌心拿走。
这个季节,正是吃柿子的好时候,红彤彤的柿子熟得特别好。
“真甜。”他翘起一点嘴角,心里总算把之前的凉意给冲散了。
“你喜欢吃柿子?”他问道。
“还成吧。”她喜欢吃的许多水果这里都没有,能吃上柿子,也不错。
周承礼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专心地把柿子吃完,又忙起了别的。
在老太太这边喝完鲜美的鱼汤,回到家里,一家子也才吃过饭。
小妹周承苹见到自家三哥,可激动了,隔老远就喊,“三哥,你啥时候回来的?饿了吧,我给你盛饭。”
刘东芝小小地哼了一声,“你三哥下半晌就回来了,只在家没两分钟呢又跑你三嫂家去了而已。再说,他身上这么香的鱼汤味儿,你闻不见啊,盛什么饭?”
周承礼就笑,摸了摸小妹的头,“在供销社给你买了一对新头绳,在我那屋桌上,你看到没?“
周承苹“啊”的一声就往自家三哥屋里跑,刘东芝在她身后喊,“拿了头绳就赶紧出来,不许乱翻你三哥的东西,听到没。”
儿子大了,翻过年儿媳妇就进门了,刘东芝便开始注意起来这些事情了。
周承智见三哥给姐姐带东西回来,连忙缠在他哥身边,着急忙慌的问:“三哥,我的呢,我的呢?”
东西没见到,倒是被亲哥拍了下头,“没有,你哥我烟都抽不起了—”
一听这话,老大的脚步便停下了,原本还想去老三跟前摸根烟抽抽来着,这就算了。
周承智一阵嚎叫,说他哥偏心。周承苹则是美滋滋地拿着头绳在周承智跟前炫耀,故意气小弟嘛。
刘东芝瞪了小闺女一眼,说她,“你老欺负你小弟干什么?”
又说周承礼,“往后不许乱花钱,你给萍萍买了多少根头绳了,她都扎不完,不许再买了。再乱花钱,把钱给我收着……”还惦记着儿子要买缝纫机的事情呢,钱肯定还不够。
萍萍想不到这些,只听说亲妈不叫买了,嘴巴撅得老高,嘀嘀咕咕的,“那些都旧了……新款的漂亮……”在亲妈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小,直至闭嘴。
周承礼笑着应了,转头就开始折腾起种柿子树来。
种在外面,不等自家吃上估摸着就被薅秃了,他家院子大,他索性在最西南的角落里辟出一块儿地方种柿子。
刘东芝刷完锅出来瞧见,扯着嗓子喊,“那边我要养鸡的。”
周承礼拿着木铲一边整地儿,一边说:“养鸡您给放东边养去呗,那边不是有地儿吗?”
“那边不是背阴嘛,小鸡晒不到太阳!”刘东芝在他边上嘀嘀咕咕念叨个没完,“一天天的净能折腾,回来也不说跟爹妈说说话,不是在外面乱跑,就是乱霍霍家里东西……”
周承礼只当没听见,一心种他的树,心说,小鸡的窝背阴,它还能自己到处跑找太阳,他的树又没长腿,所以得先紧着树来。
想着小姑娘将来可以坐在树下,随心所欲地吃上他种的柿子,他就很开心。
一时恨不能时间立马就到明年开春。
“攒多少钱了?”天黑后,刘东芝去自家老三屋里悄咪咪的打听。
一句话,忽如一盆冷水浇在周承礼心头,缝纫机的钱还没攒够呢,“九十多块。”
刘东芝顿时愕然,“这还没到四十天,能有这么多呢?”
“干的都是十成十点的重活累活,能把人压趴下那种,工钱自然多一点。”周承礼看亲妈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想法,补了一句,“这钱没你想的那么好挣,有些人不但挣不到钱还得倒贴……”
再说,队里还得上工呢,连他都没办法长时间去挣这钱。
刘东芝也就是听到九十块钱时被短暂诱惑了一下,很快也明白过来,不搭那个话茬了,只说起钱的事儿,小心翼翼地哄他:“不然你把钱放我这,妈给你收着?省得你一天到晚乱花。”
周承礼:……
结果当然是不可能给的,他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孩子,哄几句就能撒手。
“妈你快走吧,我困死了,要睡了。”想着法地撵人走。
刘东芝很轻地笑了一下,骂了一声“臭小子”,到底是出去了。
时间在周承礼的一点点期盼中慢慢划过,整个十一月,周承礼上工都很拼,每天都是起早贪黑,还抽出了几天空往城里跑。
及至腊月,他再没有时间出去乱跑了,因为队里又得组织安排大河工了。
大家长周文是的会享福的命,自诩身体弱,反正是从大儿子成年开始,他就再也没去干过河工了。早前是老大去,后面就是周承礼跟老大轮换着去,他是不去的。
这回轮到周承礼了,月初就跟着队里的人一块去上大堤了。一个生产队是一个单位,承担其中某一段任务,吃住都在大堤,大约要干二三十天,提前完成就可以提前回。若是拖延,哪怕是过年也得接着干,所以大家都很拼。
赶着回家过年嘛!
宋青瓷跟着萧主任去过两天,一方面是看看进度,另一方面也是关心一下民工的生活条件。每年都有累倒在河工上的人,何书记跟萧主任特别在意这方面,所以隔两周要去一次。
所有人吃住都在大堤上,也没什么遮风挡雨的屋子,全是临时搭的草棚,男人们住一块,女人们住另一个草棚。
宋青瓷去时,看见那遍地的景象,眼眶是热的,很难去形容那种感受。
大堤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大喇叭响个不停,播报着工程行进过程中先进的单位和个人,鲜红的旗帜迎风招展。
劳动中的农民,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喊着一声声的号子汗流浃背,挖土挑筐的,拉泥推车的,弯着腰弓着背,瞪着眼,气喘吁吁地来来回回……还有那赤脊背光脚下水挖河泥的,光是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打冷颤……
不亲眼看见,真的很难想象。
萧主任看着愣在原地的宋青瓷笑了下,轻声地说:“第一次看见吧?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时也跟你一样,傻愣半天。后来看多了也就习惯了,要没有这么些人艰苦奋斗,咱们那么些水库还有钢厂建设等大工程咋来呀?”
她拍了拍宋青瓷的肩膀,紧跟着就去到一架空车回来的独轮车跟前,拿起铲子帮忙装车去了。
宋青瓷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受,她也没空去多想,连主任都在帮忙,纵然她力气小,可是添车的活儿也是能搭把手的。
也不知忙了多久,她的手心一直火辣辣的难受也没管,直到一声号子吹响,大家相继停下,兴冲冲地往放饭的地方去。
一人三个窝窝头,小半碗的菜,混杂着白菜粉条萝卜,再有一大锅的白菜汤,最上层飘着一点油花。只有汤是不限量的,可以随便舀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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