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红哪里会声李鱼的气?


    他就算要生气,生的也是他自己的气。


    他只气自己是豺狼心性。


    李鱼睁着大眼睛,跪坐在榻上,双手绞着自己腰间的系带,她的脸色苍白得很,额上也浮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看上去可怜极了。


    一点红凝注着她,沉声道:“没有。”


    李鱼歪了歪头,露出了一副不太相信他的神色。


    一点红叹了口气,忽然又走近了她。


    他的手伸进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了李鱼的面前。


    那竟然是一支珠花。


    那珠花之上,有颗指肚儿大小的珍珠,洁白莹润,成色极好,少说也得百余两银子才能买来。


    一点红今日在买冬青油的时候,正好在集市上看到了卖珠花的,他虽然不懂这些女人用的玩意儿,但这一双锐眼,却是见过好珠宝的,一眼就认出这珠花乃是难得的精品,便花了不少银子,将这珠花买了下来。


    他杀人要价极高,平日里又不爱喝酒、不爱赌钱、更不爱找女人,衣裳更是总穿粗布黑衣,风尘仆仆,于吃饭喝酒之事上也不甚讲究,久而久之,这钱,自然是越攒越多。


    在毒龙帮的地界他身上的钱都被摸走了,来到这镇上,第一件事,就是去钱庄取了些钱。


    他虽不爱乱花钱,但这却也并不是说,他是个吝啬的铁公鸡,他一看见这珠花,就只觉得配上李鱼的头上一定好看,也不还价,直接甩出一锭金子,买下了这珠花。


    卖珠花的小贩眼睛都看直了,忙不迭一顿奉承,又见这人出手大方,丝毫不还价,心中便有些痒痒的,不舍得叫这大主顾就买一只珠花就走,于是便热情地说:“客官只买一只珠花?”


    一点红斜着瞥他一眼,冷冷道:“不行?”


    买珠花的小贩胆色却是不错,对着这种死人脸,还能一通舌灿莲花,只道给女人买首饰,买一件不如买一套,这珍珠的珠花,若是没有一整套的珍珠首饰来搭配,与其他的首饰搭起来又不合,那到时候,这礼物送的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一点红想到了李鱼的头发。


    她的头发是很丰饶的,柔软得好似一捧甜蜜的乌云,又亮得像是鸦羽,她不太会梳头,自认识他以来,就时常只是打一个蓬松的大辫子,头上包着块头巾,做小村姑打扮。


    ……确实太素了些。


    一点红眼都不眨一下,扔下一张千两银票,买下了一整套的珍珠首饰。


    只是现在,那些首饰都放在另一间屋子里。


    他只带了这一只珠花来送给她,因为他没有别的理由、也没有资格送出一整套的首饰。


    他沉默地把这珠花递给了李鱼,李鱼又惊又喜,柔声道:“这……这是送给我的么?”


    她眼神一下子又亮了起来。


    一点红道:“我说过,会还你的钗子。”


    他们刚认识的那个深夜,三个毒龙帮的帮众闯进破庙,一点红身上没带暗器,便取下了李鱼鬓上的银钗,钉死了一人。


    那银钗虽没坏,不过却钉在了一个死人的眉心里,总不适合再带的。


    一点红用了一支银钗,还李鱼一朵珠花。


    李鱼忍不住笑了。


    他没什么表情,好似只是在冷冰冰地算账似得。


    李鱼睇着一点红,眼中的欢喜已慢慢地流了出来。


    她带着笑意说:“我那支不过是很普通的银钗罢了,你还我这样贵重的珠花,我岂不是又倒欠着你的钱了?”


    一点红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一怔,才道:“无妨。”


    李鱼却勾住了他的衣服角,抿着唇笑道:“那可不行,你这个人不爱欠人东西,难道我这个人就喜欢欠人东西么?”


    一点红的目光灼灼如火,紧紧地盯着她。


    李鱼微笑着看着他,勾着他的手指头连动都不肯动一下。


    半晌,一点红败下阵来,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他忽哑声道:“你已还了。”


    李鱼不懂:“啊?”


    一点红的手又伸进了怀中,慢慢地掏出一样东西来,放在了她的眼前。


    是一块手帕。


    一块他放在胸膛前的丝绸手帕,丝绸本是冰凉的,可被他放在心口处,那一块手帕也自然而然地沾染上了他胸膛的炙热血气,被蒸的温热。


    李鱼却已怔住了。


    这是她的手帕。


    那夜在破庙之中,他身上被雨淋湿,她就用这手帕帮他擦拭,却被他拿住手腕,冷淡地拒绝,随后,他自己接过手帕帮自己擦拭起来。


    这手帕并非真正的手帕,而是由李鱼的一根狐狸尾巴毛变出来的,她前前后后变出了不知多少条手帕,用完就扔,毫不在意,这一块自然也早就被她丢到脑后去了。


    可谁知,他竟留了下来。


    手帕干净得很,他一定趁着空当,把这手帕洗了,后又晾干,叠得四四方方,收进了怀中。


    李鱼怔怔地看着一点红。


    一点红的神色却依然如常,只是淡淡道:“你的帕子在我这里,你的银钗被我损坏,你收下这珠花,并不欠我什么。”


    他竟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李鱼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的旧帕子收在贴心的地方,又赠之以昂贵的珠花,这是什么意思,恐怕就算连个八岁的小姑娘都晓得。


    可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都晓得的事情,一个二十多岁的成熟男人却很有可能不晓得。


    一点红就什么都不晓得。


    他只是……


    他只是不忍丢掉她的帕子,所以才洗净放在了身上,本想着等什么时候还回去,没想到今天就出了这样的事,他的本意当然不是想叫李鱼再还他什么,故而才拿出这帕子,表明自己已取过东西了。


    可李鱼的神态,却显然不太对劲。


    她的脸慢慢地红了,眼睛里也出现了潋滟的波光,歪歪颤颤地往一点红身上缠去,她好像有点害羞,又有点踌躇。


    她瞧了一点红一眼,眼角处红红的,凑过来想要抱他。


    她只是很高兴,他终于开窍了,知道邀请她了。


    一点红浑身一震,却也习惯了她这般做派,他没有拒绝,只是顺从地扶住了她的腰,她跪坐在榻上,轻轻一用力,就叫他弯下腰来。


    他垂下了头,一截脊骨就从他惨白色的皮肤上凸出来。


    李鱼的手指不自觉地要去碰那一截漂亮的骨头,一点红的另一只手却忽然反手一抓,牢牢地捏住了她的手。


    李鱼又是一怔。


    一点红的手牢牢地捏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腰肢上,眼神深沉如墨,更多的却是不明就里,他摁住了李鱼的手,道:“怎么了?”


    李鱼:“…………”


    李鱼忽然明白过来了。


    他哪里是开窍了,他还没决定要来喜欢李鱼、疼爱李鱼呢!他……他不过是真的想说那块帕子的事情!


    李鱼再一次:“…………”


    小狐狸简直气得要嗷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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